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
實際早上的對話夏凌寒聽得一清二楚,夏夫人的手機開着免提,為了讓自己的兒子相信她的確是來道歉的。
雖然結果不如她意。
夏凌寒展開信紙,一封並不能從完全意義上稱之為“遺書”的幾段話。
第一行寫着許希曉名字和身份證號。
第二行是七個字,“我同意器官捐獻”。
第三行終於提到他了,“為什麼最後才提到我,還是和這麼多人一起。”
許希曉湊上去看:“我記得沒提你的名字……”
“’請向我的父母,愛人,朋友轉達我的歉意和感謝’,”夏凌寒念完,親親他的發頂:“我不是’愛人’?”
他把紙壓平,許希曉想扔掉。
“要留着。”夏凌寒折好,復又展開,在那種關頭還能想到器官捐獻,確實是許希曉會做出來的事。
第二天一早趁夏凌寒在接電話,許希曉問及羅行去夏家該注意和帶些什麼好,羅行抱着凝凝和陳茵交換一個眼神,大致推薦了一番,最後陳茵笑着問他是不是決定了。
許希曉理所當然地點頭:“我答應他了。”
但是回夏家的事卻被一拖再拖。畢竟將近年關工作很多,他們都不得不快速重新步入正軌。許希曉帶着口罩堅持上班,忙得腳不沾地,夏凌寒更是各地出差家也不回,他可以放心的接連幾天睡在公司。兩人每天只有簡短的短訊問候,偶爾通個電話。
直到三十下午,許承輝頂着黑眼圈大手一揮說句“散會”,許希曉才如釋重負,去洗手間洗把臉,眼眶全是比許承輝好不到哪去的紅血絲。
“真不回去過年?”許承輝出現在鏡子裏。
“不了,我和媽說了明天就回去,”許希曉擦乾淨手:“我下班了,代我向弟妹問好。”
夏凌寒晚上才回來,只能他為過年儘力準備。把蔬菜瓜果備好放進冰箱,他一邊和面,一邊用肩膀和耳朵夾手機聽電話。
“媽,回家了……都好,不用擔心我……嗯……新年快樂。”
剛掛斷又有門鈴聲,這比夏凌寒告訴他的時間早了太久。他舉着滿是麵粉的手用手肘開門,竟然是多年未見的夏家的管家,彬彬有禮向他問好。
許希曉收起驚喜的神色:“你好,來找夏凌寒么?他沒回來……”
“您別誤會,這些請您收下。”說著側身讓出身後的兩個隨從。
過年哪有長輩給晚輩送禮道理,但……
“只是一些菜品和水果,”管家面色和藹:“您收下老爺和夫人也會高興的。”
許希曉不好意思地道謝,縮回粘着的面塊的手:“請放在這裏吧。”
兩個隨從默默放下東西,管家微微躬身道別:“祝您節日愉快。”
許希曉盯着門板看了兩秒,又急匆匆開門,對還沒走遠的管家道:“等一下!……”
還記得前些天許承輝發現他睡在公司,驚異地問他難道不怕夏凌寒找過來,許希曉笑一笑回答說自己都不知道夏凌寒人在哪,許承輝聳肩調笑:“你在哪,他不就在哪。”
這話倒是提醒了他,他心不在焉地咬一口梅子,清爽酸甜的梅汁湧入口中。一個女侍跑進來欣喜道:“小少爺回來了!”
沙發上頓時剩他一個人還坐着,夏夫人整理整理紅色的毛披肩,問他:“你看我這樣……”
許希曉放下咬了半個的梅子,站起來誠懇道:“挺好的,伯母。”
綉金暗紋旗袍,柔軟的秀髮盤起,比之Y市的倉促一面精緻許多。如此精心準備只為見自己的兒子,眼神里有藏不住的期盼和喜悅。
夏凌寒姍姍來遲,跟在他父親後面,一眼便看到了許希曉,又被殷切的夏夫人拉住。
他們一家其樂融融站在一起,一旁的許希曉略感局促,夏勛目光一掃首先摘下帽子和許希曉握手,儼然如一個老英倫紳士,聲音沉穩:“你好,我們家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的事,您別這麼說。”許希曉惶恐搖頭。
夏勛和善地拍拍他的肩膀:“以後就是一家人了,請坐吧。”
許希曉手足無措,夏凌寒也不脫大衣,低頭道:“媽園子裏的梅花開了,我帶他去轉轉。”
“讓他們去吧,年輕人說的到一起。”夏勛都這麼說了,夏夫人才不舍地鬆口:“一會兒開飯了,早點兒回來。”
夏凌寒點頭,給許希曉兜起外套出了門。清冷的空氣,天上無月,夜色混濁,夏凌寒轉到一個僻靜的暗處,兩人挨着靠在木欄上。
許希曉放鬆下來,雙手環胸:“不是看梅花?”臉頰忽然一熱,他愣了愣。
“連我都看不清,怎麼看花?”兩人近在咫尺,許希曉卻只能看到夏凌寒五官的輪廓和微勾的唇角。
他也不禁一笑:“你很開心。”
“開心又擔心,你怎麼來了?”
“伯母派人送了很多東西過去,雖然沒明說,但我明白她的意思,”許希曉仰頭:“再者說,你不回家原因在我,既然那天承諾了向前看,我當然要來。”
夏凌寒不作聲,沉默地彷彿溶解在黑暗裏。
許希曉繼續說:“我知道你對我沒信心,其實我也沒有,實話說是壓力很大,不過萬事開頭難,總得努力啊。”
等了良久夏凌寒仍不說話,直到許希曉問他怎麼了,他才悵然輕嘆:“我好像遇上了一個難題。”
“那我好像又和’難題’有關。”
夏凌寒笑一笑:“該回去了。”
夏家正廳的圓桌很大,往年正月一眾表親來了也有裕余,現在只坐了四個人,但不冷清,因為夏家上下都在為夏凌寒的歸來而慶賀。
父子倆一同喝了幾杯,夏夫人給他夾菜:“曉曉,嘗嘗這個,我親手做的。”
許希曉連連點頭:“好吃,伯母您也吃。”
夏凌寒忽然回頭,許希曉被盯得不明所以,為掩飾尷尬夾了一筷子給他:“怎麼了?你也想吃?”
好在夏凌寒眼神雖然奇怪,倒沒說什麼奇怪的話,飯後管家帶他去房間,來夏家的緊張感逐漸消退,睏倦襲來,許希曉強撐着睡意洗個澡,打着哈欠去敲夏凌寒的房門。
“你不是要睡客房么?來找我幹什麼。”
許希曉推他進去,夏家僕人很多,站在走廊說話難免被聽到:“我有事問你,馬上就回去。”
夏凌寒把毛巾扔到桌子上:“問什麼?”
桌上有個鈞瓷月白釉花瓶,裏面插着一株新鮮的紅梅,艷麗非常,許希曉忍不住多看幾眼:“青梅是梅花的果實么?”
夏凌寒:“……不是,喜歡吃的話明天多帶點回去。”
許希曉回神:“不對,我是想問你,真不說給我聽?俗話說’解鈴還須繫鈴人’……”
夏凌寒幾乎貼到他身上,輕輕舔舐他的耳垂:“我想吃青梅。”
“盤子裏很多,”許希曉抗拒:“你別轉移話題……”
“我說,’青梅竹馬’的’青梅’。”
許希曉霎時間紅了臉,躲開夏凌寒的吻:“不回答我走了。”
夏凌寒一把抱住他的腰倒在床上,許希曉低聲呵止。
“我們一周沒見,你不想我么?曉曉——”夏凌寒嗅他脖頸的氣味,他才意識到夏凌寒動情的時候最喜歡叫他“曉曉”,暗罵他下流:“難道不是你故意躲着我?”
這盆冷水不足以澆蔫夏凌寒:“也好,那去你房間睡吧。這幾天躲着你我於心有愧,得好好補償你。”
“不行,明天讓你爸媽看到了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我們不該睡一起?”
許希曉語塞:“總之今天不行……”
夏凌寒充耳不聞,起身往許希曉的房間走,許希曉拗不過夏凌寒,使了力氣想拽住他,被夏凌寒推進他的房間關上門。
“你在怕什麼?”夏凌寒目光深邃。
許希曉沉默半晌擠出一句“沒什麼”。
“如果是我父母……”
“我沒有那個意思!”許希曉打斷他的話,磕巴道:“伯父伯母都是……老一輩人了,我們太親密……不好。”
他說話聲音越來越低,夏凌寒好聲好氣:“他們不會介意的。這樣,明天一早我就回去,沒人會看見。”
許希曉勉強點頭,輾轉反側終於抵不過連日的勞累,靠着夏凌寒的肩膀口齒不清地叮囑他要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