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約會
第四十九章約會
胡蝶想了想,又低聲說到:“以後,我們不要花錢來這裏看電影了。2元錢,是一個5口之家一周的生活費呢。”
杜蘭德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根本沒把她的話往心裏去,反正錢都是那個日本商人的,不花白不花:“你說戲裏的女主角穿的旗袍是不是新穎別緻?”
胡蝶點點頭,笑彎了眼:“嗯,旗袍加了花邊,又鑲滾邊,亮晶晶的銀色,好漂亮。”
杜蘭德笑道:“你喜歡的話,明天我給你去買一條。”
胡蝶嬌嗔地掃他一眼:“才不要呢,旗袍開叉都到膝蓋了,誰敢穿呀。”
杜蘭德失笑道:“那怕什麼呀。”
才到膝蓋而已,有什麼不能穿的,外國那些天體浴場裏的人穿的可比這要少得多。
胡蝶連連擺手:“不要不要……”
兩人同撐一把傘,在青石板鋪就的路上漸行漸遠。路上行人極少,兩人邊走邊聊,昏黃的燈光為他們周身鍍上一層暖意,原本形單影隻的兩個身影靠的越來越近,遠遠望去竟生出幾分悠遠寧靜之意。
局勢逐漸緊張起來,即使北平沒有捲入戰爭,也無法緩解日益壓抑的氛圍。不論是街頭匆匆而過的行人,還是商店裏越來越貧乏的物資,都在昭示一個事實:要變天了。
城裏的人對變化不太敏感,自從20年前紫禁城裏小皇帝的一道退位聖旨過後,各方人馬以城市為舞台上演了一出出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大戲。不論是誰上台,生活都得過下去;不論是誰上台,日子都還是老樣子。他們早已麻木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次不一樣。
這種感覺從很多年以前就開始了,只是當時大家只覺得哪裏不對,具體是哪裏又說不上來。直到九一八事變發生,少帥帶着數十萬東北軍不戰而退,將大片國土拱手讓給日本人,大家才終於知道不對的地方是哪裏。
亡國滅種四個字再一次懸在所有人頭上。
學校里是最能感受到這種氛圍的地方之一,年輕的學生們自發地組織各種宣傳遊行活動,呼籲政府加強備戰,密切注意日本企圖,號召全體民眾提高警惕,做好抗戰準備。
胡蝶走在校園裏聽到的都是各種宣傳口號和抗戰標語,她亦深受感染,許多次都想加入到他們其中。只是每到這時候,她都會想起哥哥對她說的話:“你是女孩,也是我們胡家最後一個子孫,家國天下的事不應由姑娘家背負。記住,去了北平好好讀書,千萬不要參與到這些事裏,萬事自保為上,千萬不要辜負父母與我對你的期望,切記切記!”
她無法違背兄長的意願,所以每每接到傳單,都只會攥緊那張薄薄的紙張后低頭匆匆離開。在她的心底,自己彷彿還是那個在父母和兄長的庇護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什麼國家存亡,什麼民族大義,都離她很遠很遠,是她無法承擔的東西。
這日,胡蝶又收了一堆傳單,她數次想要加入到那群熱血沸騰的年輕人中去,卻總在邁出第一步后收回腳步。到最後她不得不緊咬下唇小跑着離開學校,以避免自己內心動搖。
回到家后,胡蝶將自己反鎖在房裏,把揉成團的各種傳單展開,攤在書桌上,痴痴看着那些慷慨激昂的文字出了神。
她讀過很多書,知道古代有花木蘭,有梁紅玉,外國還有聖女貞德這樣的人物,她們雖是女兒身,卻能和男人一樣在沙場馳騁,留下萬古芳名。
如今國家內憂外患,她作為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且自家兄長就是拉起隊伍進山抗日的人物,自然應該像同學們一樣為國家奔走呼號。
可是幼時庭訓和兄長臨行前叮囑,都讓她無法像別人一樣乾脆利落地投入到救國救民的事業里。這麼久以來,她唯一參加的活動只有前些日子的反日大遊行,那還是被同學拉去集合現場后受氣氛感染才留下的。
但每每看到校園裏那些充滿激情和幹勁的女同學,她的心底總會羨慕不已,回到家后又會悵然若失。同為女子,為什麼她們能夠如此勇敢,而她卻只能龜縮在後。
胡蝶雙臂抱肩,趴在桌上出了神。
“小姐,小姐?”小玲的聲音伴隨着敲門聲從屋外傳來。
胡蝶陡然驚醒過來,忙不迭地站起身整理好衣服和被壓亂的頭髮,走到門口拉開房門:“小玲,這麼急有什麼事嗎?”
“小姐,對面的杜先生來找你了,就在客廳候着呢。”小玲答道。
那位杜先生顯然對自家小姐頗有好感,三天兩頭就藉著串門的理由來給小姐送東西。男人本就生的極為俊美,又禮數周全,無逾越之舉,加之初見時於他們有恩,因此小玲對他是持肯定意見的。
福叔開始還對他頗有意見,總覺得他意圖不軌,因此沒給過他好臉色看。誰知人家不但不惱,還時不時幫他修個電燈、補個房頂什麼的,只把福叔哄得喜笑顏開。時間久了,他也就不反對杜蘭德來找胡蝶了。
“杜先生來了?請他稍等片刻,我馬上出去。”胡蝶欣喜地睜大眼,剛準備邁出房門,又低頭看看身上還未換下的校服,最終還是收回腳步。
“好,我這就跟杜先生說去。”小玲抿唇一笑。
胡蝶關上門,急急打開衣櫃,開始翻動那堆掛得整整齊齊的衣物。前幾日,杜蘭德說附近新開了家咖啡館,約她今天一同去看看,她差點把這事給忘了。
到底該穿哪件呢?胡蝶面色微紅,小手撥弄着各式各樣的洋裝、旗袍,一件件地拿出來對着鏡子放在身前比劃,又隨手丟在床上重新翻找,遲遲無法作出決定。
突然,她眼前一亮,看到衣櫃角落裏那個杜蘭德數天前送來的包裝精美的盒子。不如,就這件吧?
一個小時后,胡蝶和杜蘭德已經坐在名為塞納河畔的咖啡廳里。
咖啡廳的設計充滿洛可可風情,簡潔典雅的法式水晶燈撒下一片淡色光芒。店內牆壁以白色為主,大量顏色細緻淡雅的抽象花紋覆蓋其上,天花板上畫著一幅幅貴族男女出遊的場景,就連椅背和扶手上都刻有金色的葉片浮雕,與壁畫上的紋路相交輝映。
靠窗的白色雕花圓桌上擺着兩杯微微冒着熱氣的咖啡,咖啡盛在潔白的瓷杯中,杯沿上有兩道細細的葉形花紋,把手則是一片捲曲的葉子。一柄頭部被刻成天使雙翼的銀質小勺與杯子一起擱在同色系的杯托上。
胡蝶穿着錦緞織成的鵝黃色旗袍,微微低頭拿起小勺攪動着白色圓桌上的咖啡,一段如天鵝頸般優美的脖頸從旗袍立領處露出來。未施粉黛的面龐雖仍稚嫩,卻燦若桃花,依稀有了幾年後成熟時那種風韻。
店裏的留聲機上黑膠唱片緩緩轉動,婉轉的女聲帶着膠片特有的音質隨之流淌開來:毛毛雨下個不停,微微風吹個不停,微風細雨柳青青,哎喲喲,柳青青,小親親不要你的金,小親親不要你的銀,奴奴呀只要你的心,哎喲喲,你的心……
杜蘭德面前桌上也擺着一杯咖啡,他卻不急着喝,也不像胡蝶那般用銀質小勺攪動,只是不停地打量胡蝶,直看得她面頰緋紅,握勺的那隻手攪動得更快,另一隻手則直往下抻着旗袍。
對方不說話,胡蝶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兩人就這麼安靜地坐着。
許久之後,杜蘭德輕輕嘆了口氣打破僵局。
胡蝶心中一驚,忙問:“嘆什麼氣?”難道是自己今日穿得太大膽,杜先生覺得她輕浮了?
杜蘭德微微笑道:“你好美,美得讓我心動。”
胡蝶羞澀地低頭,面上紅潤更甚,雙手握住杯身嬌嗔道:“盡瞎說。”
見對方這麼說,她才放下心來,只是這樣似乎比她想的更令人害羞。
“我說真的。”似是怕她不信,杜蘭德追加道,“看電影的時候,我就尋思着那件旗袍你穿着肯定比那個胡蝶更好看。後來找了好幾家成衣鋪子才找到一個從上海來的老師傅,求他半天才訂了這件。電影上映后,這件旗袍也火了,很多人都想訂。”
胡蝶微微張嘴:“是大柵欄里的那家老字號嗎?”
那家店的祖上據說是給後宮娘娘做衣服的人,也是城中達官貴人最愛的成衣店,據說訂做一件衣服至少一個月,可這才半個月他是怎麼做到的?
“你也知道那家?”杜蘭德點點頭,“也對,你們姑娘家對這些事肯定比我清楚。”
店裏的老師傅據說是上海一家老店的鎮店之寶,是北平這家店花了大力氣請來交流的人物,性子傲的不行,就算是少帥府上的人來也得排隊。
為了能讓對方給自己加塞個號,杜蘭德打聽到他沒別的喜好,就愛下棋,於是死馬當活馬醫拉上自己認識的人里唯一一個會下棋的房東張叔,在他常去的棋樓里守株待兔。
沒想到其貌不揚的張叔居然是個高手,連續三把將老師傅殺的片甲不留,逼得對方不得不答應他加塞的請求。
不過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他不打算告訴胡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