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假小子實是瘋丫頭
老蘇頭一個人過的年頭長了,性子難免有些孤僻,是村子裏有名的倔老頭,家裏養了頭老黃牛,農忙時犁犁地,或套上車拉拉酒,平常白閑着,卻也輕易不借人,村裡人知道他這個脾性,後來也沒人來找他借了。
因此他主動招呼蘇善長爺倆兒搭車,蘇善長還真有些意外,不好拂逆他的好心意,便抱着女兒坐上了牛車,剛坐上去,蘇採薇就甜甜的喊了聲:“蘇爺爺。”平日輕易沒個笑模樣兒的老蘇頭倒脆生生應了一聲,繼而一老一小倒是聊的甚為熱絡,把蘇善長反而撇到一邊去了。
蘇善長哭笑不得,仔細來聽,竟都是些釀酒上的瑣碎事兒,採薇跟蘇老頭套近乎,也是因為對釀酒有極大興趣,上大學的時候,她們宿舍的人做過葡萄酒,梅子酒,米酒,就是沒做過正兒八經的黃酒,那時候也沒條件,不得她折騰,這回遇上老蘇頭,便勾起這些來。
有一陣子見天的去老蘇頭的酒窖,老蘇頭覺得她一個小丫頭問這些有趣,便也沒存沒留,把那怎樣制曲,怎樣釀造,怎樣成酒,怎樣辨別,怎樣勾兌……一一都講給她聽,原當個樂趣,哪想她倒是記住了,還巴巴的當個正事琢磨起來。
今兒遇上老蘇頭,正好把想的事說了:“蘇爺爺,這些酒您總說有些澀,不夠綿長香醇,我回去想了,是不是你用的水不對。”採薇琢磨了些日子了,這裏的人都喝井水,井水打上來,有時候是混的,需放在水缸里沉澱幾日,才能使,這樣的水用來釀酒自然不是上上之選。
老蘇頭道:“老輩子傳下來就是用這水,若不用這水可用什麼水釀?”蘇採薇語塞,蘇善長拍拍她的小腦袋道:“別跟着你蘇爺爺攪亂,小孩子家懂什麼?”
老蘇頭卻道:“可別小瞧了你家這丫頭,聰明着呢。”手裏的鞭子一甩,牛車走的快了些,正是臘月里的天,土道上還有未融的積雪,一陣北風刮在臉上跟刀子剌一樣疼,蘇採薇暗暗叫苦,哪想到會這麼冷,一張小臉被風吹的紅通通,忽然臉上一熱,她爹兩隻手擋在她的臉上,把她往懷裏摟了摟小聲道:“讓你非跟着出來,回頭凍掉了你的小耳朵。”
老蘇頭不禁笑起來:“哪就冷成這樣了。”說著從腰間拽出酒葫蘆遞給蘇善長道:“冷了喝口酒就暖和了。”
蘇善長倒也沒客氣,灌了幾口,酒一下肚,倒真不覺得冷了,一路晃晃蕩盪,看見城門的時候,太陽已經升了起來。
進了城,蘇善長抱了採薇下來,又謝了老蘇頭,才領着女兒去了,因帶着些東西,便想着先去親戚家投投路,再出來逛也不晚。
蘇善長聽他娘說,那位師爺原先就住在縣衙後街里,蘇善長領着採薇到了縣衙後街,先尋了個茶棚坐下,給採薇買了塊熱糕餅,要了兩碗茶,跟茶棚老闆掃聽。
茶棚老闆是個熱心腸的老婦人,又見這父子雖是鄉下人,打扮的也算乾淨,渾身上下也沒見個補丁,尤其他家小子生的極齊整,又愛笑,嘴又甜,讓人一看就喜歡,便跟他說:“你說的可是那位姓杜的師爺?”
蘇善長忙道:“是。”老婦人道:“你這親戚真是多少年沒走動了,竟不知早已捐了官,如今是咱們定興縣的縣太爺呢,衙門口向著南開,你去門上一問便知了。”
她這一說,蘇善長倒猶豫了,若還是個師爺,算個白丁,他尋上門去還好說,如今貴為縣太爺,門上看門的那些,看自己這樣的鄉下人,恐連傳話都不會傳的,這個高門檻可怎麼攀的上去。
茶棚的老婦人一看他那為難的神色,就明白了一二,小聲問道:“你是縣太爺那邊的親戚呢還是夫人那邊的?”
蘇善長一愣:“這有什麼分別不成?”那老婦人笑道:“有分別,有分別,一看你便不是經常進城的人,咱們這位縣太爺可是有名怕婆娘,聽說夫人還是個丫頭起的家,不想竟如此有手段,轄制的咱們這位縣太老爺死死的,若說是老爺這邊的親戚,儘早別尋這不痛苦,若是夫人那頭的,你直接去門上一說,再沒這樣靈便的事了。”
蘇善長再也沒想到是這麼個光景,蘇採薇也是好奇的不行,這樣的傳奇人物,簡直就是女中豪傑,她是真想見識見識,遂拽了拽她爹的衣袖道:“那些門上的下人,多是愛財,爹不如舍幾個錢給他們,讓他進去通報,若是成了,便進去走走親戚,若是不成,不過沒了幾個錢罷了。”
茶棚的老婦人笑道:“你家這小子嘴巧心靈,又生了這麼個俊俏模樣,趕明兒一準討個漂亮的媳婦兒家去。”茶棚的其他人一陣大笑,蘇採薇臉上有些掛不住,蘇善長也笑了起來,恐採薇的皮性子上來,忙謝過茶棚老闆牽着採薇走了。
到了衙門口,正趕上一個青衣小廝要從偏門進去,蘇善長急忙上前答話,可巧這小廝不是旁人,正是夫人身邊得用的人,喚做柳二,最是機靈會看眼色的,一聽是夫人那頭的親戚,再略一打量形容,不像是來打秋風的窮親戚,況且他眼尖,一眼就掃到蘇善長褡褳袋裏鼓鼓囊囊的,猜着是來送禮的,便沒拿大,反而分外客氣的問了名姓,讓他們在門外稍待,他進去通報。
蘇善長倒是沒想到事情如此順利,眼瞅着這叫柳二的小廝就走了,被蘇採薇下死力的拽了拽衣袖,才回過神來,忙取了半吊錢塞了過去:“小哥辛苦一趟,這些留着打酒吃。”
這人會辦事兒,柳二得了錢,更是定了心,若是來打飢荒的窮親戚,哪有如此大方給賞錢的,雖說瞧穿着不算多體面,可說不準就是個腰裏橫的。
柳二顛顛兒的跑進去報信,因府里只有一位少爺,且尚未娶妻,倒是沒那麼多規矩,後面他們這些小廝也可走動,他邁開腿直接進了后衙。
進了院,瞧見老夫人身邊的婆子立在門外,就知道老夫人也在,想着這可正好,尋了夫人跟前的丫頭報了進去。
因這位縣太爺的夫人娘家姓趙,故此都喚一聲趙夫人,趙氏一聽,倒是半天沒想起來,便轉頭問她娘:“可記得有這麼個親戚?”她娘道:“莫不是蘇家莊的咱家那門表親?”把柳二喚進來細問名姓,一聽說是蘇善長,老婦人道:“可不就是他嗎,算起來是你的表兄弟。”說著便讓人去那邊府里尋兒子趙鵬過來,卻被趙氏夫人攔住道:“娘您先別忙,不是尋上門來打秋風的吧!”
那柳二忙道:“奴才瞧着,倒不像打秋風的窮親戚,穿的齊整,還帶着他家小公子,好生稀罕人的模樣。”
老婦人倒是一愣:“我模糊記的他就得了兩個丫頭,這一提我倒想起來,前些日子進府的粗使婆子便是蘇家莊上的人,我還略掃聽了一下,倒是說了一件奇事,說這蘇善長救了一個進京趕考的舉人老爺,定了門兒女親家,這位舉人家裏是那富貴門庭,聽見善長兄弟又跑南北的買賣,指定是賺了錢,不然,他家老娘那個性子,定不會允他上咱們門上來的。”
趙氏道:“若如此,倒可常走動。”讓柳二把人帶到前面花廳奉茶,想着讓老娘和兄弟先去支應探探來意再說。
蘇善長沒等多長時候,便見柳二笑眯眯的跑出來,客氣的道:“我們老婦人一聽高興地什麼似的,讓我趕緊請進去呢。”
蘇善長暗暗鬆了口氣,領着採薇從側面的小門走了進去,頭一回進到這樣的府邸宅門,蘇善長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更別提四處看了,只跟着柳二順着廊子往裏走。
蘇採薇倒是不時扭頭看看四周,心裏不禁暗暗稱奇,一個知縣竟有這樣體面的宅院,可見這位杜知縣若不是個貪官,便肯定是個會經營世俗經濟的能人,或許是那位河東獅的夫人也未可知。
拐了個彎進了一進齊整院落的花廳,很是精雅,一進來撲臉兒就是一股融融暖意,屋裏的軟榻上坐着一個衣着體面的老婦人,邊上一個跟採薇爹差不多年紀的男子。
蘇善長倒是還記得這個大表姑的樣子,雖說變了不少,倒是也能認得出舊年模樣兒,忙上前跪倒磕頭。
老夫人讓兒子攙起來道:“倒是你哪個娘的不是,這麼多年才讓你來走走,弄得咱們親戚家都生分了,鵬兒,這是你善長兄弟,我記得,比你小一個月的……”
蘇善長便把帶來的禮物奉上,只說是他娘執意要帶來的,老夫人倒是也沒推辭,笑着收了,又說了會兒話,才讓放了蘇善學父女出府。
等他父女出去了,趙氏才從屏風後轉出來道:“這個表兄弟看着老實倒是個有成算的,巴巴的找上門來,定是有事相求,卻隻字未提,只說來走親戚,他家那個小丫頭生的真真俊俏,扮成個男孩子,莫一看倒像哪畫上的童子一樣,且眉眼機靈,我倒稀罕的緊,若是咱們家的丫頭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