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言老頭的執念
言老頭臉上的肌肉抽動着,手中的拐杖落不下去也收不回來,看向嚴青梔的眼神中複雜莫名。
嚴青梔感受到對方在逐漸冷靜,但她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一個恢復理智又被震懾的對手,才會去計較得失,事情才能走向她期待的方向。
她不介意給言老頭一些時間。
不過,還沒等兩人這邊的對峙出現一個結果,周氏就出來添亂了。
她到底還惦記着自己大兒子,冰天雪地倒在地上,也不知道被嚴青梔打成什麼樣。
她回去以後,只片刻就帶着幾個兒子和僕婦又沖了出來。
嚴青梔聽到聲音,立馬後退幾步,反身端起了身邊的木盆,也不顧噁心,直接對着大門的方向潑了過去。
距離她最近的言老頭瞳孔一縮,反應最快,心中大罵,趕緊收回了手慌忙躲避。
他倒是躲開了最大傷害,但因他阻擋了其餘幾人的視線,以至於後面的人躲避不及,直接被潑了個正着。
一盆還帶着點點溫度的微黃糞水在半空中畫出了一道飽滿的弧線,周氏首當其衝接受了一半,剩下的人則均分了剩下的部分。
場面一度混亂,尖叫之聲不絕於耳,還有幾個受不了的已經乾嘔了起來,畢竟嚴青梔擔心潑褲子上傷害不夠,這一下是奔着臉去的。
有沒有人張着嘴接,那可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中。
嚴青梔把木盆往地上一扔,又去拎一邊的木桶,拎的時候不小心還踩了躺在地上的言茂夏一腳。m.
這一腳踩的實在,讓原本還沒有徹底清醒的言茂夏渾身抽動了兩下,竟然有了要醒過來的跡象。
嚴青梔有所察覺,一桶糞水對着言家的幾個兒子和僕婦潑出去,回手就用木桶又給晃晃蕩盪要爬起的言老二後腦一下,直接敲的他渾身一震,又暈過去了!
言老太太尖叫着大喊,言家的幾個兒子也是臉色黢黑。
言老頭身上掛了些穢物,站在波及不到的一邊,神色晦暗。
冷靜下來的他,心思飛轉。
從嚴青梔的精神壓迫之中清醒,他立馬明白過來,嚴青梔單獨上門,肯定是有所求的,至於弔死不弔死的只是后招罷了。
兩個孩子這個辦法看起來穩妥,但細細思量,根本破綻百出。
這讓他剛才瑟縮的心臟又重新膨脹了起來,不禁對嚴青梔看輕了幾分,到底是年紀小,一腔孤勇罷了!
要是言家不在乎臉面,簡單粗暴的抓了言青枝去縣城,隨便編個名頭,就可以大張旗鼓用以要挾言青竹,根本不怕他不出現。
要是在乎臉面,想要低調行事的,暫且安撫住言青枝,等她去縣城找言青竹的時候,兩人一鍋端了也不是不可行。
要是能量更大一些,在這按住言青枝,縣城那裏快馬加鞭安排人去抓言青竹,縣城就那麼大的地方,發動一些人脈,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想的再多還能真躲得了?
言老頭在幾個念頭間徘徊不定。
這其中每一個都存在着風險,臉面肯定是要的,嚴茂文以後還要發展,他們也沒有滔天的能量。
言家在大趙是大族,但那是主脈,他們這一支早已落魄,說是蝸居一隅都是在抬舉他們。
太過大張旗鼓,與他們並沒有好處。
如果嚴青梔是外人,如此打上門來,那如何做都不過分。
但嚴青梔是他的長孫女,嚴青竹是他的長孫,別說他們是被言家逼上絕路,就算真是他們品行不端,說出去也是言家的過失。
如此看來,代價最小的方式,就是先答應嚴青梔的條件,等她去縣城上與嚴青竹匯合的時候,再將兩個孩子全都抓住。
可如此一來,他心中到底是不痛快!
而且那報復性的膨脹,沒有讓言老頭足夠警惕嚴青梔,反而讓他覺得,這個孩子的能力不過如此了。
她所能用的底牌也已經全都拋出,此後又能有什麼方式對抗自己,對抗整個言家!?
言老頭眯着眼睛看着一邊揚石灰一邊掄棍子的嚴青梔,心中在直接抓住對方和順從對方條件之間反覆橫跳。
嚴青梔身材瘦瘦小小,可打起架來是真的兇悍,只要有機會,就往人最脆弱的地方敲,知道自己人小力單,一點都不留手,就算棍子戳人眼睛上都不手軟。
言家幾個嬌生慣養的兒子媳婦一時間都奈何她不得。
這與言青枝歷來的表現大相逕庭,讓言老頭下意識的懷疑對方有備而來不說,也是真存了死志!
只有不怕死,才能不計一切不顧後果!
也只有不怕死,才能爆發出這樣的能量。
他心裏頓時堵了口氣,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她嚴青梔,現在對於言老頭來說,就是個不要命的!
眼看着言茂文歲試在即,那是他的希望,他不敢冒一點毀了言茂文的風險。
言老頭眼中的憤怒漸漸散去,成了帶着狠辣的思量,他心中的決斷也終於放在了嚴家姐弟期待的方向。
想通許多,言老頭覺得胸口悶悶的,深深喘息了兩下方才平復。
算了!這點氣算什麼!
她們在怎麼強勢,也不過是兩個孩子,等把人抓住,還不是他想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
這次是他高估了周氏,也低估了兩個孩子,等他親自動手,這樣的錯誤定然不會再犯了!
思至此,他拐杖往地上一墩,氣沉丹田大喝一聲。
“都不要鬧了!”
聽到這一聲,嚴青梔面上雖然不顯,但心裏卻立馬鬆了口氣。
她已經落入下風,言老頭這一聲大喝,也是免了自己不少皮肉之苦。
言家幾個兒子被揍出了肝火,有心想要裝作沒聽見,先給嚴青梔幾巴掌再說,但言老頭已經把自己的拐杖在石板路上懟的哆哆作響。
“我讓你們住手!你們聽不見嗎!”
言家的幾個兒子多少年沒讓言老頭當著眾人的面訓斥了,臉色都不好看,但眼見着親爹惱怒,無奈也只能收回了自己的巴掌。
嚴青梔又不傻,看出了言老頭的打算,便知道對方已經上套,當然不會節外生枝自討苦吃,一見着幾人都收回了動作,便也警惕的後退,沒有再叫囂的意思。
周氏沒有聽見嚴青梔之前那一番話,只以為言老頭還在偏心大房一家,眼珠子都要爆出來了。
兩步上前嚎叫着就要動手。
“好啊你!好啊你們!你們不敢打,我敢打,看我今天不打死你這個沒臉沒皮的小賤人……”
嚴青梔皺眉,手裏的棍子頓時握緊。
但沒等她出手,言老頭陰測測的聲音就在言老太太身邊不遠處響起。
“打呀!我看你怎麼打的!”
言老太太扭曲的表情,立馬變得更扭曲了,試探的用了兩下力,終於還是沒敢忤逆言老頭。
但她多年跋扈慣了,不敢動手還不敢動口嗎!
只見她不顧地上的糞水,兩腿岔開,瞬間就坐到了地上哭天搶地。
“我這命苦呦……我給你生兒育女,給你照料家事,辛辛苦苦伺候了你三十年,三十年啊!到老了你還拿我當個外人,一心偏着那短命的喪門星!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呀!讓我撞死在他老言家的大門坎上,才算是如了他的意啊!”
“老三啊!你快去把老七喊出來,讓他趕緊來看看他親娘最後一面,省着一會兒她娘……”
言老頭的心是偏的,一點都不覺得周氏鬧的不對,甚至還想讓她多鬧一會給嚴青梔施壓,打破她的節奏……
可不想言老太太這麼蠢,竟然直接就要把事情往最壞的地方引!
尤其是言茂文,言茂文不出來還好,一出來就是要把言家逼上絕路了!
一邊是科舉,一邊是親娘,言茂文什麼都不說就已經千錯萬錯!
言老頭氣的一陣手抖,明白任憑事態發展下去,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還是先把兩個孩子都抓住才是眼下的耽誤之急。
他兩步上前,不顧言老太太一身的糞水和血水,伸出手一巴掌就抽在了言老太太的臉上。
巴掌響亮極了,好像直接穿過身體打在了周氏的靈魂之上,把周氏當場打愣,好半天都反應不過來。
不止如此,言老頭還毫不猶豫的繼續在她心上捅刀。
“你要死就快死!別在這牽連老七!”
周氏不敢置信的看着言老頭,可並沒有如她想像中那樣,換來對方的服軟或者默許,只有深入骨髓的寒意。
兩人眼神交匯,多年夫妻之間的默契讓她一個哆嗦清醒了過來,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言老頭的執念,也明白對方為了那些執念,能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她麵皮抖動着,看了看站在一邊的嚴青梔,又看了看一臉冷意的言老頭,立馬想通兩人之間應當還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甚至可能還牽扯到了言茂文。
她十分清楚,自己這些年在言家橫着走,把言茂春搞死都能全身而退,依仗的就是幾個兒子。
而這幾個兒子中,剩下那五個加在一起都不如言茂文一個!
言老頭做夢都想要改換門庭,想要在有生之年帶着父輩的遺志重返召都,重新站到主脈面前,拿回屬於自己這一支的東西。
那是言家幾代人的執念,已經深深刻入骨子之中!
誰都不能阻止這個念頭!
以前他風淡雲輕,那是言家幾個兒子都不是讀書的料。
一碗水端起,是因為他除了自己誰都不在意。
可自從言茂文異軍突起,他的心就再也無法平靜下來了!
言茂文……
也只有言茂文……
才是他實現理想的唯一希望,為了言茂文,他能付出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