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此事柳臨溪原以為還會有后話,但李堰自那日給了他藥膏之後,便再也沒主動提過。這幾日李堰倒是時常去霽月居用膳,偶爾看一會兒柳臨溪釣魚,但其間也只是閑談幾句,並未有旁的暗示和明示。
幾日後太學舉辦詩會,李堰循例要去給表現優異的學子賞些彩頭。
柳臨溪沒想到,李堰會拉着自己去湊熱鬧,當即便想拒絕。
“臣一介武人,字都寫不好,也不懂詩……”柳臨溪道。
“咱們晚宴的時候再過去,不必聽他們背詩。”李堰道。
柳臨溪心道背不背詩我也不想去啊!
這詩會聚集的可不是一般人,和李堰素來不對付的程遠就不說了,前幾日在李堰寢宮門前站了一整日的林小侯爺也在其中,聽蘇恆那意思,當日去柳府門前提過親的才俊們,十之八九都會去詩會。
柳臨溪可不想出這個風頭,免得節外生枝。
“城郊學堂的學子們也會參加,你那個弟弟叫什麼來着?”李堰隨口問道。
“柳向晚。”柳臨溪忙道。
“他應該也會去,你們兄弟二人也得有些時日沒見了吧?”李堰問道。
“是,上次見面還是去年述職的時候。”柳臨溪道。
經李堰一提醒,柳臨溪才想起來柳向晚的事兒,李堰曾經主動朝他提過,若是柳向晚在詩會表現的好,便可以直接去太學讀書。
既然柳向晚也參加詩會,柳臨溪去看看也無妨。
畢竟他一直還沒見過原主這個弟弟,還挺好奇的。
傍晚的時候,柳臨溪跟着李堰去了太學。他原本以為這裏既然搞詩會,應該還挺熱鬧的,但到了太學才發現,門口連燈籠都沒掛幾個,院子裏也沒做什麼多餘的裝飾,整個氣氛看着十分簡約古樸,絲毫看不出在搞大型活動。
“這裏的先生年紀都大,古板的很。”李堰朝柳臨溪低聲道:“跟他們比起來,太傅倒是沒那麼討厭了。”
柳臨溪側頭看了他一眼,心道你在這種地方抱怨自己的先生,竟然這麼自然?
李堰徑直走到宴席主位坐下,柳臨溪坐在他左邊首位。大宴朝重武,武人在朝中的地位向來受尊崇,柳臨溪身份又十分特殊,所以坐在首位倒也沒人覺得不合適。
原本安靜的宴席,自柳臨溪入席之後,便響起了竊竊私語之聲。
“柳將軍真的來了啊?”
“這真的是他嗎?看着不太像個將軍啊。”
“你們沒看那副畫嗎?畫的一模一樣啊!”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倒像是把柳臨溪當成了宴席上的景點一般。柳臨溪四處觀察了一番,一眼就看了坐在不遠處的程遠,程遠目光殷切地看着他,柳臨溪假裝沒看見轉開視線,心道我做的這麼絕,這程遠難道還不死心?
柳臨溪將目光落在坐在末席那幾個年紀尚輕的學子身上,見其中一人眉目清秀,五官輪廓十分精緻,倒是和自己長得有幾分相似。他暗道這應該就是柳向晚了,看起來應該不是個草包。
他路上聽蘇恆說過,太學詩會上選出來的頭三名會得到朝李堰求一個賞賜的機會。依着往年的舊例,眾人有求字畫的,有求孤本的,有求名硯的,這裏頭若有京郊學堂的,多半會求來太學讀書的機會。
也就是說如果柳向晚得了頭三名,他進入太學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席間,李堰寒暄了幾句,便直奔主題了。
看得出他對舞文弄墨這些事情沒有太多興趣,問都懶得問細節。
“陛下,今日詩會的主題是‘秋’,咱們的學子們根據題目自行發揮,可作詩作賦,亦可揮毫潑墨,只要不離題便可。”太學的周夫子朝李堰道:“今日的頭三名學子,是由臣和太學的諸位先生一起選出來的,各位學子亦可參與舉薦論證……”
周夫子說了老半天,李堰耐着性子聽完,問道:“是哪三名學子?”
“回陛下,是太學學子程遠、霍廷和京郊學堂的柳向晚。”周夫子道。
柳臨溪聞言眼睛一亮,心道這個弟弟可以啊!
竟然能在頭三名里獲得一席之地,看來今天入太學一事妥了。
周夫子說完后,三人出席上前給李堰行禮,並有學子拿着他們的詩文畫稿上前呈給李堰。李堰看着兩幅詩文倒還沒什麼異樣,待看清那畫稿之後,面色當即冷了下來。柳臨溪雖然離李堰很近,但坐在座位上看不到那畫稿,當即十分好奇,心想這是畫的什麼東西,竟然能惹李堰不高興?
“這兩幅詩文是霍廷和柳向晚所作,畫稿是程遠所作。”周夫子朝李堰道。
李堰聞言揮了揮手,讓人將詩文和畫稿拿走,面上帶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說說吧,你們都想要什麼彩頭?”李堰問道。
“回陛下,程遠別無所求,想請畫中之人在這畫上題個字。”程遠第一個開口道。
他話音剛落,眾人目光齊刷刷地看向柳臨溪,柳臨溪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並不簡單。程遠這小子畫的是他?柳臨溪暗道不妙,心想果然是沒好事,早知道說什麼也不該來這個是非之地。
“這彩頭你若不是朝朕要,那給不給的可就與朕無關了。”李堰朝蘇恆使了個眼色,蘇恆將那畫稿拿給了柳臨溪,柳臨溪打眼一瞅,果然畫的是自己。
確切的說,畫的應該是原主。
大漠沙場,夕陽如血,畫中的柳臨溪如浴血的鳳凰,十分驚艷。
“柳將軍,還請賜字。”程遠朝柳臨溪拱了拱手,目光中帶着毫不掩飾地炙熱。
柳臨溪倒吸了一口涼氣,下意識看向李堰,見李堰正面帶不豫地看向自己。
“這……眾所周知,本將軍不識字。”柳臨溪起身朝程遠欠了欠身,一臉抱歉的表情。
程遠開口道:“柳將軍何必如此玩笑,程遠所求不過是幾個字而已。”
程遠雙手托着筆躬身站在柳臨溪面前,倒頗有幾分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姿態。
不知道的覺得他對柳臨溪情深義重,但仔細一想便能明白,程遠這個行為更像是故意找李堰的不痛快,畢竟名義上柳臨溪可是李堰的人。
柳臨溪一臉無奈,他幾次三番使了那麼多手段,不過就是想讓程遠趁早死心,免得火燒到他身上。可這程遠就像是鐵了心要跟他作對似的,柳臨溪不得不懷疑,這難道是原書設定被自己改了之後的後遺症?
原書中程遠和李堰最後成了死對頭,但原因肯定和早早就被暗殺了的柳臨溪無關。可因為現在的柳臨溪強行活下來破壞了劇情,所以“上帝之手”將程遠和李堰之間的矛盾強行變成了他?
“行,拿筆來吧。”柳臨溪接過筆,在那畫稿上洋洋洒洒地寫了一行字,然後將畫稿遞給了程遠。程遠接過來一看,面色幾經變換,最後將畫稿收起來,朝柳臨溪行了個禮。
“寫的什麼啊?”
“怎麼程公子看起來並不高興?”
“大概是嫌柳將軍字丑?”
眾人顯然都很好奇柳臨溪寫了什麼,但程遠將畫稿收了起來沒打算給別人看,再加上柳臨溪字兒實在丑的驚人,坐在他旁人的學子打眼一看都沒認出來,所以他寫了什麼倒成了個“謎”。
程遠的賞賜要了柳臨溪的題字,霍廷則只規規矩矩要了一方硯,這種賞賜既不會顯得突兀,又比較符合詩會的氛圍,可以說是恰到好處的要求了。
“柳……柳將軍的弟弟。”李堰看着柳向晚,看來沒記住他的名字,問道:“你想要什麼。”
柳向晚朝李堰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開口道:“向晚並無所求,今日能在詩會見到兄長已然十分開心,若能得陛下厚愛,向晚今夜想同兄長一起品酒賞月,共敘別情。”
柳臨溪聞言一怔,心道你自己不求來太學讀書的機會,求跟我賞月喝酒?
不過他轉念一想,柳向晚這麼個要求,倒是化解了程遠此前那個要求的尷尬。果然,他話音一落,宴席的氛圍頓時緩和不少,眾人紛紛開始討論柳向晚和柳臨溪的關係,就連李堰面色都和緩了不少。
柳臨溪不禁暗道,看來這個弟弟情商可以啊。
“朕替柳將軍允了,這個月十五你可以進宮留宿,霽月居臨水而建,月色甚好。”李堰笑道:“到時候朕再賞你們一壺好酒,就當慶祝你們兄弟團聚。”
柳向晚聞言朝李堰謝了賞,又朝柳臨溪行了個禮。
柳臨溪此前對這個弟弟並沒有什麼期待,因為他印象中原主和弟弟的關係似乎挺一般的。但今日一見,柳向晚不僅滿腹詩書,情商還高,對自己也頗為敬重,倒是讓他有些出乎意料。
今晚柳臨溪和弟弟見面頗為高興,便多喝了幾杯,告別的時候他一身醉意拉着柳向晚依依不捨。李堰見狀便讓蘇恆賞了柳向晚一枚玉牌,讓他方便隨時進宮和柳臨溪見面。
“你這個弟弟倒是有意思,好不容易得了這麼個機會,不給自己求功名,倒是要同你賞月。”回去的路上,李堰朝柳臨溪道。
“誰叫我這個做哥哥的討弟弟喜歡呢。”柳臨溪笑道。
他醉眼朦朧,面頰帶着紅意,全然沒留意到李堰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李堰看了他一會兒,問道:“你在那副畫上題了什麼字?”
柳臨溪艱難的用他不太清醒的腦袋回憶了一下,開口道:“三個字。”
“什麼字?”李堰又問。
“你猜……”柳臨溪面帶笑意的看着李堰道,身體搖搖晃晃眼看就要醉倒。
李堰伸手扶住他,柳臨溪就勢一歪,倚在了他肩上,就這麼睡著了。
片刻后馬車突然停住,蘇恆在外頭低聲道:“陛下,程公子攔在了車前頭,說有事求見。”
李堰目光一凜,低頭看了一眼睡得迷迷糊糊的柳臨溪,低聲道:“不見。”
過了一會兒,蘇恆又低聲道:“程公子將柳將軍題的字帶來了,問陛下是否要看。”
蘇恆說著將那副畫遞進馬車裏,李堰展開一看,看到了柳臨溪題的那三個字:
【沒必要】
李堰:……
這事也就柳臨溪乾的出來!
“說罷,朕看在柳將軍的面子上,再給你三句話的時間。”李堰立在馬車不遠處,朝單膝跪地的程遠說道。
這會兒夜色已深,街頭沒什麼人,程遠跪在夜色中,看不出表情。
“程遠一早便知不是陛下的對手,對柳將軍也早已不敢奢求。今日一見,方知柳將軍此前所言對陛下傾心一說並非為了敷衍我……程遠別無所求,但求陛下看在柳將軍……曾為陛下征戰沙場的份兒上,能保他無虞。”程遠道。
“朕如何對柳將軍,需要你來教嗎?”李堰冷聲道。
“程遠不敢。”他開口道:“柳將軍既然認定只有陛下能依靠,程遠只盼他所託是良人。他半生戎馬,如今既然傾心陛下,定然是盼着能舉案齊眉……”
李堰冷聲打斷他道:“程遠,你若真為了他好,倒不如少來惹朕不痛快。”
“該惹的也都惹了,只求陛下寬宏大量,不與我計較,更不要遷怒於他。”程遠雙膝跪地朝李堰扣了個頭,而後轉身走入了夜色中。
若是換做從前,李堰多半不會將程遠這番話聽進去,但今日程遠的態度與以往截然不同,不僅沒了那股少年的執拗,反倒帶着幾分妥協和懇求。
但他那股子得不到便要成全的意味,反倒讓李堰更加氣悶。
“誰啊?剛才跪着那個人……”柳臨溪醉醺醺地趴在馬車的窗邊,將程遠朝李堰磕頭的那一幕看了個全乎。
李堰抬眼看他,見他目光有些失焦,顯然是還沒醒酒呢,便開口道:“一個‘沒必要’的人。”
“是程遠吧……我一瞅背影就看出來了……”柳臨溪大着舌頭道。
“柳將軍對程遠倒也上心。”李堰開口道。
“不上心……”柳臨溪沒輕沒重地伸手拍了拍李堰的胸口,又道:“他做什麼跟我可沒關係,將來……你跟他不對付……可千萬別遷怒於我……”
柳臨溪醉的有些迷糊,倒是把心裏想的都說出來了。
“所以你幾次三番的拒絕他,讓他難堪,只是為了討好朕,讓朕不要遷怒於你?”李堰問道。
“不然呢……”柳臨溪腦袋一歪,閉着眼睛道:“不討好你,你能……放過我么……”
李堰聞言目光一滯,伸手捏住柳臨溪的下巴,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什麼……”柳臨溪努力睜開眼睛,一臉酒氣地沖李堰一笑,目光中毫無防備。
倆人離得極近,李堰聞到他身上的酒氣,突然想起了那晚的“舉手之勞”。當時柳臨溪也喝了不少酒,但是被嚇得清醒了大半,但身上依舊帶着酒氣。這導致李堰事後偶爾想起來過程的時候,鼻腔里總會湧起淡淡的酒香。
“柳臨溪,你對朕說的話,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李堰沉聲道。
“句句……都是真的……”柳臨溪醉眼朦朧的道。
李堰捏着他下巴的手略一施力,目光中帶着危險的意味問道:“想跟朕多親近那句也是嗎?”
柳臨溪目光中閃過一絲茫然,點了點頭道:“嗯,是真的……”
“朕再問你一次,不要騙朕。”李堰開口道。
“沒騙你……”柳臨溪伸手扒拉開李堰捏着自己下巴的手,腦袋往前一耷拉,趴在李堰肩膀上又睡了過去。
李堰伸手想推開他,但覺柳臨溪腦袋在他肩頭拱了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睡得昏天暗地,似乎絲毫沒有覺察到危險的處境。李堰心裏的氣莫名消了大半,心道怎麼會有人這麼處心積慮卻又同時這麼毫無防備?
若他真要做點什麼,就柳臨溪這警惕性,恐怕十條命也不夠賠的。
※※※※※※※※※※※※※※※※※※※※
今天晚上還有一更~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