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七歲成人

第23章 七歲成人

時針和分針把鐘面完美地切割成了兩個半圓,麥芽糖色澤的陽光均勻地灑遍了它所能觸及的任何地方。這原本是一個安靜祥和的傍晚,古溝村的一戶人家卻沒有任何心情去享受這一切。

“哇……哇……”屋內傳來刺耳的嬰兒啼哭聲。

“老頭子,這該怎麼辦啊?”老婦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圍着一個紅色的木質嬰兒床來回跺腳。

站在老婦身邊的老漢,心疼地看了一眼眼淚快要哭乾的娃娃,心裏不是個滋味。

“兒子媳婦不在家,這可怎麼辦啊?”老婦欲哭無淚。

老漢用他那粗糙的拇指,輕輕地抹了一把嬰兒眼角懸而未滴的淚水,接着他問老婦:“你去村頭的衛生所,醫生咋說的?”

“說娃小,不敢給用重葯,給打了個小針就讓帶回來了。”老婦心疼地把裹着包被的娃抱起,捧在半空中來回輕輕地晃動,口中喃喃道:“孫子不哭,孫子不哭。”

“哇……哇……”

老婦的安撫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小孫子依舊哭鬧不停。

“這可咋辦啊?”老婦徹底沒了主意。

“要不去鎮裏的大醫院吧!”老漢咬了咬牙,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

“家裏連三百塊錢都拿不出來,咋去?”老婦嘴裏“哦……哦……哦……”地哄着小孫子,抽空回答道。

“兒子媳婦在外地,現在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這要是隔了夜,哭出毛病咋整?”老漢說完,徑直走到屋內唯一一個落滿浮灰的紅色大衣櫃前面。

“你幹啥?”

“幹啥,幹啥,孫子的命要緊還是錢要緊?我拿錢去雇一輛三輪車,去鎮上的醫院看看。”老漢一把將衣櫃的櫃門打開,從幾床棉花被中間掏出了一個疊得整整齊齊的紅色手帕。

“家裏的錢是不是都在這兒?”老漢一層一層地將手帕打開。

“可不都在這兒?我兜里還有五塊,就這麼多了。”老婦哄着孫子,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盯着老漢手裏那一沓毛票。

“呸!”老漢往手指上吐了一口唾沫,開始小心翼翼地清點數目。

“一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三十……”每一張錢幣老漢都會使勁揉搓好幾遍,生怕有夾張。

他以左手的拇指為“楚河漢界”,一沓錢很快從“河”的一端轉移到另外一端。

“二百八十五塊,加上你口袋裏的五塊,正好湊個整數。”

“這些能夠嗎?”

“我一會兒去村主任家再借點,應該問題不大。”

“可這都這會兒了,馬上就天黑了……”老婦依舊猶豫不決。

“沒事,天黑得晚,七八點鐘天還大亮着呢,趕快點能來得及。”老漢把錢貼身塞在了衣服的里側,“再說,鎮裏的醫院可不像咱們鄉下,人家半夜都不關門。”

老漢朝裝錢的胸口又使勁地拍了拍,確定錢裝好后,轉身朝門外走去。

“哇……哇……”

老婦抱着小孫子也緊跟着走出大門。

“哎呀,你跟着幹啥,你在家待着,我找好車來家裏接你!”老漢使勁擺了擺手便快步走出門去。

老婦家的院子正對着一片樹林,這裏是村裡唯一的娛樂活動場所,傍晚正值農閑,這片不大的樹林裏聚滿了男女老少。

“哇……哇……”

小孫子的啼哭聲使得原本嘈雜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向他們望去。

“姐,這是咋的了?”

老婦循聲抬頭,看見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女人推着一輛精緻的嬰兒車走了過來。

“哎呀,我說誰呢,原來是大慶妹子。”

老婦口中的大慶妹子在十里八鄉也算是個名人,雖已年過花甲,但一頭烏黑的燙染鬈髮使她絕對走在村裏的時尚前沿,而她名聲在外卻不是因為她時尚的外表,而是憑藉一條三寸不爛之舌加上見風使舵的眼力見,使得她在村子裏的“公關”界很是吃得開,男婚女嫁、紅白喜事、喬遷蓋房,只要找到她,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老婦抱着小孫子左右扭腰,剛才的煩惱一消而散,嘴角掛起一絲笑容。

“咋的了?”被喚作大慶妹子的女人推着小車很快走到了跟前,很顯然她也是個熱心腸。

“你瞅瞅!這都哭半天了,也不知道咋整!”

“哇……哇……”

“乖孫子,不哭哈!”

“這娃怎麼哭成這樣?”

“誰知道啊,下午四點多就開始哭,一直到現在都沒停過。”老婦憐愛地把嘴湊到小孫子臉蛋邊,“孫兒不怕,孫兒不怕。”老婦邊說邊親。她的舉動彷彿給小孫子傳遞了一種力量,啼哭聲變得小了不少。

“下午四點多到現在都沒停過?不應該啊,去村頭衛生所看了嗎?”

“咋沒看,醫生說不感冒也不發燒,打了一針小針就讓我抱回來了。可這針打了一點用都不管,你說咋整?”

“我來看看。”

“唉!”老婦小心翼翼地把裹着包被的小孫子遞了過去。

“哦……哦……哦……俺娃不哭……”女人抱着小孫子上下顛了幾下,待娃娃稍微平息,她低頭仔細地看了看。

老婦在一旁屏氣凝神,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女人左瞅瞅,右看看,約莫有十分鐘,她懷中的嬰兒依舊哭鬧不止。

“不感冒,也不發燒,這不對啊!”女人眉頭緊鎖,自言自語。

“大慶妹子,你是見過世面的人,俺孫兒到底咋的了?你跟我透個實底!”老婦有些慌了神。

“姐,咱姊妹倆這關係我能瞞着你?我們家小孫子長這麼大,也沒出現過這種情況。”

“那你剛才那表情是啥意思?”

“來來來。”女人擺了擺手,把老婦引到了一個背靜地點,接着她附耳說道,“我懷疑……”

“啥?你說啥?”老婦聽了一半,就已經嚇得魂飛魄散。

“我看很有可能是!”女人確定地點了點頭。

“大慶妹子,你可看清楚了?”老婦一把將自己的小孫子摟在懷中,生怕被人奪走的樣子。

“唉,我說姐,你妹妹我活了大半輩子,什麼場面沒見過?我懷疑,八成是!”女人胸口拍得啪啪響,信誓旦旦地回答。

“那……那……那……那可咋辦?”女人比起她那可是見過大世面的人,老婦有些不知所措。

“姐,你還能不相信你妹妹?這件事包給我,我知道一個人,可以看你孫子的病。”

“真的?”老婦一聽有了轉機,眼前一亮。

“當然是真的,我把我孫子送回家,就陪你去。你帶上三百塊錢,一會兒村口見,娃的病耽誤不得!”

“唉,唉,唉!謝謝大慶妹子!”老婦感恩戴德地作揖道。

“咱都是同村的,別說那客套話,我去去就來!”女人擺擺手,推着小車快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半袋旱煙之後,老漢和老婦坐在一輛藍色的手扶拖拉機上來到了村口。老婦已經說服老漢改變路線,去一趟女人口中的地方。

“大慶妹子!”還沒等老婦張口,老漢已經從拖拉機上跳下,衝著遠處使勁地揮了揮手。

“這個騷老頭!”老婦看着自家老頭殷勤的模樣撇了撇嘴。

“快上車!”老漢利索地掀開車斗,把女人拉了上去。

“開車!”

拖拉機司機聽老漢這麼一喊,從“敞篷”的駕駛艙里掏出“Z”形搖把,只見他把搖把對準車頭的圓孔,搖把和孔洞卡死之後,他鼓起腮幫子,嗨的一聲喊叫,搖把在他的手中越搖越快,拖拉機車頭豎起的排氣管中很有節奏地冒出一團一團的黑煙。

嗵……嗵……嗵……拖拉機排氣管的聲響越來越有樂感。

司機見狀,一把抽掉搖把跳進了駕駛艙,搖把被他胡亂地塞進了一個棕色的牛仔布袋裏。哐啷,哐啷,拖拉機在他熟練的操作下,沿着高低起伏的泥土路一路西去。

將近半個小時的路程,把所有人都顛得痛苦不堪。車停穩了,幾個人便坐在拖拉機上喘着大氣。

老漢從手提袋裏掏出一瓶礦泉水遞了過去。

“大慶妹子,是不是這裏?”老漢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平房問道。

“對,就是這裏。大哥,大姐,你兩個先在車上坐一會兒,我先去傳個話。”女人接過礦泉水,灌了一口說道。

“唉!那就麻煩妹子了!”老漢樂呵呵地道。

女人把剩下的半瓶水拿在手裏翻身跳下了車,老漢目送着她離去。

“眼珠子都掉下來了!”老婦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

“你呀,都這麼大年紀了,你說的是啥話!”

“哼!我不跟你爭,給孫子治病要緊!”老婦頭一轉,不再理會。

就在兩個人生悶氣的時候,遠處的平房裏突然傳來一聲慘叫。

川北川菜館,兩人包間裏,我和胖磊對面而坐,方形的桌面上擺上了他們店最經典的四道菜:酸菜魚、毛血旺、辣子雞、回鍋肉。

“來,小龍,陪哥走一個。”胖磊打開礦泉水瓶,在我面前的玻璃杯里倒了一杯。

你們別以為他酒量不行,胖子一般都能喝兩盅,而胖磊又號稱“千杯不醉”,但我們這裏有規定,周一至周五禁止飲酒,再加上我這很不怎麼樣的酒量,胖磊遷就我,每次我們倆單獨吃飯,他從來不讓我沾一滴酒。

俗話說:“酒是糧食精,越喝越年輕。”可我們干技術的心裏都明白,人的肝臟每天解酒的量是六毫升純酒精,也就是相當於一瓶啤酒的量,超過這個量就等於慢性自殺。用胖磊的話來說,“只要心裏有,喝什麼都是酒。”所以就算是喝水,我倆也照樣能喝出酒味來。

“磊哥,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我把水杯端起,跟他碰了一下,並沒有着急喝。

“吃菜,吃菜!”胖磊沒有回答我,而是往我的碗中夾了一塊酸菜魚。

看着胖磊緊繃的臉,我已經知道了個大概。他的脾氣我最了解,在外是個大炮筒,在家卻是個“妻管嚴”。我嫂子人送外號“扒皮姐”,自然也是個急脾氣,兩人的性格如此相似,那必須要有一個服軟,否則這日子準是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俗話說一物降一物,胖磊的脾氣就算再不好,遇到我嫂子也只能乖乖認。

俗話又說:“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不恩愛。”兩人在一起過日子,就算相處得再融洽,也難免磕磕絆絆,他們兩口子也不例外。胖磊經常對嫂子說的一句話是:“狗急了還跳牆呢,老婆,你別欺人太甚。”嫂子也經常會反駁一句:“老娘就欺負你了,怎的?有本事你跳一個,只要你跳得動。”往往在這個時候,胖磊就會吃癟,然後給我打電話拉我出來。估計今天這頓飯的情況也是這樣。

“磊哥,你是不是跟嫂子吵架了?”對於這樣的飯局,我每次的開場白幾乎都一樣。

“唉!”胖磊端起水杯,滿喝了一大口,他的動作已經回答了我的問題。

“這次又是因為啥啊?”我很自然地加了一個“又”字。

“因為豆豆(胖磊家的獨子)。”

“啥?你把豆豆怎麼了?”

“你翻什麼眼?我知道你疼豆豆,可豆豆是我兒子,我能把他怎麼著?”

“那你到底把他怎麼著了?”我不依不饒。

“這小子現在學會說謊了,我逮着把他給胖揍了一頓,你嫂子不願意了。”

“小孩子撒謊不很正常嗎?我說磊哥,你至於嗎?”

胖磊不以為然地眼一橫:“怎麼不至於?棍棒底下出孝子,下次他要敢再撒謊,你看我不把他屁股打成四瓣。”

“得了得了,你也就能在我面前吹吹,你要敢把豆豆的屁股打成四瓣,估計你的屁股也保不住。”我笑了笑。

“滾犢子,天天拿你哥開涮,吃菜,我現在心裏煩得很。”胖磊吃了一大口辣子雞。

“哎喲喂,我看你就是矯情,最近也沒什麼案件,你哪兒來那麼大的脾氣?”

“脾氣?我從來沒聽過豆豆撒謊,這小子第一次就撒得有些離譜,你不說我還不氣,你這個叔叔天天能不能教點好的?”胖磊這話鋒轉變得飛快,我還沒鬧明白,戰火就燒到了我頭上。

“這跟我有啥關係?”我一臉無辜。

“啥關係?行,我把事情經過給你說說,你就知道跟你有沒有關係了。”

“好,那我就洗耳恭聽。”我把筷子往餐盤上一橫。

“今天中午放學,你嫂子去接豆豆,本來每天他都會在學校門口等着,可今天這渾小子卻自己跑掉了,讓你嫂子好一頓找,一個小時都沒有一點音訊。你嫂子就打電話給我,我當時那叫一個急,一腳把學校的視頻監控室給踹開,調了豆豆離開時的監控錄像。”

“錄像上怎麼說?”

“啥怎麼說?這熊孩子站的地方正好是監控死角,啥也看不到。我又花了將近一個小時,把周圍店鋪的監控都看了一遍,怎麼都找不到這渾小子。就在我準備聯繫當地派出所的時候,人家竟然手裏拿着一根冰棍慢悠悠地走回了學校門口。”

“啥?豆豆那麼小,一個人跑了兩個多小時?”

“對啊,我當時也有點納悶,就問他到哪裏去了。你猜他怎麼說?”

“怎麼說?”

胖磊擼起袖子,憤憤地說道:“這個渾小子,竟然說自己放學的時候有人拿槍抵着他,讓他不要說話,接着把他帶到了一間屋子裏,給他蒙上頭套送上了汽車,跑了很遠之後,那個開車的司機又把他送了回來,還給他買了一根冰棍。”

“你是說豆豆被人綁架了?”

干我們這行,最不缺的就是仇人,被嫌疑人報復陷害的不在少數,輕的往手機上打騷擾電話,在家門口放鞭炮,重的綁架和傷害親人也時常會有。豆豆這孩子是我看着長大的,別看才上小學二年級,可他的智商和情商絕對要遠遠超過同齡人。想想一個六歲半的娃,已經可以熟記幾百首唐詩,基本掌握單鏡反光機的初級操作,一年級上了半年直接跳到二年級,現在吵着鬧着還要跳級,連明哥都說豆豆這孩子以後能成氣候。現在聽了胖磊的轉述,我第一反應就是豆豆被綁架了。

“綁架個屁,哪裏有綁架了給送回來,還給買了一根冰棍的?”胖磊氣得一拍桌子喊道。

“好像……也對……”做人最怕腦子一熱,這仔細一想還真是,根本不符合邏輯。

“所以聽他這麼說,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我懷疑這小子是中午溜號跑哪裏玩了,回來怕挨揍才編了這個理由。”

“豆豆以後肯定是幹警察的料,這理由編得跟電視劇似的。”我笑呵呵地說道。

“笑屁笑,你說你,好的不教,天天給豆豆講什麼偵探故事,這件事絕對跟你脫不了干係。”胖磊埋怨地看了我一眼。

“得得得,我自罰一杯!”我端起水杯一飲而盡。

“這回火有點大,回頭你打電話勸勸你嫂子,我怕她把身體氣壞了。”剛才還氣勢洶洶的胖磊,忽然一臉柔情地跟我說道。

“放心吧,我一會兒就給嫂子打電話,說磊哥現在後悔得要死要活,正在痛哭悔過呢。”我沖他搖了搖手機。

“就你花花腸子多,吃菜,吃菜。”胖磊的心情瞬間好了許多,笑眯眯地說道。可我們哪裏知道,這件事的真實情況比我們想像的要可怕得多。

就在“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時,明哥一個電話把我倆剛醞釀的好心情一錘搗散。

“平安巷,命案!”

平安巷位於雲汐市東邊的城鄉結合部,是重型卡車出市的必經之路。我們市是一個以礦產資源為主體經濟的城市,最不缺的就是載重量超大的運輸車。平安巷是卡車司機在我們市的第一個休息區,司機師傅們圖個出入平安的好彩頭,才給這裏取了這麼一個有寓意的名字。

如今的平安巷已然成了一個相當成氣候的卡車集散場所,修車店、小賓館、小酒館在這裏隨處可見。由於人員流動量大,這裏也是犯罪的天堂,盜竊、搶劫發案率居高不下,並且呈逐年攀升的趨勢,使得途經這裏的司機怨聲載道。

就在去年,雲汐市公安局對這裏進行了重點整治:一是加強了流動人口的管理,並設立專門的流動人口管理部門;二是派駐特警支隊二十四小時不間斷武裝巡邏;三是在交通樞紐增裝城市監控設備,形成高效的視頻監控網。通過這一系列的治理,平安巷今年的案發率降至歷史最低點,整頓效果可見一斑。

平安巷距離市中心並不是很遠,沿着環城高速一路直行最多也就二十分鐘的車程。由於這裏車輛密集,道路四通八達,所以徐大隊專門派了一輛警車在我們的必經路口相迎。

偵查車與勘查車一前一後從馬路的分岔路口拐下,沿着一條修建得很有排場的鄉村水泥路一路直行,路盡頭的一座獨立平房便是這起案件的中心現場。

“冷主任。”車剛停穩,徐大隊走了過來,一臉輕鬆。

“難道不是案件?”刑警隊是偵查命案的主力軍,如果真是命案,徐大隊絕對不是這個表情。

“是不是案件的性質有了轉變?”明哥也看出了端倪。

“是這樣的冷主任,死者名叫侯琴,女,58歲,本地人。今天傍晚七點鐘左右,死者的朋友王文慶過來找她,發現死者躺在床上滿床是血,接着她慌忙聯繫了死者的女兒並撥打了110報警。死者的女兒胡媛趕到現場時,發現她的母親左手腕被割開,所以我們懷疑死者是自殺。”

“侯琴有沒有自殺的傾向?或者有沒有什麼嚴重的疾病?”

“這個我們也問了,嚴重的疾病好像沒有,自殺傾向也說不好,我擔心判斷有誤才通知冷主任到現場幫着排查一下。”

“好,等我們勘查結束再碰頭。”明哥說完,我們所有人的勘查服已經穿戴完畢。

案發現場是一座孤零零的平房,磚混式結構,坐南朝北,位於“L”形公路的拐角處,面積有七八十平方米。從房屋上煙熏火燎的痕迹來劃分,這裏一共被分割成了兩塊,西邊較大的一塊是堂屋,而東邊不足十平方米的是廚房。

現場緊挨主幹道,已經被多人踩踏,基本上提取不到任何鞋印。房門是一扇老式的原木木門,木門的工藝很簡單,幾根差不多粗的木頭經過切割、刨木用木釘釘在一起,連最基本的油漆都沒有噴塗。這種木門一般是一些木匠學徒練手時做出來的,價格相當低廉,在我們這裏一些經濟欠發達地區使用率相當高。

門本身使用並沒有什麼大礙,但對於我們痕檢員來說,它有一個致命的缺點——木材的選料。由於價格低廉,這種木門使用的木料基本上都是一些殘次品。樹木和人一樣,也會生病,被蟲子啃食過的樹木,會在樹榦上留下大塊不規則的蟲眼,帶有蟲眼的木頭製作成木門以後,會給手印提取工作帶來極大的困難。中心現場的這扇木門就屬於這種情況。

木材屬於滲透性客體,指紋上的汗液會滲到木頭裏,對於案發現場的木門,必須使用特殊的試劑進行提取。試劑的噴塗也是一項技術活,噴洒不均勻就極有可能造成指紋模糊一片。

我拿準了手勁,輕輕地擠壓了兩下。

“唉!”還沒等顯現的效果,我就已經放棄。

“奶奶的,這門上蟲眼可真多,現在天還這麼黑,實在不行直接進去吧!”胖磊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在我耳旁說道。

“我看也只能這樣了。”我失望地收起工具,推開了房門。

由於用力過大,木門重重地撞在了側面的牆上。

室內伸手不見五指,這突如其來的撞擊聲把我嚇了一大跳,我手中的勘查燈這時朝正南方射了過去。屋內正中間位置直挺挺地躺着一具屍體,屍體在強光的照射下讓我產生了它即將站起的錯覺。

吧嗒,胖磊按動了屋內日光燈管的開關,圓柱燈管在努力地頻閃幾次之後,發出了均勻的燈光,我這才看清楚屋裏的陳設。

現場並沒有我想像的那樣兇殘,地面乾淨得看不到一丁點血跡,房門的正南方是一張長2米、寬1.5米的老式木床。女屍此時正頭南腳北地躺在床上,身上的棉被被血浸染。

房間的西邊擺放了幾個衣櫃和一堆雜物,東邊是一張八仙桌和幾條長凳,再配上一台老式的電視機,這便是室內的所有擺設。

屋內佈局瞭然於胸后,燈被我再次關閉,因為要想清楚地找到鞋印,還是在暗室中觀察效果最佳。

“從鞋印的新鮮程度上看,有四個人曾經進過這座屋子,一男三女。”說著,我抬手用勘查燈照了照死者的鞋底,“其中一處是死者的鞋印,可以排除,那麼剩下的就只有一男兩女。剛才徐大隊說過,死者的女兒和朋友曾進入過室內,這兩種女士鞋印基本上也可以排除。如果剩下的男士鞋印也能排除,那死者基本上就可以確定為自殺。”我開始了我第一步的分析。

“說實話,我覺得這起案件沒那麼簡單。我剛才開燈的時候觀察到,死者睡的這張床,好像被移動過,你說,她如果是自殺為什麼要移床?還把床擺在房間的正中央?”

“這確實是個疑點。”

“而且你有沒有發現,死者睡的床是老式的木床,這種床我姥姥家裏也有,實木做的,沉得很,兩個小夥子都不一定能搬動,何況是一個老年人?所以我覺得這個現場有些古怪。”

我和胖磊的意見相同,這也是我那麼仔細勘查地面的原因。

忽然,一個細節引起了我的注意:“磊哥你看,這裏有一處星芒狀瓷磚裂紋。”

“痕迹很新鮮,很像是重物墜落時砸的。”胖磊瞅了一眼,回答道。

我從勘查箱裏抽出捲尺:“痕迹中心點長將近一厘米,磊哥,你說得沒錯,應該就是鈍器墜落形成的。”

“我先拍下來,看看明哥怎麼說。”胖磊對準我放置捲尺的位置,按動了快門。

室內勘查用了將近一個小時,痕迹被固定之後,明哥便進入室內開始檢查屍表。他第一步掰開了死者的雙眼:“雙側眼球結膜蒼白,屍斑較淺,左手手腕單條銳器傷,死者的死亡原因應該是失血性休克。”

“真的是自殺?”葉茜並不知道痕迹物證的掌握情況,所以她一聽到失血性休克,便很無腦地說了一句。

“不能這麼武斷,檢驗才剛開始。”我用胳膊肘戳了她一下,提醒道。

“哦!”葉茜點了點頭,閃到我的身後。

死者的雙眼重新閉合之後,明哥又開始用雙手按壓死者的頭部,來確定其頭部是否受過創傷,這也是屍表檢驗的必經步驟。就在明哥的雙手伸到死者後腦的位置時,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了很多。

“命案!”這是我在0.01秒后,聽到的最讓人接受不了的兩個字。

“什麼?命案?”葉茜的反應總比別人慢半拍。

“對!”明哥把雙手從死者的後腦位置慢慢地抽出,原本乳白色的手套,此時沾滿了濃稠的血塊。

“死者的後腦是不是被鈍器擊打過?”我趕忙問出了口。

“羊角錘。”明哥直接說出了作案工具。

受害人自己不太可能擊打自己的後腦,要想形成這種鈍器傷,案發現場必定有第二個人出現,所以這起案件是他殺無疑。

“小龍,剛才我們看到的碎裂的地板……”胖磊轉身指着地面上的裂紋對我說道。

“沒錯!那應該是嫌疑人使用的羊角錘掉落在地上形成的痕迹。碎裂痕迹左側十厘米處便是男性的鞋印,所以我懷疑他就是嫌疑人。”

“小龍、國賢。”明哥沖我們兩個喊道。

“在。”

“死者後腦的鈍器傷不足以致命,我懷疑嫌疑人是用鎚子擊昏死者,接着把她抱到床上,再用銳器割開她的手腕,使其在昏迷中失血過多死亡,所以這張木床要仔細地勘查,這個工作就交給你們兩個了。”

“沒問題!”我和老賢異口同聲。

在死者身上的蓋被被完全掀開的一瞬間,我有了一個重大的發現。

“卵圓痕迹!”我手指着白色床單,脫口而出。

“什麼?卵用痕迹?”葉茜把頭湊了過來。

“還然並卵呢,是卵圓痕迹,不是卵用痕迹。”我在一旁糾正道。

“對了葉茜,死者的女兒有沒有上過這張床?”我又慌忙問了一句。

“根據刑警隊的調查走訪,應該沒有。”

“好。”我點了點頭。

“卵圓痕迹到底能說明什麼啊?你倒是說啊!”葉茜催促道。

我沒有急着解答,而是把一根軟尺放在了那幾圈黑乎乎的痕迹旁,當幾個數據被我測量準確之後,我張口回答:“卵圓痕迹是穿襪足跡的一種俗語稱呼,人穿着襪子在地板上行走,會在地板上形成比較明顯的穿襪足跡,這種足跡和鞋印不一樣,它往往會有一個半圓形的缺口,而這個缺口會隨着年齡的變化而變化。”

“發生變化的主要原因是:足部肌肉、韌帶機能逐年減弱,彈性下降,當各軟組織漸漸板結時,足弓也就隨之下降。這就導致了足壓痕迹逐漸由跟骨節向周圍擴散,達到一定程度后,便加快向足弓處延伸,直至與跖部外側壓痕相連。”

“這些變化會使得穿襪足跡壓痕由小圓向大圓、橢圓、卵圓、長卵圓逐年過渡。而這些痕迹,可以幫助我們判斷嫌疑人的年齡段。”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發現?”

我心裏有什麼小九九,明哥每次都能一眼看穿,於是我接著說道:“從白色床單上的幾塊重疊的印記來看,嫌疑人曾穿着襪子踩在床單上。”

“嗯,這點很明顯。”

“但是你們有沒有發現,這兩個殘缺的穿襪足跡上,有明顯的斷線痕迹?”為了方便觀察,我把兩個軟標尺移動到了兩個痕迹旁。

“斷線痕迹?”隨着大量的新鮮詞彙湧入,葉茜的大腦也即將進入死機狀態。

“斷線痕迹,簡單來說,就是嫌疑人所穿的襪子上有一條很規整的縫補痕迹,這是其一。”

“其二,這雙襪子的掌心和後跟區重疊褶皺的痕迹相當明顯,這是目前市面上流通的襪子不會出現的特徵。通過以上兩點來看,嫌疑人腳上穿的不是一般的襪子。”

“不是一般的襪子?那是什麼襪子?”

“足袋!”

“足袋?”

“對,就是襪子的老祖先,我們在古裝電視劇中經常可以看見。說得簡單一點,這種襪子就是用布縫製的裝腳的小口袋,由於不貼合、不跟腳,長時間穿會形成大量的褶皺。”

“嫌疑人的穿襪足跡上有大量的黑色附着物,說明這雙襪子他穿了不短的時間。嫌疑人在行走的過程中,會使得足袋的縫合部位慢慢移位,因此在穿襪足跡上留下斷線和褶皺兩種痕迹。有了這兩種明顯的痕迹特徵,我可以肯定我的推斷。”

“足袋在市面上有沒有售賣?一般哪些人會買?”明哥張口問道。

“足袋一般都是手工製作,批量生產的很少,除非有特殊用途,否則一般人很少會購買。”

“難道嫌疑人是電視劇演員?”葉茜推斷道。

“從嫌疑人的鞋印分析,他穿的鞋很像手工鞋,再加上手工縫製的足袋,這種搭配電視劇里倒是可以見到,所以我也不敢確定。”我老實回答。

“不能這麼盲目地猜測,目前來看,這隻能作為一個比較關鍵的點,足袋這個東西流通渠道少,在後續的案件調查中會有很強的排他性。”

“明白,冷主任!”葉茜肅然起敬。

“小龍,你那裏還有沒有其他發現?”

“沒了!”

“行,剩下的就交給國賢,我們其他人都去殯儀館,解剖結束以後我們抓緊時間碰個頭。”

屍體解剖在這起案件中就是一個必經的程序,它並沒有給案件帶來太多線索。當我們一行人着急忙慌地趕回科室時,老賢已經早早地在院子內等候。院牆上的大燈把整個院子照得如同白晝,老賢不知從哪裏找來了一張長條桌,桌面上雜亂地堆放着一大堆零散的物品。

“老賢,你這是幹啥呢?”胖磊撫了撫大肚子,晃晃悠悠地走了過去。

老賢二話沒說,從桌子上抽出一張白紙,一巴掌拍在上面,紙上竟然出現了一個血手印。

這一幕讓我們所有人都傻了眼。

“我×!”胖磊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

說時遲那時快,老賢手指突然一晃,他的食指竟然燃起了火焰。

“我×,什麼鬼?”我爆了一句粗口。

老賢一臉輕鬆,左手握拳,把手指的火焰按滅,又快速地從桌面上抽出一小沓黃紙,用火機點燃,接着他一把將燃燒的黃紙拋向天空,帶着火光的黃紙慢慢地下落,就在黃紙即將落地之時,火焰恰到好處地熄滅,緊接着五個鏤空大字出現在我們的面前:屍案調查科。

“哇,國賢老師好棒。”葉茜拍手稱讚。

“國賢,你這些東西是從哪裏來的?”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從明哥的反應來看,老賢絕不是在搞什麼“文藝會演”。

“這些都是從死者家中提取的。”老賢從口袋中掏出紙巾擦了擦手說道。

“葉茜,你讓徐大隊把死者的女兒找來,她有事瞞着我們。”明哥說完便徑直朝辦公室走去。

“哦……哦……哦。”葉茜很顯然還沒弄明白明哥的意思,胡亂點了點頭。

“老賢,你剛才在搞什麼玩意?”在我們科室,好奇心最重的要屬葉茜,而排在第二的當屬胖磊無疑。

“這都是一些江湖騙術。”老賢把我們領到桌子跟前,從桌面上拿了一張白紙,重複了他剛才的動作,接着他指着剛拍出來的血手印說道,“這招在江湖騙術中叫‘白紙血印’。”

“原本是一張雪白的紙,‘江湖大師’用力一拍,紙上便會出現一個血手印,這個時候‘江湖大師’往往就會告訴你,你家裏的妖魔鬼怪已經被他降服了。只要你給了錢,‘江湖大師’把出現血手印的紙往水盆裏面一放,血手印便會慢慢消失,這時‘江湖大師’就會說,鬼怪被驅走了。”

“這是什麼原理?”葉茜問道。

“這主要是化學試劑酚酞在起作用,酚酞遇鹼會變成紅色,遇酸就自然會褪色,其實‘江湖大師’就是利用了這個簡單的化學反應。先把酚酞噴到一張白紙上晾乾,使它看起來就是一張好端端的白紙,然後‘作法’的時候,手上再蘸點鹼水,往上一拍就會出現紅手印,接着在水裏兌點稀鹽酸或者白醋,血手印自然就沒了。”

“這麼神奇?”

聽着葉茜的驚呼,作為理科男的我,額頭瞬間浮出三道黑線。

“賢哥,你剛才第二招手指自燃,是不是白磷的緣故?”我已經完全明白了裏面的道道,開始搶答。

“對。”

“白磷?”葉茜閃着星星眼看着我。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科普道:“正常情況下手指怎麼能夠着火呢?實際上很簡單……”說到這兒,我瞥了一眼桌面上的三種粉末問道:“賢哥,這三種粉末是不是樟腦、白磷和硫黃?”

“對。”

“那這就好解釋了。樟腦易揮發,硫和磷容易燃燒,只要手指稍微揉搓,熱度一合適,很快就會燃燒。賢哥剛才為什麼燒不着自己呢?因為他事先在手上塗了一層麵粉。賢哥,我說得對不對?”

“完全正確。”老賢沖我豎起大拇指。

我微笑着繼續說道:“那最後一招就更簡單了。黃紙燃燒之後能出現字,實際上這些字是用一種化學藥品寫出來的,最常使用的是硝酸鉀。硝酸鉀是製造火藥的一種成分,在化學研究中,它是一種強氧化劑,也是一種助燃劑,較容易溶於水。賢哥就是用硝酸鉀溶液在紙上寫出字,接着把它晾乾,晾乾后,硝酸鉀顆粒就附着在紙上了,這樣的紙一旦遇火,附着硝酸鉀的那一部分就特別容易燃燒,這樣字就會顯現出來。”

啪啪啪!老賢用掌聲代替了一切。

“你懂得不少啊!”葉茜雙手掐腰,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她這個文科生今天晚上被我虐了千百遍,心裏怎麼可能舒服?

“不光是這些,我還聽說過很多騙術,比如‘油炸厲鬼’。一鍋熱氣騰騰的油,燒得滾開。‘大師’可以將手伸進翻滾的油鍋內取物。原理其實就是在油鍋中加入了碳酸鈣、硼砂之類的化學物質,這類物質發生化學反應時會產生氣體,氣泡鼓到油麵上,看上去像油開了,其實這個時候的油溫很低。”

“還有什麼‘火燒棉線’。用一根普通的棉線懸吊一枚銅錢,‘大師’將棉線點燃,可奇怪的是,棉線明明已經燒着了,卻怎麼也不斷。這時‘大師’通常會聲稱,這是因為鬼怪的法術太高明,所以才讓棉線怎麼燒也不斷。要想破解,必須要掏錢。其實‘大師’使用的棉線用鹽滷水泡過,鹽滷水裏面含有氯化鉀、氯化鎂等物質,用這樣的線系住那枚銅錢,看起來是點着了,其實燒着的僅僅是線的表面部分,線的內部由於受到氯化鉀和氯化鎂的保護,並沒有接觸空氣,所以並沒有燃燒。”

“還有什麼‘清水爆炸’,實際上就是往水中扔了一塊金屬鈉,等等。這都是一些最基本的化學原理而已。”

說到最後一句,我在“基本”兩個字上狠狠地加重,葉茜邊聽邊翻着白眼瞅着我。老賢和胖磊笑而不語,在一旁看着我們兩個耍寶。

不過言歸正傳,從我們收集的這些物證來看,死者侯琴沒有我們想的這麼簡單,她極有可能就是我口中所說的“大師”。作為死者的女兒,胡媛不可能不清楚自己的母親在外面幹些什麼,她卻對此事隻字未提。所以明哥在看了老賢的“表演”之後,當即就下令把死者的女兒喊過來問問清楚。只有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搞透徹以後,下面的案件研究才好進一步開展。

按照市局的要求,我們科室也要負責案件的問話工作,所以在年初,由市局出資在我們科室的院子裏又加蓋了一間詢問室。現在,老賢和胖磊在實驗室內忙活,明哥帶着我和葉茜在詢問室等着死者的女兒胡媛的到來。

沒過多久,警笛聲由遠及近,葉茜第一個沖了出去。很快,死者的女兒便被領進了詢問室。

胡媛四十齣頭,體態豐腴,扎着過肩的馬尾辮,穿着中規中矩沒有多少花哨裝飾的衣服,從面相上來看,不像是尖酸狡猾之人。此時的她正眉頭緊鎖、憂心忡忡。

“對於你母親的死,你是怎麼想的?”明哥一張口問了這樣一句話。

這看似普通的一問,其實裏面包含了兩層含義。我們從死者家中搜查出了多種用於江湖行騙的道具,胡媛卻向我們隱瞞了這件事,這一點表明,她可能知道一些我們沒掌握的東西(比如,死者有沒有和誰結怨,或者一些其他的矛盾點);另外就是要看胡媛的反應,如果對於自己母親的死,她的反應並不是很強烈,那就更能說明她知道裏面的隱情。

胡媛不敢直視明哥的眼睛,而是低頭吞吞吐吐地回答:“沒、沒、沒怎麼想。”

“果然有事。”這是我的第一反應。

“你母親平時做什麼,你是否了解?”明哥不想她揣着明白裝糊塗,直截了當地問道。

“不、不、不是很了解。”胡媛緊張得十指緊扣。

“我們現在已經判定,你的母親是被人故意殺害的,你如果不趕緊把事情說清楚,那你就是嫌疑人的幫凶。”

“幫凶?”胡媛忽然抬起頭,有些驚愕,她可能沒有想到明哥會用這麼一個詞去形容她。

“當然你也可以保持沉默,但是我們現在還搞不清楚嫌疑人的作案動機和目標,如果你一再拖延時間,我擔心你和你的家人都會有危險。”明哥絕對不是危言聳聽,嫌疑人已經殺死一個人,他會不會接連報復死者的家人,這誰都不敢打包票。

聽了明哥的話,胡媛的雙手使勁揉搓,她好像在做激烈的心理鬥爭。

我實在鬧不明白她在隱瞞什麼。通過現場綜合分析,她已經被排除在嫌疑人之外,如果硬要把她和嫌疑人扯上關係的話,那她最多就是扮演一個殺人之後進屋的角色。

我們以前也曾接觸過“幫凶”,他們進入現場要麼破壞物證,要麼清理痕迹。可根據我們的調查,胡媛進入現場幾乎什麼都沒做,就這一點來看,說她是幫凶很牽強。

就在我前後推敲這裏面的緣由時,胡媛手上的一個特徵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手指脫皮?”

“嗯,每年一到這個時候,就會這樣。”胡媛老實回答道。

我二話沒說,一步跨上前去,拿起了她的右手。

“食指和中指皮膚完全脫落。明哥,等一下,我去看看磊哥拍的照片。”

“行。”

幾分鐘后,我抱着胖磊的單鏡反光機重新折回,在仔細地比對以後,我很確定地說道:“胡媛,你在案發之後進入屋內做了什麼事?”我的聲音異常大,如果胡媛解釋不清楚我發現的這一個細節,那她很有可能真的是嫌疑人的幫凶。

“沒、沒、沒做什麼。”胡媛矢口否認。

“還沒做什麼?”我氣得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你手指脫皮嚴重,雖然在案發現場沒有遺留指紋,但也正是因為這個特徵,我發現了你故意隱瞞的這個秘密,這就是最好的證據!”

說著,我把相機中的一張照片調出,擺在了眾人的面前。這是一張四指並聯照片,照片上的小指和環指指紋缺損嚴重,食指和中指紋線幾乎一點看不見,這種指印雖然沒有任何認定價值,但對於死者的女兒胡媛來說,這個看似要被摒棄的指印卻成了指向性的物證。

“我在室內所有櫃門上全都提取到了這種指印,我起先以為是嫌疑人所留,但萬萬沒想到,這是你留下的痕迹。你的母親當時就躺在屋中,在如此緊急的時刻,你沒有去關心你母親的死活,甚至連120都沒有打,卻開始翻箱倒櫃,你還說你不是幫凶?”

我的話就像是引線,直接把胡媛最後的防線給引爆了,她顫抖着身體沖我大聲喊道:“別說了,別說了,我說,我說,我什麼都說。”

“你要說就痛快點,但是我警告你,你所說的每一句話我們都會去核實,你別想用假話來矇騙我們,我們可不是好糊弄的。”對於這種態度的人,我從來就不會給一點好臉色。

“說吧。”明哥的態度要比我平和得多,這是標準的“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的問話模式。

當然,這種審訊技巧需要兩個人把握得恰到好處才行,否則激怒了嫌疑人,就算紅臉唱得再好,也有可能把整個審訊計劃給毀掉。這一點,我和明哥做得還是相當到位的,況且還無法確定胡媛就是嫌疑人,更沒有必要花太多的心思。

“這事情還要從20年前說起。”明哥的紅臉起了效果,從胡媛說話的表情看,她已經徹底放下了思想包袱。

明哥起身把一杯溫水放在她的手中。

“我們家裏姐弟三個,我是大姐,下面還有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我和妹妹已經出嫁,弟弟還在上大學。”

“你的父親呢?”

“我們家是離異家庭,父親和母親在年輕的時候就離了婚,我們三個孩子全部由母親養大。那時候我們都還小,母親又沒有工作,為了保證我們不餓死,她一個人白天黑夜地賺錢,可緊賺不夠慢花,到後來我們四口人連餬口都保證不了。日子就這樣緊巴巴地過,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了轉機。”

胡媛說到這裏,嘴角掛着一絲笑意:“我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母親回到家時手裏抱着兩個牛皮紙袋,紙袋下面掛滿了油滴,屋裏到處都是肉的香味。母親把兩個牛皮紙袋撕開,裏面裝的是兩隻烤鴨,我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烤鴨,口水止不住地往下流。那時的我已經懂事,母親是含着淚水把鴨腿塞在我們三個的手裏的,我不知道母親從哪裏弄的錢,但那天晚上我們比過年都開心,那麼多年我是第一次吃肉能吃到飽。”

胡媛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接著說道:“後來的一段時間,我們家的日子突然變得好了起來,幾乎頓頓都能吃上肉,我們終於不用再為吃飯發愁。吃飯的問題解決了,母親又開始張羅我們念書。我輟學時間太長,上學根本跟不上,就主動放棄了學業。母親見拗不過我,就答應了我的要求。”

“後來弟弟和妹妹上學的事情安排妥當之後,母親看我沒事幹,就讓我跟她一起出去跑場子,也就在那時候,我終於知道了母親這些年在外面都在幹什麼。”

說到這裏,她突然嘆了一口氣,從她痛苦的表情來看,彷彿不想回憶起那段往事。

“在外面,人家都喊母親仙姑,當年她帶着我上山下鄉,去給人驅鬼治病。剛開始的時候,我還特別好奇母親竟然有這麼神奇的本領,等接觸時間長了我才漸漸知道,母親這些神乎其神的功法都是騙人的把戲。”

“當我知道母親是一個騙子后,我曾和她大吵了一架,可火消了以後,我也漸漸地理解了母親的苦衷。現在不流行一句話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去可憐別人,誰來可憐我們?如果母親不去騙,那我們就只能餓死。想着想着,我也就漸漸地想通了。後來的幾年,我就跟在母親後面幫她打打下手,扮演童女的角色,這一干就是五六年。我出嫁以後,母親怕我名聲不好聽,就再也沒有帶過我。”

“你母親平時都去哪些地方?”

“她從來不騙本地人,基本上都是坐火車去外地。在全國各地做這一行的很多,而且還要拜師。”

“拜師?”

“對。”

“你母親的師傅是誰?”

“我母親的師傅住在河北,早就已經去世,我只見過兩面。”

“那你母親有沒有同門師兄妹之類的人?”

“這個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母親每次出門,好像都有人告訴她去哪裏似的,她每次一下火車就會直奔某個地方。”

“那你的母親最近幾年有沒有助手之類的人員?”

“這個我也不知道,自從我出嫁以後,我母親就沒帶我出去過一次。”

“你母親多久出去一趟?”

“這個也不確定,以前都是九、十月份出門。”

“九、十月份?”

“對,母親的戲法只能騙一騙農村人,九、十月份正好是秋收時節,農村人這時手裏才會有兩個余錢。”

“現在一直是這樣?”

“這幾年全國的‘市場’都不好,所以她出去得相對頻繁一些,時間不像以前那麼固定,幾乎是哪裏有活就往哪裏去。”

時間不固定、去向不固定、人員不固定。聽到這三個模糊的詞,我感覺我整個人都不好了。

“那你的母親在不去外地的時候,平時在家裏都幹什麼?”明哥很有耐心地接着問。

“我和妹妹已經出嫁,還有一個弟弟正在上大學,雖然母親已經快六十歲了,但依然每天都在堅持掙錢,她在家裏沒事的時候給小孩‘叫叫魂’賺點小錢。”

胡媛口中的“叫魂”我一點都不陌生,不光是我們雲汐市,“叫魂”在全國大多數地區都很流行。很多農村人認為,嬰孩或者兒童的眼睛可以看到成年人看不到的東西,當孩童看到這些所謂“不幹凈的東西”時會受到驚嚇,導致魂魄離開孩童的身體,這個過程就叫作“掉魂”或者“丟魂”。“掉魂”的孩童會伴有各種奇怪的疾病,或哭鬧不停,或拒絕進食等,這時必須要找“仙姑”過來“叫魂”,“叫魂”就是使孩童的魂魄重新附在身體之上,以達到“治病救人”的目的。

在我們這裏,“叫魂”必須由中老年女性主持,我們統稱為“仙姑”。仙姑“叫魂”時會在地上畫一個十字,“掉魂者”站在十字中間,“掉魂者”的家長站在一旁。仙姑口中先念一段詞,然後一隻手伸向天空做抓東西狀,口中還要喊“魂兒回來了”,然後把手伸向“掉魂者”,接着由“掉魂者”的家長在一旁應道“上身了”。如此反覆七遍。次日,“掉魂者”即可痊癒。

有的仙姑在“叫魂”之後還會給上一服“神葯”,必須要按照她的劑量服用,才能保證藥到病除。而這些所謂的“神葯”,其實就是一些治療兒童常見疾病的西藥磨成的粉末,說白了,“叫魂”實際上就是對孩子家長的一種心理暗示,意思是說:“孩子的魂我給你喊回來了,妖魔鬼怪不會上身了,你們可以安心地帶孩子治病去了。”

以前的“仙姑”為了保持自己的神秘感,表述得都很含蓄;現在的“仙姑”都知道自己這騙人的伎倆,不敢大包大攬,在“叫魂”結束之後,她們會編造各種理由,什麼“孩子魂魄離開身體太長時間,會有一些小毛病,可以捎帶去診所拿點葯吃”“魂魄剛上身,孩子有些不適應,接着再帶孩子去醫院檢查一下”,反正最終的目的就是讓你帶孩子上醫院。一般家長擔心孩子的安危,基本上都會聽取“仙姑”的建議,這樣“仙姑”錢也賺了,還不擔任何的風險。

“只是單純地‘叫魂’?”明哥在我走神的時候又問道。

“都是鄉里鄉親的幾個人,她哪裏會幹其他的?除了‘叫魂’,她什麼都不幹,這點我可以保證。”

“案發之後,你進入屋內在找什麼?”

“我在找以前我和母親出門時我穿的黃袍。”

“黃袍?”

“嗯,我們做法事的時候穿的衣服。”

“你把你進門之後的情況仔細地跟我說一遍。”

胡媛點了點頭:“我母親會‘叫魂’,十里八鄉很多人都知道,甚至省城的一些人都會來找母親幫着‘叫魂’。但‘叫魂’的收入太少,為了能給我弟弟湊齊將來買房子的錢,母親每年都會出去幾趟。在她出去的這段時間裏,如果有誰家的娃娃需要‘叫魂’,就需要預約,一般這個時候母親會讓他們打我的電話,由我幫他們安排時間。後來漸漸地便成了規矩,只要找母親‘叫魂’,所有人都會直接打我的電話,我再聯繫母親安排具體時間。”

“我記得是昨天下午六點半,大慶姐聯繫我,說有一個孩子需要‘叫魂’,情況比較緊急。我當時沒有立刻答應,而是給母親打了電話,可不知怎的母親就是不接電話,我以為母親沒有把電話帶在身邊,上年紀的人都有這毛病,我也沒當回事。大慶姐跟我很熟,她給母親介紹過不少生意,我也不好推辭,就應了下來。母親只要不去外地,基本上都是待在家裏,而且當時天已經快黑了,她更不會往哪裏去,我就讓大慶姐直接去了母親那裏。”

“可沒過多久,大慶姐突然給我打電話,說母親死在家裏了,她害怕出事就報了警。我掛斷電話后就打的趕了過去,我一推開門,就看見母親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左手上全是血,走到跟前一摸,她的身子都已經涼透了。”

“她的傷在手腕,我第一個反應是母親自殺了。”

“自殺?你為什麼有這個反應?”

“這人一上了年紀,就會經常念叨一些東西,母親雖然用‘驅鬼捉妖’的伎倆騙了別人半輩子,但她心裏卻對這些東西深信不疑。她很害怕自己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所以她總是跟我說,等她把我弟的錢給掙夠了,她就會自己把自己結果了,這樣到了地府也可以免除皮肉之苦。”

“你母親之前是否有過自殺的舉動?”

“沒有,她只是嘴裏說說。”

“嗯,你接著說。”

“我母親的死已經是事實,至於是不是自殺,警察到了肯定會有一個結論。可萬一我和母親騙人的事情被警察發現,我鐵定要坐牢,所以我才一進屋就開始翻箱倒櫃。”

“找到東西沒有?”

“找到了,我母親把這些東西全部打成了一個包裹,放在了衣櫃的里側。”

“包裹裏面都有什麼東西?”

“黃袍、自己畫的符文、桃木劍之類的東西,具體我也沒有細看。”

“東西呢?”

“被我燒了。”

“燒了?在什麼地方燒的?”

“就在屋後面的垃圾池裏。”

“除此之外,你還觸碰過哪些東西?”我又補充了一句。

“沒了。”

我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好,問話今天就到這裏。小龍,你去喊國賢和焦磊,你們四個跟着她一起,把那包東西找到,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線索。”

“明白!”

按照胡媛的指引,我們果然在案發現場南側十多米的垃圾池內發現了那個即將燃燒殆盡的包裹。在老賢仔細分類之後,我們用物證袋提取了一些燃燒殘留物帶回了科室。

所有工作做完,天已經蒙蒙亮,明哥給了我們四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早上八點,我們帶着各自的分析結果坐在了會議室內,會議依舊由明哥主持。

雖然已經休息了四個小時,但我們依舊是困意綿綿,胖磊的哈欠聲從他坐下就沒停下過。科室唯一不抽煙的葉茜,也養成了喝濃茶的習慣。對於這種透支生命的工作方法,我們只能堅持,堅持,再堅持。

啪啪啪啪,四聲火機點火聲在空蕩的會議室內顯得格外清脆。

“小龍,你先說。”明哥深吸一口煙捲,提了提神。

我翻開筆記本:“之前在現場我已經分析了一些,我在這裏做一個總體的介紹。現場一共有四種鞋印,其中三種可以排除,剩下的一種鞋印應該就是嫌疑人的。這種鞋印沒有任何鞋底花紋,一般只有手工布鞋才會有這種特徵。根據鞋印的大小以及步幅特徵,可以推斷出嫌疑人為男性,身高在一米八左右;鞋印壓痕清晰,落足有力,再加上死者床單上的卵圓痕迹,基本可以推斷出,嫌疑人的年齡在二十五周歲上下,身體健碩。”

“案發現場房門無任何撬別痕迹,在進門的一段距離內,嫌疑人和死者的鞋印有前後重疊的現象,由這個可以推斷出,嫌疑人是尾隨死者進入了房間內。死者進門時鞋印步幅特徵很有規律,說明她進屋時整個人都處於放鬆的狀態,也就是說,她對嫌疑人並沒有任何的戒備,我懷疑嫌疑人和死者之間熟識。”

“隨後,我又在地面上提取到了大面積的浮灰擦划痕迹,且死者的上衣以及褲子上都有灰塵結塊的情況,我推斷死者摔倒在地后又被拖行了一段距離,這也印證了明哥之前的分析,嫌疑人是在尾隨死者入室後用隨身攜帶的羊角錘擊打了死者的後腦,使其昏厥在地,接着又移至木床上殺人。”

“屍體解剖中,死者的後腦部沒有重疊傷,嫌疑人只擊打了一次,傷口不足以致命,但可以引發死者暫時性昏迷。”明哥補充了一句。

我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死者家中的木床發生了位移,具體路線是從西南牆邊移動到了房間的正中,我在地板上提取到了多條划痕,它可以證實嫌疑人有過這個動作。”

“而死者被擊昏的位置,正好在划痕的中間位置,擋住了移床的路線,嫌疑人要想順利地移動木床,必須把擊昏后的死者從地上扶起放在床上,殺人的行為全部在床上發生,這也是我們在地面上沒有發現一點血跡的原因。”

“嗯,我同意你的說法。”明哥對我的推斷很是贊同。

“嫌疑人把死者扶到床上以後,接着又脫鞋站在床上,把死者擺放好,最後又連人帶床移動位置。正是分析出嫌疑人有這個舉動,我才在床框上提取了多枚清晰的指紋,但是這些指紋我們並不掌握。”

“太好了,有指紋就有抓手了!”葉茜歡呼道。

“就這麼多。”我合上了筆記本。

“焦磊,你那裏有沒有?”

“案發現場距離平安巷還有一段距離,我們不掌握嫌疑人的體貌特徵,監控沒有任何的抓手。”

“葉茜,刑警隊調查得怎麼樣?”

“暫時還沒有發現。”

“那好,那我來說說。”

明哥翻開了自己的筆記本:“屍體解剖已經證實,死者的死亡原因是失血性休克,根據推斷,死者的失血量超過4000毫升。死者胃內容物充盈,提取分析為豆漿和油條,再結合屍斑分析,可以確定死亡時間在當天早上十點鐘左右。”

“死者左手腕動脈血管銳器傷,4000毫升血如果按照正常的流速流出,至少需要一個小時的時間,也就是說,嫌疑人在早上九點鐘甚至更早,就已經作案了。”

明哥合上筆記本,接著說道:“確定了死亡時間和死亡原因,我們來分析一下作案動機。嫌疑人在室內現場沒有任何的翻動,排除侵財殺人的可能;他能尾隨死者進入室內,不排除兩者熟識,所以這起案件的性質我偏向是仇殺。至於嫌疑人為什麼要用這種作案手法,以及仇殺的矛盾點在什麼地方,暫時不得而知。”

明哥說完,望向老賢:“國賢,你來說說。”

老賢清了清嗓子,從桌面上拿起個物證袋:“這是我在死者女兒胡媛的指認下,在垃圾池裏提取的一些燃燒殘留物。”

“這是……?”

“這不是老版火車票嗎?”葉茜還沒說出口,我便搶先答道。

“對。”

“這都燒成這樣了,能分析出來什麼?”我看着老賢物證袋裏那一沓燒得只剩邊角的紅色火車票有些不解。

“好就好在火車票下方的一串代碼沒有被燒毀,我通過這串代碼分析出了死者曾經去過哪些地方。”老賢不緊不慢地說了句。

“什麼?這都行?”胖磊瞪大了眼。

老賢指着車票下方一串密密麻麻的數字代碼說道:“火車票大家經常使用,但是很多人可能並沒有注意到這一大串代碼所表示的含義,這一串數字其實是多種信息經過運算得到的數字串。其中第1~5位數字錶示發售車票的車站代碼;第6位數字代表售票點類型,0表示車站售票處,2表示代售點;第7~10位數字錶示售票窗口的編號;第11~14位數字錶示出售車票的日期;最後4位數字是車票上起點站到終點站之間的里程。好就好在,死者每次都選擇在我們雲汐市購票上車,通過這些數字信息,我基本上可以推斷出死者每次出行的目的地。為了確保不出差錯,我又專門聯繫了車站派出所的同行,經過他們的核對,死者經常出入於雲北省、桂州省這兩個地方,能查到的所有信息都顯示她幾乎年年都去。”

根據現在我們掌握的情況來看,這個案件的定性很有可能是仇殺。死者曾到處行騙,所以仇殺的矛盾點也很突出。可死者在我們雲汐市只接“叫魂”的活,這種活一次的收費也就百十塊錢,基本上構不成殺人的動機。這樣一來,本地人作案的可能性就很小。所以案件的調查重心要轉移到死者的外地關係上。可難就難在,沒有一個人能說清楚死者曾去過哪些地方,和哪些人結了怨。老賢的分析結果雖然有些籠統,但怎麼說也算是給我們指了一條明路。

老賢見我們都停下筆,接着開口道:“下面是大量的纖維物證。”他翻開面前的幾份報告介紹道:“我一共提取到了三種纖維,使用氫氧化鈉實驗法證實三種纖維均為動物毛髮。”

人的毛髮基本上一眼就可以看出,這一點不需要排除。但隨着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在家裏飼養各種小動物已經成了一種普遍現象。普通家庭養個狗啊貓啊什麼的,經濟條件好的家庭則會飼養一些更高端的寵物,比如現在十分流行的龍貓、小香豬等。

在案發現場,動物毛髮也是屢見不鮮。有些動物的毛髮不像頭髮用肉眼就能辨認,它們時常會跟一些紡織纖維混在一起,為了區分,就需要做一個檢驗,而使用氫氧化鈉就是最為常用的一種方法。

眾所周知,動物的毛髮中都含有蛋白質成分,實驗的主要原理就是利用氫氧化鈉的強鹼性和毛髮中的毛角蛋白髮生反應,如果纖維中含有蛋白質,就會很快被腐蝕、溶解,這也是市面上一些化學脫毛膏的工作原理。

老賢沒有停頓:“第一種纖維,從橫切面看接近圓形,從縱切面觀察,是由一種類似鱗片狀的角質細胞組成的,根據纖維圖譜對比,可以確定為羊毛。”

“第二種纖維,從切面觀察是格形方塊,排列比較整齊,形狀有些像金屬錶帶,分析為兔毛。這兩種纖維是我在床頭的一根釘子上發現的,根據形態特徵推斷,應該是從嫌疑人的衣物上剮擦下來的,我的結論是,嫌疑人作案時穿了一件羊毛和兔毛混紡的衣物,且兔毛佔有很大的比例。你們能不能根據這個分析出嫌疑人的衣着款式?”

老賢的意思很簡單,如果能分析出嫌疑人的衣着特徵,那在排查監控視頻時就有了抓手。

明哥聽后,搖了搖頭:“羊毛和兔毛如果沒有經過上色,原始顏色應該是白色,我們無法判斷紡織衣物的厚度,如果嫌疑人作案時穿着外套,就算我們分析出了毛衣款式,也無濟於事。”

老賢點點頭,沒有糾結於此,他接著說道:“第三種纖維,我沒有分析出來是什麼動物的毛髮。”

“什麼?沒有分析出來?”葉茜第一個喊出了聲。她有此反應,主要還是因為這是她在科室實習的一年多里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而對於我們來說,這已經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人無完人,老賢也不是神仙,不可能什麼知識都掌握,案件中如果遇到他解決不了的問題,我們也會找一些領域內的專家。

“行,這條先放在這裏,開完會我們再想辦法。”明哥示意老賢繼續說。

老賢扶了扶眼鏡:“這種毛髮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但我可以肯定,它應該是從某種工具上掉落下來的,因為毛髮在死者的左手腕正下方的地面上最為集中,且墜落的方式為自然脫落。”

在某些案件中,纖維的狀態也能反映出一些案發情況,比如在案發現場中發現成撮的頭髮,可反映出室內曾經發生過廝打;再比如強姦案件中,如果在受害人的指甲中發現一些布料纖維,可證明受害者有過激烈的反抗;所以有些時候不僅要研究纖維的成分,還要研究它的狀態。

老賢又翻開另外一份說道:“這是死者血量稱重實驗的報告。”

“啥意思?稱重實驗?”我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

“對,現場血跡檢驗是我工作的領域,我對它有更清楚的認識。明哥在解剖時已經判定死者至少流出了4000毫升的血液,可根據我在現場的觀察,死者的衣物以及加蓋的被褥上血液總量沒有這麼多,我懷疑嫌疑人從死者的身上取走了一定的血量。為了證實我的想法,我找來了和案發現場一模一樣的被褥,以及死者身上同品牌、同款式的衣服進行稱重。經過對比兩者之間的重量差,證實了我的推斷,案發現場滿打滿算只有3000毫升的血量,換句話說,嫌疑人從死者的身體上取走了1000毫升鮮血。”

如此勁爆的結論,卻被老賢平鋪直敘地說了出來,看着他一臉平靜的模樣,我也是醉了。

老賢接著說:“如果我猜得沒錯,嫌疑人是蹲在死者的左手腕處取血的。剛才那個我沒有分析出成分的動物毛髮,全部集中在嫌疑人取血處,所以我懷疑他手裏拿着一個用動物毛皮製作的皮囊,且皮囊的容量大於1000毫升。”

“太厲害了!”這是我的第一個反應。

“皮囊柔軟容易變形,攜帶起來十分方便,如果嫌疑人揣在懷裏,在監控中很難被發現。”胖磊撇撇嘴。

“最後一份報告是什麼?”明哥問道。

“這是我在死者床上提取到的顆粒物,附着在嫌疑人的襪子上,量很大。顆粒物有兩種,第一種呈球形,可見‘赤道輪廓’,且有內外壁,內壁主要成分是果膠纖維素,外壁是孢粉素。從這一點判斷,它應該是某種植物的花粉顆粒。”

“第二種呈不規則晶體狀,應該是某種地貌土質結構的細小顆粒,有點像砂粒,但是成分又不一樣,我也無法辨別。我這邊就這麼多。”

老賢無法解決的難題包含了動物學、植物學、地質學三大學科,兩年多沒請外援,這一下就要請三個。這哪裏是破案,簡直是科學爭霸賽。我在心裏苦笑了一聲。

“行,接下來我們分兩步走。葉茜,你通知刑警隊的兄弟們,重點調查死者在本地的關係網,把能排除的干擾因素做一個徹底的摸排。”

“明白。”

“國賢,你解決不了的三個難題,有沒有能解決的地方?”

“省城科大研究院。”

“好,你現在就抓緊時間聯繫,只要談妥,我們立馬帶着樣本動身。”

“行!”

十一

刑警隊出動了全部警力進行走訪調查,得出的結果是,死者在雲汐市的關係網沒有矛盾點,本地人作案的可能性被排除。老賢也在第三天聯繫到了三位學科領域專家,並提前把所有樣本快馬加鞭送了過去,接下來的時間就是耐心地等待結果。

科大研究院不光是在省城,放眼全國也能排在頂尖的位置,用句開玩笑的話來說,這裏面的人才擠都擠不動,老賢的幾個難題在這裏簡直就是“起重機吊燈草——不值一提”,只要人家專家有時間,那是分分鐘解決的事。

就在檢材送去的第二天,地質學家那邊給了答覆。因為這種鑒定性的報告需要附在案件卷宗之中,所以雖然有手機這種便捷的通信工具,但我們還必須要親自跑一趟。

老賢對這裏是輕車熟路,在他的帶領下,我們走進了一棟二層小樓之內。

“李博士,這是我們科室的冷主任,這是小龍、焦磊、葉茜。”老賢簡單地介紹了起來,也正是在他的引見下,我才看清楚了眼前這位博士的長相。

標誌性的兩個特徵都在:炫光頂、厚眼鏡。俗話說:“熱鬧的馬路不長草,聰明的腦袋不長毛。”這絕對不是空穴來風,反正我見過的科技男除了老賢,這頭頂上的頭髮都是根根站立。厚眼鏡那就更不用說了,學習型人才用眼過度,視力都不會好到哪裏去。

李博士有50多歲,身着一件印有“科大研究院”字樣的白大褂,簡單地寒暄之後,他轉身從桌面上拿了一份三頁紙的報告。明哥剛想用手去接,他卻沒有遞出去,而是換了一個姿勢揣在懷裏。

正當我們都納悶是何緣故時,李博士用他那濃重的四川口音跟我們介紹起來:“你們送來的這份樣本,經過我的鑒定基本可以確定,這些都是砂礫岩,源自白堊紀,距今有1.35億年。”

“啥?1.35億年?”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這數字也太驚悚了吧。

“哈哈,小夥子,你這種反應,說明你對地質學一點都不了解,不過不了解也沒有關係,容我一點一點地給你介紹。”李博士說到這裏,竟然給我們一人搬了一個板凳。

我看着他手裏緊握的報告,也不好出言拒絕,只能硬着頭皮聽下去。

“大約在66億年前,銀河系內發生過一次大爆炸,其碎片和散漫物質經過長時間的凝集,在46億年前形成了太陽系。作為太陽系一員的地球也在46億年前形成了。”

“好嘛,這直接要從盤古開天地說起了。”我心裏暗自叫苦,環視一圈,估計只有葉茜聽得津津有味。

“經過了漫長的時間,大約在38億年前,地球出現了原始地殼,這就是我們地質學研究的起源時間。從那以後,地球出現了多個地質時期,最早的就是太古宙。太古宙是一個地殼薄、地熱梯度陡、火山岩漿活動強烈而頻繁、岩層普遍遭受變形與變質、大氣圈與水圈都缺少自由氧、形成一系列特殊沉積物的時期,也是一個矽鋁質地殼形成並不斷增長的時期,同時又是一個重要的成礦時期。”

剛聽了開頭,我已經無心再聽下去,雖然我也是正襟危坐,可早就開始走神思考別的事情去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了“侏羅紀”這個名詞,因為電影《侏羅紀公園》深受我的喜愛,所以我又重新集中了注意力。

“侏羅紀是中生代的第二個紀,始於2.03億年前,結束於1.35億年前,共經歷了6800萬年。恐龍成為陸地的統治者,翼龍類和鳥類出現,哺乳動物開始發展,等等。這個時期的地質結構相對穩定。緊接着便是白堊紀。白堊紀是中生代的最後一個紀,始於1.35億年前,結束於6500萬年前,其間經歷了7000萬年。它是一個重要的地質時代,在白堊紀,盤古大陸完全分裂成現在的各大陸,大陸之間被海洋隔開,地球變得溫暖、乾旱,劇烈的火山運動在全球各地形成了多種山脈。”

“李博士,你剛才說我們的樣本砂礫岩始於白堊紀的沉積岩,是不是在說,這種砂礫岩在某種地方會出現?”明哥實在坐不住了,見縫插針地問了一句。

“是。”李博士點了點頭,那喜悅的表情好像在說“我終於把你們說開竅了”。

“這種砂礫岩有沒有指向性?我的意思是說,咱們能不能確定砂礫岩出自哪個具體的地方?”

“這哪裏能確定?這種砂礫岩多了去了,在我們國家多山地帶的原始森林裏,基本都可以找到。”李博士剛表露出的一絲喜悅,又被明哥一個毫無科技含量的問題消滅得一乾二淨。

“那我們灣南省有沒有?”明哥並沒有在意這些細節,接着問。

“我們省白堊紀的砂礫岩有倒是有,但是礦物質成分不同,我還是更傾向於西南方一帶。”

“雲北省有沒有可能?”

“那當然有,而且我比較偏向於那邊。我經常去那邊考察,在我的印象中,好像有和樣本礦物質成分相似的砂礫岩。”

“能不能具體到雲北省的哪個區域?”

“這個我還真記不住了,不過檔案館應該會有這方面的記錄,回頭我找到直接聯繫你們。”

“那好,那我們今天就不打攪李博士了,等您的電話。”明哥趕忙起身,從李博士懷中“拽”走了那份報告。

從李博士那依依不捨的表情不難看出,他還沒有說過癮。

走出研究室的大樓,我抬頭看一眼頭頂的太陽:“這從朝霞滿天說到日上三竿,賢哥,你們科學領域的人是不是都這麼能聊?”

“哎呀,趕緊的,我快餓虛脫了,要不是明哥閃得快,我恨不得把李博士桌子上的泥巴給啃了。”胖磊捂着肚子說道。

“我覺得還好啊,學了不少知識。”

我看着一臉滿足的葉茜,翻了翻白眼。

明哥轉身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老賢,張口問道:“下面的兩位科學家是不是也這個樣?”

“他倆還好一些,應該不會……”

“得,不管是不是,我下次是不會來了,我在車裏等你們。”胖磊叫苦不迭地打斷道。

“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吃完飯國賢再聯繫一下另外兩位專家,看看今天能不能把結論都給我們。”

“沒問題。”

十二

剩下的兩位學科領域的專家果真很給面子,我們道出苦衷以後,人家當即決定把所有的事情往後排,第一時間給我們出具報告。為了節省時間,這次我們學精了,大家一致建議明哥獨自一人去拿報告,因為他是科室的主任,另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那張寫滿“不要和我說話”的臉。

兩處研究所,前後20分鐘,兩份報告便拿在手中。胖磊手中的方向盤都不帶停的,加足油門衝出了校門,好像生怕有人追來似的。

“什麼結論?”胖磊找了一個僻靜陰涼的地方停了下來。

明哥從包里掏出了兩份沉甸甸的報告。

“希望能有一個指向性的結果。”我的心裏打起了鼓。

打開第一份,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幅標註得密密麻麻的植物圖片,這應該是花粉的檢驗報告。明哥逐行逐字一直看到結論一欄,我們都湊了過去。

“經過對比鑒定,送檢樣本為滇潤楠木花粉。滇潤楠別名:滇楠、雲北楠木、滇楨楠、香桂子、鐵香樟。”

“嫌疑人腳上附着的花粉顆粒量很大,說明他生活的地區滇潤楠木種植率很高,我懷疑他是雲北省人。”老賢試探性地說道。

“不用懷疑,就是!”胖磊彷彿拍賣官落錘似的,一巴掌拍到了方向盤上。

“看看第二份報告上怎麼寫的。”我張口說道。

明哥點了點頭,打開了另外一份報告。報告只有兩頁紙,沒有什麼配圖,第一頁上僅有幾行數據,我們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明哥乾脆直接翻到了最後一頁結論的部分。

“野生寶山野豬豬毛。寶山野豬,亞洲野豬的一個亞種,常見於雲北省寶山市山脈之中,國家二級保護動物。”

“帶勁!”面對如此“簡單粗暴”的結論,我歡呼了一聲。

就目前來看,一切似乎變得明朗起來。手工布鞋、手工足袋、野生寶山野豬皮製作的水囊,嫌疑人的這三個特徵,說明他所生活的環境基本上是自給自足。寶山野豬作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獵殺屬違法行為,所以這種水囊只可能自己製作,不會在市面上買到,這就更加證明了我的推測。

嫌疑人能自給自足,一方面說明他所居住的環境經濟條件欠發達,另一方面也證實那裏很有可能交通不便,畢竟現在一雙襪子也賣不了幾個錢,可縫製一個足袋費的功夫就太大了。把准這兩個方向,我們基本上可以把嫌疑人居住環境鎖定在寶山市一些多山、交通不便的山寨之中。

正在我興奮之餘,老賢的電話突然響起:“是地質研究所的電話。”

“快接啊!”胖磊催促道。

“喂,李博士,你好。嗯,好的,我知道,麻煩你了。”

“啥情況?”

“砂礫岩出自雲北省寶山市西琳山。”

“終於有抓手了!”葉茜打了一個響指。

十三

對於刑警來說,出差辦案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對於我們科室來說,出差次數絕對是屈指可數。雖然我們也參與案件的偵破,但主要還是停留在淺層次上,我們的主業是刑事技術分析和鑒定,一般出差這種活,都是由刑警隊的偵查員去完成,要不怎麼說刑警是所有警種中最苦最累的。

拿這起案件來說,現在雖然有了一個大概的方向,但我們誰也不知道西琳山有多少山寨符合我們的調查條件,不知道有多少嫌疑對象需要我們去篩選,更不知道這次我們要翻幾座山頭,耽誤多少時間,所以這趟差是絕對的苦差事。

按照慣例,徐大隊本來是想派幾個偵查員前往,但這個提議被明哥婉言拒絕,一方面,整個案件已經進入了關鍵階段,稍微有一點閃失就會功虧一簣;另一方面,明哥想讓刑警隊的兄弟們多休息休息,畢竟他們跟在我們身後只能是跑腿,別的也幫不上什麼忙,與其來回奔波,還不如養精蓄銳等待我們的好消息。

徐大隊對明哥的提議從來沒有反駁過,所以當天晚上我們就商定,由葉茜在科室看家,我們四個人乘坐第二天的飛機直奔目的地。

寶山市古稱永昌,是雲北省的地級市,位於雲北省西南部。它是古人類發源地之一,有着悠久的歷史文化。由於地處低緯高原,地形地貌複雜,這裏還有着“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自然奇觀。

從飛機轉大巴接着轉小巴,接連七個多小時的車程讓我無心再欣賞窗外巍峨蔥鬱的大山,就在我即將把午飯吐出來時,我們一行人來到了此行的終點——西琳山派出所。接待我們的是一位面相憨厚、和明哥差不多年紀的警官,從他肩章上兩杠一星的印花來推斷,他最少也應該是一個副所長。

“您是不是黃所長?”明哥一下車就開始寒暄起來。

“你們是灣南省雲汐市技術室的同行?”黃所長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跟我們打着招呼。

“正是,正是,讓黃所長久等了!”

“哎呀,沒事,沒事,都是自家兄弟,不用那麼拘束。你們一路舟車勞頓,我們先去吃晚飯,有什麼事情我們晚飯後再談。”黃所長熱情地跟我們一一握手之後,把我們領進了派出所的大院。

破舊不堪,是我對這個派出所的第一印象。帶着裂紋的木板上刻着派出所的名稱,院內只停了一輛一看就是上了年紀的老爺警車,除此之外別無他物。我原本以為黃所長招待我們的會是山裏的野味,不承想卻是饅頭和酸筍。

“我們這裏條件差了點,不能和你們城裏比。”黃所長看着廚房準備的飯菜,有些尷尬地說道。

“黃所長,您這是說的哪裏話?入鄉隨俗,這酸筍可是好東西,在我們那裏花多少錢也買不到啊。”胖磊到哪裏都是自來熟,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一個饅頭便往嘴巴里塞,“這面可真筋道,我就不拿自己當外人了啊。”

也許是胖磊的熱情感染了黃所長,他樂呵呵地招呼道:“冷主任,咱吃點。”

“唉,辛苦黃所長了。”明哥客氣地先把黃所長請上主位,接着自己坐在了副位上。

吱溜,吱溜。低矮的房中響起胖磊大口喝米粥的聲音。黃所長那是看在眼裏,樂在心裏。

“黃所長,你們派出所有多少警力啊?”吃飯時,明哥打開了話匣子。

“三個!”黃所長做了一個OK的手勢。

“啥,就三個?”我有些詫異。

“對啊,現在哪裏都是警力極缺。”

“那轄區面積和人口呢?”明哥接著說。

“轄區人口不多,也就幾千人,面積也不大,可難就難在人口太分散,山寨居多而且基本上都不通路。”

“那出警咋辦?”我又插了一句。

“基本靠步行。”

“步行?”我瞪大了眼睛,這是我最不想聽到的結果。因為我們此行的目的就是拿着我在現場提取到的指紋,挨個排查符合條件的人員。如果都是靠走的話,那這趟差事絕對可以要了我半條命。

“對,全部都是步行,有時候來回要走將近一天的時間才能出一次警。”黃所長的這番話,無異於雪上加霜。

我剛想接着往下說時,我的腳尖傳來一陣疼痛感。我扭臉一看,胖磊正給我使眼色讓我閉嘴,我這才注意到黃所長有些無奈的表情。

“那老哥,你們比我們辛苦太多了!”明哥打了個圓場。

“唉,沒辦法,誰讓咱吃的是這碗飯呢?你說不吃吧,捨不得這穿了半輩子的警服;吃吧,有時候真的感覺自己快吃不動了,三天一個二十四小時的大值班,我堅持了二十五年。”

“那您真是從警察小伙熬成了警察叔叔啊!”

“哈哈哈……”

我的一句話,瞬間讓氣氛緩和了許多。

“對了冷主任,你們這次來需要我老黃幹什麼?”黃所長也是個直腸子,雖說是南方人,卻有着北方人的豪爽。

明哥也沒有任何隱瞞,把我們現在案件的所有情況跟黃所長做了一個詳細的介紹。

“按照你們的分析,嫌疑人應該是住在我們西琳山一帶,是嗎?”

“如果我們的分析沒錯,應該是這樣。”

“那這可就難辦了,我們西琳山轄區裏的山寨可有35個,一天跑一個,也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啊。”黃所長有些為難。

“對了,不知道咱們轄區有沒有山寨的村民還穿這個。”我從挎包中掏出了一張足袋的照片遞了過去。嫌疑人在現場留下了清晰的穿襪足跡,且足跡上有明顯的線頭縫合痕迹,有了這兩種痕迹作為輔助,找一張和嫌疑人腳上所穿相似的足袋照片還是難不倒我的。

“這個……”看着黃所長擰在一起的眉頭,我整個人瞬間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緊張。因為在我看來,足袋是我另闢蹊徑的關鍵物證,這個要是被否定的話,我們真的有可能要徒步把所有山寨都跑上一遍。

“難道我們這裏沒有?”我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黃所長沒有說話,而是若有所思地慢慢搖頭。

十四

我的心頓時沉入了谷底。

“真的沒有?”我絕望得喊出聲來。

這一聲大喊,着實把黃所長嚇了一跳,正當我要道歉時,他開口說道:“不是沒有,而是我不敢確定。”

“不敢確定?這怎麼說?”明哥接過了話茬。

“這個東西在我們這裏叫拴腳布,我們小時候經常穿,現在幾乎見不到了。按照冷主任剛才所說,嫌疑人年齡在二十五周歲上下,像這麼大的年輕人穿這個的更少。這個東西做起來很麻煩,也很耗時間,所以山外的這些寨子我基本可以確定不會有,但是山內的寨子我還真不好給你們肯定的答覆,因為那裏我去得也少,這二十幾年我去的次數一把手都能數過來。”

“山內?山外?”我問出了兩個關鍵點。

“對。咱們雲北省這幾年大力發展旅遊業,我們寶山市也是一樣,旅遊帶動了整個市的經濟復蘇,經濟的回暖給我們這裏的年輕人創造了很多就業機會。在早些年,我們這裏的山寨幾乎都是自給自足,但隨着經濟的發展,很多山寨都通了電,裝了電視,像我們的下一代,幾乎都是選擇走出大山。一些距離城市較近的山寨我們稱為山外,這些寨子裏基本上家家都有外出務工的青年,他們都有一定的經濟來源,基本上不會有人再穿這個。”

“除此之外,就是我說的山內,要想進山內的寨子,少說也要翻將近十座山頭,就算體力充沛的壯年,也要步行兩三天的時間。這些山寨的村民幾乎還保留着最為原始的生活方式,按理說,他們穿這個的可能性比較大。”

“山內的寨子有多少個?”

“不多,只有三個。”

“三個?這太好了!”我歡呼着拍了一下巴掌。可隨後整整三天的跋山涉水,讓我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高興得太早。

這幾天的旅程讓我們真的體驗了一把“以天為被,以地為床,喝的是山泉水,吃的是中草藥”。我幾乎忘了肉的味道,說句不好聽的話,放屁都是一股子酸筍味。

前幾日還對酸筍讚不絕口的胖磊,經過這幾天的折磨,連大氣都不敢再喘一口,生怕黃所長在吃飯的時候考慮到他的身材再給他加點量。

好在每個寨子的人都不多,而且村民都十分淳樸,很願意配合我們的工作。第一個寨子的所有比對工作僅用了半天的時間,在排除嫌疑之後,我們在寨子中做了簡單的補給,接着朝下一個目標趕去。

“第二個寨子是我們西琳山轄區最為偏僻的一個寨子。”黃所長從背包中拿出一張地圖,指了指我們現在的位置。在他的指引下,我才弄明白。原來山內的三個寨子連起來正好是一個由東指向西的三角形,第二個山寨正好是三角形的頂點位置。市區在東方,我們一路向西,按照地圖的分佈,說它是最為偏僻的山寨絕對毫不誇張。

“這個寨子我只來過兩次!”黃所長比畫起了剪刀手。

“看來這裏的治安很好。”我半開玩笑地說道。

“這一來是因為交通不便,外地人基本不會來這種地方;這二來,寨子裏如果發生什麼事情,一般族長出面就能解決,也用不上我們。我記得上次來,還是因為採集戶口。”黃所長掐着腰,望着對面的山頭說道。

“寨子裏的族長權力是不是很大?”我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每個寨子的情況不一樣,長期與外界隔絕,他們都形成了自己解決問題的方式,有的族長在寨子裏有着絕對的威望,有的則在寨子裏只擁有長輩的身份,卻沒有任何權力。”

“我們接下來去的這個寨子是個什麼情況?”

“這個寨子叫臧寨,據說這裏的村民是以前臧族[8]的後裔,雖然與世隔絕,但是這裏民風彪悍,尤其是他們寨子的族長,有着絕對的威望,咱們要見機行事。”黃所長提醒道。

十五

翻山越嶺、長途跋涉之後,我們終於站在了臧寨的大門前。整個山寨並不是很大,由20多棟木屋組成,一眼可以望見邊際。黃所長身着公安制服,引來了不少村民圍觀。因為語言不通,我們只能指望黃所長的一路翻譯。正當我們都懷着忐忑的心情琢磨着怎麼跟這裏的族長溝通時,圍觀的村民說出了一個新奇消息:“族長正在給一位村民主持血祭。”

對於“血祭”這個名詞,我只在影視劇或者小說里見過,從字面上很好理解,就是用血祭祀的意思,但令我沒想到的是,在現實生活中還真有這種祭祀活動。

“咱們要不要去看看?”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徵求黃所長的意見。

“在這個寨子裏,血祭一般是祭奠先人,都是私人的事情,我們這麼多人去圍觀不是太好。”黃所長解釋道。

“你小子,出來辦案不要整這麼多麼蛾子,小心人家留你在這裏當壓寨小鮮肉。”胖磊說完,用力捏了捏我的臉蛋。

“輕點,輕點。”

正在我們邊聊邊等的時候,一位身穿民族服飾的老年男子帶着一名和我們差不多打扮的青年從山寨的後邊走了過來。青年約有一米八的個子,皮膚黝黑,身材健碩,上嘴唇明顯的裂口顯得相當扎眼,這是先天性兔唇的特徵。

我正準備打量青年的下半身時,他右手緊握的棕色皮囊吸引了我全部的目光。我彷彿在黑夜中看到了一絲曙光,直覺告訴我這可能不是巧合。我在青年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左手,接着我翻開了他的掌心,三枚已經印在我腦子裏的指印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明哥,就是他!”我激動得喊出聲來。

說時遲那時快,黃所長從腰間掏出手銬,把青年銬了起來。

老賢戴起手套和口罩,從隨身攜帶的檢驗包中掏出了一管魯米諾試劑,小心翼翼地滴在皮囊入口的位置。

“有血液反應,這裏面裝的是人血。”

“把人帶走!”

因為返回的路途太過遙遠,再加上案情重大,我們向雲北省公安廳申請了一架警用直升機將犯罪嫌疑人押解帶回。

我們在山寨提取的血樣,也在第一時間送往雲北省寶山市公安局的理化生物實驗室,經過比對,皮囊中所裝的血液為死者侯琴所有。

因為語言不通,審訊工作必須要有通曉當地語言的人在場,而黃所長就成了不二人選。在我們兩方領導溝通之後,決定對嫌疑人的第一次審訊工作在寶山市公安局的訊問室展開。

扎西多吉,男,24周歲。我盯着電腦屏幕上他的個人信息愣了愣神。我怎麼都鬧不明白,他和死者到底有多大的仇恨,能使得他跋山涉水跑到我們雲汐市作案。當然,有這種疑問的不光是我一個人,在場的所有人心裏都想解開這個謎團。

“扎西。”黃所長用當地的方言呼喊他的名字。

扎西聞言,挺了挺原本佝僂的身子,抬頭正視我們,因為唇裂而露出的兩顆黃褐色的門牙給我們一種“他很不耐煩”的暗示。

“扎西,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什麼錯?”明哥的話被黃所長逐字地翻譯出來。

聽了明哥開口問出的第一句話,我就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次的審訊和以往不同,因為中間有一位當地的同行做語言翻譯,明哥說的所有話都會通過黃所長的嘴巴轉述出來。黃所長是地地道道的當地人,通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不難看出,他和當地的村民相處得都十分融洽。明哥的這句話從黃所長的嘴巴中說出來,就會給人一種長輩責備晚輩的錯覺,這樣更容易拉近二人之間的距離。只要扎西對黃所長沒有敵意,那接下來的訊問工作就要容易得多。

果然,黃所長把這句話說出口,扎西戴着手銬的雙手便在審訊椅的擋板下不停地揉搓,彷彿一個正在接受老師訓斥的孩子。

“你知不知道這次犯的錯誤很大?”明哥依舊採用這種溫情的問話風格。

“我知道。”因為先天性殘疾,扎西吐字不清地說了一句。

他這一開口,我這懸着的心算是放了下來。只要能開口說話,後面的事就好辦多了。

“你犯了什麼錯?”

“我……我……我殺了人。”

“他承認了!”我聽到這句話的感覺,就彷彿齊天大聖從五指山下蹦出來一般暢快。

“你為什麼要殺人?”明哥的臉上看不出一點多餘的表情,為了保證整個問話的氛圍,他的語速一直都很平靜。

扎西突然咆哮了起來:“她是我的仇人,我要用她的血祭祀我死去的阿乙(奶奶)。”

十六

黃所長見狀,起身走到他的身邊,用手輕輕地按壓他的額頭,嘴中喃喃自語,他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一段經文。奇怪的是,扎西在聽完這段很短的呢喃之後,竟然很快地恢復了平靜。扎西沖黃所長微微低下了頭顱,眼睛裏透着感激的目光。

黃所長轉身朝我們點了點頭,示意可以繼續問話。

明哥抓緊時間問道:“你們是因為什麼結下的仇恨,能說說嗎?”

黃所長翻譯之後,扎西點了點頭:“我是一個天生有缺陷的孩子,我出生后不久,我的父母選擇把我丟棄在深山之中。是我的阿乙救了我,因為她的年紀很大,所以她讓我喊她阿乙。我的阿尼(爺爺)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去世,是阿乙把我養大,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是我最愛的人。”

停頓了一會兒,他接著說:“我十歲那年,我們的山寨來了兩個婦女,從她們的穿着打扮看就知道是外來人。因為山裡平常也會來很多打獵的外來人,他們有時候晚上會借宿在我們山寨,所以我們對外來人並不抵觸,而且這兩位婦女還會說我們的語言,這就更讓寨子裏的人失去了最後的警惕心。”

“她們直接找到了我們的族長,說她們不是普通人,而是在山中修行的仙姑,因為在修行之中觀察到我們山寨有不祥之物,所以特意前來降妖。她們這麼一說,很快引來了圍觀,當時包括我在內,大家都被嚇住了。就在我們將信將疑時,她們在山寨里開壇做了法事。我們親眼看見,她們的雙手插入燒熱的油鍋之中安然無恙,而且她們的雙手還能瞬間燃起火焰,看到這一幕,我們也徹底相信了她們的說辭。”

“她們說,我們山寨所有人家裏都住着妖怪,但是她們的法力不夠,要想除妖,就必須拿出家中值錢的東西買通神靈,請求神的幫助。聽她們這麼說,我們每家幾乎都把所有的錢拿了出來。”

“你們哪裏來的錢?”明哥還沒來得及說話,黃所長便問出了口。這個問題也問出了我們的疑惑,對於這個自給自足的山寨,錢絕對是個稀罕物。

“都是一些外來人在我們這裏過夜后給的,每家每戶多少都有一些。”扎西老實說道。

“早年偷越國境走私、偷獵都比較猖獗,我估計是他們留下的。”黃所長轉頭對明哥做了進一步的解釋。

明哥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扎西接著說:“阿尼去世得早,我們的木屋裏只有我和阿乙兩個人相依為命。因為房間比較空蕩,我們家平時接待的外來人就比較多,有的人甚至在我們家一住就是一兩個月,他們不僅給我們帶來了錢、食物、書籍,還教會了我認識外面的世界,我自己抱着新華字典,學會了外面的文字。我經常把書上的一些故事說給我的阿乙聽,漸漸地,她對山寨外面的世界也充滿了嚮往。”

“記得有一天,阿乙告訴我,她想多攢一點錢,把我送出去,因為她害怕她離開這個世界以後,我一個人會被寨子裏的其他人欺負。我一向都很聽她的話,就答應了。”

“從那以後,阿乙開始拚命地攢錢,有時候還會做一些拴腳袋賣給那些住宿的外來人,到那兩個仙姑來之前,我們已經攢了兩千多元,可阿乙擔心家裏的妖怪會要了我的性命,就把所有的錢拿給了她們,祈求平安。”

“在她們走之後沒多久,我們的木屋又來了一些外來人。在吃晚飯閑聊時,阿乙就說到了仙姑降妖的事情,沒想到阿乙的話引來了他們的哄堂大笑。他們說我們整個寨子都受騙了,而且他們還給我們展示了那兩個仙姑施展的法術,他們告訴我這是化學反應,不是什麼法術。”

“阿乙辛苦積攢了五年多的錢,就這樣被這兩個可惡的人給騙走了,她哭了整整一夜。這些錢對她來說就是希望,一個把我送出大山的希望。我那時候還小,不知道怎麼去安慰人,只能看着阿乙一個人傷心落淚。我記得第二天天還沒亮,阿乙就背着乾糧出了山寨,她想找到這兩個人,要回屬於我們的錢,可她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扎西眼眶濕潤着講完了上面的一段話。

黃所長起身,用手指幫他擦去了眼角的淚水。

扎西哽咽着接著說道:“阿乙失蹤整整三天後,族長在山崖下找到了阿乙的屍體。都是因為她們我的阿乙才會墜崖身亡,她們是我扎西永遠的仇人!”

扎西的情緒波動越來越大,他幾乎是怒吼着說出“仇人”兩個字的。

十七

黃所長天生的一副慈眉善目相,每一次都能把扎西的情緒安撫得恰到好處。

扎西低頭喘息了幾聲,接著說道:“雖然那時候我的年紀很小,但是我能清楚地記住騙我阿乙錢的人的長相,忘都忘不掉。從我阿乙下葬那天起,我就發誓要用她的血來祭奠阿乙的靈魂。”

“那個人就是你殺的這個人?”

“對。”

“事隔那麼長時間,你是怎麼找到她的?”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了我十幾年,我曾多次走出大山,可是茫茫人海,我雖然知道她的長相,但是我該去哪裏找到她?也許是我的誠心感動了上天,前段日子我在幫助族長干農活的時候,在他家裏撿到了一張卡片,卡片上印有一張照片,雖然這張照片很模糊,但是我一眼就認出了這個人,她就是那個騙我阿乙的‘仙姑’,是我發誓一定要殺掉的人。公安局給我們山寨里的人都辦了身份證,所以我對這張卡片並不陌生,這就是那個‘仙姑’不小心落在我們寨子裏的一張一代身份證。”

“我拿着這張身份證,簡直樂開了花,當時我就帶上我這些年的積蓄,背着我準備了多年的工具離開了山寨。”

“按照身份證上的地址,我很快找到了那個地方,在詢問了很多人以後,第二天我就見到了我的仇人。她聽我是外地口音,對我有些戒備,我就編造了一個理由,我告訴她,因為受到她的法術幫助,我們山寨這些年順風順水,我是代表整個山寨來感謝她的,我的說辭讓她徹底沒有了戒心,她還主動把我領進了她的小屋。”

“我看屋裏就她一個人,就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剛買的鎚子把她砸暈,接着我把她抱上床,並把床移動到了房間的正中央,最後我用刀子劃開了她的手腕,等她的鮮血裝滿了皮囊之後,我便離開了那裏。”

扎西說到這兒,就再也沒有多說一個字。我們按照他的表述,在他的木屋中找到了本案的作案工具——羊角錘和自製的尖刀。

在所有物證全部固定完畢之後,臨行時,明哥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黃所長,這起案件一直有個問題困擾着我,扎西為什麼在作案的過程中要把死者的床移動到房間的正中位置?還有,他為什麼要取走死者的血?”

“這個你還真問對人了!”因為案件告破,黃所長的心情也相當舒暢。

“這裏面真的有說道?”

“這是他們寨子的一個民俗,因為我本人對這些民俗的東西很感興趣,所以就多留意了一些。”黃所長給明哥點了一支煙,介紹道,“人的出生和死亡不管對哪一個民族來說都是頭等大事。古書記載,幽冥之門開於北方。扎西他們的祖先就認為,人死後,屍首的頭一定要朝向北方,這樣死者的靈魂才能順利地到達陰曹地府。幽冥之門為每位死者開啟一日,如果死者的靈魂在一日之內沒有順利地離開,就無法正常地輪迴。扎西把被害人的頭擺在正南方,就是要讓她的靈魂不能脫離軀體,他這樣做的目的是在詛咒死者永世不得超生。”

“那血祭是怎麼回事?”

“扎西的阿乙死於山野間,發現時已經過去三天,按照他們的風俗,除非用鮮血去祭祀,否則她的靈魂永遠無法輪迴,會變成孤魂野鬼。一般血祭使用的是動物鮮血,用活人鮮血祭祀被稱為‘大血祭’,這種祭祀方法也只有在鄉野中可以聽到,相傳這祭祀方法可以讓死去的人永世長存。像扎西這樣的年輕人應該不會這麼迷信,按照我的猜測,他選擇‘大血祭’的動機或許還是仇恨。”黃所長感嘆道。

他的這一聲嘆息讓我感悟良多,一個隱於山中的世外桃源,那裏的人們單純快樂地過着自給自足的生活,究竟是什麼改變了這一切?

是人性的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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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案調查科·第一季(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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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七歲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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