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初見
大軍在白石城休整幾日，趁着河水乾涸河床外露，往玉門關開拔。
福靈與大將軍騎馬並轡而行，跟在大軍之後，獨孤娘子帶隊保護。
福靈回望一眼，問道：“明庚，白石城日後做何用途？”
“此處原有住民，他們熟悉沙漠，懂得在沙漠中求生，我留下一支隊伍，每年枯水期換防，駐守的同時向住民求教如何沙漠生存，其餘兩不相擾，他們的長老十分高興，提出拿香料交換我們的茶葉瓷器，我同意了。”大將軍說道。
“原來如此。”福靈吐吐舌頭，“我以為會將此處做為監獄，關押人犯的話，他們插翅難逃。”
大將軍看着她笑，伸手揉揉她頭髮：“又長了些。”
“他們的草汁好像管用。”福靈笑道，“前方的小綠洲呢？”
“那裏原是徐剔守做沙匪時的補給之所，如今就做我軍的歇腳之處吧。”大將軍道，“劉大嫂向我提出，帶着手下留在那兒，有人來時燒火做飯，沒人來時她們就閑暇自在。你答應嗎？”
“她倒沒怎麼為難我，許多時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福靈沉吟着問道，“她是何來頭？”
“原先也是沙匪，她的丈夫與徐剔守內鬥，被徐剔守放逐沙漠，猜測是迷了路，一隊人馬再未見蹤影，徐剔守倒也不為難婦孺，可劉大嫂不想仰人鼻息，就帶着數名寡婦幼兒離開沙匪，在西域靠近沙漠的一個小國里流浪，靠着在沙漠中給商隊做嚮導為生。
胡興找到她，讓她去往雲居寺做內應，胡興出手大方，並許諾事成之後，另行重金回報，她按着沙匪的規矩行事，拿人錢財□□，卻沒想到胡興不講道義出爾反爾，胡興殺了李大姐之後，她為了保命，逃往玉門關投靠我們。”
“她帶着數名婦孺自是不易，那就答應吧。”福靈說道。
大將軍嗯了一聲，問她道：“你要收養胡興的女兒嗎？”
“我給二夫人留着的。”福靈歪頭看着他笑，“名字也讓二夫人來取。”
大將軍眉頭微皺：“她不必一輩子留在府里。”
福靈忙道：“我問過二夫人多次，可她的心意十分堅決。”
“她年紀不過三旬，可以另尋出路。”大將軍道。
福靈哦了一聲：“徐夫人與程夫人呢？”
“她們有耀文耀章牽絆着，而且曾經滄海，只要願意，儘管留着。”大將軍道。
福靈點頭：“那我替二夫人做媒試試。”
“你看着辦。”大將軍伸手握一下她手，“不過，你為何不肯與我共乘？想抱抱你親親你，很是不便。”
“我怕耽誤行軍。”福靈笑道，“也怕累着大黑。”
“走到河道盡頭改乘駱駝的時候，你得跟我一起。”他說道。
“好嘛好嘛。”福靈歪頭看着他笑，馬鞭指向前方，“我們追上去嗎？”
大將軍回頭看一眼獨孤娘子，輕聲說道：“樊將軍跟我說，獨孤將軍有了身孕。”
福靈點了點頭。
“那還是慢一些。”大將軍道。
福靈又點了點頭。
悶聲片刻，大將軍忍不住問道：“是誰的孩子？”
“不知道。”福靈搖頭。
“你跟獨孤將軍無話不談，果真不知？”大將軍又問。
“果真不知。”福靈看着他，“這種事，她不說，我也不好問。”
大將軍一臉狐疑，福靈心想，不能告訴他，再壞了我的大計。
歸途中曉行夜宿，騎馬到了河道盡頭換乘駱駝，又經過小綠洲，劉大嫂自對福靈感激不盡，歇息兩日又騎着駱駝繼續前行，依然是滿眼黃沙，看不到盡頭，因有他在身側寸步不離，福靈心中輕快舒暢，如遊歷名山大川般興緻滿滿。
回到玉門關已是臘月，應獨孤娘子之邀，福靈與大將軍逗留數日，眼看年關已近，邊城幾位夫人不停派人過來催着回去，福靈對獨孤娘子道：“你跟着我到邊城過年去。”
獨孤娘子搖頭：“郎中說正月里生產，我還是留在家中。”
福靈急道：“你生孩子的時候，一定要在我身邊，我才放心。”
“我沒有那樣嬌氣，手下將士們也伺候得妥當。”獨孤娘子笑笑，“郡主儘管放心。”
“那我不走了，我留下來陪着你，孩子滿月後我再回去。”福靈說道。
“郡主陪着我，大將軍怎麼辦？這些日子想來已耽擱不少軍務。”獨孤娘子道。
“你這人真是心狠……”福靈說不下去，看着她紅了眼圈。
獨孤娘子笑笑：“我知道郡主惦記我，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郡主能一輩子陪着我不成？”
“那我過了年再帶着墨香過來，住到你滿月後再走。”福靈打定主意，千叮嚀萬囑咐，與獨孤娘子依依惜別。
回到邊城，自有一番生離死別之後重聚的悲喜。
牛媽媽與四香哭了笑，笑了哭，幾位夫人眼含熱淚面帶笑容，耀文耀章欣喜傻笑，眾人坐在上房圍着福靈，夜深猶不肯散去。
直到大將軍不耐煩，出口趕人，這才起身離去，次日一早又來，各院索性撤了小廚房，大家一日三餐聚在一處。
又有各府夫人們絡繹不絕前來探望，大將軍抱怨不得清凈，福靈卻分外喜歡失而復得的熱鬧，便將他趕到軍營里忙自己的去，他每日早出早歸，不再像以前一般拚命。
直到除夕這日傍晚，福靈方有閑暇。
牛媽媽湊過來笑說道：“老奴有話跟郡主說。”
福靈好奇道：“看媽媽的神情，是要緊的話，那就快說。”
“郡主不在家這些日子，老奴閑來無事，便給二夫人做了一回媒人。”牛媽媽笑眯眯說道。
福靈一聽，忙問道：“二夫人肯嗎？”
“起初是不肯的，可架不住自己心動。”牛媽媽笑道。
福靈更加來了興趣：“怎麼一回事？媽媽說給我聽聽。”
“郡主可記得張將軍？”牛媽媽問道。
“記得啊。”福靈笑道，“大將軍赴京后，樊將軍派他帶隊前來護衛，張將軍勇猛孔武忠心耿耿，怎麼？二夫人對他動心了嗎？”
“咱們府里向來是二夫人主內，外面則是伍校尉管着，郡主被挾持后，伍校尉聽候樊將軍調遣，全力尋找郡主下落，改由張將軍帶隊護衛，一里一外的，二人常常見面商量事務，見得多了，彼此對上眼動了心，徐夫人程夫人和我都看出來了，可任程夫人怎麼玩笑，二夫人死不承認。
後來大將軍與郡主到了玉門關，伍校尉先行回府，張將軍奉命返回軍營，二夫人大病一場，我去探望的時候，答應二夫人在郡主面前為她求情。”牛媽媽笑說道。
“不必求情，她有了心上人，我樂見其成。”福靈笑道，“不過得給她換個身份。”
牛媽媽說聲明白，試探問道：“二夫人嫁出去后，郡主將杏兒給老奴養着，可好？”
福靈微微一愣，忙忙說道：“我答應，我自然答應，媽媽養着杏兒，那是杏兒的福氣。”
“多謝郡主。”牛媽媽興奮得兩眼放光。
福靈看她高興，試探說道：“媽媽既想通了，咱們這邊城未娶親的將軍甚多，媽媽年不過四旬……”
牛媽媽忙忙擺手：“我有女萬事足，男人就算了，這輩子都不想再要。”
夜裏除夕宴，大將軍因廖恆不在，便留在軍營與將士們同樂，福靈與三位夫人，耀文耀章一起圍坐守歲。
福靈看二夫人抱着杏兒喂飯，笑一笑說道：“牛媽媽十分喜歡杏兒，我答應給她養着了。”
二夫人驚得抱緊杏兒，不服氣問道：“那我呢？”
“二夫人可以自己生，跟張將軍生。”福靈沖她做個鬼臉，打趣道。
二夫人通紅了臉，低頭不語。
“被牛媽媽那老東西捷足先登了。”程夫人氣得一拍桌子。
徐夫人咬牙道：“她這是近水樓台先得月，我就說她狡猾，你不信，非說她忠厚，推牌九的時候，她總是使詐。”
福靈訝然道：“幾位何時這樣好了？”
“不打不相識。”程夫人道，“郡主在雲居寺丟了以後，我們回到府中，牛媽媽衝過來對我們又喊又罵，那叫一潑悍，倒投了我的脾氣，問起來大我兩歲，大徐姐姐一歲，既是年齡相仿，更有話說，從那以後就常來常往。”
“我們那會兒擔憂郡主，整夜整夜睡不着覺。”徐夫人道：“拉上二夫人一起，四個人推牌九，四香更是睡不着，就在旁邊侍奉我們，那樣一日一日得苦度着時光，直到大將軍回來，懸着的心才放下去。”
福靈聽得紅了眼圈，忙擺手道：“不提了不提了，都忘了吧，我跟你們說說牛媽媽的事。”
牛媽媽的夫家居住在京城郊外一個小山村，因家中窮困，生下女兒後到了成王府做乳娘，銀子按月捎回去，囑咐丈夫給女兒吃好的喝好的，丈夫每隔十天半月過來看她，每回過來，成王妃都會有諸多賞賜，空手而來，大包小包眉開眼笑而歸。
牛媽媽思念女兒，讓丈夫帶過來瞧瞧，丈夫就跟她說路途遙遠，怕孩子受累，再大些就帶過來。
兩年後福靈斷奶，牛媽媽請辭，回到家中才知女兒未足百日，便一病而亡，公婆用她捎回去的銀子蓋了瓦房買了田地，丈夫早已另娶，和別的女人生下一雙兒女，一家人其樂融融，日子過得十分富足，吃穿用度幾乎全是成王府的賞賜。
牛媽媽回到成王府求王爺為她主持公道，成人派人趕過去時，那一家人早已卷了細軟逃走。
又過兩年，有消息說那一家人遭了盜賊，全部死於非命。
從那以後，牛媽媽心如槁木死灰，又加成王妃臨終前囑託，她便一心守着福靈。
福靈說罷，三位夫人唏噓不已，徐夫人道：“本想着等翠蓮嫁出去后，我和阿英一起撫養杏兒，既如此，給牛媽媽吧。”
程夫人嘆氣道：“算了算了，沒有女兒的福，不能強求。”
耀章嬉皮笑臉道：“娘，你還有我。”
程夫人哼一聲：“女兒貼心，兒子都是白眼狼，有你何用？”
耀章也哼一聲：“等我娶了媳婦兒，給你多生幾個孫女兒，不也一樣？”
眾人忍不住大笑，二夫人在笑聲中去了窘迫，放杏兒下去，小聲說道：“去程娘那兒去，讓她抱抱。”
杏兒跑了過去，程夫人抱着逗弄一會兒，遞給眼巴巴的徐夫人。
二夫人笑道：“雖然說是給牛媽媽養着，終歸還在這府里，你們常能見着，倒是我見不着了。”
程夫人白她一眼：“趁着年輕，自己多生幾個。”
二夫人又紅了臉。
鬧到夜半，有小丫頭過來傳話，說大將軍回來了。
福靈笑着起身，對眾人道：“我睏倦了，就不陪着你們守歲了。”
耀章不依道：“母親明明答應守一整夜的，還答應讓我和耀文嘗一嘗酒的滋味。”
“每回都是如此，不管有多熱鬧，只要父親一回來，母親就顧不上搭理我們了。”耀文道。
幾位夫人笑了起來，福靈臉頰發燙，逃一般出了客堂。
行不多時，就看到大將軍快步而來。
“不是說今夜裏不回來嗎？”福靈迎上去笑問。
“想你了，就回來了。”他捉住她手。
福靈依偎着他：“回房去吧。”
他嗯了一聲，牽着她健步如飛。
福靈扯一扯他衣袖：“慢一些，又不是急行軍。”
“我習慣了。”他被她拉着放慢腳步，搖頭說道，“以前從未仔細看過府里的模樣。”
福靈忍不住笑：“那今日仔細瞧瞧。”
他索性停住腳步，四顧看了半晌，笑對她說道：“我覺得還不錯，你呢？喜歡咱們的家嗎？”
“不鋪張不奢華，開闊大氣，我很喜歡。”福靈笑道。
他揚唇輕笑，福靈又道：“成親那日，看着街邊的房子粗朴簡陋，心都涼了半截，第二日早起一瞧，倒是分外驚喜。”
他欣喜看着她：“剛來的時候就喜歡了嗎？”
福靈點點頭：“我一直喜歡呀，喜歡邊城，喜歡大將軍府。”
“只是不喜歡我，對嗎？”
“誰讓你在客棧里騙我。”
“我不騙你，你能來到邊城嗎？”
“騙人還理直氣壯。”
“其實，你在客棧里那樣信賴我，含淚看着我的時候，我有一種衝動，想要帶着你遠走高飛。”他緊握着她手，“我那會兒恨不得自己是一名遊俠，把你拐帶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福靈靠向他懷中，臉貼在他胸前小聲說道：“成親那日夜裏看到你的第一眼，雖惱怒你騙了我，卻也覺得慶幸，心裏想着，竟然是他，好在，是他。”
二人依偎在一起，兩兩相望。
天空有細細的雪花飄下，雪花輕揚，落在樹枝上，山石上，石徑上，黑瓦灰牆上，滿院高懸的紅燈籠上，一切覆上一層薄薄的白，晶瑩剔透美不勝收。
二人渾然不覺，天地間只剩了彼此，眼中只有你我。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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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就完結了，還有幾篇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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