66.真相

眼前的阿楠就這樣面目可憎起來，她的神情里含着無窮無盡的不甘怨懟，對於某種痴念的偏執，愈發的瘋狂放大。那些記憶碎片都一點一點的化為熒光慢慢不見，轉為一片的猩紅，像是地獄。

阿楠說，“論骯髒，沒人比這九天上界更骯髒的存在，你以為的仙闕，其實不過是泥濘的沼澤。”

有那麼一瞬間，在阿楠說話的時候，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就像是萬年前神妖大戰中的血腥氣一樣。我就是在這氣息之中漸漸冷靜了下來。

不合理，都不合理。

無論是在誰的口中，還是曾出現在我夢裏的阿楠，都不曾有這樣的一面，阿楠……不是這樣的。我不得不承認的是，她的確不該是這樣的，她是高貴的，驕矜的，而不是像怨鬼一樣在這裏向我說著這些。

阿楠又笑了起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她抬起手，念了個我聽不懂的咒，這猩紅的世界裏便有了另外一番景象。

我認得出來，那是以前的晤青山，阿楠的記憶里出現過許多次。

虛影中的玉璆娘娘和天帝面對而立，兩人神情肅穆，那是我從未在玉璆娘娘身上見到過的神情。在他們面前的，還有一方水晶棺，水晶棺上附着濃濃的靈氣，連封印都極為高等。

靈氣環繞在水晶棺四周，我看不清裏面的景象。

我聽見天帝說，“伏禍三魂七魄僅留下一魂，其餘盡數散去，恐重塑肉身也無法復生，唯有……唯有……可惜那將不會是伏禍。”

“伏禍……伏禍……”玉璆娘娘呢喃着這個名字，一會兒之後才靜靜地道，“她將將出生時天下四亂，處處不安寧，我原為她取名平京，她一心想要……伏禍。”她的聲音低了些許，垂下眸子來，“從一開始，她便不是伏禍，只是我的平京。”

天帝似是不忍，又道，“我曉得你們兩人感情深厚，你為九天上界又犧牲良多，不過是為你復生一人，此事我想盡辦法都會幫你做到。只是，我不敢保證最後醒來的還是不是平京。”

我對於眾神過往皆不了解，哪怕是玉璆娘娘，也不曾與我多說過往。她與我說的，都會是九天上界最近將將發生的事情，從沒有超過萬年前的時間。

我在想，平京是誰？和玉璆娘娘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出了一會兒神，畫面便就換了，場景還是晤青山，但是水晶棺被打開了，露出了裏面的景象。

我微微眯着眼睛，想要看仔細，可是這一看，便心中一驚，我連忙看向一旁的阿楠。阿楠的唇角勾着諷刺的弧度，見我看她，便轉過頭來同我道，“你看清楚了吧？無論是你還是我，靈魂是什麼樣子的，只要被釘入這具身體，我們便都是這副模樣。”

若是說心中只是驚那是不可能的，這和我認知中的玉璆娘娘不一樣，和我所認知的都不一樣，不該是這樣的。

可是片刻之後我又迷茫起來，不是這樣，那又該是什麼模樣？

眼前的場景還在變着，我不知道阿楠是怎麼擁有這些的，但是我心裏卻沒有辦法說服我自己，原來一切的背後都是這樣的翻天覆地。

阿楠還在說，“我之前也同你一樣，以為自己真的是晤青山無比尊貴的公主，哦，大概玉璆沒有告訴過你吧，我當年也是她養女的身份。她告訴我，除妖是神族每一個人的責任，也是我的責任，其實她想要的，只是那位名叫伏禍的女子而已。”

阿楠此時好似也平靜了下來，她淡淡的看着我，“前任戰神你想必已經見過了，他至今以為我就是我，你也是我。你知道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嗎？他的神格為什麼會被剝奪？因為……那就是玉璆做的啊。她需要我成為新的戰神，做她伏禍的模樣活着，所以邕寧才落得一個萬劫不復的境地。”

邕寧，就是丑妖的名字，是前任戰神。

我沒有說話，我難以消化這些信息。我知道這不是夢。

阿楠也住了嘴，我思索了一會兒，道，“可是玉璆娘娘不是說她想要的只是平京嗎？”

平京和伏禍，雖然都是同一個人，但是我覺得意義都不一樣。玉璆娘娘費盡千辛萬苦，難道只是想要一個接着一個的替代品？

阿楠沒有回答我，只是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寫着我也不知道。

我摸了摸鼻子，忽然覺得氣氛尷尬起來。因為方才明明氣氛還十分的緊張，這一會兒轉變得太快，我有些，嗯，就是沒反應過來。

阿楠道，“這一次是忘川河水把我喚醒的，但是沒有下一次了，不得已演了一把戲，不然你也不會上心。看你剛才那……的樣子，估計你也不能成為新一任戰神了。”

“……”哦，原來如此。

我看了一眼阿楠，此時她的神情倒是和她最初的時候一樣了，慵懶驕矜，看着我的時候，眼神里風情萬種。我突然明白了我和阿楠之間的不同，她是風情的，我……算了，不提也罷。

“我的這一抹魂識雖然之前都在沉睡，但是對你經歷的並非一無所知，我鎮壓妖王已經用盡靈力，想提醒你也無能為力。”阿楠伸出兩根手指抵住我的額頭，“你和我從來不是同一個人，你不是我，你是你。我們都是被玉璆強行連靈魂都變成別人模樣的可憐人。”

我感受到我的額頭有一股暖流，我訝異道，“你這是……”

阿楠笑道，“雖然九天上界很不堪，但是這天上地下有你在乎的人，就值得你去做這個戰神。縱使所有人都負你，你只要記住始終站在你身旁的那個人。哪怕他現在還沒有出現。”

我想起了長溯，心中五味雜陳。而隨着那一股暖流，我的腦海里便多了一份不屬於我的記憶，還有，不屬於我的力量。

阿楠說，“這是我所有知道的事情，全傳給你，就不一一說了。伏禍的那一魂，必定在你的身上，興許在某一天，也能喚醒。”

“你無需再糾結於我的事情，若是實在困擾，可以找女夷要一份忘憂散，她的忘憂散極好，是花兒製成的。要的時候記得誇誇她，拿花兒製成藥粉也是要了她的命的。”阿楠絮絮叨叨的說著，“你記着，提防着陰山的人，天帝和玉璆雖然做了這種事情，但是……你要是接受不了便一起提防着。”

“若是你想擺脫這幅容貌，也可找女夷。還有啊，我還有一件事情想求求你，是我沒來得及的，最後悔的一件事情。”

我看着她，“只要在我能力範圍之內，必定義不容辭。”

“我一直沒有同乘風說過，其實當年……我第一眼歡喜的，並不是長溯。”眼前的阿楠慢慢的消失不見了。

是真的再也不見了，真的消失了，永存混沌。

我怔愣着，不知所措。

其實關於阿楠的過往記憶，我知道的並不完全。但是我所以為的，是阿楠愛慘了長溯，如今看來，卻並非如此。

我閉了閉眼睛，算了不想了，如今已經給了我一切的答案，這件事還有什麼好想的呢？

我忽然，我忽然就不想這麼隕滅了。

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