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那動作輕微得轉瞬即逝。

沈容傾怔怔地僵在原地,有那麼幾秒鐘她的耳朵里只能聽見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

屋檐外雨勢漸大,水珠打在庭院間的青石板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隔着一道雲窗,屋內是截然不同的沉靜。

魏霽的手沒再動,一切保持着剛進來時的原樣,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

沈容傾攥着燭台,纖細的手指因緊張而逐漸收緊。

她也不知道魏霽什麼時候會醒,只是遵循上輩子的記憶應該是很久以後的事。

印象里那會兒的天氣已經很冷了,她搓着凍到發疼的雙手聽見廊間給南苑送煤炭的小廝說,慎王前些日子醒了……

難不成是這場隨意安排的沖喜真的起了效果?又或者根本是她剛剛看錯了。是光線不清,燭影虛晃造成的。

沈容傾下意識地望向魏霽,視線不自覺地自上而下,由他的眼眸逐漸滑落。

先是喉結,再是鎖骨……暗紋繁雜的衣領很松,隱約露了一小截繃帶的邊緣……

然後便是那隻手了。

沈容傾第一次如此仔細地打量。那人手掌寬大,指節修長,像是常年握兵刃,十分有力,又像是會慵懶地端起一盞溫酒,漫不經心地輕輕一晃。

沈容傾不知道自己腦海里為什麼會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大抵是方才留意到了小桌上的酒壺,又或許是來之前危言聳聽了太多他“笑盡一杯酒,殺人鬧市中”的模樣。

她垂眸穩了穩心神,深吸了口氣,試探性地伏在床邊輕聲喚道:“……王爺?”

屋中一片寂靜,回應她的,只有窗外的漫天大雨。

那人沒有醒,甚至可以說沒有一點會醒來的跡象。剛剛的一切彷彿真的只是她回身時的錯覺。

虛驚一場后,沈容傾緩緩將燭台放在地面上,小心翼翼地掀起一點被角蓋住了魏霽的那隻露在外面的手。

眼不見為凈,可別再嚇她了。

魏霽睡在床的外側,裏面的地方雖還空着,可是想要在不碰到對方的前提下過去實在有些難度,而且她本該看不見,若是明早被人發現她睡在里側了,定要對她失明的事有所懷疑。

沈容傾經歷了剛剛那一遭,此刻只想離魏霽遠遠的。

好在雲窗旁有張羅漢榻,只是中間擺着的小桌沒有被取下來,不能躺。

她細聽着窗外大雨,心裏惦記着家裏的狀況沒什麼心思休息,可大抵是折騰了一整日實在太累了,最後竟倚靠着牆面無聲地沉沉睡去。

這一睡,便無端生了好些前世的夢境出來。

隆冬的雪夜,熊熊烈火吞噬了整個房間。火焰由內向外漫延,濃煙嗆得她睜不開眼。

滾滾的熱浪從四面八方襲來,橫樑塌了抵住了大門,唯一可能出去的窗口被人從外面又放了一把火。

窗紙一片一片地燒焦剝落,化成灰燼灼燒着更多。屋外嘈雜不堪,有尖叫有驚呼,但沒有一個人上前……

夢境在她被火焰吞噬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沈容傾驀地睜開雙眼,驚出了一身冷汗。

她眼睛失明多年,後來偶得一方良藥,出事前已能大致看清些光影,只是沒想到最後記錄下來的只有那熊熊烈火,從此每每午夜夢回,總是出現在她最深的夢境裏。

下了一夜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窗外的天剛蒙蒙亮,幾隻麻雀落在庭院裏不時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響。

沈容傾沒想自己會這樣睡着,肩膀硌得有些痛,整個腰背都不是很舒服。她起身稍稍活動了一下,抬眸望見床榻上的魏霽還維持着昨天晚上的姿勢。

他果然沒有醒。

沈容傾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紅嫁衣,她的行李不多大部分都收在箱子裏,昨晚月桃沒來得及收拾,這會子她也沒有可以替換的。

她走到門前最後看了魏霽一眼,而後輕輕將門關上,悄然退了出去。

……

府中的嬤嬤似乎似乎沒料到沈容傾會起得這麼早,不過王府里的下人一向訓練有素,很快便神色如常。

幾個嬤嬤伺候她洗漱更衣,為首的吳嬤嬤她昨晚見過,這會子正靜立在門前吩咐下人去預備早膳。

沈容傾聽見她安排好了一切,從門外緩步走了進來。

“老奴給王妃請安。”

沈容傾根據聲音判斷出了吳嬤嬤的位置,看得見的眼睛和看不見的眼睛還是有區別的,為防萬一每每有外人在的時候,她都會提前將緞帶系好。

“嬤嬤請起,不必多禮,”沈容傾緩緩開口,輕聲問道,“是不是宮中的車馬已經到了?”

她這婚事到底是皇上賜婚,慎王又是當今聖上同父異母的皇弟,大婚第二日按照規矩,必須一早進宮請安。

魏霽沒醒自然是無法跟她同去,如今她只能自己走着一遭了。

吳嬤嬤恭敬地福了福身:“回王妃,車馬已經備好,眼下時辰尚早,您可先用早膳。”

沈容傾微微頷首,起身時下意識地回眸望了一眼寢殿的方向。路過吳嬤嬤身側的時候,她忽然輕聲開口:“嬤嬤,我眼睛不大方便,侍奉王爺多有不妥,還請嬤嬤按照從前的安排,不必顧慮我太多,一切以王爺為先。”

吳嬤嬤腳步一頓,看向她的視線頓時變得不大一樣了。她望着沈容傾被下人扶着往前走的背影忽然有些惋惜。

雖說是宮中強壓下來的賜婚聖旨,但這位新王妃與她先前設想的種種截然不同。

可憐是個眼睛看不見的。

……

算上前後兩輩子沈容傾都是第一次入宮。車馬在偏門停下,由專門的下人領着先去覲見皇后。宮中規矩多,沈容傾只能一個人進去,臨下車前,再三囑咐了月桃在外面等着不要亂走。

宮門緩緩拉開,硃紅色的宮牆無盡延綿。

抵達皇後宮中的時候,為首的小太監先行了一步進去通傳。沈容傾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很快便被一個掌事的宮女領了進去。

她事先研習過禮數,正殿中瀰漫著股濃郁的熏香味。皇后坐在主位之上,默默看她行完禮,抬手接過了身側宮女奉上來的茶盞。

其實她們年歲差不多,只是嫁的人不同。皇后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站在正殿中央的慎王妃,輕輕一笑,開口道:“平身吧。賜座。”

“謝皇後娘娘。”沈容傾扶着身旁宮女的手,緩緩坐在側面的花梨雕雲扶手椅上。

皇后的聲音忽然從剛剛的位置上傳來:“你眼睛不方便還要走這一趟本宮也是於心不忍,只是這新婚的規矩沒法變通。”

她假意低頭飲茶,掩去眸間的一抹變化:“你也是命苦,剛剛嫁人就……”

後面的半句話她沒說,言下之意已經十分明顯。

沈容傾知道對方在試探自己,緩緩開口:“能嫁與王爺,是妾身的福分。”

皇后唇邊露了抹笑,清楚對方看不見,便肆意將眸光望了過去:“你能這麼想便好。皇上和本宮一直心繫三皇弟安危,奈何太醫院那些人不中用,竟一點辦法也沒有。母后得知后心急如焚,不知聽了哪個下人的建議要用沖喜之法……”

她稍稍停頓了一下,觀察着沈容傾的反應,可惜沒能捕捉到什麼,略略有些遺憾地移開了視線。

如今宮中的狀況有些微妙。后宮裏不僅有如今新帝的生母陳太后,還有一位是舊時先帝的正宮,現下地位更高些的孫太后。

傳聞孫太后共養育了兩子,一個是從前的太子魏凌,另一個便是如今的慎王魏霽了。只可惜五年前西戎集結了最強大的兵馬大軍壓境,太子魏凌奉命領兵,卻再也沒能回來。

先帝心痛不已多年未再立儲,臨終前才定下遺詔將二皇子立為新帝。

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陳太后從前是貴妃,被正宮壓了一輩子了,如今怎會甘心?這裏面複雜的事情太多了,沈容傾根本不想沾染。

好在皇後點到為止便不再往下說了。閑聊了兩句,假意關心了一下魏霽的狀況,便稱自己乏了,讓她去覲見兩位太后。

沈容傾稍稍鬆了一口氣,起身告退。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皇后默默給靜立在身側的韓嬤嬤使了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跟着沈容傾走了出去。

按嫡庶尊卑的規矩,該有下人引着她先去覲見孫太后,可如今陳太后倚仗新帝,地位越來越高,再加之孫太後身體常年不好,連內務府的奴才有事都開始只去向陳太后那裏稟報了。

沈容傾總覺得皇后剛剛的那一番絕沒有她表面上聽着的那麼簡單。果不其然,她一走下台階,根本沒有人主動上前。

眾所周知,由皇後宮中而出,向左是去孫太后的住處,向右則是去見陳太后,只要她稍加挪動,想必就會有人帶着她往相應的方向去,這是在讓她自己選。

剛剛皇后話里話外的意思是,這婚是孫太后非要賜的,御醫們都說魏霽活不過這個月了,她偏偏還要為一己之私將一個無辜女子的一生斷送。

若換作其他不情不願嫁進去的人,此時肯定已經被挑唆了。皇后想討好陳太后,安排了這樣一出。

沈容傾腳步一頓,就好像能看見一般偏過頭朝距離自己身後兩步遠的地方開口道:“我眼睛不便,就勞煩嬤嬤引路了。”

韓嬤嬤一驚。

她怎麼知道她在的!?

沈容傾一向聽力比常人要好很多,從殿中出來便留意到了這個身後平白多添的下人。

韓嬤嬤愣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原本用於刁難沈容傾的問題就這樣原封不動地被奉還了回來去。

她是一個下人,再怎麼也不敢在這樣的場合明目張胆地僭越。

“……”

最終她只得苦着臉,將沈容傾引向了孫太后的康寧殿。

正殿之中充斥着揮散不去的藥味兒,只不過因着開了窗的緣故沖淡了不少。五年前孫太后因前太子一事險些一病不起,自那以後便日日靠湯藥苦熬着。

孫太后抿了兩口溫水,仍是有些懨懨。昨夜她幾乎是一宿沒睡,可一場沖喜終究是無果。

旁邊的嬤嬤忍不住開口勸道:“太后寬心,王爺吉人天相,一定會平安無事的。新王妃已經來了,就在門口候着等着您給請安呢。”

孫太后皺眉,深深地嘆了口氣:“見了又有何用。”

……

沈容傾靜候在屋檐外,並不知道此時殿中情形。打南門急匆匆地跑進來了一個年長的太監,一路低着頭,火急火燎地從她身側經過。

未等眾人反應,只聽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稟太后!王府那邊剛剛傳來消息,王爺、王爺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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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正經的小劇場】

女主:藏手手。

男主:……我覺得我再不醒,就要被她看光了。

“笑盡一杯酒,殺人鬧市中。”出自李白的《結客少年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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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總以為我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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