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拔劍四顧
次日,珊瑚蟲潮退去了。
孫蕊沒有回來。
翹首以盼直至天明的張健失落的回了房間,將自己關了起來。
張自強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嘟囔了聲:“這世道!”
隨後他回了屋中,盤算起村子裏的日常工作。
一切彷彿照常運轉,村子裏除了多了個少年癱子,幾乎沒什麼變化。
但平靜僅維持了大半日,就被一道闖入村中的身影撞破了。
這道身影背着一個大竹簍,竹簍里裝滿了麥子,正隨着這道身影走動間一晃一晃的,彷彿隨時要灑出來。
“村長!村長你去哪兒了?”
孫蕊的聲音從村口一直響到村長家大門,聽到孫蕊聲音的張家村人紛紛探頭,朝聲音出現的方向望去。
長長的血痕從村頭一路拖到孫蕊腳下,孫蕊身上還在淌血,很難想像一個人身上怎麼能流淌這麼多的血液,紅得刺眼;此刻的孫蕊遍體鱗傷,衣服又黑又破,破洞下面,是已經開始流膿的傷口。
但孫蕊的表情是溫和的,她的聲音依舊充滿了朝氣,就像陽光一樣,明媚而溫暖。
張自強緩緩自屋中走出,怔怔地望着面前這一副隨時可能倒下的孫蕊,一時竟有些不知該說些什麼。
“村長!張自強!”
孫蕊揚起頭,拿下背後的竹簍放在張自強身前,咧着嘴微笑起來:
“我當初說什麼來着?大豐收!現在,你跟我去看看我的麥田,看看麥田的產量,絕對驚掉你下巴!哈哈哈!!”
“你……你這是……呃,麥田的事,等等再說,你……你的傷很重,包紮一下吧。”
張自強表情複雜地說道。
“包紮?不,不幹!老娘等了一年,等的就是現在這一刻!現在老娘我一刻也不想多等!快,跟我去麥田!”
異地漂泊了太久,孫蕊已經不再是那個有禮有節的富家千金,她的聲音依舊清脆,語氣卻粗獷得像是一個魁梧的漢子。
“也不急於一時啊,你這,你這傷得太重了,張健,張健!快去拿藥箱,給小蕊包紮一下傷口!”
“我說了,我!不!想!等!!!”
令張自強出乎意料的是,孫蕊竟驟然變了臉色,她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張自強的衣領,面容猙獰地咆哮道:
“我說我不想等!一刻也不想等!”
“小蕊,小蕊你這是要做什麼,你快放手、放手!”
張自強沒什麼修為,被孫蕊這麼掐住了衣領,頓時有些喘不過氣來。
“我要做什麼?我現在他娘的只想要你用你那雙眼睛去看看,看看用合適的、正確的辦法可以讓糧食增產多少,我要讓你去看看,我種的麥田變成了什麼樣子,我要你動腦筋想一想,這麼多的糧食,可不可以可以讓村民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會給村子帶來什麼樣的變化?”
“你還問我我這是要做什麼?這話不應該我問你嗎?你他娘的究竟要做什麼?
“為什麼我他娘的浪費了一整年時間向你證明了這些計劃的可行性,為什麼一個可以改善現狀的機會就這麼擺在你面前,為什麼你就這麼瞎了眼,為什麼你就看不到,為什麼?啊?為什麼!
“你眼睛瞎了,你腦子爛掉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現在讓我等?等什麼?等你把我種的莊稼毀掉,然後讓我再浪費他娘的一年時間,來跟你玩過家家?我他娘腦子糊了?”
“你……你鬆手!”
張自強的表情變得有些慌張,他急急忙忙想扒開孫蕊的手,但孫蕊的雙手就彷彿鐵鑄似的,根本移不動,不由得語氣放軟:
“有話好好說,別……別衝動,我跟你去看就是,我們去看莊稼,你冷靜點,千萬冷靜點……”
“冷靜?冷靜……”
孫蕊突然將聲音壓得低低的,彷彿一頭重傷的母豹,對着敵人小聲低吼:
“你說冷靜……那些珊瑚蟲是你們引過去的吧?”
“什……什麼引過去,不關我們事啊!”
“你以為……我真是傻了?還是覺得我瘋了,腦子不清醒了?”
孫蕊的聲音越來越低,隱藏在聲音中的情緒卻越來越狂暴,彷彿一座即將噴發的活火山,黑煙與火焰片刻之後就會噴涌而出:
“真是巧得很啊,這麼大一片海岸線,這麼多的珊瑚蟲,它們哪也不去,專門奔着我那一畝田去!你說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嗯?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這,這個,這些妖物成妖之前還保留着一些本能和習慣……”
“你拿這話騙鬼呢?自己動動腦子,換成是你,這話你信不信?”
孫蕊眼睛眯了起來,語氣帶着些譏諷:
“我真是搞錯了,也不知道是腦子抽了什麼風,我居然想要做出成績來打動你!呵呵呵,我現在明白了,你這個村長就是蠢的,蠢得無可救藥!
“是非不分、思維僵化,我真的懷疑你當初是怎麼當上這個村長的?
“哦,我明白了,‘繼承製’是不是?你繼承了你爹的村長位置,你害怕外來的變數會影響你在這個村子‘獨一無二’的權力是不是?你滿腦子只想着穩固你的地位,只要你能在村子裏說一不二,這村子變成什麼樣都無所謂是不是?
“我不應該試着打動你,我應該罷免你!你根本就不配當這個村長!你不配!!!”
一邊說著,孫蕊一邊猛地將張自強貫在了地上,隨後狠狠地朝剛趕過來的、欲言又止的張健瞪了一眼,隨後又將目光望向正探頭探腦朝着這邊忘來的村民們,平靜、而又堅定地說道:
“從今往後,我,就是村長,誰贊成,誰反對?”
村子裏靜了許久,沒人開口回應。
沒有反對聲,也沒有歡呼,只有一道道目光落在孫蕊的身上,無喜無悲,沒有絲毫情緒的流動,只有無盡的茫然和無奈。
孫蕊無法理解這些眼神。
她就這麼與眾人對視,心情漸漸恢復了平靜,一腔熱血也彷彿被一桶冷水淋了頭。
這和她預想中的不一樣,不論是村民們憤怒的指責,亦或者是如釋重負的歡呼,她都有想過該如何應對,在那樣的場景中該說些什麼。
但她無法應對這樣麻木的注目禮,就好像一個魔術師在台上傾盡全力的演出,在最關鍵的時刻完成了一個他人生中最完美、最宏大的魔術,台下響應者卻寥寥無幾。
這不是虛榮沒能得到滿足的空虛,甚至不是失落,這是一種孤獨。
自始至終,都是一名局外人的孤獨。
“咳、咳咳,你,你說我不配當村長,咳咳……”
突然,孫蕊身後的張自強緩緩地爬了起來,他氣喘吁吁地張着口,兩眼直勾勾地望着孫蕊笑道:
“是,我是不配,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比不上你這樣的‘仙人’,你呢,你配?你又知道什麼?你了解這個村子嗎?了解我們嗎?
“你說要給我們村子帶來變化,你以為你在拯救我們,你是什麼東西,誰他媽的需要你來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