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哥。”
院子裏,一個穿着藍衫白底的少女正在廊下做衣裳,看見霍青行進來,她笑着抬起頭和人打招呼,見他手裏端着的那盤菜,她既不意外也不生氣,只是彎着杏眼問,“隔壁好熱鬧,是城裏那位阮小姐來了嗎?”
“嗯。”
霍青行點點頭,他對這個話題顯然不感興趣,見她衣衫單薄還坐在迎風口,皺眉道:“這裏風大,你身體不好,進去吧。”又看着她手裏的衣裳說,“我衣裳多,你不必為我準備。”
“哥哥的衣裳都是前些年的了,沒幾個月就要過年了,哥哥總得置辦一身見客的衣裳。”與霍青行的冷清淡漠不同,霍如想說話細聲細語的,很是溫柔。
“只是我手藝不好。”
她說完又嘆了氣,聲音也跟着低了下去,“若不是因為我的身體,哥哥也不必處處節省……”她始終覺得自己和家裏虧欠哥哥良多,先是因為爹娘的病把家裏拖垮了,後來因為丁憂連帶着哥哥的科考都延誤了,如今她又是這樣一個多病羸弱的身體,害得本就不算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哥哥平日一有空就去鎮上擺攤給人寫信賣字畫,把賺來的錢全用到她的身體上,自己卻省吃儉用,衣裳都洗舊了也不肯買新的。
要是沒攤上他們這一家,哥哥恐怕早就登科折桂,直上青雲了。
“我沒事。”霍青行一貫是個少言寡語的脾性,無論對誰都是這幅態度,但看着霍如想神色愧疚,還是軟了神色和語氣,“你做的就很好,只是這會天快黑了,別傷了眼睛,左右離過年也還有幾個月。”
霍如想這才重拾笑顏,笑着“哎”了一聲。
她把手裏的衣裳小心放進綉簍里,又去接他手裏的籃子,“哥哥先去吃飯吧,我已經把飯菜熱好了。”
霍青行點頭。
兄妹倆一道朝堂間走去,霍家清貧,蠟燭都沒點幾盞,兄妹倆又都是一樣的內斂性子,就連吃飯的時候都沒什麼聲響。
而與此截然不同的卻是隔壁阮家。
阮父還沒回來。
阮母正帶着阮妤去看她的房間。
家裏就三間正房,一間阮父阮母住,一間阮庭之住,空下的那間自然是離開的阮雲舒住過的,阮母一路走來興沖沖,卻忘記自己根本沒想過阮妤會回來,也因此阮雲舒住過的房間根本就還沒來得及收拾,如今裏頭全是阮雲舒從前用過的東西……阮母站在門口,看着裏頭的佈置,神色驟然變得僵硬起來,扭頭去看阮妤,生怕她介意,剛要說話,阮妤卻已經笑着邁進屋子,她如閑庭信步一般把屋子打量了一圈,而後滿意地點了點頭,回過身,笑着和阮母說道:“這裏很好。”
阮雲舒的房間算得上是阮家位置最好的一處地方了。
不僅朝陽還很大,窗對着院子,推開窗就能瞧見院子裏那幾株橘子樹,甚至還能瞧見隔壁院落延伸出來的幾個柿子,被綠葉和枝條簇擁着,瞧着很是憨喜可愛。
她很滿意,見阮母還是一臉緊張的模樣,笑問道:“阿娘,家裏還有新的被子嗎?”
阮母忙道:“有,有的!”
她說完就立刻去裏頭的櫥櫃裏拿了新的床帳和被子,還有如枕頭這樣的物件,這麼多物件堆積在一起都快把她的臉擋起來了,見阮妤要來幫忙,她卻忙讓開一步,“你站着就好,阿娘馬上就給你弄好。”
以前家裏有丫鬟。
她從未讓雲舒動過手,如今自然更加捨不得讓阿妤動手。
阮妤卻笑着從她手裏接了枕頭和被子,把人的視線弄開闊了,一邊坐在床邊套枕頭,一邊看着阮母一副還想張口的模樣,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阿娘可別再拿我當大小姐了,以後這裏就您和阿爹的女兒,沒知府家的小姐。”
“您總這樣,我都不敢和您親近了。”
阮母一聽這話果然不再開口。
母女倆一起把床上的東西換了一圈。
做這些事的時候,阮母一直在悄悄打量着阮妤,見她神色平靜,沒有半點不適,心裏卻更加疼惜了,阿妤從前哪裏做過這些?心裏不禁決定,回頭還是再找個丫鬟。
他家雖然比不過知府家,但能給的,他們會盡量給,斷不能讓阿妤受了委屈。
面上卻沒露出什麼端倪,還和人笑着說起話來,“你晚上想吃什麼?”她其實還不大適應這樣如聊日常一般和阿妤說話,這倒不是因為她不愛阿妤。
自己肚子裏掉下來的血肉,她怎麼可能不愛?即使十多年沒見,但骨子裏的血緣卻是牽繫着的。
她只是沒想到她的阿妤會真的回來,會這麼快適應這樣的生活,會喊她“阿娘”,眼中又沒忍住盈起了水花,只是比起這兩日動不動就落下的眼淚,此時的眼淚卻帶着欣喜和幸福。沒讓阿妤瞧見,趁着人低頭掖被角的時候,悄悄擦掉,笑着說,“阿娘給你做。”
……
收拾完房間,阮妤就跟阮母一起去了廚房。
阮母起初還不肯,見阮妤態度堅決也就由着她去了,只是不肯讓她近灶台,阮妤有些無奈的笑笑,卻也沒堅持,雖說她對灶台可能比她阿娘還要熟悉,畢竟前世後來的那麼多年,她就是以開食肆為生的。
不過今日還是算了。
等燒好飯,阮妤陪着阮母把菜端出去,路上阮母還在嘟囔,“你爹也不知道在做什麼,這麼慢。”阮妤剛要笑回一句,就聽到外頭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連帶着一道沙啞和焦急的男聲,“阿芝,你說阿妤回來了?這是真的嗎?”
阮妤回頭看去,瞧見一個中年男人正快步從院子走來,男人一身藍色長衫,雖然已經有些年紀了,但也能瞧出他的眉眼和輪廓是那種美男子才有的模樣。
兼之那一身書香風骨讓他看起來和這個小鎮上的男人十分不同。
前世她爹命喪泥石,找到的時候已經滿身傷痕、血肉模糊,怕他靈體不安,阮家很快就給人入了土,她回家的時候只看到靈台上放着的牌位,此時乍然瞧見,阮妤原本還以為自己會覺得陌生,但血緣這東西真是好,她這樣瞧着,居然一點都不覺得生疏,甚至在男人的注視下,笑着彎起眼眸,脆生生喊了一聲,“阿爹。”
阮父聽到這個稱呼,眼眶倏然就紅了。
可他到底不比阮母那般外放,縱使心緒難抑,也只是啞着聲“哎”了一聲,而後竟不知該說什麼,只是看着人喃喃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因為壓抑着情緒,阮父的麵皮緊繃著,看起來倒是有些嚴肅。
阮母全不管今天下午自己的囧樣,當著阮妤的面,笑嗤道:“你爹就這麼個性子,不用理他,咱們自己吃飯去。”
她一邊說,一邊挽着阮妤的胳膊坐到椅子上,也不管阮父,繼續拆他的台,“昨天你爹知道這事也一夜沒睡好,跟我聊了一晚上,今天連去教書都耽誤了,現在倒是扮深沉了。”
“阿芝!”阮父當著自己女兒的面,有些臊。
“怎麼?我哪裏說錯了,你以前就算雪壓過小腿,教書都沒遲到過。”阮母瞥他一眼,繼續拆台。
阮父張口想辯,掃見妻女含笑的臉,又搖了搖頭,似是無奈,最終卻也沒忍住笑了起來。
“阿爹,吃飯吧。”阮妤笑着招呼人。
等人應聲過來,她才又問,“哥哥呢?怎麼沒瞧見他?”
本來還以為哥哥是有事耽誤了才會這麼晚還沒回來,但她現在才發現桌子上就只有三套餐具,爹娘也沒主動說起,難不成哥哥是出遠門了?
話音剛落,阮妤就發覺身側父母的臉色都變得有些不大好看,尤其是阮父緊繃著一張臉,一副想落筷說些什麼,最後卻只是抿起唇,說道:“吃飯吧。”
阮母看着倒是有些難受,卻也沒多說什麼,只是一邊給她夾菜,一邊說,“先吃飯吧。”
阮妤前世和自己這位哥哥的接觸並不多。
她來青山鎮的時候,哥哥不在家,還是等阿娘沒了,他才回來……他在爹娘墳前跪了三天三夜,後來只和她說了一句“好好照顧自己”就離開了,再後來,她跟霍青行和離,哥哥倒是出現過一次,給了她不少銀子,又問她要不要跟他一起走,阮妤那會感情淡漠,和他又沒什麼來往,自然拒了。
如今想想,前世爹娘離開的時候,阮家的親戚全在罵哥哥不孝,說都是他害死爹娘的。
哥哥也沒辯解。
她心中疑竇萬千,但也知曉爹娘這會明顯是不肯與她說,還是等明日爹爹不在的時候,再問阿娘好了。
……
等吃完晚膳。
阮母拒絕阮妤一起洗碗,阮父又被人請了出去,堂間就剩下她一個人,阮妤也不知道做什麼,索性便在院子裏慢慢走着消食,剛走到牆邊的橘子樹下,想踮起腳尖摘個橘子嘗嘗,卻聽到一聲很輕的喵叫。
嗯?
這裏怎麼會有貓?
她低頭去看,果然在橘子樹邊瞧見一隻黑白相間的小奶貓。
奶貓看着還很小的樣子,叫起聲來也不響,喵喵喵的,像是從喉嚨底發出的,看着有些怕人,縮在草叢裏動也不敢動,身形卻保持着警惕,一副隨時都會跑的模樣。
阮妤見它看着很乾凈,不像是野貓的模樣,便小心翼翼蹲下身子。
“小東西,你是怎麼進來的?”她聲音溫和,帶着一些笑音,也沒有直接靠近,而是蹲在一個不會讓它覺得危險的位置,伸出手,等着它自己過來。
“喵。”奶貓看着她,似乎有些猶豫,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小心翼翼邁出一步,試探性地把頭伸到阮妤的手指前,發覺沒有危險,便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她的手指。
阮妤被它舔得有些癢,但也沒收回手,剛想把它抱起來去喂點食物和水就聽到隔壁院子傳來一道清冷低沉的男聲,“請問,你有看見一隻小奶貓嗎?”
動作一頓。
阮妤抬頭朝隔壁看去,眼神難得有些困惑,這聲音,怎麼聽着那麼像霍青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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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妤:聽說你對我不感興趣?
霍大人:……沒有。
阮妤:嗯?(笑眯眯)大人既然對我如此不感興趣,以後可千萬別纏着我,這大魏好男兒這麼多,總有對我感興趣的人呢。
霍大人:……阿妤(無奈)。
論有一個能言善辯的夫人是一種什麼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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