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成衣秀
第三章成衣秀
顧成殊站在路口,等待着計程車。
這時,一輛黑色的房車在他面前停下,車窗緩緩搖下。
顧成殊看着車內人,微微皺眉,轉身就走。
車子卻跟上了他,車內人嘲諷地問:“怎麼,我的兒子也會有站在街邊打車的一天?”
顧成殊目不斜視地向前走着,反唇相譏:“怎麼,我的父親也會有上街開車拉人的一天?”
車內人略顯惱怒:“我並不准備讓你上車。”
顧成殊若無其事:“那麼請不要跟在我身後,我會以為是黑車司機要拉客。”
車內人一時被噎住,完全說不出話來。
顧成殊再不理會他,拿出手機給沈暨發消息,讓他開輛車過來先借自己用一下。
車內人終於打開車門下來了,摘下墨鏡往車內一丟,露出一張與顧成殊並不十分相似的面容。他冷笑道:“我兒子可以讓一個女人包養自己,為什麼我不能當黑車司機?”
顧成殊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別露出這種氣急敗壞的模樣,我記得你跟我說過,若我想要擺脫家族對我的干涉,就別想要家族的助力。所以我選擇了深深,聽從自己的意志而離開了你,你該不會又覺得我用起來挺不錯的,想要我回去繼續替你工作?”
顧父露出苦惱的表情:“我就知道不應該讓孩子讀金融系,以至於父子之間的美好感情如今也成了合作關係。”
顧成殊定定地望着他,足有兩三秒鐘,才笑了笑說:“很抱歉讓你產生了幻覺,誤以為我們之間的關係曾經美好過。”
顧父不敢置信地盯着顧成殊,悻悻地轉換了話題問:“看來為了和那個葉深深在一起,你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其實早在她出現之前,我就已經開始考慮,不然我為什麼要回國創立雲杉?”顧成殊並不看自己的父親,只抬頭望着灰濛濛的巴黎天空,緩緩地說,“和她並無關係,只是我有自己的考慮。”
“那麼你現在去哪裏?”顧父反問。
顧成殊平淡地說:“阿舍理大街七號,見Ambroise。”
“一個去中東賣礦泉水的,有什麼好見的?”
“我就說你太不了解我了。”顧成殊隨意地笑了笑,“居然不知道你兒子只喝他代理的那種水。”
顧父一時語塞,勉強控制自己:“幸好如此,否則我會以為你是替那個葉深深在奔走效勞。”
“隨便你怎麼想,我現在已經將所有東西交接完畢離開了,以後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這是我的自由。”顧成殊說著,抬頭看見沈暨已經將車開到街口,便抬手朝顧父揮了揮,“再見,你再也管不着我了。”
顧父站在他身後,對着他的背影說道:“可以,你去非洲參加叛亂也好,去索馬里當海盜也行,但只要你企圖幫助殺害你母親的兇手,你就永遠是顧家的罪人。”
顧成殊神情一變,抿緊下唇盯着顧父。
顧父指着他,一字一頓地說:“別忘了,是誰刺激你的母親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顧成殊終於忍不住,大步向著顧父走去,說道:“別指鹿為馬說深深是兇手!真正的兇手是強迫我媽媽放棄自己夢想和前途的人,是把她關在家中用放大鏡指責她一舉一動要求做賢妻良母的人,是讓她長期抑鬱最終再也無法活下去的人!”
顧父怒吼:“你這個逆子,寧可認為一切都是你父親的錯,而不是那個葉深深的錯?”
顧成殊盯着顧父許久,搖了搖頭,說:“我只是提醒你,不要沉迷於偏見之中。”
顧父大怒,眼見沈暨已經從街口過來,便撂下一句:“若你一意要扶持那個葉深深,想必再過些許時日,就能看到成效了——至於是好是壞,恐怕尚未可知。”
顧成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着父親離去。
沈暨快步走到他的身後,將車鑰匙丟給他,轉頭看向顧父那邊。
沈暨問:“你看什麼?”
顧成殊隨口說:“看他會怎麼給深深使絆子。”
沈暨錯愕地問:“那不是你爸嗎?”
顧成殊“嗯”了一聲,把目光收回來,說:“所以才麻煩。”
沈暨微眯起眼睛打量着顧成殊,卻沒能從他臉上找到任何線索,只能問:“有什麼辦法可以避免嗎?”
顧成殊笑了笑,隨意地瞥了顧父的車最後一眼,說:“放心吧。我已經和深深約好了要一起創立出足以讓全世界銘記的品牌,無論將來的風暴能不能避免,我都會一力承擔。”
葉深深覺得自己快要癱倒了。
她和工作室的其他人一起瘋狂投入籌備中,因為開場的“莫奈”和主打的“丹寧洛可可”等幾組設計都是她作為主力,所以努曼先生將大部分工作都託付給了她。從早上七點來到發佈會現場監督佈置情況之後,她直到晚上十一點還未回去,更別提中午回去吃顧成殊做的飯了。
幸好,在國內參與過方聖傑工作室的走秀,之前也幫忙過Bastian的大秀,再加上有沈暨的指點,葉深深終於把一切重任都扛下來了。
外面是濃重的夜色,發佈會現場正在調試燈光。
葉深深一邊察看着舞台細節,一邊往嘴巴里塞蛋糕。她仰望着上面星星點點的燈光,彷彿仰望着浩瀚宇宙,在這一刻忽然神情恍惚了一下,心想,不知道成殊現在正在幹什麼呢?
不能怪她工作不認真老是在走神啊,誰叫顧成殊就是這麼閃閃發亮,如同星辰一般。
葉深深正在看着,身後忽然有人走近。
她轉頭看了一眼,原來是阿方索。
他端着一杯黑咖啡小口喝着,一如既往說著風涼話:“我在這一行這麼久了,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奶油小姐。”
葉深深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奶油蛋糕,無語地眨眨眼:“沒事,這麼點奶油彌補不了我今天消耗的熱量。”
“唔,我就知道,所以剛剛去買的時候,只替你買了兩個。”
反正只有我敢吃,對嗎?葉深深有點無語地想。
阿方索又貌似不經意地說:“另外,你知道嗎,Mortensen選擇的發佈會地點離我們不過五十米,就在相鄰的酒店。”
“是嗎?這麼巧。”葉深深有點詫異,真是冤家路窄。
“是的,所以剛剛我在酒店大堂遇見了Olivia,還有……那個叫郁霏的設計師。”
葉深深微微皺眉,若有所思地把蛋糕塞進了嘴巴里。
阿方索有點幸災樂禍又有點同情地看着她:“你認為呢?發佈會前夕,Olivia和你的對手坐在一起喝茶,聊得十分愉快,不亦樂乎,讓我不由得生出了一些難以表達的擔憂。”
“不,我和郁霏沒有什麼過節,也不存在競爭關係,怎麼會是對手?”葉深深皺起眉,感覺自己口中的蛋糕失去了奶油的香滑,難以下咽。
“別開玩笑了,這一行的八卦永遠跑得比你想像的還快。人人都知道郁是顧成殊的前女友。”阿方索舉起咖啡杯,對着葉深深做了個乾杯的手勢致意,“你自己決定吧,看是不是要和巴斯蒂安老師商量,再度緊急修改明天的出場順序和模特?”
葉深深勉強點了點頭,說:“我會注意的,但我不會放棄我開場的那套設計,我相信上天不會辜負努力的人。”
阿方索嗤笑一聲,然後轉身走開了:“那麼,祝你好運。”
葉深深站在星空一樣的燈光下,沉思了許久,才將手邊的咖啡一口氣喝完。她再度拿起手中的設計圖樣,從細節到整體,一一做最後的檢查對照。
她全情投入,認真得簡直連睫毛都不曾顫動一下。
發佈會如期舉行。
兩個發佈會現場距離很近,首先當然是為了考慮媒體方便。但兩場發佈會同時召開,同一家媒體自然還是會有所選擇,比較老到的記者更是會首先挑選自己覺得更好的那一場,而將另外一場交給別人去跑。
Mortensen與Bastian,在看到品牌的一瞬間,很多人已經做出了選擇。來自美國的頂級藍血品牌和法國頂級設計師自創的一線品牌,畢竟還是有所不同的。何況Mortensen以廣告轟炸的方式登上了巔峰,也讓所有人都清楚了他們必定有自己獨特的吸引眼球的一套辦法,堪稱最容易出爆點的發佈會。
所以,這兩個品牌的發佈會,雖然大部分媒體都會去,但對待的態度卻大不相同。來到Bastian發佈會的除了巴斯蒂安先生的忠實粉絲,多是各家媒體的新進員工。更有甚者只派一個人同時去看兩場秀,準備先去看Mortensen的開場,然後再隨便看看Bastian的秀,最後再回到Mortensen去看壓軸。
只有時尚買手,倒是選擇Bastian的多,因為Mortensen的設計總難以避免帶點高街風格,對他們的吸引力確實不如Bastian的大。
沈暨和顧成殊都來到了Bastian的後台,葉深深正在清點本季成衣,對妝容風格做最後的確認。
離發佈會開始還有一小時,Olivia還沒來。
皮阿諾先生也坐不住了,煩躁地去找葉深深,問:“那傢伙不會事到臨頭來告訴我們,她又再度反悔了吧?”
葉深深抬起手,十分鎮定地示意皮阿諾先生不要慌張。她拿起電話給Olivia直接打過去,她的手機號碼是上次和她商談條件的時候拿到的,希望可以打通。
Olivia接了,嘈雜的聲音中夾雜着吹風機的呼呼聲,顯然正在弄頭髮。
葉深深只能長吸一口氣,問:“Olivia小姐,發佈會一小時后就要開始了,請問您現在在哪兒呢?”
Olivia漫不經心地說:“我在附近了。”
葉深深反問:“是在Mortensen的後台嗎?”
Olivia毫不掩飾地說:“是的,我還是無法拒絕這邊的邀約,所以已經在這裏弄頭髮了。”
葉深深強作鎮定,一字一頓地問:“那麼,我們的開場怎麼辦?”
“我聽說你們一周前的綵排就是調換了開場與壓軸的順序,那麼現在也一樣,讓Jenny先走好了,我走完這邊的開場,會立即過來的。”
葉深深幾乎要笑出來了:“所以Olivia小姐的意思是,Mortensen那邊你要走,Bastian這邊你也會走。但是因為我們已經沒有任何辦法換人,所以我們只能選擇讓你走壓軸,而因為你確實履行了走秀的承諾,所以我們之前曾許給你的條件,也需要兌現?”
Olivia用天真的聲音說:“對呀,只不過是調換一下順序而已,你覺得有什麼不妥嗎?”
葉深深聽着那邊的吹風機聲音,還有Olivia和其他人偷偷打鬧的低笑聲,幾乎可以看見她毫無掛礙、滿不在乎的模樣。
葉深深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說:“Olivia小姐,我覺得你的要求太多了。尤其是,把我們逼到最後的困境來要挾我們,真的很不明智。”
Olivia冷笑的聲音從那一端傳來:“所以我確實沒法走你們的開場,如果你們還是堅持要讓那件設計走開場的話,那麼,你們可以選擇其他模特來走呀。”
葉深深氣得發抖,她勉強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最後說了一聲:“好的,Bastian品牌將不會再與你合作,祝你好運。”
掛掉電話,葉深深抬頭看向顧成殊,聲音還帶着憤怒的微顫:“真的被你說中了,她果然貪得無厭,企圖在最後一刻逼我們就範!”
沈暨無奈地嘆了口氣,把車鑰匙丟給顧成殊:“下午剛剛出爐的小衣服就在車後座,你可以去碰碰運氣。”
顧成殊抓住車鑰匙,朝葉深深點了一下頭:“放心吧,不必依靠運氣,你讓化妝師做好準備就行。”
距離發佈會開始還有十分鐘。
各家媒體都已經入座,Mortensen的現場,明星和時尚達人濟濟一堂。名媛們偶有認識,互相打着招呼談論着。
郁霏站在後台的衣架邊,最後檢查了一遍即將穿在Olivia身上的那套衣服。
她還是難免有點緊張。這是她在國際時尚界的第一次亮相,目前看來一切都足夠完美,頂級的品牌,最好的設計,最炙手可熱的名模,甚至——還給葉深深製造了一次大麻煩,徹底毀掉了她的第一次亮相。
同樣是在國際上的第一次亮相,相比較之下,天時地利人和都佔盡的郁霏,自然是已經贏定了。
郁霏的唇角不由得露出一絲笑容,想到如此絕佳的起點,將來必定能讓自己走得更遠,她笑得就更加開心了。
莫滕森走到她身後,往外面看了看,問:“情況怎麼樣?”
郁霏回頭朝他嫣然一笑:“完美。”
莫滕森轉頭看看Olivia,面帶詫異地揚揚眉:“看來,為了你的完美,另一個人可能要哭泣了。”
郁霏瞟了他一眼:“我才是你的設計師。”
莫滕森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你說得對,人生的每一步都需要邁向對自己最有利的那個方向,既然我得利了,那麼多餘的同情心又有何意義?”
時間只剩五分鐘,在穿衣工的幫助下,Olivia穿上了開場的風衣。
莫滕森審視着最後的衣服、髮型和妝容,表示滿意:“不錯,裏面沒有任何打底是最好的,而且不要扣紐扣,任何一個都不要,腰帶也一定要系得比較寬鬆。我敢保證,只要Olivia一出來,所有的人都將為這若隱若現而瘋狂。到時候鎂光燈閃成一片,這件衣服將隨着到處瘋傳的照片而紅遍全世界,我們這一季的成衣又將登上另一個新高峰……”
熟知莫滕森本性的郁霏附和道:“那當然可以,而且拍海報的時候,連腰帶都可以不要了。”
“一定能出來一款和凱特·莫斯的CK一樣轟動的廣告。”莫滕森點燃一根煙,又抬頭看了看時鐘,“還有多久?”
“五分鐘。我們是兩點整,而Bastian是一點五十五。”
莫滕森嗤笑:“早五分鐘的意義何在?”
“就是嘛。費盡心機搶先機又有何用,反正各大媒體還是優先來到我們這邊,他們的手段絕無可能影響到我們。”郁霏嗤笑着,站到了後台邊緣。
燈光漸暗,音樂開始播放,引導所有人進入迫不及待的狀態之中。下面的人都在靜靜等待。
郁霏看着下面滿座的時尚圈要人,唇角不由得露出些許的笑意。不知道葉深深那邊,現在是什麼情況呢?
最好的情況,當然就是對調壓軸和開場,但她那套設計就算能當作壓軸又怎麼樣,穿在名不見經傳的小模特身上,走在一群心不在焉的看客之中,過了就被人忘了。
這就是一個普通的設計師,能夠得到的待遇。
當然,郁霏更加期待的,是葉深深堅持不肯更換自己開場的服裝,那麼被隨便拉來作開場的那些小模特,根本沒有表現力和吸引力,根本完全不可能吸引到觀眾的注意力,進而造成整場秀的頹勢。到時候,葉深深就要為那場失敗的成衣秀負責任,她將成為工作室的笑話和譴責對象,日漸沉寂下去,春風得意的時光一去不復返……
郁霏看着Olivia,看着高懸在空中的“Mortensen”字樣,看着下面靜待開場的所有人,彷彿看見了自己在最後牽着Olivia的手步出後台時,接受如潮掌聲的那一刻,一種帶着令人眩暈的幸福感,讓她的唇角越發上揚,笑容明艷。
距離開場還有兩分鐘,一分半,一分鐘……
黑暗之中,忽然很多人的手機亮起,有少數人還未曾將手機設置為振動模式,再加上一些人拿出手機查看消息,使得現場略有騷動,那種萬眾屏息以待的效果頓時被打破。
雖然在這一瞬間同時查看手機的人多得有點異常,但郁霏並不在意,朝着Olivia做了個準備的手勢,示意她即將開始。
引導模特的工作人員,開始用嘴型倒數計時。
外面忽然傳來喧嘩聲,現場轟然作響。
郁霏和莫滕森以及現場所有人都錯愕不已。
台下,足有一小半的人已經跳起來,向著外面奔去,那速度快得像是座位在炙烤他們的屁股,促使他們迅速逃離一般。
郁霏和Olivia面面相覷。
然而秒針轉動,最後一格,時間已經到了。
音樂猛然響起,開場的模特非走不可。
Olivia在茫然中強自鎮定,訓練之後習慣成自然的反射,讓她優雅又自如地走了出去。
然而下面的人還在往外擁擠,繼媒體的人跑掉之後,其他人也正握着手機往外走。擠在最前面的是媒體記者,接着是評論家,佔據了現場一小半的買手倒是基本都還坐在現場,但也看着手機在交頭接耳,基本上沒有幾個人的目光落在台上。
原本以為會引發重大關注的郁霏的首秀,收穫的全是背影與漠不關心。
郁霏獃獃地看着Olivia走出去,後面的一隊模特也機械地按照程序跟着走出去。
然而根本沒有她幻想了許久的成功。
偌大的場地因為人跑了大半而顯得格外空曠,甚至連音樂的回聲都似乎徒增凄涼。
莫滕森氣急敗壞,一把抓住助理的衣領,說:“去!立即去看看出了什麼事,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情況!”
“我想……不用去看了,就是、就是這麼回事……”
助理戰戰兢兢,顫抖着將自己的手機舉到莫滕森面前。
即時通訊上,幾乎所有人都在狂刷一條消息——
傳奇超模“女王”Gladys復出,攜女同登Bastian秋冬成衣秀開場!
被譽為人類誕生以來最完美的身材、T台獨一無二的女王,連續多年在超模排行榜上蟬聯第一位,甚至在退出六年後依然被喜新厭舊的時尚圈念念不忘的Gladys,多年來一再宣佈自己永遠不會再返回T台,終身只願在家相夫教子的這位有史以來最成功的模特,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了Bastian品牌的發佈會上,擔任開場模特。
事先沒有任何預告,Bastian品牌也沒有放出任何風聲,以至於Bastian品牌的秀場,一開始大家都很隨意,買手和名媛們打着招呼,媒體記者們早已在心裏過了一遍報道的套話,甚至還有明顯被排擠過來的新人拿着手機做功課,詢問本季的主力設計師是誰。
等到燈光暗下,星空亮起。
幽藍的燈光如同宇宙初開時第一抹光輝,照耀在長長的T台之上。從後台的彼端邁着略顯緩慢步伐走來的,是一個讓所有人都覺得熟悉的身影。
敏銳的人在看了第一眼時已經跳了起來,震驚地失聲叫出來:“Gladys!”
還在猶豫的人也瞬間確定了自己不是看錯人或者產生了幻覺,有人甚至激動地站了起來,引發後面人的一陣抗議。
只有寥寥還未明白狀況的新人,雖然六年前的女王名聲如雷貫耳,但他們還需要拚命伸長脖子,辨認着台上的Gladys,並拚命拍照。
Gladys穿着葉深深的“莫奈”,正是主打的那件“睡蓮”,光影變幻的池塘,油畫迷離的筆觸,細碎的皮草與皮革結合,燈光被點綴的毛髮篩過,皮革光滑單調的材質帶上了油畫筆刷的凹凸和色塊感,色彩和光芒越發顯得濃重而富有層次。
“這色調和質感,這設計理念與工藝手法,實在是太完美了!”
女王魅力不減當年,這樣華美而高調的衣服,穿在她身上,越顯氣場強大,甚至帶上了一種咄咄逼人的凜冽高貴。在把目光落到Gladys的衣服上之後,眾人的驚嘆吸氣聲幾乎蓋過了此時的音樂聲,以至於,眾人過了片刻才發現了另外一個主角——被Gladys牽在手中的,她的小女兒。
小女孩也穿着一身同樣款式花色的衣服,迷濛的池塘和淡雅的睡蓮,穿在她身上卻顯得分外可愛。她天真而雀躍,緊緊牽着媽媽的手,雖然步伐不專業,但在媽媽的牽引帶領下,還是踏着節奏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韻律感。
葉深深和顧成殊站在T台邊緣,看着前面激動的人潮,不約而同地轉過頭看向對方,相視而笑。
在走到T台最前面的時候,Gladys要牽着女兒的手轉身時,女兒卻興奮地抬起手,向著面前的所有人飛了一個吻,笑得特別開心。
下面的人頓時都傾倒在這個金髮小美女的風姿之下,所有人都忍不住露出笑容來。
葉深深聽到沈暨在身後笑道:“真可愛,天生的小公主,自帶光環。”
葉深深也激動不已,點頭說:“幸好成殊提出了這個建議,否則,我們怎麼可能有這麼成功的開場?”
顧成殊朝葉深深微微一笑:“這也是因為Gladys特別喜歡你設計的這套衣服,尤其是——沈暨在工廠為她女兒特別打版趕製的這件童裝。”
“不用互相謙讓啦,我們都是挽救這場秀的有功之臣!”沈暨笑着將葉深深的肩膀按住,讓她坐在椅子上,“好啦,危機已經過去,接下來就是你迎接勝利榮光的時刻了,趕緊換好衣服,我幫你打理一下,去接受人們的崇敬與歡呼吧。”
光芒萬丈的Gladys降臨,雖然帶着女兒走得比較慢,但走完全場也只用了半分鐘。
半分鐘之內,所有的消息都已經被傳開。
時尚圈的人們在世界的各個角落,瞬間看到了這個爆炸性消息。
近處的人蜂擁而來,遠處的人開始傳播八卦。
Gladys和身上那件“睡蓮”,幾乎在一剎那出現在全世界所有的角落。
這場Bastian的成衣秀,從“莫奈”到“丹寧洛可可”,再到阿方索的阿斯卡納系列,全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經過皮阿諾先生的特許,聞風趕來的眾人,即使未持有本次成衣秀邀請函,但只要驗證了身份,都允許他們進入。於是這場秀便難得地出現了台下觀眾太多而無法坐下,甚至有人站在場邊觀看的盛況。
當成衣秀結束,Gladys作為領場,帶着所有模特再次走上舞台之時,下面坐着的人都情難自禁地站了起來,歡呼鼓掌,如潮的掌聲久久不息。
Gladys笑容滿面,左手牽着女兒,右手牽着葉深深,接受這久違的歡呼聲。
許多人把目光投向Gladys,但更多的人在她攜起設計師的手向大家致意時,把目光落在了葉深深的身上,鎂光燈的光芒也迅速籠罩住了她。
這個來自中國的新人設計師,穿着素色的衣裙,站在一眾名模身邊,身材顯得略為嬌小纖瘦。但她的笑容卻格外明媚,就像此時的五月清空一樣,和莫奈的畫顯得異常融洽,相得益彰。
葉深深的笑容,很快隨着秀場的照片,出現在各大網站和社交媒體、論壇上,迅速引發熱議。
沈暨給葉深深化的妝容非常完美,再和現場的燈光結合,令她熠熠生輝。諸如“這個真的是設計師嗎?身材相貌簡直不遜於身旁模特”的風評和“如此才華又何須如此美貌”的驚嘆,一瞬間佔據了所有頁面。
國內的媒體更是轟動了,“葉深深”三字牢牢佔據了熱搜榜首位,之前的“雨夜”和“金合歡”等設計也再度被翻出來,和沐小雪的身姿一起在所有媒體上刷屏。
坐在電腦前的郁霏彷彿跟鼠標有仇似的,狠狠點擊着。
隨着清脆的點擊聲,屏幕上Bastian成衣秀的照片一張張迅速閃過,直到郁霏忍無可忍,手指才終於停了下來。
不偏不倚,彷彿上天在嘲笑她似的,畫面上正是葉深深的特寫。
郁霏死死地盯着葉深深的照片,彷彿這樣自己的目光就能變成一把刀子,將對方捅出一個洞。
身後有人俯下身,靠在她的椅背上看着葉深深的照片。郁霏知道肯定是莫滕森,所以勉強深吸一口氣鎮定下來,移動鼠標準備去關頁面。
莫滕森卻按住了她的手,說:“別著急,我還沒看完,讓我仔細看看,這組把我們徹底擊潰的設計是什麼。”
“有什麼好看的?”郁霏的聲線有點尖銳。
“當然要看,這組設計已經得到了各大時尚媒體的注意,從時尚主編女沙皇到我們名錄上的老顧客,到處都在議論Gladys和這套衣服,它已經當之無愧成為今年秋冬時裝展最引人矚目的話題之一。”莫滕森對着郁霏舉起食指,輕輕搖了搖,“親愛的,永遠不要低估你的對手,要下功夫好好研究你的敵人,不然,下一次交鋒,你依然沒有還手之力,可怎麼辦呢……”
郁霏悻悻地將自己的臉轉向一邊,但又因為莫滕森的話,只能勉強控制自己的目光,看向屏幕。
莫滕森將那張莫奈的細節圖放大,一寸一寸審視過,然後又縮小,將正面、側面、反面的細節全都看過,一言不發,沉默許久,然後把鼠標一丟,說:“算了,還是別研究了。”
郁霏詫異地斜了莫滕森一眼。
莫滕森說:“再怎麼研究,你也無法企及。”
郁霏只覺得心口涌過濃稠的血,那些血又凍結在胸口,淤積在心肺間,令她連呼吸都艱難狠厲起來。
莫滕森將屏幕又往下拉了拉,說:“讓我們來看看是不是有苛刻的評論家幫我們找到可供攻擊的弱點吧——看這篇,時尚雜誌資深編輯唐尼,這老傢伙嘴巴最毒辣了,我喜歡他——在我接觸時尚業至今,第一次站着看完了一場秀。然而這一切都讓我感到是值得的,無論是Gladys的出現,還是她第一次出現在媒體前的可愛女兒,或是來自這一季Bastian新品成衣的迷人力量,都帶給了我至今難以平息的興奮感……”
郁霏聽着莫滕森的話語,咬緊了牙關,一言不發,只死死盯着作為配圖的那套衣服。
“那麼看看買手們吧……哦,真不是好消息,全球各大買手和品牌複合店紛紛下訂單,Bastian品牌的老客戶們也在瘋狂預約中,我敢保證這款肯定會賣瘋了。這套衣服的價格絕對不會低,祝你們這些衝動下訂的人最後都追悔莫及。”莫滕森說著,又拉上去看了看衣服,然後搖了搖頭,“好吧,真是偉大的創意,絕對的藝術品。如果我是買手,這套衣服再昂貴,再無法轉手,我自己收藏起來看看也好。艾戈居然敢拍板讓這樣的設計作為成衣而不是高定下廠,簡直是瘋了!他們是怎麼實現控制成本和標準化量產的,難道是得到了魔鬼的幫助?我真希望他們會因為控制不住成本而虧損一大筆!”
迷離的顏色,暈染的光彩,莫奈的油畫在郁霏面前潑灑開來,讓她只覺得頭暈目眩,難以自制,只想瘋狂地將它撕扯成碎片。
“最後再來看看其他同行怎麼說吧——皮革與皮草的結合,必定會隨着這組設計而立即風行開來,已經有數名設計師表示,自己的想法與此不謀而合,也正要進行這樣的嘗試……我的天,這已經要成為風潮了?就憑這麼年輕的一個小設計師,就要改變接下來一段時間的設計走向了?”
郁霏終於再也忍不住,抬手一把關掉了電腦顯示器。
莫滕森沒有再阻止她,他默默地點了一根煙,頗有點煩惱地吞吐了幾口,然後說:“早知如此,當初她在Bastian受排擠的時候,我就該用盡手段把她弄到手的,不然現在大放異彩的,或許就是我們Mortensen。”
郁霏勉強控制自己,拚命讓壓低的聲音聽起來自然一點:“不要在我的身邊抽煙。”
莫滕森看了看手中的煙,又看了看郁霏,笑着聳聳肩,轉身走了出去。在往陽台走時,他隨手拿過了旁邊的煙灰缸,還幫郁霏帶上了門。
他聲音戲謔而輕快地說:“可憐的寶貝兒,好好療傷吧。”
郁霏呼吸急促,身體微微顫抖。她閉上眼,許久,終於還是無法忍耐,一腳蹬出去,把地上的垃圾桶給重重踹翻了。
廢紙、包裝袋、碎布,各種垃圾撒了一地,凌亂不堪,無從收拾。
“為了慶祝我們的成功,乾杯!”
當晚,巴斯蒂安工作室所有人聚在酒吧中,舉起手中的酒杯,清脆相擊。
Bastian秋冬季成衣秀不但完美落幕,而且還引發了前所未有的轟動,令安諾特集團都震驚了。努曼先生雖然沒來,但是皮阿諾接到了他的電話,所以直接在成衣秀結束后,包下了附近一家酒吧開慶祝派對。
一群人打包好東西,立即奔着酒吧來了,作為本次成衣秀的大功臣,沈暨自然也拉上了顧成殊。
喝多了酒的皮阿諾先生和阿方索在舞池中跳八十年代的貼面舞,旁邊人還起鬨錄視頻,一群人鬧成一團。
葉深深還想湊過去看看具體情況,結果一個人走到她面前,給她遞了一杯紅茶色的飲料。
葉深深抬頭一看,見是工作室的前輩斯卡圖,便接過酒杯,朝他致謝地笑了笑。
斯卡圖朝她眨眨眼,舉杯說:“敬今天最大的功臣。”
葉深深與他碰杯,喝了一口酒。誰知這酒看起來像紅茶一樣,喝起來味道卻怪怪的,乍一入口十分辛辣,后味有點酸有點甜,還有一點溫潤清爽的苦味。
葉深深感受着那種辛辣,有點疑惑地把酒含在口中,想想又扯過一張紙巾,假裝咳嗽,又把酒吐到了紙巾里去。
斯卡圖抬手去扶她,關切地問:“不好喝嗎?你不會喝酒?”
他的手還沒碰到葉深深,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的顧成殊已經抬手攔開了他,將葉深深拉住。
葉深深茫然地轉頭看顧成殊,見他臉色不好地盯着斯卡圖,便有點疑惑地問:“怎麼了?”
顧成殊沒回答,只取過了葉深深手中的酒杯,擱在桌上,盯着斯卡圖:“她不能喝這麼烈的酒。”
斯卡圖有點尷尬地聳聳肩膀:“抱歉,我以為這麼一小杯沒關係的。”
顧成殊沒理他,示意葉深深別再理他。
葉深深歉意地朝斯卡圖笑了笑,跟着顧成殊往角落裏走,囁嚅着說:“沒事啦,我又不是小朋友了……”
顧成殊沒說話,只微微眯起眼睛瞄了她一眼。
一看見他那冷湛得彷彿能刺穿自己的目光,葉深深立即縮起頭,不敢再說話了。
顧成殊帶着葉深深在角落的小桌子前坐下,沈暨給葉深深端來一杯加雪糕的百利甜。
葉深深喝了一口,感覺味道不錯,興奮的心情難以抑制,臉上的笑容簡直無法隱藏。
沈暨見顧成殊臉色難看,便問:“剛剛那個斯卡圖要幹嗎?”
顧成殊瞥了葉深深一眼,說:“沒什麼,想讓深深喝長島冰茶。”
葉深深有點疑惑地問:“原來是茶啊?可味道怪怪的……”
沈暨皺眉說:“以後別理會他,這人在女孩中風評不是太好。”
能讓沈暨說出這樣的話,葉深深頓時警覺了起來,又有點八卦地問:“我和他不熟啊,他作風不好嗎?”
沈暨有點難以啟齒地說:“嗯,之前曾有女同事因為他的騷擾而辭職。”
葉深深頓時倒吸一口冷氣,忍不住又回頭看看那個長相不錯的男人,喃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沈暨不想就此事多加議論,便握着杯子問顧成殊:“話說回來,你到底是怎麼說動Gladys的?我聽說,之前多個知名品牌邀請她,她都沒有復出,甚至還包括藍血品牌的春秋季高定,想要邀請她作為開場或壓軸,她都以自己要將一切奉獻給孩子為由而推脫了。”
葉深深點點頭,也是充滿好奇:“對啊,所以其實只要我們製作出孩子的衣服,邀請她和孩子一起參加,就可以說服她復出了嗎?”
顧成殊搖了搖頭,說:“不,這只是輔助條件。其實最重要的一點是,我之前通過一些渠道,知道Gladys的丈夫這兩年來發生了巨額虧損,所以我認為,她復出其實已經勢在必行。只是之前她回絕了那麼多的邀約,現在再度復出必然會尷尬為難,亟須尋找一個台階。如今以孩子的名義,我們誠懇邀約,請她帶着孩子一起登上T台,不但可以成全她為了孩子而犧牲巔峰事業的好媽媽形象,她也可以借這個機會順勢復出,面子裏子都能保全。所以我和她以及她的家人接觸后,一拍即合,談得非常愉快。”
沈暨讚嘆不已,舉杯向顧成殊致意:“敬我們偉大的策劃師。”
葉深深也興奮地舉杯,說:“多虧了成殊呢!”
顧成殊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抿了一口杯中酒。
沈暨又有些傷感地說:“Gladys的女兒真是超級可愛,像個小公主一樣,可是……她爸爸的生意真的要完蛋了嗎?”
顧成殊點點頭:“近年中東動蕩,影響了生意。”
葉深深睜大眼睛,說:“可是杜拜那邊還是最大的時尚中心之一啊,我看那邊算是時尚業和奢侈品業的支柱產業之一了。”
顧成殊笑了笑,說:“錯了,如今全世界最大的時尚業和奢侈品業支柱,是中國。去年全球近半的奢侈品被國人買走,如果沒有中國,恐怕這些品牌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沈暨點頭:“所以,我才會選擇從歐洲跑到國內,希望能在那邊開拓一番大事業啊。事實證明我是對的,最起碼,我見證了深深的崛起和成長。”
葉深深望着沈暨和顧成殊,笑得眼睛彎彎的:“幸好你們來了,沒有你們的話,我現在可能還在夜市擺地攤呢。”
“應該不會擺地攤吧,”顧成殊慢悠悠地說,“我想,以你的努力,如今應該已經租上了正規攤位。”
葉深深愣了一下,然後抬手打了顧成殊的手臂一下,忍不住大笑出來:“太壞了,成殊你居然也會奚落人!”
顧成殊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抬手揉了揉葉深深的頭髮,摟住了她的肩膀。
對面的沈暨假裝若無其事地將目光投向了吧枱。
葉深深有點羞怯,低頭捏着杯子的把手。
顧成殊也只稍微握了握她的肩,便放開了。
三人都喝着杯中酒,一瞬間氣氛好像有點尷尬。葉深深回頭看了看裏面還在鬧的人們,說:“那我們先走了,沈暨你呢?”
“我也走了,明天事情還很多,女沙皇約我吃飯呢。”沈暨和他們一起走出酒吧,“你肯定知道女沙皇Slaman吧,全球最大時尚出版集團的總編,監督着五六本全世界銷量最高的時尚雜誌,同時還是其中銷量最高、影響力最大的《ONE》的主編。”
葉深深點點頭,說:“加油啊沈暨,明天努力在她面前推薦我一下,讓我的設計也早日登上雜誌嘛!”
“交給我!”沈暨拍胸脯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