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小鬼卻大蘇二丫開蒙
這蘇善長就是個老實的莊稼漢,沒讀過書,更不識幾個字,可也有些見識,當初把周伯升救回來的時候,人都凍挺了,出氣多,進氣少,就連那個郎中都說試試看吧,若能灌進葯去,興許有一分生望。
當時蘇善長真說不出多後悔,若是救活了還好說,至多就是搭上點兒葯錢跟吃食,也算是救人一命,修了來世功德,若是人在他家裏死了,可就不好說了,弄不好,衙門的人找上門來,惹上官司,這一家老小今後可要靠誰去。
因此那兩夜裏心驚膽戰,寸步不移的守着周伯升,讓弟弟硬掰開嘴,把葯灌進去許多,也是他蘇家不當有這一災,瞧着雖險,最後還是還了魂,且這周伯升為人和氣,不比那些城裏酸儒的讀書人,瞧不起他們這些種地的,反而分外親厚,把家裏的事兒一一都跟他說了,並一再表示救命之恩定當厚報。
蘇善長本來沒指望他報答,可今兒劉氏跟他一提,蘇善長也不禁動了心思,轉念又一想,又覺不成,門第上不般配,人周家怎麼也算個書香門第,周伯升進京考科舉,若是中了,那就是官老爺了,他們蘇家呢,往上倒幾代都是這定興縣蘇家村種地的,別說當官了,連個讀書識字的人都沒有過。
即便救了周伯升一命,難不成要以這個約定兒女親事,人家若是應了還好說,若是不應,女方家說出口了,又怎好往回收,想到此,遂道:“那姑子批八字的事兒,也做不得十分准,咱大丫頭生的齊整,手又巧,將來尋個近處的婆家,也不是什麼難事,富貴榮華是那雲彩尖上的想頭,儘早歇了心思的好,咱家這個境況,卻如何張得開嘴去,即便舍了這張臉,張開嘴,人家應了,攀了這個高枝,以後閨女受了什麼委屈,咱們當爹娘的難不成要干看着,可不看着,又有什麼法子,還不如尋個平常人家的好。”
蘇善長這些話,劉氏也覺得頗有道理,遂嘆息一聲作罷,兩口子吹熄了燈,上床安睡不提,就說這些話落進蘇採薇耳朵里,蘇採薇不禁暗暗慶幸,這古時候的人多重男輕女,這也不是純碎的偏見,而是封建社會的男權主義決定的,男女生來便有貴賤之分,別說這樣窮家小戶的閨女,便是那世族侯府的小姐,若沒有娘家的勢力支撐,最終也不過寥落的下場。
似蘇家夫妻這樣設身處地為女兒着想的父母,在古代萬里無一,偏讓她遇上了,雖家裏貧苦些,卻也是難得的幸事,只不過她這樣想,是因為有現代人的思想,明薇一個這裏土生土長的姑娘,會不會覺得這是一樁遺憾。
想到此,採薇轉過頭去,不禁失笑,窗欞子外的雪光透進來,屋裏縱沒點燈,也亮堂堂的,她姐姐明薇安穩的側卧在枕上,手托在自己腮邊,鼻息平緩,已經睡得極踏實了,哪裏還有心思聽爹娘的壁角,畢竟是個才不到十歲的孩子,不像她,新到此地,總是戰戰兢兢怕露出馬腳,倒更不像個小孩子了,蘇採薇輕輕嘆口氣,閉上眼,擯除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不到一會兒也睡了過去。
到了第二日,劉氏便跟婆婆說了善長的主意,蘇婆子也覺得有理,雖說都恨不得過好日子,可也不能不為孩子打算,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這姻緣最講究個你情我願。
誰想,蘇家人這個念頭罷了,到最後周伯升卻主動提了親事,只不過提的不是明薇,而是採薇,這倒是蘇家沒想到的事兒。
說起來周伯升看上採薇,也是有跡可循的,周伯升在蘇家足足養到進臘月,身子才算大好了,因無行禮盤纏,也不能立時上路,雖說寫了家書回去,可這一來一回的,等家裏得了信兒,送了盤纏行李過來,最快也要一個多月,這麼算來,這個年都要在蘇家過了。
趙伯升也知道蘇家並不富裕,尤其寒冬臘月里,就靠着家裏那點存糧過冬,平白添了他這麼張嘴,又吃藥,又吃飯的,蘇善長即便不說什麼,可趙伯升心裏總過意不去,惦記着等家裏人來了,臨走多留些銀錢,權作謝儀,打了這個主意,倒安心住下了。
趕上冬日難得的大晴天,在院裏曬太陽的功夫,瞅着蘇家兩個丫頭清秀可喜,便喚到跟前來,柴火垛里撅了根柴火棍,在地上教她兩個識字做耍。
自然從三字經教起,教了幾個大字,大丫頭倒是懵懵懂懂,不大會兒,尋個空回屋去了,這個二丫頭年紀雖小,卻蹲在他身邊,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的甚為認真,也不知是真看懂了,學會了,還是裝樣子來取悅他的。
周伯升有心要試一試,便問身邊的小丫頭:“這幾個字,可識得了?”蘇採薇是真想翻白眼的,這老頭真把她當白痴了,好歹上了那麼多年學,這幾個字不認識,她還活着幹嗎,不過,還是乖巧的裝着又看了一遍,點點頭。
周伯升又問了一句:“可記住了?”蘇採薇嘴角不可查的抽了抽,很肯定的點點頭道:“記住了。”
周伯升卻搖頭笑了笑,把剛寫在地上“人之初,性本善”幾個字,用鞋塗了去,把手裏是柴火棍遞在採薇手裏道:“既然記得了,寫來我看,若是寫的好,趕明兒伯伯給你買糖吃。”
蘇採薇自然不是貪他許下的幾塊糖,只不過即便生在蘇家這樣的農戶人家,她也不想真當一輩子文盲,尤其她本身就不是文盲,裝起來早晚露餡兒,還不如找個光明正大的借口,以後可以名正言順的看書寫字。
既然有這樣的打算,便沒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拿起柴火棍,在地上寫了這六個字,不僅寫對了,而且橫豎撇捺,都相當有板有眼,看的周伯升有點意外,甚至揉了揉自己的眼,低頭又看了看。
小丫頭睜着一雙明凈的大眼望着他問:“伯伯,採薇寫錯了嗎?”周伯升忙回過神來:“不,不,你寫的很好,以前念過書嗎?”蘇採薇搖搖頭:“不是伯伯剛才教的嗎。”
一老一小正有問有答,那邊蘇善學,手裏提着一隻灰撲撲的兔子走進院來,揚了揚手道:“小採薇,小叔捉了兔子回來,晚上讓嫂子燉鍋兔子肉,好好給你丫頭解解饞。”
採薇蹭一下站起來,小腿兒倒的飛快,異常歡實的跑了過去,蘇採薇倒不是對兔子新鮮,主要扛不住周伯升那樣看天才一樣的目光,何況她根本就是偽天才,也沒想過在這裏當天才,她就想,能有個由頭讓她多個識字的本事,以後弄幾本書來,也好消磨時間,讓她跟姐姐一樣,成天坐在炕頭繡花納鞋底,她可受不了。
要說她這個小叔蘇善學,也不是怪才,就憑着手裏那把最原始的土弓,木條削成的劍,每次出去都有獵獲,就是兔子田鼠什麼的,偶爾弄一窩鳥蛋回來,這也不是山區,沒那麼多獵物讓他捉,但是他的力氣奇大。
採薇親眼看見它挪動牆根最大的那隻鹹菜缸,兩隻手扒住缸沿,輕輕鬆鬆就挪了地兒,蘇採薇覺得,這個小叔跟李逵有點類似,說不準將來也是條好漢。
蘇善學把弄來的兔子交給蘇婆子,一回身就把蘇採薇高高舉起來,熟練的放在肩頭,笑道:“小採薇,小叔扛着你去聽馮秀才講古去。”
蘇採薇真嚇了一跳,尤其騎在一個十三歲少年的脖子上,怎麼想,怎麼彆扭,遂掙紮起來:“你放我下去,放我下去,我自己走……”扭的小身子跟個麻花糖一樣。
蘇善學卻不理會,大喊一聲:“騎馬嘍!架”扛着她就跑出了院子,蘇婆子在後面一個勁兒的喊:“善學,你慢着點,慢着點,看摔着二丫頭,我不揭了你的皮去……”
蘇善長從地窖里背了一筐白菜蘿蔔出來,看着他娘急的那樣,勸道:“娘,善學知道輕重,跟二丫頭從小玩到大,啥時候摔過。”
蘇婆子埋怨道:“我還說二丫頭這病了一場,性子穩重了,這才幾天,就跟她小叔滿院裏亂跑起來,趕明兒真成了野丫頭,我看哪個婆家敢要她喲。”
周伯升站起來笑道:“我倒是瞧着你家採薇是個聰明伶俐的丫頭,善長兄,橫豎我在你這裏還要叨擾些時日,不若教你兩個丫頭識幾個字吧!”
周伯升這個提議倒真令蘇善長愣住了,晚間跟劉氏說了這事兒,劉氏是個有遠見的婦人,心裏又記掛着姑子批的八字,雖說女孩兒識不識字的不緊要,可若將來兩個丫頭真有造化,嫁到那富貴人家去,卻是個睜眼瞎,難免讓下頭的人糊弄,即便嫁了平常人家,識幾個字總不是壞事。
想到此,便應了丈夫,打哪兒起,每日午後,周伯升都會抽出一個時辰來教明薇採薇識字,有時候,蘇婆子還會揪着蘇善學的耳朵讓他過來跟着一塊兒學,只不過沒一會兒,小叔坐不住,覷個空就跑了。
明薇學了幾日,覺得實在的不容易,便也不去了,每日仍跟着母親祖母在屋裏做針線,這一下正順了周伯升的意,本來周伯升想教的人就是採薇,可人家兩個閨女,教一個,難免有厚比薄彼之嫌,便說教兩個,明薇不來,周伯升更不會多事強求,便一心一意教起採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