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決③
大將軍又要站起,福靈緊緊扯着他的衣袖,擔憂看着她。
“不會有事,你放心。”他揉揉她頭髮,輕聲在她耳邊說道,“如今之勢,只能你死我活。”
福靈咬着唇,手攥得更緊,突聽前後門同時咔噠一聲響,那是落鎖的聲音。
她環顧客堂內,唱小曲的姬妾,在各人身後侍奉的僕從都不見了蹤影,只剩了文忠郡王,蔡芙蓉,蔡驤,大將軍,廖恆,她自己。
己方除了大將軍都需要保護,而對方的蔡驤比大將軍厲害,還有一個身手不弱的蔡芙蓉。
她看向悠然喝茶的文忠郡王妃,再次後悔自己沒有好好練劍。
又看向蔡驤,竟直直對上他那的眼,他也在看她,目光十分兇狠。
福靈心中驚懼,廖恆說他喜歡我,只怕是料錯了,又或者,是他的計謀。
她看着他,一瞬間想了許多話:
“那日跟我賽馬的,原來是你。”
“傍晚的時候,你在後花園救了我,我還沒有向你道謝。”
“你的父親害死了大將軍的家人,他殺了你的父母,你再殺他,他的兒子們以後再找你,冤冤相報何時了,不如坐下來談一談,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她的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只好沖他笑了一笑。
他的目光從她臉上滑了開去,落在她緊攥着大將軍衣袖的手上。
“蕭啟。”他一聲低喝,“休要躲在女人裙子底下,今日你若贏了我,你和你的人自會無恙,你若輸了,他們一個也休想活命。”
大將軍掙開福靈的手長身而起,蔡驤喚一聲蔡融,後門陰影處走出一人,捧了一把寶劍過來。
大將軍寶劍在手,緩步而出,與蔡驤相對,一人拿劍一人持刀,同時說一聲請。
話音未落身形已動,二人纏鬥在一處,耳邊只聽得金鐵交鳴,滿室都是刀光劍影。
分不清刀和劍,更看不出誰是誰,突聽一聲低喝,有血點向四周噴濺而出,可是雙方攻勢絲毫不見減弱,分辨不出是誰受了傷。
福靈壓下心悸,斜過身子扯一扯廖恆,小聲問道:“你就沒個后招?”
“那自然有。”廖恆氣定神閑道。
“你的后招在哪兒?”福靈狐疑道。
廖恆指指角落裏陰影處:“在那兒。”
“蔡融?”福靈險些驚呼出聲。
廖恆點點頭:“前提是蕭明庚與蔡驤決出勝負。”
“你這是狗屁后招。”福靈急道,“大將軍說過,蔡驤的身手十分了得。”
“話是沒錯。”廖恆道,“兩個都是虎,不過呢,一個是惡狼堆里爬出來的,一個是綿羊群里出來的,無論勝負,最後活着的一定是蕭明庚。”
福靈再不理他,專註看向場中,刀光劍影裹着兩個人影,速度更快,打鬥更加激烈,金鐵交鳴聲中,偶有一兩聲低喝或者悶哼。
文忠郡王推開兩名姬妾,悄無聲息蹭了過來,壓低聲音喚一聲廖先生。
廖恆看向他,文忠郡王滿臉堆笑:“廖先生給大將軍說的悄悄話是什麼?那向首領,不對,那蔡驤好像瘋了似的。”
廖恆一笑,附耳輕聲說道:“若是能告訴郡王,就不是悄悄話了。”
文忠郡王聳一聳肩:“大將軍可是落了下風。”
福靈瞪他一眼道:“根本分不清誰是誰,你怎麼知道?”
“我在京中經常看人相鬥,你死我活的那種。”文忠郡王道,“場中的低喝聲是勝利者的號角,悶哼聲是負傷者在強忍痛苦,向首領低喝了五次,大將軍只有兩次,向首領悶哼兩聲,大將軍三聲。”
廖恆瞟向他:“我若告訴你,於我們有什麼好處?”
“我可以在緊要關頭相助大將軍。”文忠郡王道。
“你怎麼相助?”福靈問道。
“到時候就知道了。”文忠郡王看着她,“福康在你手裏,你還怕我騙你不成?”
福靈心中一驚,難怪這幾回見面,他再未提起福康,原來他早就知道了,卻一直假裝不知。
瞬間呆怔之後,索性將話挑明:“文忠哥哥若能幫到大將軍,我自會將福康交出來給你。”
文忠郡王看向廖恆,廖恆低聲道:“穆王聽到傳言說太子嗜好阿芙蓉,給他送去一對西域美女,在那兩名女子誘使之下,太子連日過量服食,於三日前驟然薨逝,兩名女子自盡,穆王本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卻被幕僚出賣,如今奪爵抄家,被關進了宗人府。”
文忠郡王聽罷低下頭去,看不清臉上神情,縮着身子慢慢坐了回去。
福靈怔怔發獃,腦子裏一片空白,兩眼死死盯着場中的打鬥,只盼着這是一場夢。
即便夢中你死我活瀕臨絕境,大汗淋漓醒來的一剎那,慶幸得鬆一口氣對自己說道,原來是夢,好在是個夢。
纏鬥更加激烈,刀劍碰撞中突聽兩人齊聲大喝,文忠郡王瞬間喊了起來:“月華,月華你怎麼了?你在流鼻血,是不是茶中有毒?月華中毒了,請郎中,快請郎中。”
他這一喊,蔡驤身形一滯失了先機,大將軍乘勢而上,手腕一翻,刺中了他的大腿,撲通一聲,他單膝跪了下去。
“你輸了。”大將軍往後一躍,衣袍破碎,渾身帶血,冷冷看着他。
他回頭看向自己的妹妹,她雙目緊閉,她的口鼻都在流血,他喊了起來:“芙蓉,芙蓉,你醒醒……”
文忠郡王妃精神陡然一振,她睜開眼看着他:“哥哥,你受傷了?”
“我沒事。”他咬牙站了起來,拄着鋼刀一瘸一拐向妹妹走去。
“哥哥,你為何不聽我的話?為何要跟他決鬥?我們出京時不是說好了嗎?來日方長,這次就算不成,至少要全身而退。”她一字一句說著,嘴角鮮血滴滴下落。
“我們沒有退路了。”他低聲說道,“太子死了。”
文忠郡王妃愣了愣,隨即發出一聲慘笑:“太子死了,哥哥沒了大計,所以要毒死我?”
他看着妹妹,想說什麼,卻只是緊咬着牙關搖了搖頭。
她的耳中也流出血來,她卻渾然不覺,嘶聲說道:“我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妹妹,你為何對我這樣狠,我與正平兩情相悅,你卻將我送給太子,你一直告訴我要找蕭啟報仇,可我早就忘了他的樣子,我也忘了爹娘的樣子,我想不明白,你為何要因為報仇捨棄一切,包括我。”
他來到妹妹面前,伸出手為她擦拭着口鼻處的鮮血。
她眼中流出血淚,透過血霧看着他:“是我不爭氣,沒能替爹娘報仇,也沒能幫哥哥完成大計,我應該舍下兒女情長的,我應該……”
她的聲音弱下去,漸漸沒了聲息,怦得一聲,重重趴倒在酒桌上。
“芙蓉。”他低喊一聲,抬手覆上她大睜着的雙眼。
他咬牙站直身子,鋼刀指向在場的人,聲音嘶啞目眥欲裂:“是誰下的毒?”
他陰狠的目光一一掃過在場眾人,停留在角落裏站着的蔡融身上。
蔡融看着文忠郡王妃的屍身,若泥塑木雕。
“是你。”他手持鋼刀沖了過來。
刀光已到眼前,蔡融卻似無知無覺,依然一動不動。
突聽釘得一聲,一把匕首從房樑上激射而出,將鋼刀打偏。
蔡驤一衝之下,腿傷處血流如注,他強撐着再要揮刀去砍蔡融,蔡融身形忽動,飛起一腳踢在他的傷處。
他頹然跪倒在地,拄着鋼刀欲要站起,蔡融又飛起一腳,踏住他的傷口處衝著他冷笑。
“狗奴才。”他咬牙道。
“狗奴才?”蔡融的腳用力向下碾壓着,他傷口處的鮮血噴射而出,染紅了蔡融的皂靴。
蔡融獰笑着:“蔡廣都死了多少年了,你還以少主人的身份自居,芙蓉是我的女人,你卻將她送給太子,我努力發奮中了科舉,想要帶着芙蓉外放做官,你偏要圖什麼大計。我今日就弄殘你,讓你的餘生嘗一嘗做狗奴才的滋味。”
他怒瞪着他咬牙不語,蔡融彎腰撿起地上的匕首,待要刺在他另一條腿上,身後有人說聲住手。
他回過頭去,廖恆嘲諷看着他道:“士可殺不可辱,蔡大人有些過分了。”
蔡融扔下匕首,站回了角落裏,從陰影處看向芙蓉。
文忠郡王脫下外袍鋪在地上,讓兩名姬妾抬起她的屍身,將她仰面平放在衣袍上,顫着手為她擦拭着臉上頭髮上流淌的鮮血。
他挪一下腳,又退了回來,中毒身亡,七竅流血,死狀太過可怖,還是別看了,記着她剛剛在花園裏的模樣就好。
廖恆彎腰看一眼蔡驤的傷口,搖頭道:“傷勢很重,你下令把,下令你的人撤離,讓我們的人進來,好給你治傷。”
蔡驤沒說話,廖恆又道:“知道向首領厲害,我不能只帶一支人馬,還有第二支第三支,只不過邊城百姓兩年未見刀兵,我不想壞了他們的安寧。”
他唇邊漾出一絲冷笑,不知是不信,還是不願。
廖恆見他不語,又道:“蔡公子失血過多,若是延誤,只怕這條腿就廢了。”
他依然沒理他,身子動了動,拄着鋼刀慢慢站了起來,好腿拖動着傷腿,一步一步,艱難挪到最近的一棵柱子旁,貼着柱子站定了,目光沉沉,向福靈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