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自序

第13章 自序

二十

新一年的元旦,雲汐市政府推出了一項惠民措施——由政府出資,興建溝渠,引泗水河水入農田灌溉。對於以種植業為經濟來源的土壩子村來說,這項政策絕對可以算得上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早年在這個村落,一到灌溉季節,用水就成了一個大問題。原先村民的做法是用抽水泵抽取溝塘之中的積水用來灌溉,但俗話說,遠水解不了近渴,大批的農田指望降雨留下的蓄水肯定不現實,為了保證產量,許多村民只好以戶為單位,幾家相鄰的種植戶共同出資用水車拉水灌溉,這無疑增加了種植成本,對一些收入不高的村民來說,簡直是苦不堪言。可想而知,這項政府的惠民措施為村民們實實在在地解決了多大的難題。

文件剛下到村裡,村委會的所有成員就坐在一起對條文做了細緻的研究,最終政策的精神被村支書剖析出來,在村子的大喇叭里滾動播放了三天。大致的內容就是說,政府出資興建的溝渠只有一條貫穿整個村子的主渠,如果哪家的農田需要引流,現在就可以自己着手挖引流渠。

消息一出,村子裏便炸開了鍋。一月份,本身就不是農忙的季節,村裏的勞動力一個個摩拳擦掌準備挖渠,傻子心裏都清楚,在自己家的田邊留一條蓄水的溝渠,那將來地里種植什麼都會方便許多。

一月四日,朝霞劈開了晨霧,一位身材健壯的中年男子正拿着鐵鍬在地頭忙活。粗布衣、防滑手套,這些是他幹活時的標配行頭。此時的他,正使勁地將鐵鍬插入有些鬆軟的土中。腳踩鍬面,用力下蹬,滿滿一鍬黃土被甩在了田埂旁邊,他就像一個微型的挖掘機,一鍬一鍬地重複着之前的動作,沒過多久,面前的土層就被挖到半人多深。

而就在這時,一位跟他年紀相仿的村民,正哼着小曲晃晃悠悠地走到他的跟前。

“栓子,你起得夠早的啊。”村民說著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根被壓扁的紅梅香煙扔了過去。

栓子雙手接住煙捲叼在口中,接着把鐵鍬往土堆上一插,幾步走到村民的跟前。村民會意地把自己已經抽了半截的煙捲遞了過去,栓子麻流地接過,對準煙頭使勁地咂巴着嘴巴。隨着栓子吸氣的聲音越來越大,煙捲也很有節奏地被點燃了。

“俺家就一個勞力,不早點幹完,萬一政府修渠了,俺怕來不及。哪像你們家,四個莊稼佬,你當然不着急。”

“得了吧,雖然村長這麼說,修渠還不知道猴年馬月的事呢,你那麼著急幹啥,慢慢干唄。”

“慢慢干?我看你是不怕說話閃了舌頭,俺家這幾十畝地,夠我挖到過年的,你別在這兒瞎扯淡了,俺要幹活了。”栓子是個直性子,幾句話說得不稱心,就要犯毛病。

村民很顯然知道栓子的性格,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蹲在田埂上慢慢悠悠地抽着香煙。

栓子把煙捲一掐,留了半截裝在了自己的上衣口袋裏,接着從土中抽回鐵鍬繼續挖坑。

咔嚓!一陣清脆的響聲從鐵鍬的尖頭傳來。栓子放慢了手中的動作。

“咋的了?”村民把煙屁股按在了地上,趕忙起身問道。

“挖到東西了。”栓子老實地回答。

“聽這聲音,難不成是個寶貝?快挖出來看看。”村民來了勁頭。

雲汐市南邊五十公里處就曾發掘出過戰國時期最大的古墓群,所以當地的村民在耕種時有不少人曾挖到過陶片、古錢幣之類的寶貝。

“就算是好東西,也被我挖壞了。”栓子有些沮喪地把手裏的一鍬土鏟在了自己的面前。

村民也按捺不住心中激動的心情跳下坑去,用手幫栓子掰開黏土。

“我說栓子,這要是挖出個玉片啥的,你以後還種個莊稼。”村民一邊說,一邊加快了手中的速度。

“摸到了。”栓子如獲至寶,抓着一根白花花的東西舉到了村民面前。

“快,把土擦掉,看看是啥東西。”村民有些迫不及待。

栓子一把拽下搭在自己脖子上的毛巾,使勁地擦拭着東西上的泥土,當二人看清楚眼前東西的廬山真面目時,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骨、骨、骨頭!”

“栓子,你挖到人家的祖墳了。”村民大喊了一聲。

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村民這麼一喊,周圍忙活的其他人,紛紛圍了過來。

“我,我,我……”栓子有些不知所措,將手中的白骨慌張地扔在了一邊,彷彿在告訴大家,這件事不關我的事。

“栓子,你挖到誰家的地界了?”圍觀的人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在農村,一般過世的人不會像城裏人那樣都埋在公墓,農村人基本上都是把棺材埋在自家的地頭,所以只要問清楚栓子有沒有挖過界,基本上就能查出來這是誰家的先人。

栓子一臉沮喪:“我挖的這一小塊是荒地,根本沒有人種,我哪知道是誰家的。”

“要不喊村長過來看看?”

“對,喊村長過來,他一定知道。”

“對,這是個好主意。”

提議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

栓子急得抓耳撓腮,手腳並用爬出了土坑,朝村長家跑去。

按照農村的習俗,如果挖到了別人家的祖墳,這塊地的風水就基本上被破壞了,所以必須要出資給人遷墳。很多樸實的農村人都堅信,祖先的墳地關繫着後輩的前程和運勢,因此遷墳是一件天大的事情,誰攤上這事,誰都會火急火燎。

前後沒有多久,一個年紀快六十歲的男子叼着煙捲蹬着自行車飛馳而來。栓子邁着雙腳,快步地跟在車的後面。

“村長來了。”隨着幾聲自行車清脆的響鈴聲,所有村民都很自覺地給他讓出一條路。

哐哐兩下,村長把車停好朝坑裏望了望,然後轉頭對喘着粗氣的栓子說道:“咱們村這些年都是響應政府的號召,施行火葬。你這下把人的骨頭都給刨出來了,八成真是動了誰家的祖墳了。”

“我是作的什麼孽啊!”栓子聽到這個結果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你們知不知道,這塊地是誰家的?”村長環顧了一周問道。

聽村長這麼說,圍在周圍的村民都紛紛搖頭。

“把‘地里仙’請來不就知道了,咱們村誰家下葬不都是他給看的墳?他不會不知道。”其中一位村民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雖然這些年施行火葬,但在我們這裏,土葬的一些習俗依舊被沿用至今。村民口中的地里仙是我們當地的俗稱,也就是大家所熟知的陰陽先生,專門以給人規劃風水、算命測字為生的一類人。這種人在我們這裏的農村可是相當吃香,而且地位是高得離譜。如果細心,你會發現,村民對地里仙用的是“請”字。

文化不高的村民,能用如此口吻去形容一個職業,可想而知人們對地里仙崇拜到了什麼程度。

之所以崇拜,是因為這行並不是誰想干就能幹,一般都是家傳。也就是說,只有根正苗紅的地里仙才被大家認可,別以為拿個木魚剃個光頭就能冒充和尚,這可是要講究血統的。

別說在土壩子村,就是整個鄉里也就那一個地里仙,鄉里的村民只要有白事,都要花錢去請他幫忙看墳下葬。

如果栓子真的是挖了別人家的祖墳,那地里仙不可能沒有印象,所以村民的這個提議,無疑是一條捷徑。

“二癩子。”

“在呢,村長!”一個滿臉長着肉疙瘩的男子,弓着腰,幾步走出了人群。

“你有摩托車,趕快把地里仙給請過來。”

“好咧!村長。”二癩子不敢怠慢,在地上磕了磕自己的布鞋,往自己的鈴木摩托車跑去。

嗡!伴着發動機的聲響,一股嗆鼻子的汽油味瀰漫在空氣中。

栓子像個犯錯的孩子,蹲在一邊一聲不吭,估計他心裏在盤算需要多少錢才能把人家的墳給安安穩穩地遷走。

也不知過了多久,村長的面前扔滿了煙屁股,有紅梅,有渡江,還有大前門,不用看都知道,這些煙捲都是周圍圍觀的村民“孝敬”過來的。

“二癩子回來了!”一個聲音剛落下,轟隆隆的摩托車聲便由遠及近地傳入眾人的耳朵里。

“村長,地里仙我給請回來了。”二癩子一邊說,一邊用手小心攙扶着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從摩托車上下來。

男子身穿一套金黃色的“道袍”,腳踏祥雲鞋,左手托着八卦輪盤,右手捋着下巴上的一綹長鬍須,頗有點仙風道骨的味道。

“仙人麻煩給看看,這是誰的墳。”村長恭敬地作揖。

地里仙微微一點頭,朝土坑邊走去。

只見他眉毛一挑,往土坑裏瞟了一眼,接着眉頭緊鎖地說道:

“不講究啊,不講究。”

“這怎麼說?”這裏只有村長有資格和地里仙直接對話。

“我是說這人埋得不講究,肯定不是我們譚家一脈看的墳,你們村是不是有人找了外人來看墳啊?”地里仙有些不悅。

“這怎麼可能,我們村裡祖祖輩輩入土都是你們譚仙家給看的,怎麼可能會請外人過來?”村長發誓道。

地里仙瞥見村長一臉的誠懇,並沒有為難下去,而是開口解釋道:“且看這人埋的深度,根本不符合我仙法所記。按照我們譚家祖傳的章法,這人一定要埋至三米五,這才符合‘三魂歸五行’的輪迴法則,你們看這副骸骨,還不到一米,這種葬法,定會毀萬代子孫,這也不知是哪個誤人子弟的冒牌貨瞎指的迷津。”

村長並沒有言語,因為他此時正在回憶有沒有誰家的墳是他所不知道的。

地里仙並沒有歇氣,接著說:“人骨並未發黑,說明年限不超過五年,可坑裏連塊棺材板都看不見,哪有這樣對待先人的?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地里仙越說越來氣。

村長聽到地里仙這麼一說,趕忙回過神來。

“仙人,你說什麼?沒有棺材板?”

“對,這人是直接被扔進坑裏給埋掉的。”地里仙很肯定地回答。

“半仙”一般只會從自己的職業角度去考慮問題,可村長不是。再怎麼他也是在村裡比較有文化和威望的人,雖然有時候對民俗的東西也是深信不疑,但多少還是比一般的村民多一些敏感性。

“荒地,沒放棺材板就埋人?”村長在一旁皺着眉頭自言自語,來回踱步。

忽然,他停下腳步,瞪大眼睛看了一眼坑中的白骨,大喊了一聲:“壞事了,趕緊打電話報警,這指不定是誰殺了人,埋咱們村裡了!”

二十一

元旦假期剛結束,就傳來噩耗,在距離市區五十公里的土壩子村發現了一具白骨,死者的任何信息不詳,這一聽就是一件極難偵辦的案件。

我們沿着坑窪不平的鄉村土路行駛了半個多小時才算找到地點。我們幾個剛一下車,在一旁幫忙疏散圍觀群眾的徐大隊便跑了過來。還沒等我們開口,他便直接開始介紹現場的情況,這早已是我們之間心照不宣的事情。

“冷主任,報警的是土壩子村的村長,餘光華,男,五十九歲。根據他的介紹,早上他們村的村民余栓柱在挖渠時,剷出了一根人骨,經過多方的考證,這具骸骨不是其村裡人所埋,他懷疑有人殺人後將屍體埋在了他們村,所以報了案。”

明哥捏着下巴聽着案件情況,我則透過人群,看了一眼現場。警戒帶所包圍的地方位於村裡主幹道的西側十米的位置,現場目測是一個長三米、寬兩米、高一米左右的土坑,土坑呈現東西長、南北窄的走向。土坑的周圍堆放着剛挖出的黃色黏土,在土坑的中間位置擺放着一根長約二十厘米的灰白色斷骨。從坑側面的土層中不難看出,還有大量的骨頭埋在土堆里沒有挖出。

明哥簡單地詢問之後,便吩咐我們準備勘查現場。

由於整個現場是在室外,周圍的地面已經被太多人踩踏過,再加上屍體已經白骨化,所以並沒有分析足跡的必要。足跡沒有必要,那指紋更是沒指望。也就是說我這個痕迹檢驗員暫時失去功用,分析白骨化屍體,是考察法醫功底的時候,因此這個案件必須由明哥打頭陣。

明哥穿着防護服下入坑中,簡單地觀察了一下情況后,便指揮刑警隊和派出所的民警開始挖掘其他的骸骨。整個的挖掘過程跟考古專家發掘文物一樣細緻。

眾所周知,成人的骨頭分為頭顱骨、軀幹骨、上肢骨、下肢骨四個部分,一共二百零六塊。缺少了任何一塊都會給下面的分析工作帶來很大的影響。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來說,如果死者有斷指,或者殘疾,這將會給案件的調查帶來指向性的作用,所以骸骨的挖掘必須要認真,不能漏掉任何一個細節。

挖掘工作一共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當死者的頭骨被取出擺在裝屍袋中時,我的心裏發涼。我之前還在幻想着這不是一起案件,可頭骨上並排六個圓洞傷口讓我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傷口的排列如同和尚頭上的戒疤,一排三個,一共兩排,傷口的直徑約零點五厘米,十分規整。這種傷口絕非意外可以造成,那麼死者的死因只能是他殺。

顯然,明哥也注意到了這幾個傷口,手中的動作變得更加小心翼翼。

整副骸骨已經被挖掘出來,隨之被取出的還有死者所穿的衣物、少量的頭髮和一盤光碟。明哥首先將死者的衣物從骨架中取出,整齊地擺放在一邊,由於衣物已經被嚴重腐蝕,只能大體上判斷出死者死前上身穿的是一件軍綠色的長袖襯衫,下身是一條灰黑色的西裝褲,腳上穿的是一雙千層底布鞋,這些衣服相當廉價,間接證明死者並非大富大貴之人。

死者衣服旁還靜靜地躺着一個印有鄧麗君頭像的光碟盒,光碟並未拆封,保存得相對完好。

為了能在包裝盒上找到一些蛛絲馬跡,我從自己的勘查箱中翻出指紋燈對準光碟的外包裝照了過去。

可能是深埋土中的原因,我並沒有發現任何指紋遺留在上面,我略帶失望地將它又放回了原處。

明哥在一旁緊張地做着骸骨拼接的工作,老賢帶着胖磊和葉茜在土坑的周圍提取土樣。

整個現場一共分為十多個取樣點,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起到參照和對比的作用。

有的人可能要問,取土樣有何用處?其實裏面的奧秘可大有說道。舉個例子,如果土壤中某種重金屬超標,在屍骨上也發現了這種重金屬,那麼就可以排除死者是因為中毒而死。但如果不取土樣進行對比化驗,就會導致偵查方向的偏失,給整個案件的偵破帶來相當大的難度。

而就在這個時候,唯一有些閑工夫的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死者的千層底布鞋之上。一個細節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趕忙拿起死者的左鞋仔細地觀察一番,接着換了右鞋。兩個鞋子的鞋底不同的磨損特徵,讓我眼前一亮,我很興奮地回頭對着明哥說道:“死者有可能是一名出租車司機。”

二十二

空中,老賢他們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連在一旁負責保護現場的偵查員也伸着腦袋湊了過來。

“你是怎麼判斷的?”明哥將自己手中的一根指骨放在一邊,幾步走到了我的面前蹲下。葉茜更是一個矯健的跨步,站在了我的身邊。

我看着一圈人都圍了過來,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我們來看看死者所穿的鞋子,這種布鞋大家都應該見過,我們這裏叫千層底,也叫老北京布鞋。真正的老北京布鞋鞋底是規規矩矩的手工縫製,價格相對要高,一雙可能都要賣到好幾百元。而死者腳上穿的是高仿千層底,也是在咱們農村集市上賣得最多的一種布鞋。這種鞋的工藝就是在模壓的泡沫塑料鞋底上縫上布鞋面,所以這種鞋從外觀上看與老北京布鞋沒有差異,但鞋底的質量就相差甚遠。”

我還沒有說完,葉茜啪啪兩巴掌甩在了我的肩膀之上,皺着眉頭說道:“你能不能不磨嘰?”

我假裝生氣地朝她瞅了一眼,接着拿起了死者左腳的鞋子說道:“這種泡沫塑料底鞋子的工藝很差,所以鞋底的磨損特徵很明顯。大家來看看死者的左腳鞋底。”

說著,我把鞋底亮出,好讓周圍的人看清楚。

“是不是在鞋底的前腳掌部位有很嚴重的磨損?”

“對啊,你看,泡沫塑料都磨黑了。”其中一名偵查員說。

我點了點頭,放下左腳鞋,拿起了右腳鞋,還是剛才的動作。

“這隻鞋磨得更厲害!”幾個人驚呼道。

“很明顯,大家都發現了這個特徵。”

我把死者的一雙鞋底全部翻開,指着兩隻鞋子上不同的磨損特徵接著說:“我們都觀察到,這雙布鞋鞋底的磨損比較嚴重,而且大部分集中在前掌部位,磨損的部位肯定是受力的部位,換句話說,死者的前腳掌經常受力,和某個地方長期接觸,產生了摩擦,才會造成這樣的情況。”

啪!這次葉茜沒說話,直接給了我一巴掌。

我感受到了這巨大的衝擊力,於是加快語速說道:“這種磨損特徵不可能是正常行走造成的,除非死者長期踮腳走路。假如排除了這種可能,那我就有理由懷疑,這種磨損特徵是由於某種職業習慣形成的。”

“駕駛過車輛的人都知道,駕駛員在車輛行駛的過程中,會經常使用離合、剎車和油門,所以他們的鞋底磨損特徵都集中在前腳掌部位,而又因為右腳需要同時踩剎車和油門,左腳則只需要踩離合,所以右腳比左腳的磨損嚴重。死者的兩隻鞋子剛好符合這個特徵。”

“一次兩次開車不可能會形成這麼嚴重的磨損特徵,這就表明死者可能是長期從事駕駛職業的人。”

“開車的多了,政府領導的司機,大貨車司機,小客車司機,你怎麼能判斷是出租車司機?”葉茜這一年沒少受明哥的熏陶,這問問題的水準是越來越高。

我指着死者的左鞋說道:“這雙鞋上有十分明顯的磨損,說明死者的左腳是用來踩離合器,因此他駕駛的是手動擋的轎車。我們知道,手動擋轎車基本上都是屬於同種車型里配置較低的一種,所以一些政府部門不會採購,這就排除了死者是領導司機的可能性。”

“一般領導的司機也不會穿得那麼寒酸。”作為我的好哥們,胖磊很適時地又補充了一句。

“那其他的情況怎麼排除?”葉茜認可了這一點,接着問道。

“除此之外,長期從事駕駛工作的有各行各業的貨車司機、巴士司機,還有三輪車拉貨司機,等等,但每種車的離合器、油門、剎車踏板規格都是不一樣的。貨車、巴士由於車身較重,向前的慣性較大,剎車十分困難,所以踏板面都比較寬大,為的就是防止在緊急情況下出現腳底踩空的情況。一些小型的三輪車,由於駕駛室的操作空間有限,所以踏板面較小。也只有轎車的踏板面屬於中等規格。”說著,我又低頭看了一眼死者的兩隻鞋子,指着磨損特徵說道:

“從這上面我們不難看出,死者鞋底磨損最嚴重的地方呈長方形,規格大小跟小轎車的踏板面基本相符,所以我可以很確定死者駕駛的車輛為七座以下的轎車,我甚至可以連商務車和SUV都排除。”

“這又怎麼說?”葉茜不依不饒。

“還是觀察鞋底的磨損程度啊,不過這些只是經驗之談,看得多了,你自然可以總結出來。”不是我不想說,畢竟不管哪門學科都有它壓箱底的東西在,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我也不好說破。

葉茜見我敷衍地說了這麼一句話,很自覺地沒有繼續問下去。

我沖她擠了擠眼,接着開口道:“從死者的穿着我們可以看出,他身上的衣服都很廉價,但是他又長期駕駛轎車,說明他很有可能是駕車討生活的一類人。在我們市,也只有出租車司機符合我的推斷。”

“小龍分析得很在理,但是還忽略了一點。”明哥這時開了口。

“哪一點?”我豎起了耳朵。

“深埋在土壤中的屍體完全白骨化,除了特殊的情況外,一般時間在兩年至四年之間。在我們市靠開車討生活的人除了出租車司機,還有黑車司機。雖然我們市已經在兩年前基本取締了黑車司機,但死者的確切死亡時間沒有確定,也不能排除他是黑車司機的可能。”明哥的思維果然很縝密,及時地幫我補充上了這一點疏漏。

由於現場是在室外,圍觀的群眾越來越多,明哥把所有的骨頭拼接完成,在確定沒有缺失的情況下,我們便帶着現場檢材回到科室,準備下一步的化驗工作。

就目前的形勢,最忙的莫過於明哥和老賢。他們一個要分析屍骨,一個要做大量的檢驗工作。在我們科室,老賢的“手藝”最為高端,一般人看不明白,因此我們幾個全部扎堆在明哥的御用房間內。

這間房間是明哥平時做法醫研究之用,裏面整齊有序地擺放着各種人體組織的模型,另外在室內的中間位置還有一張解剖床,這張床平時並不解剖屍體,也只有在殯儀館的法醫解剖室無法正常使用的情況下,才會臨時頂一下。但對於白骨案,這張床剛好派上用場。

“冷主任,咱們下一步要分析什麼?”葉茜在我們科室求知慾望最為強烈。

“死者的身高,我們在現場經過測量已經確定。”說著明哥翻開了他的法醫記錄本,看了一個數值:“死者的身高是一米六五。知道了身高,咱們下面要分析的就是死者的性別和年齡。雖然現在屍體已經骨化,但是我們還是可以看到一些固有特徵。”

明哥說到這裏,用手指着面前的一堆白骨:“男性和女性由於生理機能不相同,從事體力勞動的情況不一,在骨骼上也反映出性別的差異。男性的骨骼一般比較粗壯、強大,在肌肉的附着處有明顯的突起,骨密質比較厚,骨質較重;女性的骨骼則較纖細,突起不明顯,骨質較輕,表面光滑,骨密質較男性薄。而且兩者的骨盆、頭骨、股骨的差異更為明顯。其中辨別性別的第一位就是看盆骨,因為盆骨的男女性別差異在胎兒時期就已經呈現出來,而且終身不變,一般男性的骨盆高度、寬度、入口寬度、坐骨長度、骨盆角等都大於女性。所以單憑這一點就可以判斷死者為男性。”

“那死者的年齡如何判斷?”葉茜看了一眼胸有成竹的明哥,接着問道。

“判斷死者的年齡,咱們要根據人身體上最為特殊的一種骨骼來判斷。”

二十三

明哥說著挑出死者的顱骨,指着他嘴巴的位置說道:

“從死者的骨骼發育程度上,我們不難看出死者已經成年,判斷成年人的年齡最為準確的就是觀察牙齒的磨損特徵。”

“牙齒的磨損特徵?”我聽這個名詞好像跟我們痕迹學有些關係,於是集中了注意力。

明哥瞟了我一眼,確定我的目光已經集中在他指尖的方向後,開口道:“人在吃食物的時候,由於咀嚼運動,牙齒與食物之間、牙齒與牙齒之間發生摩擦,因而造成牙齒咬合面和切端的磨耗,成年人的牙齒在發育完善之後,幾乎不會再發生什麼變化,因此成年人牙齒的磨耗程度會隨年齡的增加而增加。我們通過牙齒的這種磨耗特徵可以發現很多的線索。”

“線索?”葉茜有些激動地喊出聲來。

明哥點了點頭,接著說:“我給你們舉幾個例子你們大致就了解了。比如鞋匠,他們經常用牙齒咬鞋釘,這樣就會導致切牙的磨損比較嚴重。喜歡叼煙斗的人,側切牙磨耗比較重。還有長期從事縫紉的人,因為他們經常用牙齒咬線頭也會造成特有的磨損特徵。其實最為形象的還是老電影裏放的一些場景,如果你們觀察夠仔細,會發現那時候的地主都喜歡包金牙。”

“周扒皮好像就有!”我回憶了一部老電影的場景。

明哥點了點頭:“那時候農村人以粗糙、堅硬的粗糧為主食,牙齒磨損比較厲害,如果不提前包牙,到老了牙齒根本什麼都嚼不動。”

沒想到一個看似很容易讓人忽略的磨損特徵,竟能總結出這麼多東西,我在心裏不禁對明哥佩服得五體投地。

明哥沒有停歇:“通常牙齒的磨耗特徵可以分為零到五六個等級。零級為牙釉質稍有咬耗,一級為牙釉質磨平;二級為牙齒呈點狀外露;三級為牙齒條狀外露;四級為牙齒高度咬耗;五級為牙髓腔暴露。”

“零級磨耗一般為二十歲以下才會出現,一級磨耗為二十一到三十歲之間的年紀,二級磨耗為三十一至四十歲,三級磨耗為四十一歲至五十歲,四級磨耗為五十一至六十五歲,五級磨耗則為六十五歲以上的老人。”

“通過死者牙齒的磨耗綜合分析,應該是屬於三級磨耗,他的大致年齡應該在四十一至五十歲之間,再結合死者顱骨的發育特徵,我可以斷定,死者的具體年紀應該在四十五歲至五十歲之間。在刑警隊調查之前,我也不好說得太具體。”

聽他的口氣,死者的準確年齡可能在他的心中已經有了個數,但為了保守一點,明哥才說出了一個誤差在五歲之內的估計值。

“冷主任,死者的死亡時間能看出來么?”依舊是葉茜提問。

“我只能分析個大概,但還是存在誤差,要想得到確切的答案,要等國賢的檢驗結果。”

聽明哥這麼說,我很快知道了這裏面的深層含義,他的意思是用DNA比對技術來判斷死亡時間。

假如死者有家人,被害這麼長時間不可能不報案,在派出所報人口失蹤案,按照一般的程序第一步就是要採集死者直系親屬的DNA血樣。

明哥的意思,假如死者的家屬報案,我們只要採集死者的DNA一比對,就可以查出死者家屬的情況。接着再從死者家屬那裏就能問出確切的失蹤時間,這樣的準確率可以精準到日,絕對比盲目的推斷要合理得多。

“對了,冷主任,死者的致命傷是如何造成的?為什麼傷口那麼奇怪?”葉茜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

明哥的眉頭微微皺起,盯着這兩排戒疤般的傷口陷入了思考之中。

“會不會是手刺?”我忽然想起了電影《古惑仔》。

“手刺是什麼?”葉茜把目光轉移到了我的身上,一臉疑惑。

“手刺就是套在手上的一種兇器,手環的頂端有尖刺,在打架的過程中,鋒利的尖刺就像小刀一樣,可以刺入對方的任何部位,如果在尖刺足夠鋒利的情況下,是否可以刺穿顱骨?”我試探性地問明哥。

“你說得很有可能,如果用力得當,刺穿顱骨很輕鬆。而且我剛才還觀察到,死者的頭骨上還有大量的點狀痕迹,這種痕迹應該是用力不足形成的,因為沒有刺穿顱骨,並未引起我們的注意。”

得到了明哥的確認,我心裏那叫一個歡喜。

“難道是搶劫出租車殺人?”明哥的眉頭擰在了一起。

“什麼?搶劫出租車殺人?”葉茜大聲問道。

“從死者頭上的致命傷咱們不難看出,要形成這種傷,嫌疑人和死者之間要有一定的高度落差。而且死者的身上除了那一盤沒有開封的光盤,並未發現任何財物,會不會嫌疑人就是死者的乘客,在殺死死者之後,搶走車和錢財,把屍體埋在了田地里?”

聽了明哥的話,我的小心臟使勁地顫抖了一下,假如案件的性質真的是搶劫出租車殺人那就麻煩了。這種案件嫌疑人跟死者之間沒有任何交集,就算我們查清楚了死者的身份,事情過去那麼久,現場的證據都已經缺失,我們該如何下手去找尋那個情況不明的嫌疑人?

搶劫出租車殺人在接警的案件中屬於臨時起意的案件,這種案件嫌疑人選擇的目標是隨機的,說句難聽話,是瞄到誰弄誰,因此這種案件的破案難度是相當大。

對死者的屍骨分析完沒多久,老賢那邊的檢驗工作也差不多告一段落了。

我們五個人用最快的速度坐在了一起,開始核對這起案件掌握的所有物證情況。

會議依舊由明哥主持。

“小龍,你那邊還有什麼要說的?”

“我除了分析出了死者的職業特徵以外,並沒有什麼好的線索。”

“焦磊,你那邊呢?”

“暫時沒有。”

“葉茜,他們刑警隊那邊有沒有查出死者身邊那盤光碟的出處?”

葉茜聽到明哥喊她的名字,迫不及待地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像這種帶有專業性的討論會,葉茜是很難插上話的,難得這次她能說上兩句,以她的性子,不興奮才怪。

二十四

葉茜把筆記本翻開,一排排粗狂的行書出現在紙上,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想像這字跡是出自一個長有蘿莉面孔的女孩之手。

“這張鄧麗君的歌曲光盤竟然是正版光碟。”

“看來死者對音樂的追求跟我有一拼。”我隨口插了一句。

葉茜翻着白眼瞪着我,接着往下說道:“雖然光碟上的條形碼已經缺失,但我們通過發貨渠道,找到了源頭的音像公司,根據他們的介紹,這張碟片是鄧麗君的限量版合集,包含了她的所有經典曲目,裏面還配有鄧麗君的獨家海報,當時剛一發行就被搶購一空,而且這盤碟相當貴,一盤要賣到六十五元,比一般的正版碟片貴一倍還不止。”

“碟片的銷售日期是什麼時候?”

“前年的五月八日。”

“時間那麼精確?”我好奇地問道。

“因為鄧麗君是在一九九五年五月八日去世,這盤光碟也是為了紀念她,所以才選擇了在五月八日發售,而且只發售了一個星期就宣告售罄。”葉茜解釋道。

“死者死前穿的是長袖衫和西裝褲,按照我們雲汐市的氣溫,五月份的平均氣溫在二十度左右,衣着特點能解釋過去。假如死者是在第一時間購買的光盤的話,那準確的死亡時間應該是在前年的五月八日至五月十五日之間。”

“也不能這麼肯定,如果這盤光碟是有人買後轉贈給死者的,那你的推斷就說明不了任何問題。”明哥總是能在第一時間堵住我的任何一條漏洞。

“國賢,有沒有查到相關的失蹤人口報警記錄?”明哥張口問道。

“沒有。”

“也就是說,死者被殺那麼長時間,沒有一個人報失蹤人口?難道死者是光棍一條?”我說道。

“假如死者是光棍就好辦了,那樣調查起來還有點針對性,就怕出什麼么蛾子。”這些年胖磊已經勘查了太多怪異的命案現場,有些提心弔膽地說道。

“葉茜,你那邊還有沒有什麼要補充的?”明哥轉頭問道。

“沒了,冷主任。”

“那好,我來先說說我這邊的情況,很簡單,一句話就能概括。死者為男性,年紀四十五到五十歲之間,確切的年紀在四十八歲以上;身高一米六五,致命傷為顱骨穿刺傷,作案兇器疑似為手刺。國賢,下面重點介紹一下你的情況。”明哥簡明扼要地說出了自己的結論,抬頭看了一眼老賢面前厚厚的一沓報告。

老賢把所有的報告攤開,掃了一眼回答:“死者的基因型為XY,男性;通過檢測死者的骨頭,可以推測死者已經成年,但具體年齡不詳,儀器檢驗只能得出比較死板的數值而不能得到精確的結論。通過分析土壤微生物以及死者骨頭被侵蝕的程度,可以得出死者的死亡時間約為兩年。”

明哥聽到這裏,分析道:

“這一點根據死者的骸骨也能看出,再加上死者的穿着,應該是在兩年前氣溫比較高的季節,按照我們這邊的氣候情況來看,我個人認為是在五月份到十月份之間的某個時間點。”

他的推理,一向以準確細緻著稱,我剛才結合葉茜反饋的結果已經得出了一個大致的結論,但在老賢的檢驗結果說出來之前,明哥一直沒有發話。

之前的推斷只是憑藉個人的經驗推理出來的,並沒有科學依據作為支撐,當得知老賢那裏也沒有準確的結論時,明哥才依據自己平時的積累,說出了一個大致的時間段。這不能說是明哥的城府很深,而是恰巧展現了他對科學探案的那種認真的態度。

老賢已經合上了面前的三份報告,但還有一份報告攤開在桌面。

“這一份是什麼報告?”明哥張口問道。

“死者頭髮的分析報告。”

“哦?說說看。”

“毛髮的耐腐程度僅次於骨骼。它腐朽過程先是失去光澤,強度逐漸變弱,彈性變差,最後變脆斷裂,一般約五十年才消失。毛髮強度會隨着入土時間的延長而變弱。正常頭髮的抗拉強度為四十八克到九十克之間;當埋入土中兩年之後,抗拉強度就會變弱為二十五克到六十克;經過十年後強度會更小,僅僅只剩下十九克到二十七克;四十年以後下降為兩克到三克之間。通過這個也能說明死者的死亡時間約為兩年。”

“嗯,看來多種學科領域都指向了同一個結果,說明我們得出的結論沒有偏差。”明哥點頭說道。

“我在死者的頭髮上,有了重大的發現。”

我們都沒有料到老賢還留了一手,顯然明哥也沒想到,因為按照他的慣例,接下來就是總結陳述,我們聽老賢這麼一說,都齊刷刷地把注意力轉移在他身上。

“經過我的檢測,死者頭髮中的銅元素超標很嚴重。起先我認為,他可能是因為生活拮据,長期使用劣質瓷茶杯造成的,因為劣質瓷茶杯在燒制的過程中會過量添加氧化劑,最容易導致飲用者出現銅中毒的現象。”

“使用劣質茶杯的多了去了,這好像並沒有對案件有什麼幫助啊。”我在心裏小聲嘀咕了一句。

“本來我以為這就算結束了,可沒想到,我在死者的頭髮上又發現了大量的苯二胺的成分。它是一種強致癌物質,化學成分很穩定,所以在死者的頭髮上並沒有消散。”

“國賢老師,這能說明什麼?”葉茜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老賢扶了扶眼鏡框:“苯二胺這種化學物質廣泛地存在於染髮劑中。由於它的分子結構中存在苯環、氨基,所以成分穩定,在染髮劑中它主要的用途就是長時間保證頭髮不掉色。”

“一般染髮劑會分為暫時性、半永久性和永久性三類。暫時性染髮劑中的苯二胺含量最為稀少,永久性的最多,通過我對死者頭髮中苯二胺的定量分析,他頭髮上使用的應該是永久性的染髮劑。”

“而永久性的染髮劑又分成三小種。”

“第一種,叫植物永久性。它主要是利用植物的花莖葉提取的物質進行染色,價格相當昂貴,估計只有那些一線的明星用得起。”

“第二種,叫氧化永久性。它是市面上的主流產品,這種染髮劑會滲入頭髮的皮質,發生氧化反應,使得染料分子被封閉在頭髮的纖維內,最後使得頭髮變顏色。”

“第三種,叫金屬永久性。它也是比較廉價的一種,主要是以金屬原料進行染色,染料直接沉積在髮絲的表面,使得頭髮變色。這種染髮劑就像是在頭髮上刷一層金屬漆。”

老賢端起自己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茶水,潤了潤嗓子:“我之前認為是死者自身銅中毒,但後來我檢驗死者的骨骼時,發現並沒有這一特徵,因此這一觀點被我排除。結合目前我掌握的一些東西,死者頭髮中的銅元素大量超標,很有可能是其染髮所致。而他使用的應該是金屬永久性染髮劑。銅作為金屬,一般展現出的物理顏色是黃色或者棕紅色。後來我又查詢了這方面的信息,金屬染髮劑中如果含有銅元素,那往往是金黃色染料。”

“那為什麼我們在現場發現的頭髮就是正常的黑色?”我有些迷惑。

“這是由於土壤微生物的分解,使得附着在頭髮表面的染髮劑脫離了頭髮纖維表面,所以我們看見的是黑色。但又因為銅元素的長期附着,會有大量的銅元素被鎖在頭髮絲中,所以我才得到了以上的結論,而且從發現的頭髮量來看,死者的腦袋上的頭髮並不多,他有可能還是個‘稀毛’或者‘禿頂’”

“四十八歲,男性,駕駛出租車或者黑車,一米六五,染着一頭金髮,可能還禿頂,這排查起來難度小得太多了。”葉茜做了總結性發言。

“我們剛才已經分析了,死者的具體死亡時間差不多在兩年前,那時候我們市已經開始全面禁止黑車載客,路面上幾乎見不到黑車,所以可以確定,死者是一名出租車司機,咱們先按照這個方向去查,如果沒有結果,再換個思路。”明哥做了補充。

二十五

葉茜一邊點頭,一邊記錄。所有物證基本處理完畢,剩下的調查工作要交給刑警隊的偵查員去處理,而葉茜作為我們科室聯繫刑警隊的紐帶,她必須要正確地傳達所有的分析結論,當我們四個人都鬆一口氣的時候,她卻顯得格外認真,生怕漏掉任何一個細節。

在我們市,所有的出租車駕駛員都必須要到出租車運營公司登記註冊,所以這麼有針對性的調查工作並不困難。只需要調出我們全市這兩年從事出租車行業的所有“的哥”的信息,看看有沒有符合特徵的就基本可以查明。

當然,這所有的一切都要建立在死者是我們本市人的前提下,如果死者是外地人,調查工作還要推倒重來。用我父親的話來說,破案就是一個不斷假設、不斷推理的過程。

還好,事情並沒有我們想的那麼複雜,前後也就三個小時的時間,葉茜便風風火火地騎着她的紅色公路賽摩托車趕回了科室。

“冷主任,查到了!”葉茜車還沒有停穩,便激動地朝着科室的二層小樓喊道。

“姓名叫什麼?”我在走廊里,第一時間把頭探了出來。

“余……有……才……有才……才……”葉茜一邊飛快地踩着樓梯,一邊大聲地喊叫。走廊的盡頭飄蕩着她的回聲。

聽到死者的名字,我立刻折回辦公室在電腦上敲出了死者的信息,而明哥、老賢、胖磊也擁了進來。

當死者的戶籍照片被打開時,我總算明白為什麼調查工作會進行得如此順利。這個叫余有才的男子,長得跟畢加索的畫作似的,一般人根本看不懂,尤其是腦袋瓜上的頭髮,跟河童有一拼。在我們國家,是不允許染髮拍戶籍照片的,很顯然,這是死者在很早以前的照片。我對着戶籍照片又腦補了一下他染一頭金毛的樣子,簡直跟《西遊記》裏巡山的小鑽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死者登記的戶籍地就是土壩子村?為什麼村長說村裡沒有開出租車的?”明哥可沒有我那麼多歪心思,很快進入了狀態。

“小龍,查一下,這個余有才的戶口上有幾個人。”

我趕忙收回了小心思,飛快地點擊鼠標左鍵。

“明哥,只有他一個人。”

“再看看他的戶口有沒有註銷。”

“沒有,登記是正常狀態。”

“難道死者真的是一個光棍?”明哥捏着下巴,緊鎖眉頭自言自語地說道。

按照正常的程序,人一旦死亡,那麼戶口肯定是要註銷,死者已經死了那麼久,戶籍信息依舊沒有變更,就表明並沒有人給他操辦這件事,再加上死者的戶籍只有他一個人,那麼他還真的有可能就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漢條。

“葉茜,你讓刑警隊的偵查員通知一下土壩子村的村長,說我們現在去找他一趟。”

葉茜點了點頭,掏出了手機。

我有些不解地問道:“為什麼不口頭傳喚到我們公安局問話啊,還要我們親自跑幾十公里?”

“農村人都很淳樸,到公安機關難免會緊張,這人一緊張思路就容易亂,還是給他營造一個熟悉的環境,這樣詢問起來對方的思路才會清晰,一會兒我們都穿便裝去。”明哥毫不吝嗇地跟我分享他的實戰經驗。

土壩子村在我們市,算得上是比較落後的農村,在村裡也只有少許的青壯年會選擇在家務農,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選擇在發達地區扮演城市建設者的角色。

土壩子村的人均房屋面積肯定會讓一些大城市人“望洋興嘆”,村民家家戶戶都是佔地上千平方的四合院,每家每戶的院子外面還自帶一個天然的綠植園,雖然地里種的都是清一色的大白菜。

村長家位於村子的西頭,房屋的構造與別家無異,由於事先已經打好了招呼,熱情好客的村長已經早早地在院子裏放置了一張八仙桌,桌上的菜籃子裏堆滿了翠綠的黃瓜和嫩紅色的西紅柿。

從蔬菜表皮上掛着的水珠不難看出,這些蔬菜已經被洗凈。農村不像城市,招待人可以拿一些香甜可口的水果,在我們這裏,樸實的村民幾乎都是用自家園地里的果蔬來招待貴客,別看這一籃子可能還沒有幾個蘋果值錢,這可已是農村人能拿得出手的最高待遇。看到眼前這一幕,我不禁心裏一暖。

“余村長好。”明哥一進門就客氣地把雙手伸了過去。

村長並沒有着急去接,而是慌忙地把自己的手在衣服上使勁蹭了蹭,才恭敬地伸到明哥手中:

“你們幾個是公安局的領導?”

“對,我們是市公安局的。”明哥把警官證亮了出來,我們幾個也跟着掏出了各自的證件。

最搞笑的要屬葉茜,她竟然把自己的“實習證”也給掏了出來。我看着她那張自己DIY的照片,差點笑出聲。葉茜哪裏不知道我所笑為何,用惡狠狠的眼神活活地把我下面要說的話給瞪了回去。

“真是公安局的領導!婆子,趕緊給燒點水。”村長對正在院子裏忙活着的老婦喊道。

“不客氣!村長,我就簡單地向你打聽個人。”明哥接過村長遞過來的馬扎。

“不喝水,那吃黃瓜,來吃黃瓜,這都洗好的。”村長也是個直腸子,伸手從藤條編織的菜籃子裏抓了幾根黃瓜,往我們手裏一人塞了一根。盛情難卻,我們只好一人握着一根小黃瓜,尷尬地站在那裏。

村長這才開口對明哥說道:“領導,你們想問啥?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說。”

“村長,不要喊我領導,我姓冷,您直接喊我小冷就可以。”說著,明哥從手提包中拿出筆記本準備記錄。

“好的,冷領導,你們問吧。”村長習慣性地從腰帶上掏出了煙桿。接着他又嫻熟地從灰色布袋子裏抓了一把煙絲按在了煙窩裏。點燃后,村長嘬起嘴巴使勁地吧嗒了兩口,院子中很快便傳來種植煙草的特殊味道。

明哥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並沒有打攪。

“好這口。”村長抬頭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沒事,您抽您的。”

“冷領導,你要問誰?”村長開始進入了正題。

“是這樣,你們村以前有沒有一個叫余有才的人?”

“‘有’字輩,那應該快五十了吧?”村長張口反問。

在村落里聚居的人,大多都是一個姓的親戚,同姓之間的論資排輩很是講究。在農村新生兒取名字可不像城市那樣可以隨便亂來,你在城裏,只要能入上戶口,起個英文名都沒人管你。

而在農村,嬰兒一出生就要算輩分,這種輩分都是從族譜上排下來的。拿土壩子村舉例,這裏的人大多都姓“余”,如果嬰兒出生時按照輩分排是“有”字輩,那小孩的名字就要取“余有×”。除非有那種一出生輩分就很高的嬰兒,否則只要是族內的人,一聽到名字,就能把對方的年紀猜得七七八八。

“對,有四十八九歲了。”明哥回答。

“我們村有兩個人叫這個名字,不知道你們說的這個余有才……”

“有可能是個禿子,身高只有一米六五,長得不是很好看。”

“哦,你說的是三禿子這個王八羔子吧。”村長嘴一禿嚕,說了句髒話。從他憤恨的語氣中我們不難看出,這個“余有才”弄不好是個村裏的害群之馬。

二十六

“他的外號我不清楚,只要村長能對得上號就行。”

明哥選擇在村裡詢問有關情況,現在看來真是明智之舉,顯然我們眼前的村長已經進入了狀態,只見他又吧嗒了兩口煙,確信地說道:“一定是他,肯定錯不了。”

“能不能跟我介紹介紹他的情況?”明哥做好了記錄的準備。

“這個三禿子,在我們這十里八鄉名聲可壞着呢,整天遊手好閒,吃喝嫖賭。他在家裏排行老三,上面有兩個姐,他倆姐出嫁以後就跟這個三禿子斷絕了關係,據說他大姐嫁給了一個有錢人,三禿子的父母後來也被接到了城裏養老。”

“那這個三禿子還在不在村子裏?”明哥見村長說得活靈活現,生怕弄錯了人。

“不在了,我都有五六年沒看見他了,他的地都荒了好多年沒人種了。”

“他兩個姐姐是什麼時候出嫁的?”

“那早了,最少有十年了。”

“這個三禿子有沒有討老婆?”根據我們的猜測,這個死者有可能是單身,所以這個問題很關鍵。

“怎麼可能沒討過老婆?而且他還討了兩個,活活地把人家都給禍害了!”村長有些氣憤地說道。

“這怎麼說?”明哥微微皺起眉頭,我們跟着也豎起了耳朵。從村長這說話的語氣,很有可能這裏面有我們不掌握的矛盾點。

村長眼睛微眯,抬頭望了一下遠方,陷入了回憶:“三禿子的第一個媳婦是咱們隔壁村的一個女娃,女娃生下來不會講話,找不到人家,才嫁給了三禿子。三禿子他娘為了這門親事,幾乎賣掉了所有的值錢的東西,可這個不爭氣的貨,剛把媳婦娶回來沒多久,就天天折磨人家,一句話說不好就用棍子打,用韁繩抽。他自己在外面欠了賭賬,還不上錢,竟然讓他的債主輪流糟蹋他老婆還賬,這種畜生事,這狗日的都能做得出來。”

如果不是親耳所聽,我真不敢相信竟然有人還能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此時的葉茜鐵青着臉坐在我的身邊,不難看出她在強忍着心中的怒氣。

村長說得正起勁,並沒有注意到我們微妙的感情變化:“後來三禿子的老婆懷孕了,一直到臨產那天這孽畜還在別的村打牌,女子羊水都破了,根本來不及去醫院,只能找穩婆過來接生,可娃兒胎位不正,只得到大醫院割肚子取出來。去大醫院三禿子根本拿不出錢,硬是要在家生,結果給耽誤了,娃娃跟女子都沒保住。”

人命在某些人眼中竟然如此卑賤。這一刻,我竟然覺得這是老天開眼收了余有才這個禍害一方的孽畜。

村長沒有察覺到我的變化,吐出一口煙霧接著說:

“這第一個老婆結婚還沒到兩年,就被三禿子給禍害死了。人家女子的兄弟要把他的胳膊腿給卸掉,嚇得三禿子一年沒敢回家,後來聽說去什麼廣州打工去了,還學會了開汽車。過年回來那是穿西裝,打領帶,搞得自己跟個老闆似的。剛過完年沒幾天,他就從外面又領回來一個女子,有三十多歲,長得水靈,唯一不好的是,這個女子帶了一個七八歲的男娃。三禿子後來就和這女子在村裡過上了,俺們村人都以為這下三禿子能幹點正事,沒想到還是以前那屌樣子,沒事就去賭錢,欠的是一屁股債。”

“難不成他又賣老婆還債?”葉茜終於忍不住了。

“這倒沒有。可能是因為第一個女子的原因,三禿子很怕現在的這個女子再懷孕,而且他還指望那個男娃給他養老,孩兒都大了,他要是還干那畜生事,孩兒以後能放過他?”村長撇撇嘴。

聽村長這麼說,葉茜的臉色稍微好了一些。

“那後來呢?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

“要說這三禿子肯定是作孽太深,誰跟他誰倒霉,這個女子跟他只過了三年,就害了一場大病死了。據說三禿子把家裏值錢的東西都賣了,帶着男娃出去打工去了,到現在都沒回來過,我們村余栓柱住的房子,就是當年從三禿子手裏買的。”

“余有才帶着的那個男娃叫什麼名字?”

“這娃的名字好記,叫丁雨,跟他娘一姓,他娘好像叫什麼丁茉莉。”

“那這個丁茉莉死亡的時候是在哪裏火葬的?”

“我們村給出的證明,就是在咱們市的殯儀館燒的。”

明哥針對這個問題做了認真的記錄,接着他又問道:“您能不能仔細回憶一下,這個三禿子具體在什麼時候離開的村子?”

“這個好辦,我打電話給栓柱,他當年買房子的時候,三禿子肯定立有字據。”村長說完轉身朝堂屋走去。

明哥趁着這個工夫則掏出煙捲給我們分發下去,前後也就半支煙的工夫,村長一腳跨出了房門,張口對我們說道:“六年前的五月份。”

得到這個日期之後,我們一行人便起身告辭了。

回到單位,明哥開始結合村長的問話筆錄一一核實,經過查詢,我們得知這個死者余有才果然曾在廣州考取了駕駛執照,而且還在四年前年審過一次。這就基本可以證實,村長口中的余有才就是我們發現的那具白骨。

可就算證實了這一點,我們依舊沒有任何的抓手,而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老賢實驗室特有的開門聲。他的實驗室必須時時刻刻保證無菌的狀態,所以實驗室的房門外還另外有一間消毒通道,通道上的那扇玻璃門在開啟時,總會伴着嘀嘀的聲響。

腳步聲由遠及近朝明哥的辦公室走來,當皮鞋底敲擊地面的啪嗒聲逐漸清晰時,明哥抬頭朝門外望去,老賢剛好站在了我們的面前。

“國賢,怎麼了?”明哥問。

“我在分析土壤的過程中有些發現,但不知道對案件有沒有幫助。”老賢說著把一張剛剛沖洗出來的照片放在了我們的面前。

照片里是一片片泛着金屬光澤的小塊片狀物體,從形態上看,很像是紙片,有大拇指蓋那麼大。

“這個是……?”明哥有些好奇。

“這是我在土中發現的,可能是挖掘的時候沒有注意,把它給弄碎了,我在土中找到了不少這個東西。經過分析,這些都是錫箔紙,按照成分分析,它們之前應該有兩種顏色,一種是黃色,一種是白色。為了確定這些東西是跟死者埋在一起的,我又做了土壤微生物檢驗,基本可以證實,這些東西是跟死者一起被埋下的。”老賢說完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框。

“錫箔紙?這能說明什麼?”我有些不解。

“難道嫌疑人在埋死者的時候還放了紙錢?我明白了!”明哥用力地一拍桌子,有點茅塞頓開的感覺。

“明哥你發現什麼了?”我看他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自己也跟着興奮起來。

“這麼看,那張鄧麗君的碟片可能不是死者買的。”

“不是死者買的?那會是誰?”我還沒搞懂這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東西應該是嫌疑人送給死者的。”

二十七

“什麼?明哥你的意思是,嫌疑人殺了人後,還好心地給死者買了一張限量版碟片埋在一起?”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因為如果明哥說的是真實情況,那這絕對不符合常理。

“別打岔,聽明哥把話說完。”胖磊說著用他那隻肥大的左手拍了一下我的腦門。

明哥低頭看了一眼照片:“從國賢整理出來的錫箔紙殘片我們不難看出,這個坑裏應該埋了不少。在我們這個地方,一般這樣的錫箔紙都是用來疊紙錢,我們常見的就是集市上賣的那種‘金元寶’‘銀元寶’,所以我有理由推測,嫌疑人在殺死死者之後,在坑裏放了一些紙錢,才把死者埋掉。”

“會不會嫌疑人膽小,買紙錢求個安心啊?”葉茜張口問道。

“不會,下葬時紙錢可不是隨便亂埋,這裏面頗有講究的。”

“講究?”

“對,咱們從頭來分析,死者已經離開村子六年了,而他死後還是被埋在了自己的村子裏,這並不是巧合,估計是嫌疑人故意為之,說明這個嫌疑人對死者十分了解。在農村,講究入土為安,不管你生前多飛黃騰達,死後也一定要埋在自己的村子裏,這是農村人亘古不變的傳統,嫌疑人顯然熟知這方面的事情,這至少可以說明他或許也是個農村人。所以按照我的推斷,這起案件絕非臨時起意的搶劫殺人案件,而是故意殺人之後埋屍田地。”

明哥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現在在我的心裏已經有了一個嫌疑人。”

“啥?”

“真的?”

“我×!”

這麼勁爆的結果,顯然我們都沒有意料到。

“冷主任,真的已經有嫌疑人目標了?”葉茜激動地一把拽住了明哥的袖子。

“對,就是國賢給我提供的這堆紙片讓我找到的線索。”

明哥舉起水杯,喝了一口,接著說:

“既然我們已經分析出了嫌疑人熟知農村的風俗,他不會不知道在下葬時用紙錢的規矩,在我們這裏只有晚輩給長輩安葬才會用這種錫箔紙疊的‘金銀元寶’,根據村民的口口相傳,‘金銀元寶’到了地府死者是不能直接花的,它是用來買通地府陰差所用。人一死,到了地府都是下人,只有晚輩進供的‘金銀元寶’才能被陰差接納,這樣才可以免除死者在地府的皮肉之苦,保證死去的人不為難後輩。”

“這封建迷信你也懂?”我沖明哥豎起了大拇指。

“師父說,破案可是綜合知識的運用,要想破案,就要啥都知道!”胖磊的意思很簡單——“這都是你爹教的!”

明哥意味深長地朝我瞅了一眼:“所以我猜測,殺死死者的嫌疑人可能是他的晚輩,而和死者一起被埋的光碟,很有可能是祭品。按照我的估計,死者生前肯定喜歡聽鄧麗君的歌,嫌疑人知道他的這個喜好,專門買了一張限量版給他下葬。如果我猜測得沒錯的話,那這個嫌疑人對死者還是相當了解的。”

“明哥,難道你是懷疑……”我已經知道了明哥心裏的答案。

“我懷疑是跟死者一起離開村子的丁雨。會不會當年丁雨的媽媽受到了死者的虐待,丁雨一直懷恨在心,一直到長大了才開始報復?”

“當年丁茉莉帶着自己的小孩改嫁到土壩子村時丁雨已經有七八歲,他們在村子裏生活了三年多,丁雨和死者離開村子那年已經十一二歲,如今過去了六年,那他早就已經成年了,完全有作案的能力。”我在一旁推算出了具體的年齡。

“不過,這只是我的猜測,因為死者離開村子這六年的情況我們一無所知。葉茜你聯繫一下刑警隊,讓他們把死者這些年的情況摸清楚,尤其是跟哪個人關係好,跟哪個有仇,都要調查仔細。”

“好的,冷主任,包在我身上。”葉茜領命走出了辦公室。

“我們目前只知道丁雨的姓名,身份證號碼、哪地方人這些信息則一概不知,而且這個名字很普通,估計全國叫這個名字的人有不少,我們如何才能核實這個丁雨的真實身份?”我張口問道。

“這個簡單,村長不是說過,丁茉莉是在我們市殯儀館火化的嘛。在那裏一定會有她的火化記錄,我們只要查實丁茉莉的身份,那她兒子的基本信息我們不就掌握了?”明哥的辦案思維是異常敏捷。

接下來的幾天,整個調查工作分兩步走:第一步,從刑警隊抽出大量的人手開始圍繞死者這幾年的生活圈子展開調查;第二步,在行動技術支隊的幫助下,在全國範圍內開始找尋丁雨的下落。

相比第二步來說,這第一步反饋的時間要快上很多。

人與人交往都會有圈子,我們市的的哥也不例外,而且他們還有一個專門的對話平台方便的哥之間交流,比如哪兒哪兒人多有活干,再或者哪兒哪兒有交通事故需要繞行,在出租車上的對講機里都會有這方面的信息。

人是群居動物,雖然是公眾的對講平台,但要聊的時間長了,就算是爛泥扶不上牆的人,也多少能處幾個交心的朋友,余有才也一樣,刑警隊在調查訪問的過程中,就找到了他曾經的摯友——方起航。

這個方起航之前是一名出租車司機,後來轉行干起了婚姻中介所的生意,他這個婚介所可跟別家的不同,正正規規干這種生意的人都喜歡找一些街邊的門面房或者人氣很旺的小區以便招攬生意,但他的婚介所卻設在犄角旮旯的弄堂里。通過這一反常的舉動,我們大致可以猜測到,方起航的婚介所肯定是大有名堂。

果然,根據刑警隊的深入調查,方起航的婚介所經營的範圍主要是跨國婚介,這乍一聽感覺怪高大上的,但實際上就跟電視上經常報道的“越南新娘”黑中介的性質一樣。

我們國家明文規定,買賣婚姻屬於違法行為,可是現實中打擊起來難度很大,男女雙方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意娶一個願意嫁,私底下就把事情給辦掉了,這樣的事情不會有人去報警。所以我們雖然知道這個叫方起航的人可能幹着非法的勾當,但是無奈的是沒有確鑿的證據。法治社會,沒證據只能幹瞪眼。

對於這種打法律擦邊球的人,直接傳喚到刑警隊進行詢問是最好的選擇。

明哥特意選了一間掛着槍械照片的詢問室。

“坐吧!”

方起航聽言,小心翼翼地把詢問室的木椅子拉在一邊,好跟散發著強大氣場的明哥保持一段距離。

“介紹一下你自己。”明哥這次並沒有使用電腦,而是拿出了紙和筆。

“我叫方起航,男,四十九歲,開了幾家婚介所,良民一個。”

“抗日劇看多了吧?”

像他這種人我們平時接觸得很多,別看一個個金錶金鏈子穿得人五人六,但他們一見到警察比孫子都,因為這種人活得沒底氣,不敢抬起頭來做人。

“你認不認識一個叫余有才的人?禿頂,還染着黃毛。”明哥開門見山地問。

“三禿子?”方起航試探性地問道。

“對,就是他。”

“他犯事了?”

明哥沒有吱聲。

方起航以為自己猜中了,手擺得跟犯了羊角風似的解釋道:

“警官,我可是跟他有好幾年沒見了,他犯事了你找他去,找我幹什麼呀。”

“問你什麼說什麼,哪兒那麼多廢話。”明哥有些不耐煩。

“沒錯,我們之間的關係是不錯,但是那是以前的事情了,我們這兩年都沒接觸過,連電話都沒通過一次,不信你們可以去查啊!”方起航直接來了招“王母娘娘划銀河”,這關係撇得是一清二楚。

二十八

“方老闆,你估計也經常跟我們公安局打交道,有些事咱還是不要挑明了說比較好,你要是不給我面子,那咱今天這梁子算是結下了。”明哥的語氣中帶有威脅的味道。

干“耗子”勾當的人最怕有“貓”天天盯着,方起航哪裏聽不出來明哥的弦外之音。

“警官,我明白,你問吧,我什麼都說。”他的態度也變得誠懇了許多。

“標準的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主!”我在心裏暗罵了一句。

“你是什麼時候跟余有才接觸上的?”明哥切入了正題。

方起航回憶了一會兒:“我跟他認識大概是在五年前,當時我們都開出租車,經常在一起趴檯子(等活的意思),這一來二去就熟悉了,而且我們兩個都喜歡玩牌,有共同語言,後來這關係就處得相當不錯。”

“這出租車是余有才自己的?”

“怎麼可能?一輛出租車多少錢?那時候誰能買得起?我們都是給老闆幹活。”方起航說著從口袋中掏出一包軟中華。

各行各業都有壟斷,當然出租車行業也不例外,在我們市就有很多有錢人專門投資出租車。有些人可能會簡單地認為干出租車生意還不簡單,買輛車不就成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市區裏的出租車還不亂套?現實情況中,只有配備營運證的出租車才能在路上拉客載人。

出租車不值錢,值錢的是證。我記得十年前,我們市的出租車營運證花個千把塊錢就能辦下來,而現在一張出租車營運證的轉讓價格最少需要四十萬,如果是北京、上海這樣的大城市,估計都要上百萬,而且是供不應求。

所以很多有錢的大老闆就看中了這個商機,大量地購車辦理出租車營運證,等着坐地起價。每個城市的出租車總量是固定的,只要市場飽和,政府就不會再批,這個政策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鑽了空子,便形成了壟斷,那價格自然是噌噌地往上漲。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在雲汐市有一個叫康橋的男子,他手底下的出租車竟多達一百多輛。

出租車買來了必須要營運,否則營運證會被吊銷,因此擁有大量出租車的老闆就會把自己手中的出租車租給駕駛員跑活,雲汐市的行情是除去加油、維修這些成本,駕駛員和老闆四六開。從方起航的嘴裏,我們不難得知,死者余有才就是一個被車老闆雇傭的的哥。

“接著說。”明哥點燃了煙捲。

“雖然同行對三禿子的評價都不怎麼樣,但是我個人覺得他還是挺仗義的一個人。我有一次賭牌借了‘爪子錢’(高利貸)還不上來,差點被債主砍了手,要不是三禿子把自己身上的錢拿給我,我肯定躲不過那一劫。”

“哦?還有這事?”

“對別人不知道,這三禿子對我絕對是交心交底。”方起航拍着胸脯說道。

“三禿子身邊是不是有個男孩?”明哥吐了一口煙霧。

“有,他兒子丁雨,說是他死去的老婆帶過來的,我們剛認識那會兒小孩都十三四歲了,有時候我跟三禿子去打牌,他就讓他兒子給他頂班。”

“沒有駕照能開出租車,而且還是個小孩?”我覺着有些不可思議。

“三禿子的那兒子長得顯老,別看當時只有十來歲,但看面相絕對有二十齣頭。而且開車簡單得很,個把星期就能學會。再說交警也不經常查出租車,沒多大事。”方起航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明哥懶得在這個問題上再糾纏下去,趕忙催促道:“抓緊時間,接着往下說。”

方起航掐滅了煙頭:“再後來我就不幹出租車了,因為這行太辛苦,尤其是在晚上,年紀稍大一點根本熬不住。當年我從朋友那裏摸了一條路子,給人介紹對象,我覺得這活能來錢,就跟他合夥開了一家婚介所。這活既能賺錢,又能積德,一舉兩得的事情,所以我就一直干到了現在。”

“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你乾的什麼勾當我們心裏是一清二楚。”明哥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打斷道。

“是是是,抽煙,抽煙。”方起航被明哥這麼一頂,羞愧地低着頭從口袋中掏出煙捲遞了過來。

“不要耽誤時間。”明哥看着方起航舉在半空中的煙捲,沒有絲毫要去接的意思。

方起航有些尷尬地把煙捲又重新放回煙盒中,開口說道:“我當時雖然離開了出租車這一行,但是我平時跟三禿子都有聯繫。我也是場面人,受人滴水之恩,定是湧泉相報。我看三禿子自己一個光漢條帶個孩子也怪不容易的,就琢磨着給他找一個女人好能照顧這爺倆的生活起居。可三禿子長得確實難看了點,而且還禿頂,很多人一看他這長相連面都不願意見。實在沒辦法,最後我托熟人,從外面給他找了一個。”

“從哪裏?說清楚一點。”

“越、越、越南。”

“哦,你本事蠻大的嘛。”明哥冷哼了一聲。

方起航明知道明哥在譏諷他,但依舊是臉上掛着笑容。

“這越南新娘是自願嫁給三禿子的?”明哥用手敲了敲桌子問道。

“那絕對是自願的,我們可不敢幹那拐騙婦女的事,當年三禿子還親自去了一趟越南邊境線,對方家裏人都見了面,而且新娘的家人可都是收了彩禮的。我們一切都是按照正規程序走的。”

“新娘的基本情況你給我說說。”

“她來這邊是我親自給她辦的戶口什麼的,她的中文名字還是我給起的,跟三禿子一姓,叫余玫瑰。”

“余玫瑰的其他信息你說說。”

“她當時嫁過來的時候十六歲,跟三禿子的兒子差不多大。”

明哥把這一信息畫上了一個圈,表示重點關注。

“後來呢?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

“小媳婦娶回家的時候,他還請了我一頓酒。後來日子就像以前一樣過,我跟三禿子平時沒事就出來喝喝酒,有時候他兒子也參與參與,不過因為我平時業務太多,我們見面的次數是越來越少。”

“他跟越南小媳婦結婚還沒半年時間,就有了種,我見着的時候,那肚子已經挺不小了,不過這三禿子也怪不夠意思的,說好了要請我喝滿月酒的,可自打見了那次之後,連個人影我都摸不着了,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你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

“應該是前年的‘六一’,我當時帶我們家老二在公園玩,看到他和他挺着大肚子的媳婦在散步,自打那次就再也沒見過。我後來還去他租的房子那裏找過,可聽房東說,他們一家子都搬走了。”

“反正我該還的情都已經還了,我倆兩不相欠,他既然走都不說一聲,我也沒必要覥着臉再去找,警官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方起航的語氣里多少透着一些遺憾,看來他還是比較看重余有才這個朋友的。

“行,今天的問話就到這裏吧,有什麼事情我再打電話通知你。”明哥停止了記錄。

“只要我能幫上忙,一個電話就行,這是我的名片。”方起航起身把一張印着“聚喜堂婚介”的紅色卡片雙手遞到了明哥的面前。明哥這次並沒有駁他的面子,伸手接過來,裝在了口袋之中。

我們幹警察的,肯定要接觸形形色色的人,像這種專門靠走夜路發家的人,你要是對他們太客氣,他們就蹬鼻子上臉,甚至把你拉下水;但你要對這種人過於嚴厲,他以後見到你都躲得遠遠的,指望他們提供什麼線索想都別想。所以要學會把握好與他們之間的微妙關係,才能為自己所用,很顯然,明哥這一點做得相當到位。

二十九

通過詢問方起航,我們又掌握了死者的生活圈裏另外一個重要的關係人——余玫瑰。而且余玫瑰還懷上了死者的孩子,這就表明死者是有家室的,可死者失蹤了這麼長時間,這個余玫瑰為什麼沒有報案?這裏面定有蹊蹺。

消息也在第一時間反饋給了刑警隊。也就在第二天,一個讓人大跌眼鏡的結果,擺在了我們的面前。

刑警隊的偵查員在廣州找到了死者的兒子丁雨,還有死者的老婆余玫瑰以及一個快兩歲的小男孩。而丁雨跟余玫瑰現在的關係竟然是夫妻,這個結果讓我們參與調查的所有人都傻了眼,這一家還真是什麼奇葩的事情都幹得出來。

當葉茜把調查結果告訴我之後,我第一時間衝進了明哥的辦公室:“難道咱們真的分析對了?這個丁雨愛上了自己的后媽,然後把自己的后爸給殺掉了?”

“只是有這種可能,我們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證據,萬一這個越南媳婦是三禿子自願讓給丁雨的呢?要知道對於死者這樣的家庭,想正兒八經地給丁雨討個老婆很不容易。”明哥總是能想出多種假設。

“這……”

“他們一家三口已經被偵查員帶回來了,估計再過三四個小時就到了,一會兒冷主任挨個問不就清楚了?”葉茜在一旁補充道。

明哥捏着下巴沉默不語,眉頭稍稍隆起,又很快地舒展,很顯然他又在分析這其中可能出現的其他情況。過了幾分鐘,明哥再次開口:“小龍,一會兒他們人到了,給他們一家三口全部採集一下血液樣本,讓國賢化驗一下。”

“明白。”

丁雨一家三口趕到時,我們剛吃完晚飯,時間在晚上六點四十分,明哥拿出早已經列好的問話提綱,把丁雨喊進了詢問室。

按照丁雨身份證上的信息,他今年才十九周歲,可看他那長滿鬍鬚的臉,活脫脫的三十四五歲老男人的模樣。丁雨長相併不出眾,和死者余有才有幾分神似,身高頂天了一米七,全身上下唯一的亮點就是那健碩的身材,雖然隔着厚厚的冬衣,我依舊能感覺到他板實的體格。

“你認不認識余有才?”明哥點了一支煙,問道。

“我后爸。”丁雨回答得簡單明了。

“那他現在人呢?”

“不知道。”

“哦?他是你后爸,你竟然不知道他在哪裏?這不符合邏輯啊!”

“警官,你也知道,他是我后爸,不是我爸,我們兩個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我怎麼會知道他現在在哪裏。”丁雨想都沒想就說出了嘴。

“余玫瑰是你什麼人?”

“我老婆。”

“她是哪裏人?”

“越南人。”

“你們兩個是怎麼認識的?”

“是余有才托熟人從越南娶回來的。”

“給你娶的嗎?”

“不是,是給他自己娶的。”

“那她現在怎麼是你的老婆了?”

“我后爸也不知道現在在哪裏,她的家還在越南,而且她跟我之間的年紀也差不了多少,所以我們兩個就湊合在一起過了。”

“小孩子是誰的?”明哥問出了一個特別犀利的問題。

“是余有才的。”丁雨對於這個問題好像早有準備一樣,脫口而出。

“余有才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離開的時候有沒有跟你說什麼?”連在一旁旁聽的我都能感覺出來這個丁雨有問題,可明哥好像很有耐心,依舊在慢條斯理地提問。

“我不知道,他經常在外面賭博,要不是因為他賭博,我媽也不會死。”丁雨有些怨恨地說道。

“怎麼回事?”明哥換了一種問話的語氣。

“我親爸死得早,我媽是在打工的時候認識的余有才。我當時雖然還小,但是我能感覺到余有才這個人不是什麼好人,可我媽就是被他的花言巧語給迷惑了,硬是要跟他回村過日子,可到頭來呢?余有才在家裏就知道賭錢、喝酒,連我媽生病都沒錢治,說來都是笑話,我媽竟然是得破傷風死的。”丁雨自嘲地笑了笑。

“難道你不恨余有才?”

“恨?我為什麼要恨?就因為他不給我媽治病?”丁雨的語氣很冰冷。

“難道不是?”明哥眉毛一挑。

“她雖然是我的親媽,但也不是一個合格的媽,整天當著我的面跟一群男人鬼混,別以為我小就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她死不死我沒有一點感覺,一個人而已。”丁雨顯得十分冷血,而且從他說話的神態上看,不像是在說謊。

“根據我們的調查,你是在六年前跟余有才離開的村子,之後你們兩個以什麼為生?”

“余有才以前在廣州考過駕照,所以找了一份開出租車的活。我當年雖然只有十來歲,可也被他硬逼着學了駕駛,其實為的就是能給他頂班,好讓他去賭錢。到後來出租車幾乎就是我一個人在開,他去領工資。”丁雨再怎麼也不到二十歲,雖然表面上假裝鎮定,但是說到某些地方,表情動作還會表露無遺。

“你最後一次見余有才是什麼時候?”

“前年六月十號。”

“記得這麼清楚?”

“他、他、他不回家,我記得當然清楚。”丁雨結結巴巴地說道。

“你不是說余有才天天在外賭博?按正常人理解,他不回家你應該不會太在意才是。”明哥笑着說道。

“我也不知道怎麼記得那麼清楚,反正就是記住了。”丁雨通紅着臉,狡辯道。

“行,你先回去吧,這兩天暫時不要回廣州,我有事還會再找你。”話音剛落,丁雨就被偵查員送了出去。

“余玫瑰還問不問了?”我在明哥身邊小聲提醒了一句。

“你難道還聽不出來嗎?估計這小兩口在來之前都對好口供了,咱們現在沒有證據,問也是白問。”

說著明哥掏出手機,撥通了老賢的電話:“你那邊有結果了沒有?”

“有了,那小孩不是余有才的,是丁雨的。”老賢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明哥的手機聽筒里傳了出來,可這句話在我的耳朵中,卻有極強的穿透力。

“什麼?小孩子是丁雨的?”葉茜顯然也聽見了這個結果。

“小孩子現在快兩歲,剛好跟死者失蹤的時間相符,看來這個丁雨是給自己的老子戴了頂綠帽子。”我在一旁說道。

“難怪要殺人滅口,原來是怕小孩子出生,把這件醜事給抖出去。”葉茜很適時地給我做了補充。

“明哥,我們好像漏了一點並沒有調查。”我靈光一現,瞪大眼睛說道。

正在一旁思考的明哥,被我這麼一說,抬頭問道:“小龍,你說什麼?”

我清了清嗓子:“咱們再回頭來分析一下這個案件,如果這起案件的性質是搶劫殺人,只要嫌疑人的腦袋沒有問題,他作案之後肯定是棄車逃逸,否則目標太大,被抓到的風險很高,那死者曾經駕駛的那一輛出租車就有可能不會再正常營運;如果是死者的兒子丁雨作的案,那他的目標在於殺人,而不是車,說不定這輛車到現在為止還在營運,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葉茜興奮得蹦了起來。

明哥的反應並沒有像葉茜那樣強烈,而是轉身走出門外:“走,查車。”

三十

我們通過方起航得知了死者曾經駕駛的那輛出租車的車牌號碼,按照車牌號找車,是再簡單不過的事。這輛牌照為灣DT2211的出租車是屬於一個名叫郝濤的小老闆,他手底下有三輛出租車,每個月靠駕駛員的分紅也有個萬把塊的收入,日子過得還算優哉。

前後也就一個小時,我們便在一家茶館找到了郝濤,簡單地亮明身份以後,郝濤客氣地把我們領進了雅間,並給我們一人上了一杯上好的鐵觀音。

“郝老闆真是客氣,我們這次來就是想向你打聽一個人。”明哥寒暄了一句。

“冷主任,您這是說哪裏話,我家裏有親戚在公安局工作,冷主任的大名那可是如雷貫耳,您想知道什麼,儘管問,小弟一定如實相告。”這做生意的人就是會來事,這話說得我都有點飄了。

“不知道余有才你認不認識?”

“余……有……才……”郝濤皺起了眉頭,放慢了語速。

“他外號叫三禿子,染個黃毛,以前給你開過車。”我在一旁提醒了一句。

郝濤聽我這麼說,笑呵呵地說道:“你說三禿子啊!我怎麼可能不認識,給我開了好幾年車。”

“你還記不記得,他是什麼時候不幹的?”

“這具體日期我還真不記得了,不過我能給你問到。三禿子不幹之後,我又找了一個司機,人家一直干到現在,所以我打電話給他,他准知道。”說著,郝濤掏出了土豪金的蘋果手機,按動了一串號碼。

電話很快便被接通了,簡單的對話之後,郝濤開口說道:“前年的六月十二號。”

“這個日期跟丁雨所說的日期就差兩天,這根本不是巧合。”我心裏更加確信了我們的推測。

“對了,當時三禿子有沒有事前跟你打招呼說要不幹?”明哥思考了一番之後,問出了這麼一個問題。

“沒有,當時還給我氣得不行,你說這麼短的時間,讓我去哪裏找駕駛員?還好我關係廣,要不然這車停一天,就少賺一天錢啊!”

“你的車是誰還回來的?”明哥問到了重點。

“他兒子,好像叫什麼丁雨。要說這三禿子不是個玩意,但他的兒子可真懂事。”

“哦?這怎麼說?”

“那件事我記得特別清楚,他兒子來還車的時候,把車前前後後刷得乾乾淨淨,給整個車換了新的坐墊不說,還噴了八四消毒液。我幹了這麼多年出租車生意,從來沒有見過像他兒子這麼會來事的孩子,我平時一有空就把這事當正面教材說給我手底下的那些師傅聽。”郝濤豎起大拇指誇讚道。

“那丁雨有沒有說余有才幹嗎去了?”

“好像是說因為賭博跑了,別的我就不清楚了。”郝濤仔細地回憶了一下。

“那好,這次麻煩郝老闆了,我們就問這麼多。”明哥客氣地起身,把右手伸了過去。

“哎呀,哪裏話,我也算是你們公安的親屬,還是那句話,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一句話。”

和郝濤說了一通客套話之後,我們趕到了刑警隊,明哥把郝濤的問話筆錄遞給了徐大隊長。

“這麼看這個丁雨基本上可以確定是兇手了?”

“不能這麼說。咱們現在手裏沒有足夠的證據可以批捕丁雨,雖然他有作案嫌疑,但還需要找出實質性的證據來。”明哥直截了當地說道。

“那下一步怎麼辦?”徐大隊有些焦急。

“把丁雨、余玫瑰再帶回來。現在丁雨撒了謊,有作案嫌疑,我們可以先把他給拘留一段時間,敲山震虎,這次我要從余玫瑰那裏打開突破口。”明哥彷彿早有準備地回答。

“行,就按冷主任你說的辦。”徐大隊趕忙吩咐偵查員把剛走沒多久的丁雨一家三口,又帶了回來。

這次抓丁雨可沒有像上次那樣客氣,直接給他戴上了一副冰冷的手銬,余玫瑰可能沒有見過這個陣勢,渾身打着哆嗦,蜷縮在丁雨的身邊。

“警官,我犯了什麼法了?”丁雨一見到明哥,張口大聲問道。

“把他送進看守所!”明哥沒有跟他廢話,直接下令關人。

得令的兩個偵查員一人架着一邊,把奮力咆哮的丁雨抬上了安裝有“老虎籠子”的警車。

“葉茜,你幫余玫瑰照看一下小孩,我帶她進屋問話。”

“好的,冷主任。”

話音剛落,余玫瑰戰戰兢兢地跟在我們身後走進了詢問室。我們目前掌握的證據,無法證明余玫瑰參與到這起案件當中,也就是說,她暫時還沒有作案嫌疑,所以對她的問話只能在詢問室里進行。

“會說漢語么?”明哥起了個頭。

“會!”余玫瑰用獃滯的目光盯着明哥,木訥地點了點頭。

“你認不認識余有才這個人?”明哥問道。

“認識。”

“怎麼認識的?”

“是……他……從……我們那裏……把我……帶到……這裏來的。”余玫瑰顯然對中文還不是很熟練,結結巴巴地說道。

“下面在回答我的問題時,你盡量不要緊張,說話語速放慢一些。”

“嗯!”

“你是不是自願過來的?”

“是他拿了兩萬元錢給我家人,我家人才願意讓我過來的。”余玫瑰的語速已經跟上了節奏。

“你過來之後,是跟誰生活在一起?”

“余有才。”

“你跟丁雨是什麼關係?”

“他……”余玫瑰目光閃爍,突然沒了下文。

“我告訴你,丁雨現在犯了法,如果你再包庇他,那你也就犯了法,按照我們國家的法律,你們兩個都要坐牢,到時候你的小孩就沒人照看了,你想看到這樣的結果么?”

要不怎麼說,母愛是最無私最偉大的一種愛呢。余玫瑰一聽小孩沒人照顧,頓時慌了神,她十分驚恐地望向我們每一個人,眼神中飽含着不舍與哀求。

“所以,我還是希望你能配合我們。”明哥趁熱打鐵地補充了一句。

“我……”余玫瑰還是有些猶豫。

我們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屋內的氣氛有些緊張。

“我……我……我說……”

“呼——”聽她這麼說,我心裏提起的石頭算是落下了。

“那開始吧。”明哥拿起了筆。

“我剛被余有才買來的時候,說是嫁給他當老婆,說真的,余有才長得很醜,要不是因為我家裏吃不上飯急需要這筆錢,打死我也不會跟這樣的男人,但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只好跟他生活在一起。”

余玫瑰說到這兒突然沒了聲音,低頭用手不停地擺弄着自己的衣角,皺起的眉頭表明她在做很激烈的心理鬥爭,幾分鐘后,眉頭凸起的褶皺平坦了下來,她再次抬起頭說:

“余有才當時有個跟我年紀差不多的兒子,叫丁雨,比余有才長得要好看得多,而且身體也很壯。我雖然不懂你們當地人的風俗,但是我能感覺出丁雨對我有想法,我經常在他的被窩裏找到我的內衣褲。也就在余有才把我娶回家一個月後,丁雨趁着他出去開出租車的空子,把我拉進了他的房間裏。”

余玫瑰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到後面,直接沒聲了。

三十一

“你們兩個發生關係了?”明哥直接幫她說出了後面的事情。

“嗯。”余玫瑰通紅着臉點了點頭。

“接着發生了什麼?”

余玫瑰深吸了一口氣,再次說道:“有了第一次,後面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大概是和丁雨年紀差不多的原因,我們在一起的感覺很奇妙,就像是在談戀愛,再後來,我發現我喜歡上了丁雨。”

“日久生情,這很正常。”

“噗——”明哥話音剛落,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一屋子的人都用怪異的眼神盯着我,顯然他們並沒有覺得這個對話哪裏好笑。也就在幾秒鐘之後,胖磊反應了過來,沖明哥豎起了大拇指。

“要笑,你倆出去笑去。”明哥陰着臉,指着我和胖磊。估計他自己也意識到了自己用詞不妥。

作為越南人的余玫瑰,當然不知道中國漢字的博大精深,只是用疑問的眼光打量着我們幾個。

“司元龍,你!”葉茜最後一個悟到這裏面的玄機,紅着臉剛想爆發,被我的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

“好了,都別說了,還問不問話了?”明哥使勁地敲了敲桌子。

我和胖磊的笑聲戛然而止。

“你接著說。”

余玫瑰“哦”了一聲,點了點頭:“那個月余有才幾乎天天都要出車,我和丁雨就趁空在家裏瘋狂地做愛,一個月之後,我發現我懷孕了。我第一時間就猜到,這個孩子有可能是丁雨的。”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丁雨,問他怎麼辦,他要我騙余有才,說這孩子是他的,我就照做了,余有才還高興得不得了,給我買了好多的補品。”

“也就是在孩子還有幾個月就要生的一天,丁雨跟余有才一起出車,可晚上回來的時候只有丁雨一個人,我問他余有才呢,他說余有才欠了別人的賭債,被人追殺,我們必須要離開這裏。”

“我當時被嚇得不得了,因為余有才以前因為欠賭債被人追到家裏打得渾身是血。所以聽丁雨這麼說,我們兩個就連夜收拾東西,準備儘快離開這裏。”

“丁雨當天晚上回來的時候,有沒有帶什麼東西回家?你仔細想想再回答我。”

余玫瑰搖了搖頭:“沒有,就是身上沾了點血,他告訴我有個乘客因為跟人打架流了血,他給人送醫院的時候沾上去的。”

“嗯,接着發生了什麼事情?”

“第二天,我陪他一起把車裏的坐墊全部都換掉,然後把車還給老闆,我們兩個就去廣州了。”

“當時換坐墊的時候,你有沒有注意到坐墊上有血?”明哥問道。

“嗯,有。”余玫瑰點頭回答道。

“那這換下來的坐墊在哪裏?”明哥有當無地問了一句。

“這坐墊本來丁雨是要扔掉的,我看扔了怪可惜的,就洗了洗,給帶到廣州了。”

“那現在汽車坐墊在哪裏?”明哥說話的語氣都有些急促了,很顯然,如果能找到這個坐墊,讓老賢處理一下,一定可以找到死者的DNA,那這個案件就算是破了。

“坐墊在我們廣州的家裏。我把它縫在了椅子上當沙發用。”余玫瑰很給力地說出了這句話。

“是不是從那以後你再也沒有見過余有才?”明哥的記錄稍微停頓了一下,便又開始了詢問。

“對,沒有見過。”

“那余有才死了,丁雨有沒有跟你說過?”

“什麼?余有才死了?”余玫瑰驚得忽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這種驚恐的反應,不可能裝得出來,很顯然,余玫瑰對余有才的死不知情。當然,這也是我們想看到的結果,否則,她和丁雨都進去了,那對孩子來說,就太殘忍了。

明哥讓余玫瑰在問話筆錄上簽字按手印之後,便把這一利好消息跟徐大隊做了溝通。徐大隊當機立斷,定了最近一班飛往廣州的飛機,因為涉及DNA提取的問題,所以這次廣州之行由老賢帶隊。

也就是在第二天中午,老賢那邊傳來捷報,在丁雨的租住處,不光是找到了汽車坐墊,連嫌疑人的作案工具——手刺都一併找到了。

老賢一從廣州回來,便開始了緊張的檢驗工作,好在汽車坐墊吸收性很好,這對老賢來說根本沒有一點難度。也就幾個小時的工夫,死者的DNA便被檢了出來。這個案件,終於找到了完整的證據鏈。

這邊一有結果,丁雨就被從看守所裏帶了出來接受訊問。

“我們在你廣州的家裏找到了作案兇器,在汽車坐墊上找到了余有才的血跡,你這次不用再跟我們兜圈子了,痛快點吧。”明哥說著把一份還帶有溫度的DNA報告甩在了丁雨的面前。

“人窮志短,如果我當初要把這坐墊扔掉,估計你們就不會這麼輕鬆地給我定案了吧。”丁雨很冷靜地說道。

“做事講究因果報應,這世界上沒有那麼多‘當初’!”

“這個老鬼,死都死了,竟然還要拉我去墊背!”丁雨有些不甘心。

“開始吧,痛快點!”明哥給他點上了一支煙,塞進了他的嘴巴里。

丁雨使勁地吧嗒了兩口:

“警官,讓我說可以,我相信你們能就事論事,不要把余玫瑰牽扯進來,她對這件事不知情。”

“這你放心,於情於理我們都不會找她的麻煩,這點我向你保證。”

“得嘞!要麼怎麼說還是咱家裏的警察好說話。”

“等你把這支煙抽完,咱們就開始。”

“嗯。”丁雨點了點頭。

我在一旁很有耐性地盯着丁雨嘴巴上的煙捲一點一點地燒到煙屁股。

“呸!”隨着丁雨吐出的煙頭掉落在地上,正式的訊問拉開了序幕。

“說實話,我本來不想殺了他,都是他逼我的。”

“哦?這怎麼說?”

“他不給我媽看病,我不怪他,他讓我給他開車我也沒有怨言,我跟在他後面那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我就是想正兒八經地把玫瑰給娶了,可他就是不答應,要知道,他從他朋友手裏買玫瑰的錢,可都是我掙的,他憑什麼不答應?”

“就是因為這個,你把他給殺了?”

“媽的,要不是我,指望余有才能養活得起玫瑰?他天天在外面濫賭,都是我給他還賬,玫瑰要是跟了他,到頭來還不是被他賣給別人還賭債!”

明哥看丁雨的怒氣並沒有消散,所以沒有打斷他。

“剛開始玫瑰懷孕的時候,我還有點害怕,怕余有才知道我們兩個之間的事,可後來我一想,這他媽的錢是我掙的,他就從中間過了一手,這人就是他的了?哪有那麼便宜的事?眼看孩子就要出生,我一想到我的孩子要管余有才這個爛人喊爸,我心裏就不舒服。後來我實在憋不過,就找他坦白了這件事,我告訴他玫瑰肚裏的孩子是我的,我讓他把玫瑰嫁給我,我答應補償他兩萬塊錢。”

“余有才什麼反應?”

“能有什麼反應?不答應唄,說我大逆不道,把自己的后媽給糟蹋了。他怎麼有臉說這話,這些年開出租車,我見他糟蹋的人還少嗎?老子賺錢給他去嫖娼,他還好意思教訓我。”

“這個余有才可能是上年紀了,天天在我耳朵旁嘮叨個沒完,我覺得既然他這樣沒完沒了,乾脆弄死他,一了百了。反正他除了我又沒有任何親人。有了這個打算,我就從市場上買了一對手刺。”

“你為什麼選擇手刺?用刀豈不是更方便?”明哥針對作案工具開始展開詳細的問話。

“用刀沒有技術水平,我在電影裏看到人家用手刺殺人特別酷,所以我也想試試。”丁雨冷血、麻木地說了這麼一句。

“你接着往下說吧。”

“我記得那是六月十號的晚上,我買了些滷菜,開車帶他去了一個以前他經常賭錢的地方,這個地方沒有賭局的時候就是一個爛尾樓。他以為我是給他賠罪的,可他哪裏知道,我當天晚上是給他送行的。”

“我見他吃得七七八八喝得醉醺醺的樣子就知道他的死期已到。”

“我戴好手刺,使勁地朝他頭上戳,連戳了幾下都沒有像電影裏那樣戳進頭裏,後來我趁他不省人事的時候,又戳了兩次,這兩下直接把他的腦子給戳通了,腦漿噴了我一臉。”

“我看他已經死透,就開着車拉着屍體滿城轉悠,我本來想把他扔進泗水河裏沖走算了,可後來一想,再怎麼著我們爺倆也在一起生活了好幾年,這做人要講一點道義不是,後來想想,我還是把他葬在土壩子村,也算是落葉歸根了,也不枉他在這世上走一遭。”

“我開車往土壩子村去的路上經過了一家音像店,看見門頭上貼了一張鄧麗君的海報,余有才最喜歡聽鄧麗君的歌,可這他一輩子也沒聽過正版,在老闆的推薦下,我花高價買了一盤限量版的專輯,接着我又在土壩子集市上買了些元寶紙錢。有了這些,余有才好快點上路。”

“農村人睡得都比較早,雖然那時候才晚上十點,可村裡到處黑燈瞎火。我坐在車上想了好一陣子要把屍體埋在哪裏,當然,肯定是不能埋在人家的田地里,否則來年翻地肯定會被挖出來。”

“好在我以前在村子裏生活過,知道有幾塊荒地沒人種,於是我就找了一塊車能開進去的荒地,把屍體給埋在了那裏。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丁雨的話音剛落,葉茜敲打鍵盤的聲音也隨之消失了,經過不斷的努力,這起看似沒有絲毫頭緒的白骨案成功告破。

三十二

嫌疑人被送進看守所后,勘查車從刑警隊大院一路西行往科室駛去,可誰也沒曾想,在這條必經之路上,紫苑山莊飯店的頂級包間裏,兩男一女正在坐在沙發上互不出聲。

女人面前的一杯紅酒已下去了一半,高高的水晶酒杯邊緣重疊着女人粉色的唇印。兩個男人面前的煙灰缸里,也堆滿了煙頭。

“嫂子,幾點了,怎麼還不來,會不會出什麼問題?”

“哎,我說六爪,你能不能說點吉利話,搞得我現在心都慌得很。”

“瘋子,咱現在是在人家的地頭,我們一共就來了五個兄弟,我有點擔心啊!”

瘋子和六爪已經開始坐不住了,也只有女人依舊冷靜地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酒店六樓的監控室內,一個梳着背頭的男子,正通過監控錄像,觀察着屋裏的一舉一動。

“多長時間了?”男子看了一眼站得筆挺的小弟。

“老大,兩個小時了。”

“嗯,看來這個叫丹青的女子不簡單啊,瘋子和六爪都坐不住了,她還這麼淡定,我非常喜歡跟這樣的人合作。”男子的言語毫不掩飾對女人的讚許。

“走,不能怠慢了客人,我們下去會會這三位遠道而來的合作夥伴!”說完,男子很有派頭地起身朝樓下走去。

吱呀!一扇散發著淡雅清香的紅木房門被推開,屋內眾人的目光紛紛朝門口望去。

隨着門縫漸漸擴大,一位身着西裝,皮膚黝黑,年紀四十五六歲的男子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男子的體格很精壯,一米八五左右的身高,標準的國字臉,最讓人過目不忘的應該要屬他那雙濃重的劍眉。自古至今在面相學中,濃眉都是吉兆,從男子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奪人的氣勢不難看出,他應該就是今天這場宴會的主角——鮑黑。

“哎呀,不好意思,各位,有事情耽擱了,還請各位諒解!”鮑黑抱拳客氣道。

“鮑黑哥不要那麼客氣,您作為整個灣南省的領頭人,忙也是應該的。”

“如果我猜得沒錯,你就是阿火現在的老婆丹青,是不是?”鮑黑微微一笑。

“鮑黑哥果然好眼力。”丹青八面玲瓏地應和道。

“你是阿火的二弟瘋子,你是三弟六爪!”鮑黑看着丹青身邊的兩人直接說出了身份。

別看瘋子和六爪在背地裏經常是嘰哇亂叫,一到正規場合是一個屁都冒不出來,只會一個勁地賠笑。

“這樣,咱們先坐下再說!”鮑黑用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丹青三人很自然地落座沙發之上。

“阿火估計也跟你說了我的情況,按照你們的行話我準備要七套。”鮑黑直奔主題。

“嗯,這個火哥跟我交代過了,沒有問題。”丹青笑着回答。

“還有,我想自己挑,不知道行不行。你也知道,這關係到以後臉面的問題,所以……”鮑黑用商量的口氣問道。

丹青稍微有些遲疑,但考慮到這次交易之後能帶來的好處,她緊接着開口道:“沒問題。”

“那好,我就喜歡跟你們合作,爽快。”鮑黑說完舉起空酒杯,丹青很識趣地往杯子裏倒入了紅酒,接着把自己的酒杯舉在半空中。

鮑黑嘴角上揚和丹青碰了碰杯壁,把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丹青看到鮑黑如此給面子,也毫不猶豫地滿飲了一杯。

“好,痛快。我們這裏的規矩,碰了杯,飲了酒,那咱們就是好朋友。如果這件事你能給我辦好,我絕對言出必行,灣南省以後一半的供貨就交給你們了。”鮑黑相當爽快。

丹青慌忙放下空酒杯,從身邊的女士背包里拿出了一個iPadmini遞到了鮑黑的面前。

“所有的都在這個平板電腦里,鮑黑哥可以慢慢地選。”

“哦?這倒方便!”鮑黑饒有興趣地接了過來,點開了平板電腦上一個紅色的應用圖標。

丹青主動地在一旁幫着操作,不一會兒,鮑黑就掌握了要領。

“嗯,這裏面的質量都不錯啊!”

鮑黑一邊划拉,一邊讚譽道。

丹青只是在一旁賠笑,並沒有接話。

牆上的石英鐘不時地發出“嘀嗒、嘀嗒”的聲響,當分針剛好走了一圈時,鮑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2號、8號、16號、22號、34號、37號、41號,就她們了。”

丹青飛快地在腦子裏記住這些數字。

“放心吧,鮑黑哥,我一定會儘快安排!”

“不用那麼急,這也不是着急的事,你按照你們的步驟來就行。”鮑黑笑眯眯地說道。

“多謝鮑黑哥理解!”

“行,事情既然定下來了,咱們雙方就按部就班地開始,我等你電話。”鮑黑伸出右手,做了一個“六”的手勢,放在耳邊。

“好,我們一定儘快給你答覆,那我們就先告辭!”丹青雷厲風行地起身道別。鮑黑沒有挽留,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丹青曲線形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之中。

“嫂子,你走這麼快乾嗎?”六爪跟在後面問道。

“就是,跟要火燒大腚似的。”瘋子小聲嘀咕了一句。

“你給我閉嘴,雖然嫂子之前做過一些讓你不爽的事情,你也不至於天天在背地裏嚼舌根子吧?再說,要不是嫂子現在想出來做這種生意,咱們能靠上鮑黑這棵大樹?你想想灣南省一半的供貨量是什麼概念?如果真是這樣,咱們要比以前多賺多少錢?”六爪有些怒意。

“我就是看不慣她那種目中無人的態度!”瘋子聽六爪這麼一說,說話的口氣也變得軟了許多。

“你們兩個,有什麼事情到車上說!給我快點!”丹青回頭朝二人喊一句。

“你看看,你看看,這什麼態度?”瘋子指着丹青消失的方向,對六爪說道。

“好了,趕緊的吧,別磨磨嘰嘰的!”六爪看勸不動瘋子,搖搖頭朝一輛黑色的奔馳轎車走去。

“砰砰!”隨着兩聲關門聲,丹青掏出了電話,臨時插入了一張黃色的電話卡,按了一串十分怪異的號碼。

“喂,丹青,那邊事情辦好了?”

“遇到了點麻煩,鮑黑選的那七個,有六個都沾過‘水’,我怕有問題。”

“鮑黑知不知道這事?”

“我當他的面沒有提。”

“那就沒事,你回頭告訴我哪幾個,我現在就讓人給她們‘放水’,問題應該不大!”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丹青長舒了一口氣。

“嗯,這次辛苦你了,我這邊安排好以後,就派人過去。”電話那邊傳來嘟嘟的聲音,對方已經掛斷了。

“開車!”丹青收起電話,對坐在駕駛位上的六爪說了一句。

“突突突——”車裏傳來了發動機打火的聲響,丹青百無聊賴地朝車窗外望去,忽然車窗外的一處建築物吸引了她全部的目光。

她望着那掛着莊嚴國徽的雲汐市公安局大門,意味深長地說了句:“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當年的那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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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案調查科·第一季(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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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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