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赴序

我妄圖在亂的一團糟的迷題里找到一根通往真相的線，可是無論我怎麼找，都找不到。

九天上界其實人人都曉得阿楠，只是他們不願說，也不願告訴我。唯一肯告訴我的戰神，已經變為丑妖，甚至被我親手所滅。我從未覺得，原來神族也會如此的為難。

還有難堪。

我同了果說，“那天熱鬧得很，九天十地都是紅彤彤的，為什麼你不去呢？也對，你這樣喜歡清凈，又怎麼會去呢？女夷的眼淚你用了嗎？效果如何？”

了果今天沒有捧着那一盆無盡花，聞言只是淡淡笑着看我，“你的問題總是這樣的多，我該先回答哪一個？”

“那便說你的無盡花吧。”

了果嘆了一口氣，“用了女夷的眼淚之後，無盡花枯萎了。”

我有些驚訝，“什麼，竟然枯萎了？不是說可以長出花兒來嗎？”

“就是要無盡花枯萎。只有無盡花枯萎，才能長出無盡木來。可惜的是，之前無論我怎麼做，這無盡花都沒能枯萎。”

我沒辦法理解這其中的道理，聽起來就像是一命換一命，我很不喜歡這樣。每個生靈的生命都尤其珍貴。

“陰山一萬多年前也有過這樣九天十地的紅，可惜最後被霜華覆蓋。”了果突然道，“你也不必瞞着我，我能看出你在想什麼。你現在，很不開心。之前你來，開心是真開心，寂寞也是真寂寞。可是如今，你卻在用開心掩飾寂寞。阿難，有些事情其實很簡單。”

我臉色未變，“你又不是因空佛祖，怎麼能看出來我在想什麼？你連你自己的問題都還沒弄清楚呢。比如，你為什麼要選擇成為佛門弟子？”

沒有我所意料的惱怒，了果笑了起來，“你說得對，我自己的問題我一萬多年都沒有解決好，我不配是佛門弟子。”

“那你煩惱的時候，會做些什麼呢？”

“做些什麼？……大概就是看看雲海吧。”

“雲海有什麼好看的？”

“看多了，便覺得一切事情都如同那浮雲一樣，漸漸看開了，便覺得這世間其實也並沒有那麼多的難事。”

“那你動過去忘川的念頭嗎？”

“動過，一瞬間。”了果看着我道，“但是這個念頭過後，只會覺得后怕，我並不覺得什麼事情一定要去忘川。那些痛的，歡喜的記憶，未來都是可貴的，想起來都覺得那才是自己鮮活的人生。”

我站起來拍拍裙擺，“你說得對，你的確不配為佛門弟子。都說佛門，講究六根清凈，四大皆空，你卻還在留戀過往紅塵，你該還俗了。”

了果笑笑，沒再說什麼。

我轉身出了縹緲殿，卻看見孟浪神君正站在門口，神情有些怔惘，我喊了他一聲，“這縹緲殿，你竟然也能偷聽牆角。”

孟浪神君看了我一眼，“我有事找了果，哪想到你們在談風花雪月的事情？我總不好打攪你們。”

我翻了翻眼皮，他還會覺得不好意思嗎？而且我和了果也不是在說什麼風花雪月的事情好嗎？

我不再搭理孟浪神君，走出一段路之後回頭去看，果然見孟浪神君進了縹緲殿。

忘川河旁，奈何橋上。

在鶴嶠時，我便看到了關於孟婆的記載。我從來不曉得，原來丟了九天上界和下界人間，還存在着另一個地界——冥界地府。

書上說，喝下了孟婆熬制的孟婆湯，就會忘記前塵。那些死去的人都會在忘川河旁等待着喝下孟婆湯，然後渡過奈何橋，開啟新的人生。

冥界地府的門口不好找，我找了許久才進去。這裏的模樣同書中所說一模一樣，陰冷陰冷的，十分黑暗，一點生氣都沒有。我走進去好久，才看到那鮮紅如血的，遍地的曼珠沙華。

再往前一些，便是忘川河奈何橋。

冥界地府的人……哦不，是鬼，他們其實同人沒有什麼差別，只是身上沒有什麼生氣，面目比較白，小腿以下的位置是透明的，幾乎看不見。

我跟在隊伍後面，等着排隊喝孟婆湯。

我看着忘川河許久，才發現忘川河咕嘟咕嘟的冒着氣，不知是冷氣還是死氣，散發出來陣陣惡臭。待久了一些，便看見有些奇形怪狀的生靈冒出來，然後又沉了下去。

忘川河，就像是一條黑水。

我怔愣許久才收回目光，書中所言，不盡相同。沒來過的人，看到書中所說，興許就會覺得忘川河其實也是一條清澈澄明的河流。

到我的時候，我學着像其他鬼一樣，伸出雙手，等着孟婆將孟婆湯遞到我的手中。

孟婆的身姿曼妙，但是華髮滿頭，臉上戴着半張臉的面具。在黑暗中，那面具煜煜生輝。可是我不敢看，不敢看上面該是多麼精妙的紋路。

許久，只等來孟婆的聲音，沙啞而古怪，“你是神族中人？緣何來此？”

我斂着眉目輕聲道，“想忘掉一些事情，還請婆婆通融。”

“喝下這孟婆湯，前塵盡忘，忘掉的，便不是只是一些事情而已了。”孟婆伸手將我拉出隊伍，扯到了她的旁邊，“別打攪老身，邊兒去，別鬧。”

然後孟婆繼續派發著孟婆湯。

我沒覺得我在胡鬧，“我是認真的。”

“這是給死人喝的。”

眼看着孟婆又要遞出一碗孟婆湯，我眼疾手快的搶了過來，可是在我準備喝下去的時候，孟婆一把扣住了我的手腕，厲聲道，“你可知這樣做的後果？”

“擅闖幽冥，奪孟婆湯，夠你在天牢待到天荒地老！”

我愣了一下，“哪怕如此……哪怕如此，我還是想忘。”

忘掉阿楠的記憶，忘掉對長溯的感情。

他已經成婚了，和舒樂公主成婚了。我不想做一個小偷，更不想做一個覬覦別人夫君的可恥的女子。

“不可！”我聽見熟悉的清冷的聲音傳來，夾雜着怒氣撲過來，“哐當”一聲，連風都化為有形，碎裂一地。

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有塊兒瓷片砸在我的腳上，然後掉落在地，晃蕩幾許逐漸平靜。孟婆湯染濕了我的裙擺，我低下頭，伸手晃了晃裙擺，有幾滴汁水滴到了地上。

沒有幾息，身旁的冷風一個勁兒的襲來，另一隻手腕也被扣住。

我聽見那人口口聲聲的詰問，“你想忘什麼？你為什麼要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