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封神啟
中洲
戰場已被無法熄滅的大火吞沒,這片大火將整個江坡分成了兩半,火勢甚至還有向兩邊蔓延的趨勢。
玄都那龐大的身軀倒在火海中,宛若純凈琉璃,彷彿這片火海並非帶有高溫的火焰,僅僅只是一片紅黃色的絨草。
玄都的戰力超乎了雲凡的預料,即便有他參戰,這場戰鬥也持續了整整一日夜。
但在看到玄都手中紫金丹爐上的八卦符文時,雲凡便又覺得理所當然了。
就連仙人投影都有渡劫境修為,太上的造物,配合太上賜予的法寶,擁有渡劫境後期修為並不算什麼稀奇之事。
對於雲凡來說,解決一位渡劫境後期的修士,並不算困難。
但解決玄都也並非無需代價——他的‘本源’已然不多了。
和在此世攥取信仰的眾神不同,除為安夏準備了一條後路之外,他並未給自己準備任何退路。
沒有信仰支撐,無法收割眾生願力,他的一切都是無根之萍。
他的頭髮越發蒼白,神情越發淡漠,僅剩眼神中還有些情緒流轉。
在他的庇護下,安夏沒受到什麼嚴重的傷勢,此刻正在協助大齊七星存活的修士戰部抵禦火勢的衝擊,為救援戰部爭取時間。
紅楓已經死去,儘管已經邁入了返虛,但與玄都的一戰他悍不畏死,只攻不守,最終被烈火炙身,焚成灰燼。
擅長陣法的五光由於未參與正面戰鬥的緣故,僥倖撿回了一命,但也不得不抱傷撤退,無力再戰。
移山宗於蓓蓓、余化臨陣反叛,與陸大有反目成仇,逃離了戰場,加入了修士一方陣營。
陸大有重傷垂死,陷入彌留。
熊熊烈火中,雲凡緩步前行,在他所經之處,火海分成兩邊,久久無法合攏。
他走到了陸大有身前,居高臨下地望着這遍體鱗傷的胖子,低聲說道:
“老兄,你要成神嗎?”
陸大有望着天空,聽到雲凡的聲音,轉頭“呸”地吐出了一口血沫:
“老子生來高高在上,神是什麼鳥東西?什麼老子成神,分明應該是神成老子!”
“如果成神,你有希望成為神明中最高的那一檔,你不動心?”
雲凡平靜地說道。
“噗!克克克,神明在老子面前也要下跪,神明中最高的那一檔?老子不屑!”
陸大有哈哈大笑,語態猖狂,完全不像一個將死之人。
“……那倒也好。”
雲凡點了點頭。
“不成神的人會怎樣?”
“如果不皈依,就會變成惡鬼。”
雲凡朝不遠處正努力從大火中搶救傷員的戰部修士們,以及那些遭受了無妄之災的平民們,平淡地說道: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佛門那邊有人專門負責這個,把整個地獄引渡至‘人間’,成為神明的棋子。”
“嘖,下作!”
陸大有朝身旁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又迴轉頭朝雲凡咧嘴笑道:
“對了,老子總感覺有哪裏不對勁。
“上次量劫,三皇隕落,元始、通天生死不知,佛門接引隕落,准提……也失蹤了,
“這事透着蹊蹺,要是所有聖人都出了問題還好說,但就道德天尊平安無恙……媽了個巴子,這道德天尊沒問題老子是第一個不信!
“老子不知道你是通天還是元始,要是你已經成神了,小心被那老東西算計!”
“他會不會暗算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已經被他暗算了。”
“什麼意思?”
“老子是太上的名字。”
“他娘的……哈哈哈,這個陰險的老東西!老子……老子什麼時候中招的?”
陸大有苦笑起來。
“大概是在你未出生的時候。”
“未出生的時候?未出生的時候……”
陸大有突然說道:
“……你覺得你還有希望贏嗎?”
“大概沒了。”
雲凡迴轉頭朝身後望了一眼,只見身後的城池金光遍地,金光之上,隱隱可見道道虛影投映在天空,這些虛影身形飄渺,仙氣充盈,望之便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敬畏。
“那你是打算封神?”
“不打算。”
“呵呵,那你要完蛋啦,老子消散了,還有一位聖人給我陪葬,值了,老子是惡貫滿盈,身死道消是活該,你呢?”
“……我也是活該。”
“嘻嘻,嘿嘿嘿,老子一眼就看得出,你和老子是一類人,老子該死,你也該死,哈哈哈!”
陸大有又狂笑幾聲,似牽扯到了傷處,臉色一白,聲音低了下來。
“喂,大齊國師!”
他低着聲音,望着雲凡的眼神有些茫然:
“你說,老子的命運究竟是安排好的,還是靠老子自己闖出來的?”
“……你的命運?”
雲凡想了想被囚禁在識海中的彌勒,篤定地說道:
“或許太上在你身上動了手腳,但自始自終,你的人生都是靠自己闖出來的……原本你應該是在東封洲那邊成為東封佛修的領袖,但你自始自終未踏入東封一步。”
“嘿嘿,那就好,那就好!”
陸大有臉上出現了自得神色:
“老子從小就想成為人上人,有規矩就按規矩來,沒有規矩就不按規矩來,老子學會的規矩全部都是在小時候呆過的部落學的,弱肉強食,物競天擇,你強老子就聽你的,你弱老子就殺了你……
“老子每天都拚命的修行,體修比劍修更需要體魄,所以老子每天都在很努力的增肥,老子吃肥肉吃到想吐,吃到想死,要老子殺人我就殺人,要老子聽話我就聽話,只要能變強,老子什麼都可以做,老子就想成為人上人,不被人欺負,
“老子這麼拚命,這麼努力過得這麼精彩的人生,如果有人告訴老子——那是假的,都是別人給你安排好的——
“可去他媽的吧!”
陸大有深呼吸了幾口氣,突然伸出手來,死死地抓着雲凡的褲腿,嘶啞着聲音說道:
“喂,大齊國師,老子要死啦,看在老子為你賣命的份上,臨死之前,你再滿足老子一個願望好不好?”
“……說。”
“其實,老子知道老子作的詩不怎麼樣。”
陸大有一邊吐着血沫,一邊惆悵地說道:
“但是老子一直覺得還不錯,反倒是那些文縐縐的狗東西作的詩,娘的,做作,一點意思都沒有,
“最開始,老子是想學別人作詩,想看看那些文縐縐的東西的詩到底是怎麼做出來的,但是老子學了好久,卻始終學不會,
“後來有一天,老子突然明白了,作詩的規矩到底還是別人定的,別人按規矩來看老子作的詩,當然覺得作得爛;
“但如果老子夠強,規矩由老子定,那老子還學什麼詩,老子的詩就是最好的!”
他呼哧喘氣,開心地笑道:
“所以,老子自己制定了一套作詩的規則,老子用自己的規則作詩,老子還想着等哪天足夠強了,就把這套規則普及下去,成為這個世界作詩的唯一標準!
“現在看來,這大概是不可能了,終究還是老子自娛自樂,沒希望把這個規則普及下去了!
“但好在,老子還有你這麼一個知音!
“你作的詩……好,比老子好!比老子這個規則的創始人還要好!
“老子要死了,臨死前,老子想再聽一次你做的詩,就……就以老子的移山宗為題,滿足一下老子臨死前的願望。”
“……好。”
雲凡沉默了一會,低聲吟道:
“移山,移山,亮晶晶,
“滿天,都有,大星星,
“放在,路邊,放光明,
“好像,許多,小眼睛,
“移山,移山,亮晶晶,
“滿天,都有,大星星。”
“哈哈哈,妙,妙啊,這詩里,竟還藏着老子的名字,哈哈哈,大齊國師,你跟我耍這種小把戲,被老子看破啦!哈哈哈……”
陸大有得意地笑着,笑了許久,笑到最後,終於沒了聲息。
遠處,金光大作。
一道最大的金光虛影背後,有無數細小的金影浮現,影影綽綽,密密麻麻。
十萬天兵。
他們並非為戰而來,而是為駐守陰陽兩界而存在。
“嗚呼!仙凡路回,非厚培根行豈能通;神鬼途分,豈諂媚姦邪所覬竊。”
一道洪亮、寬廣的聲音自金光處傳遍三界,金光虛影中,太上的面孔若隱若現。
“自今日始,此界三分,神明護佑之處為陽界,神明庇護之外為陰界。”
太上捧着一個懸有輪盤的小鼎,目光巡視四方:
“神明所在,為天界,為陰陽二界之首,天下人、妖、鬼、仙、精、怪等,皆受天界管束,四季輪迴、萬物更替,皆由神明所掌!
“從此天條律令為三界唯一準則,無可超脫,無可違逆!
“此刻,為封神之時!依劫運之輕重,循資品之高下,封眾生入天界分掌各司,按布周天,糾察人間善惡,檢舉三界功行。禍福自爾等施行,生死從今超脫,有功之日,循序而遷!”
話音剛落,中洲遍地金光。
與中洲臨近者,也陸續出現了金光的影像,如距離中洲最近的東封、北蘆洲、蓬萊,此刻的金光雖無中洲耀眼,卻也璀璨生輝。
零零星星的金光中,可以看到一道道身影逆流而上,於天空中彙集於一點,旋即消失不見。
這是超脫於時間與空間的意識體,這些意識體有強有弱,相對應的,他們的修為也強弱不一。
有一世成神者,可成仙人,於此世投影可至返虛境界,二世成神者,可成神明,於此世投影可至渡劫境界,三世成神者,可成聖人,於此世投影可至大乘境界。
對他們而言,時間只不過是一段長度,他們可以任意在這個世界的時間穿梭,以投影的方式影響這個世界的運轉。
雲凡也是其中一員。
他的身軀漸漸崩解,道道刺眼的金光自他的身軀迸發而出,他憑虛而行,緩緩朝着天空那金光匯聚之處漂浮起來。
“師傅,等等我!等等我……”
安夏不知何時跑了過來,望見了雲凡遁光而去的一幕,當即朝着雲凡飛撲而去,隨後遁做一道金光,跟隨在雲凡身後,一同朝着天空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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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洲
張家村來了三位“客人”。
三名金丹。
而孫蕊的修為僅剩下築基,甚至她能感覺到,她的修為還在流失。
實力對比相差懸殊。
不過孫蕊擁有一項其他築基修士所沒有的優勢——
火藥武器儲備與信息差。
唯一讓孫蕊擔心的是,若是在戰鬥中,自己的修為下滑到了連儲物手鐲都無法使用的地步,自己還能用什麼與這三名金丹交手?
如今她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那三名金丹御劍飛來,已經飛到了張家村前。
她找了一面牆作為掩體,在牆中央鑿了一個洞,把戒指中最後一支一次性火箭筒塞了進去。
一面牆當然擋不住金丹,但金丹也沒法透過牆看到牆後有沒有人,甚至他們可能會對牆上的火箭筒炮管感到好奇——
這就是孫蕊的機會。
過了良久,那三名金丹下了飛劍,緩緩走進了張家村。
和預想中的不同,那三名金丹並沒有在張家村一晃而過,而是選擇了分頭行動,在張家村內搜尋生人——
這對孫蕊無疑是一個壞消息,因為火箭筒開炮時三個修士聚集在一處可以對殺傷目標周圍造成二次傷害,就算不能重傷另外的兩名修士,至少也可以讓這兩名修士損耗些靈力。
現在他們分開了,便意味着孫蕊就算出其不意的幹掉一個后,還要面對兩個完好無損的金丹修士。
好在孫蕊的運氣沒有壞到極限,其中一名修士發現了這堵特立獨行的牆,好奇地走了過來。
孫蕊緩緩壓制着呼吸的頻率,放空情緒,不讓濃烈的殺意泄露半分,她儘力蜷縮着身軀躲在牆後用來遮蔽來自天空視角的掩體,利用一個微不起眼的小孔目測修士和炮孔的相對距離,默默地計算着火箭彈的彈道射速以及這名金丹修士的閃躲能力極限。
火箭炮慢吞吞的彈道或許對付一些凝脈、築基修士勉強夠了,但對付移動速度驚人的金丹修士,要想成功,除了火力覆蓋,就只有近身轟擊才有機會。
而現在,就是機會。
孫蕊自儲物戒指中取出一枚血紅的丹藥送入口中,勿圇吞下之後,便感覺腿部的靈力沸騰起來,彷彿像有兩團火在腿部燃燒。
自縫隙中窺見的身影越來越近,甚至已經彎下腰來,想要端詳這個插在牆上的東西是個什麼玩意。
孫蕊當即立斷地按下了扳機,隨後整個人彈了起來,像水中的游魚,又像一柄利箭劃破長空,頂着背後飛來的石塊衝刺了一段距離后,又拐進了一個偏僻的巷角,沿着一排房屋迂迴繞了一圈,隨後又鑽進了一個空房子裏。
連元嬰都不敢正面硬接的火箭彈,被這名金丹期的修士面對面的吃了一記,不論這金丹有什麼手段,如今都已是必死無疑。
而另外的那兩位金丹,十有八九會因為好奇的緣故前來此處查探那名金丹死亡的原因。
孫蕊便是打算利用這個機會,為另外那兩名金丹設立陷阱。
兩道破空聲疏忽而至,由遠及近,不過片刻便出現在那面牆的周圍。
望着那面牆前一名金丹頃刻間屍骨無存的景象,兩名金丹都有些膽寒。
先前劉術所發的劍鳴信號所蘊含的信息只有關於這座村落的位置,以及這裏有修行所需的重要資源——人,根本沒有提示過這裏的危險。
能瞬息之間解決一名金丹,可見這裏隱藏着的風險。
但他們並不打算離去,那隱藏於暗中之人並未現身,說明那人並沒有可以正面和他們交手的能力,之所以能擊殺這名金丹,靠的是外力。
如果這樣的外力能落入自己手中,今後與其他修士競爭地盤時,想來他們會獲得更大的優勢。
想到這裏,他們不由得心中火熱。
思緒千轉間,在他們周圍的一棟簡陋石房中,一道輕微的細響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他們對視一眼,獰笑起來,齊齊跳下飛劍,朝着那棟房屋靠近。
修士的五感遠比普通人要強大,即便只是一點輕微的響動,都逃不過他們的耳朵。
在巷戰中,修士是當之無愧的王者,即便是千軍萬馬,也無法奈何一名躲藏在城鎮中的修士,對付一些躲藏起來的“老鼠”,修士更是手到擒來。
他們一點一點地靠近那棟靜悄悄的房屋,直到接近一定的距離時,他們突然加快了腳步,彷彿離弦之箭,閃電般地衝進了那棟房屋中。
房屋空無一人,僅有一個灰撲撲的大包裹,以及連在包裹上的、即將燃盡的引線。
轟!!!
帶着衝擊波的火焰將一棟民房炸上了天,孫蕊拔腿狂奔,跑得幾乎喘不上氣來。
她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衝天大火,心中有些感慨自己的幸運。
用鑲嵌在牆上的火箭筒引發對方的好奇心,以及用引火器的聲音故意吸引對方注意,用的都是同一種技倆,非常粗糙,哪怕對方稍微謹慎一些,這技倆就沒那麼好用了。
可惜在遼洲的修士們沒有“大齊七星”一類的天敵,所以沒有應有的危機感,以至於中了如此粗淺的陷阱。
若非如此,此時孫蕊的處境恐怕會變得十分不妙。
在那棟房間裏預留的炸藥,是她最後的庫存了,她的儲物戒指里,就剩下一支槍和幾枚子彈,以及一些在戰鬥時派不上用場的書籍。
如果一切順利,那兩名金丹即便不死也要重傷,或許他們在養好傷後會捲土重來,但張家村的眾人應該也有足夠的時間去尋找一個新的居住地隱居起來了。
想到這裏,孫蕊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正要停下腳步緩幾口氣來,卻冷不防后心一陣劇痛,連帶着她整個人都被撞飛起來,在空中翻了幾翻后,又重重地跌落在地。
她“哇”地吐出一口血來,艱難地抬起頭,朝身旁的一枚染血的石頭望了一眼,又朝遠處一道氣勢洶洶御劍而來的身影望去,不由得苦笑起來:
“運氣終究沒站在我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