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遲意

在我聽到孟浪神君說長溯會和舒樂公主完婚時，我的呼吸窒了一窒，我說，“長溯不是有未婚妻嗎？”

“她隕了。”

“哦對。”我有些恍惚的想起來，是有這麼一回事兒的，“我同天帝說想回晤青山了，可是他沒有理我，你說他這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啊？”

孟浪神君執着酒盞微微晃了晃瓊露，他的眼裏已有幾分醉，“若是你當真要回，他是不會攔你的。這件事情終究在你。”

是啊，終究在我。我不過是猶豫了，而我糾結於回與不回之中，明明想回晤青山，心裏卻隱隱希望有個人能來留一留我，給我一個可以讓我心安理得留下來的理由。

·

我踏入晤青山的那一瞬間，玉璆娘娘笑着將我拉進了洞府。晤青山到處都是草木花樹，一如春風初生。

彼時天色將將亮堂，玉璆娘娘催我去沐浴。然後她為我穿上了綉着金勾銀描的大紅色婚服，玉璆娘娘還為我上了妝。

銅鏡面前的神女面容明媚，笑與不笑都有這幾分驕矜，面無表情時容易讓人覺得自己被輕蔑了。可是銅鏡里的神女，卻是笑着的。

笑的恬雅，是大婚的喜悅。

外面賓客如雲，紅地毯從洞府門口穿過霧靄流雲鋪向遠方，望不見盡頭。那就是我將乘坐在鸞車中要行過的路。

玉璆娘娘說，“吾兒已長成，如今大婚，祝福萬萬年，夫妻兩攜手共進，有難同當，榮辱與共。”

攜手共進，有難同當，榮辱與共。

我心裏默念着這十二個字，我的眼前彷彿已經看到了未來。我們會熱烈相愛相守，我們會子孫滿堂，我們會萬萬年。

我的雙手交疊，規矩優雅的放在身前。我瞧見外頭的天色一寸一寸的變化，等到吉時過去多時，外邊不曾響起接親的樂聲，我仍然沒能夠等到該來迎我的郎君。

外面的熱鬧也逐漸變了味兒，我只聽見有人大聲宣告婚禮取消。

玉璆娘娘在我身邊一言不發，只是握緊了我的手。

我聽見了自己的聲音，“阿娘，他不來了。”

玉璆娘娘道，“許是因為什麼事情耽擱了，迫不得已先行取消了婚禮。”

我笑了起來，“沒有什麼迫不得已，只不過是不願娶我罷了，所以連個理由都不曾給，就這般突然的損我面子。名聲我是無所謂的，只是他竟知道如何最誅我的心。”

是的，他知道。

我抬頭問玉璆娘娘，“搶來的婚事，原來竟這般苦。阿娘，我找過乘風，從天命中窺見了一切。其實我並不相信，我還是想試一試，他卻連一個機會都不給我。”

“莫要多想。妖族近些年來多次對我們神族發起戰爭，許是他前去迎戰了。他會來的。”

“阿娘，你說這話的時候，你自己都不信。”我面色平靜的摘下頭上的飾品，也平靜的將婚服換了下來。

可是我的心生疼生疼的，疼的我呼吸不過來。

從前不知道聽誰說過，木頭是沒有心的。可是為什麼既然沒有心，我卻感覺得到我的心在疼？

我走出洞府，外面已經空無一人，所有賓客都已經離去。我看着滿地狼藉，明明該是喜慶的，歡喜的場面，此時此刻在我的眼中只剩下狼藉。

我抬頭看向那望不見邊際的紅毯，上面沒有鸞車，也沒有要來迎娶我的神君。我揮了揮衣袖，紅毯便從陰山慢慢的向晤青山收卷回來。

陰山，我搶來的夫君就在陰山，可是他現在不要我了，他甚至不來娶我。

他在怪我，也在怨我。

可是我卻也無法反駁，無法為自己反駁。

我去見了天帝，我跪下的第一句話便是：“我願為元帥，率兵將妖族永鎮地底。”

天帝良久才緩緩的嘆了一口氣，“去吧。”

去吧。

此後的場景便是不停地與妖族戰鬥，神的，妖的，他們的血染紅了我的戰甲。我的劍，通身都是鮮血的顏色。

天昏地暗。

·

我驚醒時，恰如知宴所說，我的血噴洒在了舒樂公主的臉上，她看着我滿臉的驚恐。

不，或許說，是阿楠。

都是阿楠。

要嫁給長溯的還是阿楠，阿楠就是長溯的未婚妻。

長溯口中愛穿赤色衣裙，明媚張揚的未婚妻，就是阿楠，那個我的面容像極了她十分的阿楠。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夢境中天昏地暗的廝殺，到處都是血腥的腐臭味，連風中都夾雜着刀光劍影。

“你不奇怪你為什麼總是夢見萬年前那位神女的過往嗎？”虛空中傳來古怪的嘶啞聲。

我猛然清醒，警惕的望着四周，“是誰？”

有東西從我的袖袋裏竄出，我定睛一看，是那隻肥鼠。

可是又不是了。

它落地后不多時便變成了另一副模樣，正是在北都城東南邊要奪取我靈力的那隻醜醜的妖，它看着我，“若非你整天做着夢魘，我還不能順利的附身那隻肥鼠上，隨着你來到九天上界。”

其實也怪它隱藏的太好，否則長溯和孟浪神君都不可能毫無所覺。

我驚愕，“你不是……被殺了嗎？”

丑妖冷冷的笑了一聲，“想要殺我哪兒有那麼容易？倒是你，可惜了。”

“你若對我動手，我只要喊一聲，你就會被圍剿。”我道。

“所以我不對你動手。”丑妖盯着我的眉心，“你為什麼不好奇自己會夢見那些事情？”

“你……”

丑妖打斷我的話，“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他們不告訴你，我來告訴你。你現在不過是記憶復蘇。陰山長溯帶你去下界人間，哪裏是為了完成什麼任務？他不過是想讓你染上太多紅塵業障，好將你變成一隻魔物。但是可惜天帝知曉了他的意圖，便讓司命帶你回來。他怕事情敗露於眾人眼前，只好聽天帝之命。你從來都是阿楠。”

像是驚雷在我的腦袋裏炸開，我看着面前的丑妖，嘴唇顫了顫，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不可能……你在騙我……”

“其實你心裏明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不是嗎？不然為什麼你和阿楠長得一模一樣，為什麼你能夢見那些過往而別人不能，為什麼他們對你的態度總是太過奇怪。”丑妖突然放輕了聲音，卻又毒又怨，“萬年前你本該就此隕滅於天地之間，是玉璆娘娘不惜一切為你重塑身體，收集你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