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府採薇京城會故友
“尚書府?”採薇不禁暗暗沉吟,自己頭一回來京城,在這裏哪有相熟之人,更何況這樣一品大員的宅門,接過名貼打開一瞧這才記起來,前幾月鄭心蘭捎給她一封信,信里說隨父進京述職,想來她爹又高升了。
那婆子道:“來送信的人說姑娘是她家五姑娘的手帕交,聽說姑娘正在京城走親戚,讓姑娘得空去尚書府會友呢。”
採薇收起帖子道:“勞煩媽媽跑了一趟。”瞧了三月一眼,三月會意,拿出一吊錢給了她,那婆子還假裝推辭了一番才收下。
待婆子走了,明薇道:“你不最厭煩周府里的下人,打起賞來卻不手軟。”採薇道:“這便是沒法子的事了,周府的下人勢力,要想使喚着順當,打罵一頓還不如銀錢靈便些,往往這些下人最會壞事,若不是她們欺上瞞下幫着張碧槐母女,你哪有前面一場大災,不必討好他們,但投其所好,乃是最有用的手段。”吃了一次大虧,明薇對妹妹的話很是信服,倒仔細聽着,也入了心。
第二日,採薇便去了尚書府,真不算遠,就隔着幾條街,青石長街,朱紅大門外,兩隻威武的石獅子頗為體面,採薇繞過正門,去了側門停下,讓三月送了帖子進去。
不大會兒功夫,兩個健壯的婆子抬着一停小轎出來,行了禮,請採薇坐上去,引進儀門外方落轎。
採薇下了轎就看見儀門外立着鄭心蘭的大丫頭點翠,見了採薇忙行禮道:“二姑娘安好,可讓我們家姑娘好生惦記。”說話兒,引着採薇進了內府。
只見府內曲折迴廊,繞着一泓清澈碧波,好體面的一座深宅大院,假山湖石,蒼松翠竹,隱着圍牆軒館,皆崢嶸秀美,一眼望過去彷彿畫中美景,卻不防自己入了畫境。
過了一彎矮牆便進了一個頗幽靜的院落,正中三間正房,兩側挎廂房,院內圍種着兩顆垂絲海棠,可惜如今已是十月,若是到了暮春花期,柔蔓迎風,垂英鳧鳧不知何等風情。
鄭心蘭迎出來,就瞧見採薇打量她院裏的海棠,不禁笑道:“如今可有什麼看頭,等春天的時候你再來,我們在樹下高燒紅燭,賞花吟詩,才是好消遣。”
說著,拉着採薇的手進了裏面,坐在窗下的炕上,採薇略打量屋子一遭,富貴自不用說,難得是清貴雅緻。
鄭心蘭端詳她半晌兒埋怨道:“既進了京,又知道我家也在京裏面,怎的不自己過來,卻非讓我巴巴的去請你來。”
採薇道:“家裏有些事兒耽擱住了,一時沒得閑,鄭姐姐莫怪妹妹怠慢才是。”鄭心蘭想了想不禁打趣道:“我知你跟我不一樣,管着你們家的大買賣呢,倒虧的生個女孩兒家,若生個小子,還不知怎樣折騰呢,你那個東籬軒,我兩個哥哥去過,都贊一聲好,說可惜開在冀州,若是在京城,他們也好常去吃茶,這次進京來,難不成打的這個主意?”
她姐的家事自然不能跟鄭心蘭提,反正自己也有這個心思,便點頭道:“我家舅爺在西郊有座閑置的宅院,我正想着怎生收拾呢。”
點翠撲哧一聲笑道:“二姑娘倒真把做買賣當成個正經事了,以後成了親可怎麼辦?”三月道:“我家姑娘說,這輩子不找婆家了。”鄭心蘭笑眯眯的道:“若是你家二姑娘真不找了,杜家的少卿公子豈不落了空。”
採薇一愣,記得年上,還聽說乾娘盼着鄭家的兒女親呢,如今怎麼推到她身上來了,鄭心蘭伸手擰了她的臉一下道:“少這樣瞧着我,真當我不知道呢,杜少卿那心意就差掛到大街上去了,便是瞎子都能瞧出來。”
採薇有些尷尬道:“鄭姐姐……”一時卻也不知該怎麼解釋。鄭新蘭卻頗為豁達:“我爹娘原先是有意的,可我說,人家無意做什麼非要強扭着,我爹娘便不再提了,得了,說這些卻沒趣,年上別後,我惦記了這些日子,好容易在京城又見了,以後需的多來陪姐姐說說話兒。”
說著,嘆口氣道:“也就這幾年了,以後不知怎樣山南海北的,想見面還不知什麼時候呢,且自在一時是一時吧!”
自此後,採薇便常過來鄭府走動,便是她忙的沒空閑了,隔了幾日,鄭府也必讓婆子來接,禮部尚書乃是一品官,周伯升不過一個六品督察,平常便是見着了,連上去搭話的機會都沒有,更何況私下往來,人家是天子寵臣,一品大員,官大一級壓死人,剛何況差這麼多,想巴結都尋不到門路的。
可這樣人家的姑娘卻跟蘇採薇是手帕交,每每思及次,周伯升都想不明白,更別提周府里上下的人了,如今一個個見了二奶奶,再不敢有半點兒怠慢,倒是趕着上好,把張碧槐母女丟到了一旁。
張碧槐母女暗恨不已,可也沒法子,蘇採薇這一番攪合,她母女哪還有什麼地位,能保着主子的體面,已是看着碧槐肚子裏周家的骨肉了,母女倆也明白,如今肚子了這塊肉才是救命稻草,將來生出個小子來,她母女說不準還有翻身的機會,不然,這輩子甭想壓過二房去了,因此越發著重養着胎。
周子聰挪到別的院子裏去了,收了房裏一個丫頭做妾,輕易也不過來瞧瞧張碧槐,周夫人也是忌諱着慧遠大師的話,隔着十天半個月才讓婆子過來問問胎,旁的便也不大理會。
母女倆得了這番惡報,卻一點反省後悔都沒有,仍舊暗恨不已,想着得了機會翻身,入了冬,周老太太接進京里來,總歸偏心自己的親閨女,老太太勸著兒子兒媳兒,仍讓周子聰挪回了張碧槐的院子,虧了明薇早挪了出來,每日不過晨昏定省,少了不少麻煩,有了採薇這個妹子在後頭戳着,周家老太太也沒敢刻意為難。
採薇抽空給表舅寫了信去,說西郊的宅院她要了,用作東籬軒之用,列出一張詳盡的明細單子,讓大表舅幫着置辦,置辦好了,明年讓王寶財過去運回來。
大表舅接了信一瞧,不禁跟他爹道:“我說這丫頭不差,您瞧瞧她寫的這些單子,木料,山石,用具,人工,竟是樣樣俱全的,她是真想把南邊的園子挪到北邊去了,再瞧她畫的這個圖,什麼東西做什麼用,放在哪兒,樣樣精細妥帖,真真是個胸有丘壑的丫頭。”
高老爺子看了看,是園子的縮略圖,一一注了名稱,竟是比那些蓋園子的圖紙還細緻些,也不禁失笑:“這丫頭念書畫畫的機靈心思,都用到這裏了,倒是自己的終身大事一點也着急,她娘快要愁死了。”
可不嗎,劉氏如今就愁採薇的親事,明薇那些事,採薇輕描淡寫的給他爹寫了信,如今她爹的身子不大好,生不得大氣,即便如此,善長接到信也很氣了一陣,心裏也清楚,定是採薇隱下了不少,讓人寫了信去,讓採薇想怎麼著就怎麼著,蘇家雖不是當官的,可也什麼都不怕。
這些事卻沒同妻子和母親提起,只說明薇不過小病,將養些日子便大好了,倒把善學立了軍功要進京受封的事說給了母親知道。
蘇婆子聽了歡喜的直念叨,一個勁兒說:“祖上積德,祖宗保佑……”催着善長備了上供的東西,在祖宗牌位前禱告了好些天,劉氏卻催着採薇家來。
眼瞅着到了年根底下,採薇也得算賬分紅,她姐這邊如今也好利落了,兩口子倒是過的親近熱乎,採薇便趕在臘月二十前回了蘇家莊。
剛出了,着實禁不住她娘和她奶日日念叨她的親事,尋了個託詞就跑到冀州去了,到了開春大表舅來信說,她置辦的東西都齊了,人工也都尋好了,正好他要送茶進京,也不用寶財再跑一趟,他順道運過來就是了,讓她去京城裏等着,東西一到便可開工。
採薇心裏算着好生收拾幾個月,到了入秋時,京城的東籬軒可望正式開張納客,善長終是怕她一個人來回跑不方便,跟着她一起進了京。
四月里,南邊來了信,議和之事已成,新蠻王隨南征大軍一起回京,朝見天子,願納貢稱臣,小叔也來信說最晚五月初便能進京。
蘇家這邊的宅院收拾齊整,蘇善長便親自回去接了母親妻子和採薇的弟弟過來,等善學一到京城,便能一家團聚了。
蘇家這邊喜事迎門,連帶着周家也跟着臉上有光,周伯升是眼瞅着蘇家一步步騰達起來的,如今蘇善學進京,往小里說,也得封個參領,那可是正三品的武官,真是那句話,莫欺少年窮,哪知道什麼時候就富貴顯達了呢。
這日正跟妻子在屋裏說這些事,外面張碧槐身邊的婆子跑進來道:“回夫人話,大奶奶要生了。”
周夫人忙站了起來道:“算着日子還差一個月呢,怎麼這時候就要生了……”忙吩咐去喚產婆,一邊往後邊院子裏走來,不管怎麼說,大兒媳婦兒肚子裏是周家的骨肉,若生下個小子,周家香火有繼,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張碧槐母女生怕這個孩子有閃失,精心養着,平常連床都絕少下,生生就在床上躺了八個多月,不想就這樣躺着,孩子還是沒足月便動了胎。
雖未足月,因張碧槐平日動都不動,到了生產的時候,便成了難產,在炕上嚎了一晚上,終是生了下來,卻是個兔唇的女嬰。
周夫人想起慧遠大師的話,心都涼了,便再不聽婆婆和小姑子說什麼,讓子聰重又搬了出來,房裏的妾氏正巧有孕,便做主抬了二房,把張碧槐母女,冷在院子裏,任她們自生自滅,連帶那個兔唇的孫女,也不大理會。
張碧槐一腔指望落了空,加上難產傷了元氣,產後又調養不當,不上幾月就病的起不來炕了,真真的報應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