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偶遇

數日後,季遠春忽然收到一條匿名短訊,短訊中有個網址連結。

“關於拐賣的案子,我收集了最新信息,在連結里。這邊對外溝通受阻,請轉打拐。勿回。DBG”

他微微一怔,旋即明白這是正事,雖然來歷有些可疑,號碼也是匿名,但應該沒問題吧。畢竟這位“DBG”可是打拐隊的功臣,之前在溝通警方的過程中偶然得知他的號碼也不奇怪,而他確實對這個案子很上心。

他點開連結,把資源都下好,看看確實是被拐騙孩子的信息,沒多想,打包發給了打拐隊。

“狄巴格發給我的。”

這個白帽子“狄巴格”曾經把某戀童網站視頻替換成了恐怖片,曾經扒出來某企業盜取用戶信息,也曾經為打拐立下汗馬功勞。

他是上次搗毀黑幫拐賣團伙的行動中最優秀的偵察者,他提供的詳細資料完全準確,讓警方能夠用最短的時間直搗黃龍。後來網偵那邊邀請狄巴格作為反網絡犯罪安全顧問,可對方卻表示“我現在沒興趣和警方合作,以後,看心情。”他後來又發了個解釋:在動機上,沒人能自證清白,尤其是黑客——與其在陽光下光明正大地指責黑暗,倒不如在黑夜中浴血奮戰。

這話讓季遠春印象深刻。既然已步入黑暗,不如隱身黑暗,進行在光明中無法完成的使命。說不上當頭棒喝,也着實讓季遠春想要勇敢地面對過去的自己。我明明……不是季遠春啊。

夏天最可怕的事之一是什麼?三十六七度,沒有風,突然停電!

涼氣沒一會兒就散乾淨了,從明晃晃的窗口到整個工作室的背陰面都熱得嚇人。辦公樓里黑黢黢的,偶爾有幾個慘白臉對着筆記本屏幕發愣。還好今天沒什麼任務,柯餘聲打算直接放個假,去商場逛逛。張皓月和孔蔚晴也高興得要命:工作日去商場,人少又涼爽!

他倆愛跟就跟着唄,誰讓跟着師傅有肉吃呢。

商場的冷氣永遠開得最足。

三個人悠哉悠哉走過一層大廳,柯餘聲突然腳下一頓,目光停留在一家雪糕鋪前。

店鋪里坐着不少人,季遠春就坐在吧枱旁邊,坐得直挺挺的,端着白色的雪糕甜筒,視線卻飄在面前的手機上。他伸出舌頭,一下下舔着,雪白的雪糕在粉紅色的舌頭上打個轉兒,藏回薄唇之中,他咂咂嘴,這模樣,和貓似的可可愛愛而不自知。

“老大,你看見誰了?”張皓月戳戳柯餘聲快看傻了的臉。

“那位季先生,是個妙人。”柯餘聲回過味來,勾起唇角,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意味深長。

“啊?”張皓月莫名其妙地抓抓小腦瓜。

柯餘聲嘆口氣:“我說,春天到了。”

“老大沒發燒吧!這都夏天了……”

“笨,不是真的春天!”孔蔚晴一拍張皓月後背,往雪糕店瞅了一眼,小聲說,“帥哥不少,也不知道老大看上的哪個。”

張皓月一震:“老大愛看帥哥?不應該看美女嗎?我覺得那個長髮姐姐好看!”

柯餘聲長嘆口氣:“嘖,皓月啊,跟我這麼長時間你都沒摸清我的性向?”

“老大!”張皓月猛然瑟瑟發抖。

瞧這小傻子嚇得,柯餘聲笑了:“放心,我對你這種小男生興趣不大,除非,非要黏着我跟狗皮膏藥似的,才不得不做掉。”“做掉”這兩個字他說得很痞氣,像是個小流氓。

“噫!社會社會!老大手下留情,在下直男一枚,絕對不說出去!”張皓月瘋狂擺手。

“說不說又能怎樣呢?我喜歡還是喜歡啊。”柯餘聲聳聳肩。

“所以老大,哪個是你心裏的季先生?”孔蔚晴瘋狂眨眼。

“就是那個送我去旅館,還給我送包子牛奶止疼片的,唉,別看啦,下次有緣遇到再勾搭吧。”有緣,他們真的有緣,偌大的城市裏碰見三次,天註定的緣啊。

他是在做任務,還是只是出來吃雪糕?還是不要隨便打擾啦,萬一妨礙了他們辦事就不好了。

其實季遠春這次出來,確實只是為了來一支甜筒,純牛奶的那種。

柯餘聲偶爾會在咖啡館待着。雖然家裏頭和工作室都挺舒服,但工作室樓下這家店的咖啡調得是真香,合他胃口,喝了賊精神。就坐門口窗邊兒,他能擱那兒坐一整天。中間來塊蛋糕,來份意麵,也還不錯。

而且在咖啡廳經常能見到熟悉的人。就比如說……差點跪倒在他面前的季先生。

“先生何必行此大禮!”他連忙把人扶住,忍不住調笑道。

季遠春哪有心情打趣,板著臉:“看見個熟人,我得,哼……”他用力按着小腿骨,表情苦大仇深的,胳膊死撐着桌子,幾乎站不起來。

柯餘聲皺眉,“先生是腿疼?”

季遠春目光死死盯着外面:“他要跑了!不用你扶……嘶……”

“就你的腿,別了吧。我背你。”

季遠春壓低聲音,沉聲喝道:“別輕舉妄動,他很危險!”

“不是熟人么?算了,我背你!”柯餘聲瞟向外面,神色一緊,扣上電腦,“靜姐,幫我看一下電腦,晚點我回來!”

“唉,小柯?”咖啡廳的老闆靜姐還沒反應過來,柯餘聲就背着季遠春,搶了把門口的傘,推門跑了。得虧她認識這位常客,不然真得把他攔下來。

柯餘聲彷彿有讀心術,季遠春還沒說是哪邊,柯餘聲已經跟了過去。

“那個藍衣服的矮個子!”季遠春趴在他耳朵邊上說。

“我知道……就他最可疑!”柯餘聲背着人,顧不得細雨朦朧,一頭扎進雨里,“你來打傘!別澆着!”

季遠春胳膊緊緊環着柯餘聲的脖子,用力抓緊了傘,隨着急促的步伐顛簸。他能感覺到對方身上散發的熱氣,能聽見這個並不太強壯的年輕人的呼吸,能感受到潮乎乎的汗水和雨水,他的肩膀並不太寬闊卻堅實,腿上那子彈鑽進骨頭的痛楚陣陣襲來,但此時根本無暇恍惚,他的目標只有一個——跟上這個逃犯!

裝作腿腳有傷被朋友背着從醫院回來,來追蹤拐賣團伙的逃犯。

“別跟得太緊。”季遠春咬牙切齒。

“我知道。你不趕緊通知你的人?”

“我的人?”季遠春皺皺眉。這話說的,好像他很熟自己,而自己分明只知道他的名字身份與案底,他到底還知道什麼?但他顧不得了。

“先跟到他的目的地。保持距離,他很危險。”

“你都不怕,我怕什麼。”柯餘聲輕笑。

兩個人走走停停地跟着那個藍衣人,一直跟到了賓館,對方似乎是住在這裏的一層客房。

“放我下來。”

“噓。”柯餘聲剛放下人,季遠春腳上吃不住勁,猛然往旁邊一個趔趄,被柯餘聲兜回懷裏,靠在牆邊,順勢捂住他的嘴。

倆人在拐角藏着,偷眼看了半晌,確認人進去了,柯餘聲乾脆又背起人,飛快地跑過走廊,悄無聲息。季遠春用傘擋了下兩人的臉,記住了房間號。

“放我下來。”

“好嘞。”柯餘聲沒再搞事情,季遠春欣慰不已,靠着牆站着,壓低聲音,匆匆聯繫上阮萌。

“萌萌,鐵市營大街陽光賓館107,發現目標逃犯,能打的那個。目前只有一人。”

“明白!”對面只簡單回復了兩個字。

季遠春撂下電話:“不遠,五分鐘就到,估計沒問題了。”

這話說完,他就滑了下去,右手死死摁住小腿,似乎冒出了不少汗珠。

“還能動不?動不了的話……我開個房間讓你歇歇,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去,嘿嘿。等……一分鐘就回來。”不等他回應,柯餘聲就小跑着往前台去了。季遠春滿臉無奈,但休息,的確是他此時痛苦的唯一解法。

真就一分鐘。這段時間內,107沒有動靜,倒聽見外面隱隱約約傳來了腳步聲,應該是阮萌神速找到了相關人員吧。

“來,我背你進去歇歇,就這屋。”柯餘聲舉着房卡,笑眯眯的。

門剛關上,樓道里就湧進來一批人。柯餘聲把人放在床上,從貓眼往外看,大概確認了,是一群沒穿警服的警察。領頭的有個小警察,個子不高,不停打手勢指揮。

他放心地回到屋裏。

季遠春給阮萌留個言:我碰到朋友,在附近,沒事兒。抓住之後記得發消息。

終於是兩個人的時間了。

柯餘聲歪着頭瞧季遠春。臉被雨水汗水澆濕,這妝估計是防水的,還沒花,只是俊俏的模樣中多了幾分水潤的柔和。

柯餘聲忍不住道:“我說,大叔你是個魔術師吧。”

“大叔?”季遠春抬抬眼皮。

“好啦,季先生,黃老闆,本來就是一個人嘛。大叔對我太負責啦,謝謝你的早餐和葯啊。”

季遠春抬起頭笑了,眉目間又帶上那天大叔的老態,換過聲音,啞着嗓子說道:“看起來傻不愣登小酒鬼,眼神可賊着呢。每次都能認出我來,可惜,還是猜錯了。”

柯餘聲咂咂嘴:“對錯不要緊,唉,要不是你當初……”他暗示性地色氣滿滿地作勢舔舔手指,“我怎麼會纏着你?”

“別多想了,裝什麼老司機,非拿這破事兒不放。不信自己看看,哪哪都還粉粉嫩嫩的呢。老子可沒動你,是你自己吐了一身,你以為我願意扒陌生人衣服?”季遠春不打算裝下去,和這人鬥嘴有難度,那就順着說唄。

“嘖,就跟你看過似的。”柯餘聲曖昧地坐在旁邊,彷彿哎喲喲地感嘆半天,讓人有那麼點臉發燙。

“小老弟,這話就沒法接了。我可沒這喜好。”季遠春翻個白眼。

“唉,我當然知道我沒事啊,因為我明明是1,什麼時候都是,不怕的。”

季遠春說完騷話還有點臉熱,畢竟從沒真的研究過這些話題,更沒碰見過敢這麼纏他的,又看見柯餘聲死皮賴臉的樣子,微微慍怒:“你不能因為我確實比較喜歡男人就肆意妄為。”肆意妄為亂說話,你今天意欲何為?

“不信你試試?”柯餘聲不客氣,翻身就去壓他肩膀。

“好笑。想壓我,再過個一百年。”季遠春更不服軟,伸胳膊繞着一擰,柯餘聲吃痛,手上力氣就鬆了,再被推着,居然被反壓回來。

季遠春低着頭,目光淡漠,領口的西裝襯衫微微垂下,摁在他肩頭的手指十分有力——又多了幾分要命的曖昧氣息。柯餘聲腦子有點熱,眯起眼睛,笑容甜甜的,微微抬起頭,伸出舌頭去舔雪糕似的,與季遠春的手腕親密接觸。

季遠春的反應奇快,卻是下意識地躲開,又被柯餘聲鑽了空子,沒能穩住身形,往旁邊跌過去,這次是被壓住了手腕。

“小混蛋,真想壓我啊?嗤,跟我這鬍子拉碴的大叔玩有什麼意思?”季遠春不慌,只是笑,眼睛裏卻冒着殺氣,只可惜對柯餘聲來說,跟撓痒痒似的。

“你可不是鬍子拉碴的大叔,而是厲害的魔術師。”

“怕了你了。你非要說是就是吧。”季遠春的聲音變得年輕了一些,依舊帶着霸道總裁的味道。

柯餘聲撇撇嘴,有點撒嬌似的,挑三揀四,“我要換一個聲音。”

“你當我是廣播電台呢?”季遠春眯起眼睛冷笑。

“我不管,我就要換。你不換的話我就咬你。”

“你還真……真敢咬啊!”

被柯餘聲尖尖的小虎牙颳了刮脖子,季遠春禁不住想躲,不過是把更多的脖子暴露出去,喉結微滾,倒被對方輕輕咬了個正着。季遠春原本是冷冷淡淡的,偏偏被他碰到之後有點着慌,聲音聽起來竟有點溫軟好欺負。哎呀,柯餘聲臉上笑容更猖狂了。

“就是這樣,我喜歡這個聲音。”

季遠春板著臉:“你給我下來!你別搞錯了,我才是攻!”

柯餘聲有點意外,“嗯?你是真的老司機?我不信,除了吻技真不錯……”

“柯餘聲……不對,李聞雁,還想活命就從老子身上滾下去。”季遠春見過殺人放火的勾當,卻沒被人這麼曖昧地壓住過,心裏頭微微恍惚。

“喲,查到我是誰了?不過……我現在,只是柯餘聲。”柯餘聲伸出手指,在季遠春唇上點了點,“你啊,留着鬍子也挺帥氣的。”

季遠春解了一隻手的束縛,立刻抓住柯餘聲對他動手動腳的破手。

“提醒你,我以後會變得很醜,到你夢裏嚇人那種。”

“來我夢裏多好。不過你妝化多了真的會爛臉嗎?”柯餘聲挑挑眉毛。

“總化,也總不能卸,早就是塊爛皮和臭皮囊了。”說到這事兒,季遠春似乎有些鬱郁。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跟柯餘聲獨處的時候,居然有一種……信任與傾訴的衝動。生氣是真的也是假的,他值得信任么?

柯餘聲的想法沒那麼彎彎繞,“雖然我愛好很直男,化妝什麼的,都不知道。但是如果要保養,我以後也可以幫你做呢。不過啊,你覺得,我喜歡的只是你的臉嗎。”

季遠春心中一動,驀地有些發酸,不屑地扭過頭,“喜歡哪都無所謂,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季先生,我有幸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么?”

“想多了。”季遠春搖搖頭,找回了一絲冷靜,“我很危險,別和我糾纏不清。”

“如果我就要糾纏呢?謝先生。”

捕捉到這個稱呼,季遠春面上不變,眉頭倒皺起來了,“你叫誰?”

“我說,謝先生。”

“他是誰?”季遠春的聲音依舊冷靜,柯餘聲的話好像只是微風拂過。

“就知道你不肯說。華哥……我呀,不會叫你華仔的,我還是更喜歡叫你謝先生。”柯餘聲早就想到了,他自言自語似的說著。

“你!”聽見這個名字,季遠春的瞳孔猛地一縮,全身發冷。

沙啞的,痛苦的,是十幾年前噩夢的最後一槍。

“華仔,我錯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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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臉上脖子上都是粉,咬不到嫩嫩滑滑的肉,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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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身與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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