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③
有人呼喝一聲大王來了，外面亮起火把，火光映照下，一隊駱駝緩緩駛來，領頭的駱駝上坐着的人黑帽黑袍，黑巾蒙面，從駝背上跳下徑直往裏。
福靈縮回床上，心中暗笑，明庚在京城爭奪皇位呢，怎麼會來救我？
他應該已經收到我被燒死的消息，他會難過的吧，然後忍着難過繼續爭奪皇位。
她躺下去，很快又睡著了。
有人粗暴砸着門，大聲喝道：“荷花，開門。”
福靈一邊推着荷花，一邊替她答應着，來了，來了。
荷花揉着眼睛跳下床，將門拉開一條縫，外面一個粗暴的女聲問道：“那個郡主呢？”
“在我屋裏睡着呢。”荷花忙道。
“大王來了，找不着人，一氣之下殺了李大姐。”那人道。
荷花驚得一時說不出話，福靈怕連累荷花，迅速跳下床，穿了僧袍戴了僧帽，拉開門說道：“我跟你走。”
“快走。”女護衛對她還算客氣，對門外另一名女護衛做個手勢，兩個人一左一右將她夾在中間，進了胡玉茹住着的那座高大的石頭房子，只不過昨日傍晚進的是右側屋子，這會兒進的卻是左側。
福靈低着頭進了房門，一人從坐榻上站起，來到她面前，目光籠罩着她，伸手端住她的下巴猛然抬起。
身形頎長面色黝黑，卧蠶眉丹鳳眼，是胡興。
福靈面色冷靜，一雙眼睛無波無瀾，彷彿見到的是陌生人。
胡興只看她一眼就沉了臉，鬆開她坐回榻上，喚一聲來人，高聲吩咐道：“讓玉公主過來。”
“玉公主昨夜裏喝了安神湯，睡得很沉。”門外的人說道。
“叫個人都不會嗎？”胡興不耐煩說道。
不大的功夫，胡玉茹匆匆走進，看都沒看福靈，徑直來到胡興面前小聲說道：“哥哥來了？”
胡興嗯了一聲，指指福靈皺眉道：“怎麼弄成了這副摸樣？”
“這一路上風吹日晒，時冷時熱，誰都不免受苦……”胡玉茹話未說完，就聽啪得一聲，胡興一巴掌扇在她臉上，打得胡玉茹跌倒在地，捂着臉不敢再說話。
胡興又踢她一腳：“你怎麼不與她一個樣？分明是你有意為難她。”
“我沒有，我對她很好，是她有意作踐自己。”胡玉茹小聲分辯。
胡興看向福靈，咬牙問道：“怎麼？不願意跟着我？”
福靈忙道：“我都不知道是誰挾持了我，為何要作踐自己？”
胡興嗯了一聲，朝她招了招手：“過來。”
福靈瑟縮着，裝作害怕的樣子，往前邁了一步又退了回來。
“你不是膽子很大嗎？怎麼害怕了？”胡興身子前傾，饒有興味看着她。
福靈沒說話，慢慢低下頭去，本就戴得鬆鬆垮垮的帽子滑落下去，露出光溜溜的頭頂。
胡興倒吸一口涼氣，抬腳踹向胡玉茹,咬牙罵道：“為何剃了她的頭髮？”
“我為了保證平安，隊伍中所有女子都扮作尼姑，若有人問起，就說是去往西域聽經去的。”胡玉茹忍着疼，顫聲說道。
胡興站了起來，原地轉了一圈，焦灼罵道：“你明明知道我最厭女子光頭，非把她扮作尼姑，頭髮何時才能長起來？三月？還是半年？我忍了五十多天，你還要我忍？真是掃興。”
說著話又踢胡玉茹一腳，指着福靈道：“從今日起，你來服侍她，務必將她服侍得細皮白肉，否則，我宰了你。”
“我知道了，哥哥放心吧。”胡玉茹輕聲說道。
胡興又看一眼福靈，皺眉道：“還不把帽子戴上？”
福靈蹲身下去撿起帽子戴在頭上，本以為胡興會放她走，一抬頭，胡興正睨着她：“怎麼？郡主不記得我了？”
福靈搖搖頭：“我不記得見過閣下。”
“我，姓胡，名興，表字偉長，蕭明庚可曾提起過我？”胡興眯了眼問道。
“大將軍認為他害死了好友，心中愧疚多年，傷心到不敢提起，文忠郡王接風宴上，蔡融帶頭逼迫他揭開往事，他不得已提起的時候，頭疼得暈厥了過去。”福靈直直盯着他，緩聲說道。
“愧疚？傷心？看來蕭明庚對我，很是兄弟情深。”胡興笑笑，端起面前酒杯喝了一口，“他那個人就是這樣，從來不管對方如何，只管自己一廂情願。”
福靈沒說話，心中替明庚感到不值。
“從我記事起，我的爹娘就告訴我，將自己當做明庚少爺的親隨，照顧他保護他。
我不願意，我打小是孩子王，喜歡別人追隨我，而不是我追隨別人。
好在明庚當我是朋友，他有了什麼好東西，只要我喜歡，他會毫不猶豫送給我，我心中受用，甚至有些喜歡他。我與他都不愛讀書，喜歡舞槍弄棒，常常在一起廝混。”
胡興轉着酒杯笑，“那時候，應該算得上是朋友吧。可是後來，我與他在一起，越來越不舒服。”
我的父親大小是個驛丞，我走到那兒，人們都叫一聲胡公子，也有不少人巴結討好我，可只要蕭明庚一出現，所有人都會圍着他，追着他叫他蕭少爺，將我晾在一旁，好像我不存在。
我十歲的時候，我娘給我生下一個妹妹，她美得像花白得像雪，我疼愛得不得了，讓着她寵着她，長到六七歲，出門都抱着，可她一見到蕭明庚，就將我這個哥哥拋在腦後，她追在他身後，一口一個明庚哥哥得叫着，我送她的好東西，她轉手送給他，我買給她的好吃的，她給他留着。
後來我喜歡上了一個姑娘，有一天那姑娘給了我一個香囊，我高興得快要瘋了，全身都在顫抖，頭一次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然後我聽到那姑娘說，你幫我把香囊送給明庚少爺，猶如井水兜頭腳下，我全身的血都凍住了，我咬着牙問她，為何找我幫忙？她笑着說道，你不是他的僕人嗎？
我越來越討厭蕭明庚，我娘看我躲着他，問我為何，我吼道，我又不是他的奴僕，為何非要跟他在一起？我娘笑了，傻孩子，蕭縣令是金城的恩人，全金城的人都願意做蕭家的奴僕，明庚願意跟你做好朋友，那是你的福氣。
我更加討厭他，向我爹提出去終南山學藝，我爹說我不是讀書的料，痛快答應了。誰知蕭明庚聽說后，死活要跟我一起去。蕭縣令期望兒子科舉高中光宗耀祖，自然不許他去，他在家裏鬧脾氣，蕭夫人急得長吁短嘆，我娘知道后回來罵我，說都是我惹出來的，我爹也勸我，讓我別去了，他說只要你不去，明庚也就不會去了，我不聽他們的，他們就對我動家法。
再以後起了戰事，金城成了孤城，我以為這輩子都擺脫不了蕭明庚。
那年他找到我，說是沿着暗道出去，到涼州刺探狄軍的消息，我忙不迭答應了。
我在心裏發誓，只要出了金城，我再不回來。
出去才知道兵荒馬亂，沒有西域商隊，我們寸步難行。
我不想留在狄人的地盤上，決定先回到金城，往東去長安郡。
在通往暗道得樹林裏，我們遭遇了一支十二人的隊伍。
蕭明庚說我們兩個比賽，看誰殺死的敵人多。
我殺了五個，他殺了四個，還剩下三個的時候，我沒有力氣了，躺到地上裝死，看着那三個人圍住蕭明庚，我覺得，這回我可以擺脫他了。
胡興一邊說一邊喝酒，到最後成了自言自語，他說道：“我躺在地上看着蕭明庚，他身上多處負傷，渾身浴了血一般，卻越戰越勇，敵人最後被他的氣勢震懾，節節敗退，他贏了，他想要挖坑埋了我，實在沒了力氣，林子外響起馬蹄聲，他拖着刀奮力逃離，我們終於分開了。
我做了狄國太子的老師，他做了三州的兵馬大元帥，他屢敗屢戰永不言棄，終於練就虎狼之師，領兵收復失地並直搗黃龍，逼得我帶着太子逃亡西域。”
“蕭明庚。”胡興手下用力，手中酒杯應聲而碎，掌心淌下血來，他看着血滴咬牙道，“我在狄國多年的基業毀於一旦，全都拜你所賜，我此生擺脫不了你，那就打敗你。”
嘩啦一聲，他甩掉酒杯殘片，起身向福靈走來，猛然伸手將她往上一撈，托起來橫抱在胸前，福靈掙扎了一下，他的雙臂如鐵鉗一般將她牢牢箍住，福靈一急，抬頭脫下僧帽，光頭靠在他肩上，向他臉頰上一蹭。
他一個激靈，像是被蠍子蟄了一般，手下一松將她扔在地上，大叫道：“來人，將她帶走。”
“哥哥，我帶她下去吧。”胡玉茹忙忙爬起來說道。
“快滾。”胡興捂着臉吼道。
福靈與胡玉茹一前一後出了房門，荷花正在外面等着，看到福靈安然無恙，暗地裏鬆一口氣，過來扶住胡玉茹關切問道：“姑娘沒事吧？”
胡玉茹搖了搖頭，指着右側房間道：“讓她住進去，我跟你同住。”
荷花驚問一聲為何，胡玉茹有氣無力道：“照做就是。”
福靈給荷花使個眼色，自顧進了屋中。
愣愣坐在胡玉茹的貴妃榻上，對面房中傳來酒壺砸在地上的聲音，聽到胡興在喊，“拿酒來。”
過一會兒又喊，“找兩個美人兒來。”
鶯聲燕語調笑之聲不絕，天快亮時方沒了聲響，福靈從門縫裏看到，那兩個美人兒被橫着抬了出去，不知是死是活。
太陽升起的時候，胡興一聲令下，大隊人馬離開綠洲，又進了沙漠。
胡興騎着一頭最高大的駱駝行在隊伍前面，福靈騎着的駱駝緊跟，身後胡玉茹與荷花共乘，然後是眾多男男女女的護衛。
李大姐死了，劉大嫂不知所蹤。
難道她也被胡興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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