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第六節

嫂子的美好以及嫂子給他的溫暖一直伴隨着童班副,嫂子的形象影響了他對一切女人的態度,眼前受苦受難的女兵使他想起了血泊中死去的嫂子。他盡最大的能力照顧着這些女兵。

每天上路的時候,他總是走在最前面,一隻手握着刺刀,一隻手提槍,遇到樹的枝枝杈杈他總是用刺刀砍開一條通道,讓女兵們能夠順利地過去。

瘦小的沈雅經常掉隊,大山大林似乎已經吸去了她所有的力氣,每走一程她都要嬌嬌羞羞地喘息上一陣。這使得童班副和女兵們不得不一次次等待着她。

童班副鼓足了勇氣來到沈雅面前,半晌才說出句:“要不,我背你一會吧。”

沈雅聽了童班副的話,臉紅了。少女的嬌羞使她本能地想推諉,然而這漫漫叢林,又使她女人的天性在一點點喪失。因為他們一次次停下來等她,以致和前面的部隊一點點拉開了距離,而女兵們又自身難保,沒有人能夠幫助她,最後她還是順從地趴在了童班副寬大的背上。

嬌小的沈雅,體重也不過幾十斤,要是在平時童班副也就像背一支槍那麼簡單,可此時卻完全兩樣了,沈雅在他的背上,彷彿是一座山。童班副又必須走在女兵的前面,無形中又增加了他前行的困難。他先是聽到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虛弱使他的汗水順着脖頸很快流了下來。

沈雅看到了,有些不忍,她掏出了口袋裏的手帕。那是怎樣的一塊手帕呀,沾滿了汗水、血水、淚水……自從伴隨着主人走進這片叢林,它便沒有潔凈過。此時,沈雅在用這塊手帕為童班副擦汗。童班副真切地感受到了這份來自女人的關懷,除了嫂子之外,他還從來沒有接受過第二個女人的關懷和呵護。感受着沈雅的關懷,他被深深地震撼了,他的眼淚洶湧而出,和汗水一道在臉頰上流淌着,很快又被沈雅的手帕擦去了。他終於又聞到了來自女人的氣息,那是嫂子的氣息,他曾伏在嫂的懷裏大口地呼吸過這種氣息。此時,這種母性的氣味又一次卷土而來,童班副陶醉了。他暫時忘記了勞累,忘記了飢餓,他飄飄然地走着,走在一種仙境樣的夢裏。

不知過了多久,沈雅輕輕伏在他的耳邊說:“老兵,你真好。”

沈雅隨隨便便一句話,又一次在童班副心裏掀起了熱浪。

“我們真不知怎麼感謝你。”沈雅又說。

童班副不知怎麼回答。

“等走出這大山,我們幾個人請你吃餃子。”沈雅又說。

“哎——”他這麼答,差點哭出來。

“老兵,你有姐么?”沈雅問。

童班副搖搖頭。

“你有妹么?”又問。

童班副還是搖搖頭。

“那我就當你的妹吧,行么?”

“當嫂吧。”童班副說完這句話,自己都感到萬分吃驚,他不知自己怎麼就隨口說出這句話。

沈雅似乎沒聽清他說的是什麼,也愣了半晌。

但童班副很快又說:“你們都是我的妹妹。”

這次沈雅聽清了,她顫顫地叫了聲:“哥——”

童班副還是第一次聽到有女人這麼近這麼親地叫他,他覺得自己似乎在飛。

休息的時候,童班副要馬不停蹄地為女兵們去尋找吃的,因為有了上次的教訓,女兵們也不敢單獨行動了,他們等待着童班副的歸來,每次童班副歸來,大部分時候都不會空着手,總會在帽兜里裝些野果子回來,他把野果子放在女兵們面前高興地說:“姑娘們,開飯嘍。”

女兵們雀躍着大口地吃着野果子,一連不知道有多少天了,她們從來也沒有吃過一頓像樣的飯,飢餓一直伴隨着她們,別說眼前的幾顆野果子,就是面前擺着一座能吃的山,她們也會把它吃下去。這時,沈雅想起了一旁的童班副,忙拿過一個果子送到他面前:“大哥,你也吃吧。”

“我吃過了。”童班副這麼說完,還故意抹了抹嘴。

當沈雅離開時,他背過身去嚼着嫩樹枝上的樹皮,他啃吃得狼吞虎咽。

晚上宿營時,都是童班副親手為她們搭建帳篷,說是帳篷,其實只是幾片碩大的芭蕉葉,原始森林的芭蕉葉大極了,只幾片葉子,幾根樹枝,便把“帳篷”搭好了。

這一天,童班副為女兵們搭完了帳篷,又在不遠處升起了一堆火,在這之前,他活抓了不少蚊子,原始森林裏的蚊子有蜻蜓那麼大,他把這些蚊子在火上烤焦了,便吃了下去,蚊子很香,他曾動員女兵們吃,可女兵們無論如何也吃不下,他剛開始也吃不下,後來就吃下了,他能把體力保持到現在一切都源於吃蚊子,童班副喝過自己的尿,一進入叢林,鹽巴就斷了,體內少了鹽,喝多少水都感到口渴,後來他就喝了自己的尿,這一招果然靈。他一口氣吃過十幾隻蚊子之後,身子便有了熱量,火烤着他很溫暖,森林的露水和潮氣都快使人長出綠毛了,身上的衣服總是濕的。此時,他想起了女兵的衣服,要是能讓她們穿上乾爽的衣服該多好哇。他向女兵的帳篷走去,他先是咳了一聲,沈雅聽出了他的聲音,探出頭來說:“哥,有事么?”

他乾乾地說:“把你們的衣服脫下來。”

女兵們聽了,怔了片刻。

他又說:“我把你們的衣服烤烤。”

女兵們明白了。理解了,不一會兒,長長短短破破爛爛的衣服便扔到了他的面前。他拾起這些衣服重又來到火堆旁,他一件件為她們烤着衣服。

潮濕的衣服蒸騰出的熱汽,使他又一次嗅到了嫂的氣味,恍若在火堆旁就坐着嫂,嫂在一針一線地為他和哥縫補着那些破碎的衣衫,他的眼淚一點一滴地流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衣服終於烤乾了,他又一件件地為她們收好,又輕輕地放在她們的帳篷外,這時,他彷彿聽到沈雅在輕聲叫:“哥——”他太累太困了,走回到將熄的火堆旁,一頭倒下便睡過去了。

女兵馬華終於來月經了。她自從進入叢林后,月經便一直沒有來,許多別的女兵也沒有來。是該死的叢林弄得她們一切都不正常了。月經不來,紊亂的內分泌搞得她們焦躁不安。

馬華終於來了月經,災難也隨之而來。

19歲的馬華,來自山東,她和許多山東男人一樣也生得人高馬大,在這些女兵中,她的膽子和力氣最大。部隊在棠吉打仗時,她往下運傷員,傷員多時,她經常身背一個,懷抱一個,子彈、炮彈在她周圍飛過,她連眼皮也不眨一下。

宿營了,因來月經,肚子有些疼,在這叢林裏,沒有紙什麼也沒有,她無法對付,好在挎包里還有一條多餘的短褲,她便把短褲穿在了身上。頭一沾地便睡著了。不久,她覺得渾身痒痒,她抓撓了幾次,但仍沒清醒。

她萬沒有想到的是,血腥招來了無數的螞蟥,原始森林中的螞蟥,個大體肥,要是吸足了血能有幾兩重。成群結隊的螞蟥吸在了馬華的身體上,可憐的馬華仍然無知無覺。

原始森林的螞蟥嗅覺異常靈敏,它們一旦得着機會,能把一頭壯碩的野牛活活吸死。

第二天一早,女兵們穿上衣服準備鑽出帳篷的時候,她們才發現了馬華,螞蟥已遍佈了馬華的全身,螞蟥一個個,圓鼓鼓、肉墩墩的,它們快要被馬華的血撐死了。可憐的馬華,身體似乎變成了一張紙那麼輕那麼薄,醒悟過來的女兵驚呼一聲,她們衝出了帳篷。

應聲趕來的童班副也驚呆了。

童班副驚呼一聲:“是我沒有照顧好你們呀!”說完撲過去,他揮舞着雙手扑打着那些千該萬死的螞蟥。血沾滿了他的雙手,濺在他的臉上。可一切都已經晚了。

一棵不知名的樹下,躺着這位名叫馬華的山東女兵。童班副在那棵樹上用刺刀刻下了馬華的名字。他不知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那時,在冥冥之中,覺得自己有朝一日會再來的,把她們接出叢林,送到她們的親人身邊。童班副做這些時,神情專註而又虔誠。

眼睜睜看着女兵們一個又一個在他的身邊死去,童班副心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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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北,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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