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血色夢境
楠醒過來時,渾身像被人踩過一樣痛,環視四周,發現已經回到了莫特利莊園。往身上瞄了一眼,只能看見白色一片,有人用繃帶把她裹成了桶狀。
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是誰幹的,“佐佐——”她抬頭喊他,聲音說不出的嘶啞。
趴在梳妝枱上數金幣的綠色小人聽到響動,立即把金幣塞進外衣口袋,“噔噔噔”跑過來,看了她一眼:“啊,你醒啦!”他開心得手舞足蹈。
“發生什麼了?”她面露疑惑,完全記不起自己是怎麼回家的:“到底怎麼回事啊?”
“你忘了嗎?昨天,在斯坦索姆檔案室,你和管理員打架,他放火燒你,是我救了你。我把你用射線縮小,裝在背包裏帶出來,回到莊園又用射線把你復原了。”佐佐絕口不提他放炸彈,差點把她炸上天的事:“你回來的時候可危險了,全身沒有一塊皮膚是好的,是我幫你包紮的。”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自豪地說。
楠扯了扯嘴皮,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問:“為什麼把我包成這樣?”微微抬手,不明白為什麼全身都是繃帶。
“我看人類是這麼乾的,沒有治療職業時,他們會把人包起來,說這是......”佐佐搔了搔頭,想了一會:“防止傷口感染。”
接着,他又說:“休被你嚇壞了,衝去幽暗城的皇家藥劑師協會要了一大堆秘葯帶回來,他本來還想請牧師來救你,但最近天災活動頻繁,牧師們都跟着隊伍出去了,沒人留在幽暗城。”
楠點頭,似懂非懂,對自己施放“回春術”,不一會,皮膚好了很多,她把繃帶全拆了。
傍晚,休回來時楠的傷已痊癒,她主動找到休向他道謝。
“不用謝我。”休揚了揚手,彷彿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我知道是你的秘葯救了我。”雖然佐佐把所有功勞都攬在自己身上,但楠明白是休起了關鍵作用。
休走上前,很認真地看着她,說:“以後你要用心練習戰鬥技能,我不想再被你驚嚇。”昨天真地被她嚇得靈魂出竅,現在他還心有餘悸。
他是因為關心她才這麼說的么?“嗯,我知道了。”楠靦腆地笑了笑,臉頰飛上兩朵紅霞。
第二天,她和佐佐準備把畫給提里奧,休因為有公務,不能一起去。出發之前,他再三叮囑,不準佐佐使用炸彈相關的東西,楠這才知道,是佐佐的炸彈,把她和那個管理員炸了個半死。
他們來到東、西瘟疫交界地,見到提里奧,把畫給了他。
老人捧着畫看了很久。
他眼角露出一絲苦澀,皺紋突起,額頭泛起了紅光,看得出來,他完全無法平靜,對家人的愛意和逝去一切的感慨讓他激動得難以自持。他顫抖着伸出手,想撫摸畫中人,又怕弄髒了畫像,猶猶豫豫,最後把手放在了邊框。
不知多了多久,提里奧將畫放下,考慮了一會,把錘、旗、畫和一封親筆信給了楠,拜託她潛入壁爐谷,把這些東西交到泰蘭手中。
泰蘭......不是他兒子么?壁爐谷是血色十字軍在西瘟疫的大本營,原來,他兒子加入了血色十字軍,想起另一個指揮官——雷諾的所作所為,楠冷汗直冒。
“血色十字軍的建立是一個非常錯誤的決定,他們很多做法都違背了‘白銀之手’的教義,我想讓泰蘭離開那裏。”佛丁解釋說。這些年,他把他們的行動看在眼裏,現在的血色十字軍,對本陣營以外的人充滿了仇恨與偏見,早就不是原先的“白銀之手”了。
“光憑這幾樣東西,他就會脫離十字軍嗎?”楠盯着手上的東西,對提里奧的話產生了嚴重質疑。
十字軍的執着和癲狂已到達某種境地,不能再用正常人的標準去評判了,現在的泰蘭是壁爐谷新一任大領主,和那幫人朝夕相處,被洗腦了也說不定。
“是的,只要他記起曾經的高貴與榮耀,他會離開。”提里奧點頭,十分肯定地回答。他曾經無數次觀察過泰蘭的行動,自始至終他都相信,泰蘭仍有神聖的信仰。
回到莊園,他們找休一起商量,最後決定由楠和休潛進壁爐谷把東西給泰蘭,佐佐去通知提里奧,讓他來壁爐谷外接應。
幾人在西瘟疫的主幹道分別,佐佐獨自前往東、西交界處,楠和休去往壁爐谷方向。
壁爐谷位於西瘟疫之地的正北方,和普通城市無異,外圍是石砌的高大城牆,中心有城鎮大廳、法師塔等建築,還有一間旅店。
楠和休潛行進入大門,不久就找到了兵營,提里奧是前任壁爐谷大領主,告訴他們泰蘭通常會在兵營二樓的主廳中。兵營是一棟兩層巴洛克風格的石砌塔樓,他們進入大門,小心避過看守護衛,沿着旋轉樓梯上到二樓。
二樓正中是一個極其寬闊的正方形房間,每個角落都有衛兵把守,顯然是兵營主廳,中間放了一張長方形木桌,上面堆着筆、墨水和各式文件。趁衛兵不注意時,楠把一個木盒悄悄地放在桌上,退到了角落。
不一會兒,一位高大的聖騎士走了進來,金髮碧眼,穿着紅黃相間的戰甲,二十歲幾歲的樣子,面目淳樸,很像年輕的提里奧,楠知道他就是他們要找的人——泰蘭·弗丁。
泰蘭在桌旁坐下,一眼就看見桌上的東西,目光立即被吸引:“這是什麼?”打開蓋子,查看裏面的東西。“不,這不可能!”他臉色劇變,“砰”的一下合上了蓋子。
他起身,把房裏的衛兵請了出去,抿着嘴,在桌前來回踱了好幾圈,眼睛不停地向盒子掃視。
不一會,他把盒子裏的東西全拿了出來:一把做工粗糙的木頭小戰錘,一面骯髒、破損的“白銀之手”戰旗,還有一副未完成的一家三口的畫作。震驚、欣喜、自責,各種表情在臉上輪換,泰蘭全身顫抖。
“父親,是你嗎?”他喃喃自語,單膝跪在了地上,心跳加速。
這麼多年了,他對父親的記憶從未丟棄過一絲一毫。他曾無數次夢見他,在夢中,父親一直和他在一起;在夢中,他們披荊斬棘,共同抵抗天災爪牙,戰無不勝。
“我一直以為您去世了。”他不停撫摸那把小戰錘,愛不釋手。
“他還活着。”楠答話,和休同時現身。
父親,他還活着?
“你們是什麼人?”大廳忽然出現陌生人,泰蘭站了起來,警惕地看着他們,手中多了把灰色戰錘。
一個暗夜精靈,還有一個亡靈,他們怎麼會在這裏?
“我們是來替老弗丁大人送東西的。”楠指了指桌上的盒子,說:“他說血色十字軍的建立是個非常錯誤的決定,希望你能離開這裏。”她代為轉達弗丁大人的意思,心裏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能否成功勸說泰蘭。
他們是父親派來的人?泰蘭盯着他們看了好一會:“憑你們一面之詞就要我離開?”他恢復了往日的嚴肅模樣:“你們知不知道,我是血色十字軍的高級指揮官。”說著,目光落在休身上,看得出來,他極不信任亡靈。
“不管你是誰,你始終是弗丁大人的兒子。這是大人多年前寫的信,一直沒機會給你,現在他讓我們轉交給你。”楠從懷中取出信,走上前遞給泰蘭。
他伸出手,懸在半空,躊躇了很久,終是接了過來。紙張有些發黃,摺疊得十分整齊,他的手顫抖着,緩緩展開了信箋:
——親愛的泰蘭:
當你長大,能夠讀此信時,我應該離開你很久了。
......
在這裏,我不想辯解,但我想讓你知道我為了榮耀所做的事。榮耀是讓我們之所以成為人的一個重要因素,泰蘭,我們的一言一行都要對這個世界有意義,我知道這很不容易,但我希望有一天你能理解。我想讓你明白,我一直深愛並惦記着你,你的人生、你的言行將會是對我最好的救贖。
孩子,你是我的驕傲和希望。做個好人,做個英雄,再見。
童年的物品喚起了他塵封已久的記憶,親筆信解開了心中困惑已久的謎團,那些不堪回首的歷史片段變成了揮之不去的美麗瞬間,泰蘭把信緊緊拽在手中,思念如決了堤的洪水,從內心最深處傾瀉而出。
他記起小時候,他曾眨巴着大眼問父親:“爸爸,所有的獸人都是壞人嗎?”
“種族並不能說明榮耀,對與自己不同的存在,人們不應該輕率的作出判斷。”這是當時父親的回答,父親說:“我見過最高尚的獸人,也見過最卑劣的人類。”
這麼久以後,他才漸漸了解,在他靈魂深處,那些揮不去、抹不掉、鮮為人知的故事。榮耀、尊貴、責任、信仰,是父親告誡他要追求的東西;這些,正是聖騎士賴以生存的源泉。
而這些年,他都幹了什麼?
他因為“白銀之手”的解散而心灰意冷,迷失了自己的信仰,淪為血色十字軍的傀儡。他把十字軍的種種罪行看在眼裏,卻從沒出手阻止,甚至助紂為虐,他陷入了癲狂,丟掉了曾引以為傲、堅定守護的榮耀。
父親,他一直都知道的么?他一直在看着自己,希望自己能走出這片陰影,像失去方向的船隻在霧海中望見了燈塔,泰蘭如夢方醒。
人可以失望,但千萬不能盲從。
泰蘭抬頭,眼中燃起了熾熱的光芒,這一次,他終於鼓起勇氣,堅定地說:“請帶我去見我的父親。”
聽到他的話,楠大大地舒了一口氣,看來,泰蘭已下定決心離開血色十字軍了,也許他一直想離開,只是需要一個契機,而他們正好帶來了這個機會。她轉頭看向休,和他對視一眼,休默不作聲,朝她點了點頭。
泰蘭拿着盒子和武器走出了兵營主廳,楠和休潛行跟在他身後,經過壁爐谷大門時,一個穿牧師長袍的人從外面進入。
“泰蘭,你要去哪裏?”牧師問他,語氣相當意外,未經高層批准,大領主不能擅自離開自己的領地。
“我要離開這裏。”泰蘭毫不遲疑地說:“對不起,老師。”他向牧師欠身致歉。
眼前這個尖下巴、中等個子的牧師,泰蘭叫他“老師”,難道他是血色十字軍的大檢察官、高階牧師——伊森利恩?
楠倒吸了一口氣,腦里嗡嗡響個不停。伊森是十字軍的掌權人之一,是前“白銀之手”罕見的鷹派人物,沒想到在大門口撞上,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順利離開。
“你在說什麼呢。”伊森上前扶住泰蘭的肩,眼中閃過精光:“這裏不就是你的家嗎,你要去哪裏?”泰蘭是他親手提拔上來的學生,他也算了解他,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出走。
“老師,我的父親還健在,我要去找他。”泰蘭目光炯炯,坦露一切真相,沒有任何隱瞞。
聽到他的話,伊森露出掩飾不住的驚訝,放下扶在泰蘭肩上的手,他低頭走了幾步,似在思索着什麼。接着,他問:“你是說那個幫助獸人逃脫的叛徒?”難以置信,背叛了聖光大道的人,竟然還有人追隨。
“當年父親那麼做肯定有他的苦衷,我們不能隨意評判我們並不了解的事。”此時此刻,泰蘭選擇站在父親那邊。
“不了解?當年老弗丁的案子是烏瑟爾大人親自審的,聯盟最有威望的幾人都在陪審團中,他們一起給他定的罪,你現在還要為他辯護?”伊森氣急敗壞地斥責泰蘭,眼中露出深深的失望。
“我現在去找父親,自然會把事情問清楚。”泰蘭一臉坦然,既然醒悟了,沒必要再遮遮掩掩。這幾年,他親眼目睹十字軍的所作所為,實在不能說服自己繼續留在這裏,父親,是他可以選擇的一條路,他會親自去把所有事情弄清楚。
“你真的要去找他?”伊森面色凝重,開始失去耐心,用威脅的口吻說:“我勸你考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