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終章

魏子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竟鬼事神差地跑到了山神廟。一年前這裏曾經發生了“山神廟事件”,如今荒草萋萋,神像頹圮,再不復往日光景。

臧霸死後,臧奎曾經根據秦朗的描述,來這裏找過魏子貞。但是正趕上他去孟津縣賣獸皮,而且徹夜未歸,所以撲了個空。

臧奎殺死紫雲閣五位閣主后,已經達到了具境,但是離靈境還差距甚遠。

他報仇心切,最終不得不“請”出俞祖德助陣。當然,不是請,是命令!

俞祖德在放走何可卿母女后,被臧霸罷黜了天元衛的頭銜。如今臧奎重新把他提拔為天元衛,無非是要讓他助自己一臂之力。

俞祖德雖然想拒絕,但是卻無可奈何,只能同臧奎一起前來“復仇”。

何可卿被魏子貞逼出原形后,一時心灰意冷。她沒想到兩人當初的山盟海誓,終究抵不過人妖殊途的命運。

她懷着最後的希冀,等待魏子貞歸來,想向他解釋清楚這一切。如果魏子貞愛她,那麼他一定會回來的,她這麼想着,又覺得振作起來。

可是她最終等來的不是魏子貞,而是前來尋仇的臧奎。

天色漸晚,一片暮雲在天際徘徊,凜冽的北風,時不時掀起一陣寒潮,將冷氣灌進木屋。

何可卿摟緊了母親胡念慈,兩人彷彿又回到了當初四處逃難的時光,那時身無依靠,整日膽戰心驚。

後來多虧遇到了魏子貞,才得以有了安身之所。

但是現在呢?給過她溫暖的那個人,臨走的時候,又給了她重重一擊。這傷害不在身上,卻在心上,讓她覺得格外的冷。

一陣馬的嘶鳴之聲傳來,接着是嘈雜的嗚咽聲,何可卿打了個冷顫,看向母親胡念慈。

“娘,外面發生了什麼?”

她覺得渾身發冷,連心都是冷的,說起話來顯得有氣無力。

胡念慈拍了拍女兒何可卿,安慰道:

“不怕,女兒,娘會一直陪着你。”

她說著說著,便哭出聲來,又強迫自己忍住,攥着手帕不停地擦眼淚。

何可卿漫無目的地站起身來,朝門外走去,喃喃道:

“娘,我去看看,是不是子貞回來了。”

開門,不是子貞。

一個老人,目光獃滯地立在門前,身後跟着的人,是臧奎。

臧奎看到何可卿出來,便焦躁地命令俞祖德:

“老東西,快動手!”

他說完后,有些害怕地退後了幾步,他自忖不是何可卿的對手,因此把這一戰的勝負壓在了俞祖德身上。

“動手啊!”

眼看俞祖德遲緩地扔掉了酒葫蘆,臧奎的不安便與時俱增。

俞祖德終於催逼內丹,在體內幻化成妖力,手中祭出寒冥八卦棍,他看向何可卿,面無表情道:

“動手吧!”

他不是在告訴自己動手,而是在告訴何可卿動手,他想死。

何可卿認識俞祖德,此刻她不想與他交手。但是她明白,如果不把這些復仇者,攔在門外,他們會殺了自己的母親。

她催逼內丹,手中祭出了紅羅傘,這次傘面之上的藍光明顯減少了許多,她受了內傷。

俞祖德沖了上來,他沒有召喚狩靈,兩人你來我往,戰了幾十回合,臧奎看的不耐煩了,大吼道:

“老東西,你竟敢手下留情,快把辰楓召喚出來!”

俞祖德虛晃一棍,退出戰鬥,只得召喚辰楓。

“狩靈辰楓,聽憑主人調遣!”

俞祖德沒有任何命令,繼續和何可卿交戰,他突然舉起寒冥八卦棍,做勢要向何可卿打來。

何可卿急急後退,將內力聚集在紅羅傘的傘尖,和她預想的完全不同,在玄冥八卦棍夯下來的一瞬間,俞祖德竟然脫手扔掉了武器。

紅羅傘的傘尖抵在了他的胸膛之上,凜利的內力在他的心臟之上破開了一個血洞。

何可卿慌亂中收了紅羅傘,俞祖德微笑着摔倒在地上,他撿起落在地上的酒葫蘆,撇開蓋子,開始歪着頭喝起來,喃喃道:

“好酒啊,好……”

一口鮮血涌了出來,和酒混在了一起,腥澀的血酒,讓他覺得興奮,他覺得自己快死了。

“老狗!你,你作死,老東西!”

臧奎又氣又恨,眼看俞祖德自戕在自己面前,他忍無可忍地沖了上來:

“老東西,你想死是吧?啊,這下你滿意了。好,你想死!我今日便成全你。”

他說著催逼內丹,在體內幻化成妖力,手中祭出寒光妖刀,又痛罵起來。閉着眼睛將刀尖戳進了俞祖德的胸口。他攥緊刀柄,開始扭動刀刃。他眼睛發紅,雙手顫抖,鼻翼在不停地翕動:

“你想死,去死吧!”

他強逼出俞祖德的內丹,和自己的內丹融合在了一起,開始發狂地亂砍亂殺,嘴裏怒罵:

“老東西!老畜牲!去死!去死!去死!”

他像一個瘋子,真正的瘋子。

俞祖德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他覺得自己解脫了。他看到臧元修在朝自己招手,他微笑着合上了眼,心想道:

“酒真是個好東西,可惜以後再也喝不到了。”

俞祖德死了,死在了臧奎的手中。臧奎將俞祖德的內丹融合后,突然間衝破了靈境,他完全喪失了理智,無法控制自己的行動。

“狩靈赤梟,聽憑主人調遣!”

血鬼般的狩靈,出現在面前,它所到之處,萬物隨之衰敗。

臧霸雙眼赤紅,大吼大叫:

“殺!殺!殺!”

將一切屠戮殆盡,將一切斬盡殺絕,殺戮!只有殺戮!才能掩埋掉所有罪孽。你的,我的,他的,究竟誰對誰錯,活着的人不知道,只有死人知道。

赤梟一步步逼近何可卿,何可卿不斷後退。

“畜牲,住手!”

忽然一個聲音傳來,臧奎措手不及,被火焰三叉戟戳在左臂。他哀嚎一聲,赤梟突然放慢了速度。

何可卿看到了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賈純!

“可卿妹妹,你沒事吧?我來了!”

何可卿看到是賈純,突然鼻尖一酸,喃喃道:

“賈純哥哥,我沒事!”

賈純牽起了何可卿的手,兩人朝前跑去。臧奎大怒不已,吼道:

“赤梟,殺了他們!殺了所有人!”

“嗚嚕,嗚嚕。”

赤梟傳來機械般的回應,開始以極快的速度前進,席捲萬事萬物。

賈純眼看難以逃脫,他在赤梟逼近的那一刻,突然推開何可卿,欲要自爆內丹,與赤梟同歸於盡。

然而這時木屋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女兒。”

胡念慈淚眼婆娑地出現在門前,她想跑上來,何可卿聲嘶力竭道:

“娘,快走,不要過來!”

赤梟已經近在眼前,強大的內力將賈純迫倒在地,他沒有停留,一隻腳越過了賈純的左腿。

賈純的左腿以極快的速度開始萎縮,彷彿一瞬間被抽幹了血液,變的失去生機。

“賈純哥哥!”

何可卿悲痛欲絕,賈純大喊道:

“走啊!走!”

何可卿充耳不聞,徑直跑了回來。她催逼內丹,手中祭出了紅羅傘,將全部內力流溢進內丹。

紅羅傘變成了一個巴掌大的紅蓮,上面擎着內丹。何可卿傾盡全力,在千鈞一髮之時,將紅蓮迫入了臧奎的丹田。

兩種屬性相異的內丹,在臧奎體內不斷衝突、碰撞、交鋒,最終同時崩壞。臧奎身負重傷,赤梟也憑空消失了。

何可卿昏倒在地,內丹已經自爆,賈純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他痛苦地爬到了何可卿身邊,支撐着身體站了起來。

“女兒,女兒!”

胡念慈眼看着這一切發生在面前,她衝過來的時候,手中的念珠突然斷了線,散落了一地菩提。

賈純抱起了何可卿,他覺得天昏地暗,狂烈的北風肆無忌憚地吹來,散開了他的頭髮,他披頭散髮,形如鬼魅。

天空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落雪,一開始是細小的雪粒,後來變成鵝毛大雪,漸漸覆蓋了整個莽蒼山。

賈純踏着積雪,朝前走去,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連串腳印,那腳印深深淺淺地隱入了莽蒼山深處。

魏子貞是在三天後回來的,推開木門的那一刻,便看到了懸在樑上的胡念慈。

他嚇的大喊大叫,形容痴獃。他重新瘋跑了出去,四處遊盪,只在夜晚的時候回到木屋中來睡覺。

他睡不安穩,他害怕,每天晚上都會聽到山神廟裏面傳來凄厲的狐鳴之聲。

他抱着頭,蒙上被子,那聲音依舊縈繞在他的耳畔。讓他發慌,讓他發癲,讓他坐卧不安。

長久的失眠將他折磨的非人非鬼,他雙眼赤紅,眼圈發黑,完全像一個野人。

一天晚上,他剛剛閉上眼睛,又聽到了山神廟裏面傳來凄厲的狐鳴之聲。他徹底發了瘋,他拿着一根魚叉,衝進了山神廟。

他躲在供奉牌位的神龕後面,雙眼赤紅,仔細地聽着廟裏面的動靜,他亢奮的熱血沸騰。半夜的時候,那凄厲的狐鳴之聲又從大殿前幽幽傳來。

他奮不顧身地沖了出去,他要捉住她,殺死她!

他看到了一隻白狐,白狐看到有人從廟殿後面躥出來,詫異地睜大了眼睛,魏子貞毫不留情地戳死了它。

“妖!狐妖,哈哈哈哈!”

他扔掉魚叉,踉踉蹌蹌地跑回了木屋,倒頭大睡,他終於睡著了。

夢裏有一個女子,身着紅衣,形容悲戚。她看着魏子貞,哭道:

“我不知道這最後的情劫竟是你,早知如此,這狐仙我不做也罷。”

說完后,便決絕轉身,飄零而逝。

魏子貞猛地驚醒過來,眼角卻掛着淚水,他癲狂地大笑大叫,衝出了木屋。

他跑到了斷腸崖的崖壁前,他順着小溪來來回回地瘋跑,嘴裏說些胡話:

“螢火蟲,螢火蟲,螢火蟲。好多螢火蟲!”

他在“螢火蟲”的指引下,跑到了斷腸崖前。他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無妄河接納了他,他覺得心滿意足。

溺斃前的那一刻,他突然清醒過來。他想到了何可卿的音容笑貌,他聽到遙遠的河堤上傳來浪人的歌聲:

“有狐綏綏,在彼淇梁。

心之憂矣,之子無裳。

有狐綏綏,在彼淇厲。

心之憂矣,之子無帶。

有狐綏綏,在彼淇側。

心之憂矣,之子無服。”

他微笑着閉上雙眼,沉入了無妄河的河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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淇梁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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