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小飛刀(2)
一個落魄的乞丐縮着身子坐下,看星河看直了眼,好半天才朝她討好的笑笑,磕磕巴巴地搭訕道:“敢問姑娘,您看我何時能發財。”
星河算他這輩子都發不了財,但既然決定搞事,那就不能往小了說。
“你馬上就會發財。”星河閉眼開吹。
“發……發多少?”
“一千萬兩黃金的財。”神光普照,言靈開啟。
乞丐被她信口開河的數字嚇到了,還沒反應過來,一堆家丁打扮的人不知從哪個角落裏竄了出來,為首的那個一把拽起乞丐,左右看了看,再比照乞丐胳膊上的胎記,當場涕淚縱橫,哭着喊到:“少爺,我們可找着你了嗚嗚嗚,蒼天有眼,總算在老爺還活着的時候找着少爺了啊!聽府里的小兔崽子們說看見您在街上要飯我還不信,沒想到真的是您!這麼多年您受苦了!蒼天吶,老爺的千萬家財後繼有人了!”
乞丐一臉懵逼的被擁簇着走了。
這場變故讓鬧市街頭在霎時間落針可聞,左右在場的人紛紛保持着瞪大眼睛合不攏嘴的狀態。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小小卦攤,排隊的人從街頭堵到了街尾,人人口口相傳:快去看吶!興雲庄對面有神仙降世!算命特別靈!還不要錢!
短短片刻,誕生了一場又一場的神跡。
“神仙!您幫我算算我什麼時候娶上媳婦?”
“今天。”
“神仙,您幫我看看我家孩子,病了一個月也不見好,該怎麼辦啊。”
“立刻就好。”
“活神仙!前頭街李五欠我二百錢……”
“你回家他就還。”
……
逐漸的,人群狂熱,蜂擁而至。裏面不僅有算卦的,更多的是來還願的。
當人們開始意識到,她這根本不是算命,而是求什麼得什麼,說什麼是什麼的時候,畫風忽然間就變得奇怪起來:
“我給神仙磕頭了,我老婆死了半個月了,您看她能不能自己從棺材裏蹦出來跟我團聚?”
“……可以,她晚上就蹦出來跟你團聚。”
“神仙啊,我想當皇帝!”
“當,出了國你就是皇帝。”
“我也想成仙!”
“……回去睡一覺,夢裏什麼都有”
……
星河的言靈沒停過,從早上叭叭到晚上,依然還是那條長龍,人數一點不見少,更有被她說準的,說中的,已經開始給她塑像刻牌位,拜上了。
許願嗎?
你敢許它就敢靈驗哦!
就連死了幾個月的屍體都能爬出來哦!
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哦!
這個消息在幾個時辰內,油入沸水般爆了滿城,而之前攪得滿城風雨的梅花盜,立刻被忘在了腦後。
小部分人深信不疑,一部分人將信將疑,大部分人對這則傳言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並表示這麼離譜的事誰信誰傻。
到了晚上,卦攤就混進了許多找茬打假的。
一個中年打扮的女人,乜斜着眼把星河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慢悠悠道:“神仙?我問問你,我丈夫進棺材好幾年了,官府說他是自殺,老娘偏不信,他好好的自殺幹什麼,你要是真有神通,就告訴我,他到底是怎麼死的。”
星河看着中年女人,平淡道:“你沒有丈夫,當然如果你想,隨時都可以有。”
中年女人:“你……你怎麼……”
星河揮手:“下一個。”
下一個是個提着刀的大漢,把矮凳坐得直晃,解腕刀擱在攤子上冷笑道:“你若真有本事,就算算,梅花盜究竟在何處藏身,我能不能手刃了他!”
星河的手在桌子上點了幾下,問他,看懂了么?
大漢滿腦子問號。
“不能,下一個。”
興雲庄內有一處冷香小築,有兩層小樓,若有人站在二層的窗前,剛好可以將卦攤上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
林仙兒恰好住在冷香小築,此時恰好站在窗前。
她看着卦攤算命的女人,咬牙切齒。作為梅花盜事件的幕後真兇,她恨她在此時橫插一刀,搶了她的風頭。作為天下第一美人,她恨她的那張遠勝於她的妖冶艷麗的臉。
於是,她來到街上,插了個隊,裊裊婷婷坐下,笑盈盈地看着星河。她越是憎惡一個人,面對她的時候,笑得就越是可愛。
“請神仙幫我看看,我的姻緣如何?”
這樣美麗的女孩子,任誰見了都會忍不住把眼睛黏在她身上,但星河也只是淡淡地瞧了她一眼——這個人……有點不一樣,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星河老覺得她身上縈繞着一股倒霉之氣,不過既然是問姻緣,星河還是實話實說:
“你的男人都很多,但他們沒有一個是真心愛你的,因為你也不是真心愛他們,你的花期很短,至多只有五年,五年後你會變的蒼老,就算倒貼也沒人肯要你。”
林仙兒的笑容凝固了,臉崩了,勃然變色道:“你在胡說些什麼?你……”
“下一個。”
星河沒空理她的氣急敗壞,哪怕對方噴涌而出的惡意幾乎要將她淹沒。一個凡人的惡意算得了什麼呢,唯一讓她在意的大概就是那股倒霉之氣了,若是天道還沒反應,就只能……更過分一些。
林仙兒回到閣樓上,一邊笑一邊看着下面,喃喃自語道:“這麼漂亮的人,怎麼會說出那麼惡毒的話呢?不如你自己親身體驗一下,如何?”她說這話時,用的是最溫柔的語氣,眼中也是溫柔如水。
可事情的發展,漸漸有些不對了。
林仙兒看到人群中混進了幾個她熟悉的面孔,都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裏?難道信了什麼神仙降世的鬼話么?她又溜到街邊,仔細地聽,認真地看。
當第一個人被言中,她尚能嘲一句瞎貓撞上死耗子,第二個人被言中,她簡直要心臟驟停,第三個人……她直接厥了過去,待被人救醒,腦中被兩個字刷了彈幕。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仍不死心,她叫來自己的親爹,興雲庄的林管事,生平頭一次用甜膩膩地嗓音親切地叫了聲爹,托他拿着自己的生辰八字,到那卦攤去問問自己姻緣如何。
等了半天,林老爹拿着張字條回來,一臉茫然的給她看,短短几個字,林仙兒臉色由白變青,由青轉黑,最後噴了一大口血。
上面寫:“與上次一樣,不再贅述。”
神仙不需要休息,更不需要吃喝。儘管星河嘚吧嘚一整天,一口飯沒吃一口水沒喝,仍然精神矍鑠的坐在那,來一個算一個,求一個準一個。
人卻是要吃飯休息的。
夜漸漸深了,隨着夜半子時將近,卦攤前排隊的人只剩了十幾個,後頭的困意難挨,見前頭還有不少人,便揉着眼睛打着呵欠問:“神仙明天還在不在。”得到了肯定回答后,也都散去了。
很快,最後幾個人也走了。星河一隻手托腮,一隻手撐在桌子上百無聊賴的數銅錢。
她雖然寫了不要錢,可仍有很多人執意要給她錢,甚至有隔着老遠朝她扔錢的。小卦桌上鋪滿了銅錢碎金和銀錠。
一天下來,她預言四百三十六次,言靈二百零八次,其中關乎人命一百三十九次,天道示警呢,零次。
從最開始的小心翼翼,到最後信口胡說,抬杠也好,賭氣也好,天道從頭至尾,沒半點反應。
是她的籌碼不夠?還是……她不敢去想那個最可怕的答案,只能歸結於,區區幾條人命的籌碼,還是不夠。
若是把這個世界攪得天翻地覆,天道會不會……打住,就此打住,上一個有這種想法的人,挨了一萬多道天雷,死得連渣渣都沒了。
星河還是惜命的。
寂靜長街,無邊夜色。就連那家開到最晚的小酒館也打了烊。
貓頭鷹落在樹枝上,冒着幽光的眼,咕咕地叫,風吹着樹葉,烏烏聲連綿不絕。
一個雄壯漢子踏着夜色出現在街口,森白的月光正照在他臉上,黑乎乎一片。白天他穿着杏黃色長衫,而現在他半身是血,形容狼狽。
“你將死於今日”,就算打死他他也料不到,一句戲言,竟成了真!
他真的要死於今日了。
金錢幫的規矩,一事不成,不留活口,若引頸就戮,家人可得黃金百兩,若有反抗,一個不留。
他為金錢幫賣命數年,一點點看着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幫派是如何在江湖上嶄露頭角,他相信,要不了多久,金錢幫一定會成為武林第一大幫,但現在他看不到了,因為他馬上就要死了。
死之前,他忽然想起來給他這條預言的小姑娘,她真的是小姑娘嗎?她說自己是神仙,會不會是真的?儘管他覺得自己的想想法很可笑,但他還是想找到她。
他拚命地逃到白天遇到她的酒館那,全當碰碰運氣。
而今天,大概是他運氣最好的一天。
星河一低頭就發現,她的卦攤前跪下了一個人,像一根栽在坑裏的蘿蔔。
“小人今日有眼無珠,求神仙發發慈悲,救我性命!”
星河攏了攏頭髮,微微笑道:“行吧,順手的事。”
清瘦漢子一愣,試探着問道:“神仙可知要殺我的是誰?”
“你坐下,我保你不死。”
她若說你將死於今日,他今天就是修成大羅金仙也要死,可她說,坐在這裏你就不會死,就算泰山府君和十殿閻羅組團來勾魂,他也必須得活着。
那漢子將信將疑,到底還未全信她真的是神仙。可既然來碰運氣,他還是坐下了。面朝外,靜靜的等。
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不到片刻,有一人裹挾着霧氣緩緩走來,在卦攤前站住了腳。
他的個子很高,身形也很消瘦,戴着寬大的笠帽壓低在眉際,穿着金黃色的衣服,衣服很像是短打的樣式,衫角很短,只到膝蓋,袖口紮緊,一柄劍隨意地插在腰帶上,劍身朝右,劍柄向左。
是個使左手劍的。
斗笠人慢慢的抬起頭,露出他的臉。
臉上有三條刀疤,其中一條從髮際直劃到嘴角,在月色下看起來殘酷森冷,明明面無表情,卻好似帶着某種詭秘的笑意。最可怕的還是他的眼,眼珠子是死灰色的,誰也別想從那雙眼睛裏看出任何情緒,彷彿是死了多年的人被強行扒開了眼。
漢子一見到那雙眼便全身戰慄,他仍是坐着,見到來人,簡直連一絲的反抗和逃走的慾望都沒有。他面若死灰,望了望天苦笑道:“還真是午夜。”
“規矩你可還記得?”殺手說道。他的聲音粗厲沙啞,就像兩片砂紙在磨。
“記得。”
“很好。”殺手抽出他斜插在腰間的劍:“其實我本不願殺沒有求生意志的人,很沒意思。”
漢子已經閉上了眼,然而就在他感覺劍落下的那一瞬,他整個人竟奇迹般的閃到了卦攤後面!好端端地坐在那個算卦小姑娘的後面!
這一變故不但在他意料之外,連殺他的人都不可思議地睜大了死灰色的眼,瞳孔緊縮。
星河還是一手托腮,一手數銅錢,眼睛卻在殺手的臉上流連。
瞧瞧她看到了什麼,一個好看的小哥哥,不管是容貌還是氣質都是她喜歡的那種。而且他的身上,似乎縈繞着一股很熟悉的氣息。
那是接近天道的味道,他一靠近,星河頓時覺得呼吸暢通了不少,吸一口通體舒暢,舒服極了。
她從來都不是一個耐得住寂寞的神仙,這樣一個她看着喜歡,聞着舒服的人,若是搶來放在身邊養着倒是不錯。
“你長得真好看。”星河笑着說。
殺手只當她放了個屁,劍尖緩緩移動到了星河的頭頂。
“我不殺不會武功之人,可一定會殺妨礙我殺人之人。”
星河頂着劍站起來:“是我喜歡的樣子。”
劍快如風,極迅擦過她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