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淺川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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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淺川漫步在東京的大街上,明明逆着人流,卻沒人看她一眼,甚至避也不避,朝着她走去,但最終卻是徑直穿過了她,彷彿她根本不存在。
她對此視若無睹,順着寬廣熟悉的街道走下去。
或許是她刻意留下行蹤引導白石原去到那個醫院,這幾天她身上的變化越發明顯,個子已經只有最初的一半,臉龐越發顯得稚嫩,只是眼中閃爍着和外貌不符的成熟還有堅定。
街道的盡頭是一片住宅區,這裏還有着東京最大的兒童福利設施,收留着因為各種原因流浪或者無人撫養的兒童。
比如父母因病去世的孩童,在沒有人願意當監護人的情況下,會被送來。
又比如某些案件中的孩子,失去了父母,又找不到親戚,警方也會將孩子送來。
小淺川記得這裏,記得很清楚,她在這裏度過了人生中第一個真正稱得上是春天的時光,一段......美好得值得用一生去銘記的時光。
那一天......十一月十一號,她在血泊中被警察發現。
她滿身全是血色,唯有那雙明亮得如同在發光一樣的雙眼沒染上任何污穢,但正是這樣的雙眼令得進來的警察不寒而慄。
在醫院待了幾個月後,最終警方將她送進了這間設施。
在這間設施里,她是特殊的,不同於一般的孩童,她被其他人在畏懼的同時又唾棄着、被孤立着。
就連那些面對再調皮不聽話的孩子都能溫柔以待的老師,在她面前,都會極其地不自然。
雖然她們說的是溫柔的話語,但她們心底真的是那樣溫柔地想着她嗎?
估計她們根本不會喜歡這個沉默寡言只會冰冷冷地盯着別人的孩子吧。
對社會而言,僅僅是沒地方安置她才讓她來到這裏。
她並不喜歡這裏,大家也不喜歡她。
“不過,我又能去哪呢...”
每次想到這,她是迷茫的,她從未有過“人生”,面對突然到來的屬於自己的“人生”,她不知如何是好。
還有那...自己犯下的罪孽。
這就如同遮天蔽日的烏雲盤踞在她心頭。
每個夜晚,她都會偷偷溜下床,鑽進柜子的角落,然後盯着黑暗,帶着恐慌和不安直到天色發亮時才肯閉眼。
白天醒來時,隨便偷拿點食物,吃完便向設施外溜去,一消失就是一整天。
最開始設施里的老師找不到她還會着急,但着急不是因為孩子丟了,而是因為沒有看管好這麼一號人物,隨便放跑了她,說不定又會造成什麼不好的事。
但每到夜晚,她就會自動出現,乖乖躺回床上。
再加上多次圍追堵截,怎麼也攔不住這傢伙,聰明靈活的她和設施里的老鼠一樣難對付,總能以她們意想不到的方式溜掉。
到最後,她們也就不再管這傢伙了,只要她不到處惹事,只要她晚上還會乖乖回來。
福利設施之外,是一片茂密的公園,她鑽過設施的圍牆,跑到公園一角靜謐的湖畔,坐在草地上發獃。
坐在這,周圍被茂密的樹林遮掩,只有一條小路叢樹林裏伸出,穿過淺淺的清澈湖水,消失在另一邊,這樣的天地能讓她內心稍微平靜一點,但也只是一點,不過...對她來說足夠了。
向上看去,遠遠的,還是那副她透過狹小的窗戶看過無數次的鋼鐵樹林,那是新宿區最繁華也是東京最繁華的地方之一。
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能在這樣的天地中看着那熟悉的景象,順帶着,她又想到了從前,想起了自己親手造成的“烏雲”。
她黯然低下頭,埋頭在膝間,聽着周圍的細小風聲、草被吹動的聲音還有樹葉的嘩嘩聲。
初春時節,一切都那麼美好,好得讓人怦然心動。
身邊的一切都在慶祝寒冬過後的新生,除了...自己。
她維持着這樣的姿勢不知過了多久,漸漸睡了過去,晚上沒能睡好,她會選擇在這裏補上。
再醒來時,是因為夢到了關東煮,在夢裏聞着那在便利店聞過多次卻沒敢買的香味,早上沒吃多少東西的肚子頓時餓了起來。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眨眨眼,讓自己意識逐漸清醒。
莫名地,明明只在夢裏聞到的香味,睜眼后卻依舊能聞到。
她又嗅了嗅鼻子,香味沒有消失,是真的!
毫無疑問,肚子裏傳來的確切飢餓感,就是這香味導致的。
她這才猛地抬頭,轉了一圈視線,最終停留在不遠處的男人身上,她困惑地微蹙眉毛,這裏一直以來,都只有自己一個人才對,不然她也不會選擇待在這裏。
那香味就是從男人手上端着的紙碗裏傳出的,男人的面前還擺着份便當。
他的年紀看起來並不大,見自己醒了,他笑着看了過來。
她慢慢收回目光,沒打算和這個男人有過多接觸,估計是無意間跑到這裏吃午飯的,過一會就會走了。
男人看出了她眼裏的警惕以及無視,淡淡的笑笑。
“要嘗嘗嗎?正好買多了,不是很想浪費啊。”
他聽到了微微風中夾雜的不和諧咕咕聲。
她沒有搭理,一是她本就不善於與人交流,十幾年,她的生活基本只局限在那小小的昏暗房子中,母親和她的交流不是命令就是斥責,她從來不會多說一句話,默默地完成、承受。
二是她感覺自己的領地被侵犯了,這難得的屬於自己的空間,突然多了個不速之客。可這並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地盤,自己也不能趕別人走,不免有些小情緒。
她將這點小情緒藏在心底,就如同以前一樣。
看到自己這招沒取得任何效果,男人不禁摸了摸頭。
他咂咂嘴,緩緩說道:“我是在附近補習班給人補課的,每天中午都會找地方吃便當。”
男人舉起便當示意自己說的是真話,但她一眼都沒看,男人也不在意,繼續說。
“一般我都是在公園的長椅上坐着吃完便當,但昨天不知道哪個小學辦活動,長椅全被小學生佔領了。”
他聳聳肩,臉上很無奈。
“於是我就向公園深處走去,繞着繞着不知道怎麼跑到這個角落裏來了,當時我看這裏沒有一個人,景色又好,還以為發現了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的秘密場所,心裏還很高興,想着以後都能在這一個人獨享午餐。”
男人又感嘆起來,“哎呀,這裏可真是偏啊,我仔細研究了公園地圖,根本就沒這條路,藏得也很隱蔽,不然估計早被遊客和情侶佔據了,這裏的景色確實不錯......”
就在男人喋喋不休時,她突然回頭冰冷冷地盯着他。
“這裏...一直...都只有我一個人...所以...所以...這裏是...我的...!”
語氣雖然很慢,有些生澀,但也極為堅定,充滿了決心,誓要守護這地方。
男人微微錯愕,“欸,可是昨天我沒看到任何人在這裏...”
“我...昨天去醫院了...”沉默了會,她慢慢說道,“所以...這裏...不是...沒有人...”
看到她眼神中越發明顯的警惕,男人彷彿看到了一條正在看家的小狗,如今這條小狗正處於隨時要撲過來的狀態。
他連忙解釋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說這些只是為了證明我沒有任何惡意,我真的只是無意發現這裏想吃個飯罷了!”
她盯着男人看了會,眼神依舊不善,但最後慢慢說:“吃完...就走。”
男人點點頭,“我吃飯很快,一會就走!”
她這才收回目光,繼續低頭埋在膝間,不知道在想着什麼心思。
男人果真如他自己說得那樣,吃得很快,沒一會就消失了。
她不禁鬆口氣,終於不用再聞到那香味了。
其實她對餓肚子這種事根本無所謂,早已經習慣了,如今的生活單從質量上來說,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
但如果是一些外來因素導致自己不斷受影響,總歸是有點不高興。
這點小插曲沒能對當時的她造成太多的影響,她依舊是抱腿看看湖面,看看大樓,迷茫地發發獃,直到夜幕降臨,再度跑回去,在沒什麼人的食堂里吃了點食物,回到自己的小房間,繼續重複毫無變化的夜晚生活,等待着第二天陽光的出現。
小淺川想起第一次碰到原的時候,嘴角不禁彎了起來,當時不覺得,但現在想來,那對自己的意義是無比重大的。
她看着眼前熟悉的設施建築,眼中浮現複雜情感,有懷念,有痛苦。
在這裏住的時候的自己,是深陷於痛苦和絕望的,但同時,也正是這裏,使自己碰見了那個對自己來時無比重要,給自己帶了希望,拯救了自己的人。
小淺川通過欄杆打量着設施,裏面的面孔全是她無比熟悉的,那些老師,那些小孩,沒有任何變化。
她摸着欄杆,順着一個方向緩步走下去,漸漸地,欄杆後面不再是設施的建築,而是佔地廣闊的公園。
來到公園門前,小淺川再次走上了去往那個地方的路。
那個...曾經只屬於他們兩個的天地。
......
第二天,她照例來到湖畔坐着,她不知道這樣的行為什麼時候會停下,至少,不會是現在。
上午,在越來越溫暖的春風中,她又睡著了。
醒來時,又差不多是中午,就在她擦去嘴角不經意間流出的口水時,餘光瞄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
“哈!”她明顯被突然看到的人影嚇到,但隨後,她就恢復了冰冷冷的樣子,不善地盯着那個又出現的男人,“你...怎麼...又來了?”
“我在這吃午飯啊!”男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但是...我...不是說了...”她微微困惑地蹙着眉毛,“這裏...有人了...”
她本以為昨天之後,男人不會再出現了,自己又回到了整天一個人的時候。
“額,這裏又不是只能待一個人,放心吧,我不會幹擾你的,只是單純地想有個地方吃午飯。”說完男人自顧自地吃起便當。
她擰着眉毛,不知道再說什麼好,雖然這裏確實有人比男人先一步發現了,但不代表這裏他就不能再來了,她昨天說的什麼“這裏是她的”,男人估計就沒當回事,她也的確沒資格不讓他來。
她只能板著臉將下巴抵在膝蓋上,獨自生着悶氣,很不甘心“自己的天地”被人這樣闖入。
一直以來,她從未有過任何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但這片地方,讓她初次體會到獨自佔有的感受,所以,她不願輕易地放手,放走這來之不易的感受。
男人偷瞄了幾眼,臉上露出些許猶豫,自己似乎很不受歡迎。
“那個,你是不是不想我到這裏來?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下次我不會再貿然打擾的了。”
說實話,他真覺得這裏的風景不錯,而且這種意境也是他很喜歡的,喧鬧城市中的一方靜謐天地。
真說不來的話,怎麼都會覺得有些可惜吧。
她沒有說話,依舊是那副模樣,看來是打定主意不再理睬他了。
“不說話我就當你對此無所謂咯。”
依舊沒反應。
男人嘆口氣,吃完便當后收拾了下便離開了。
第三天,一上午時間,她都沒有再睡覺,而是像昨天一樣板著臉抵在膝蓋上,心裏不斷念叨着不要來不要來不要來。
這樣一直到了中午的時候,男人還是出現了。
一瞬間,她的表情變得前所未有的豐富。
“你,你怎麼...又來了?”她話裏帶着點點慍怒。
“昨天你也沒說讓我不來啊。”男人笑笑,“對了,作為補償,我給你帶了這個。”
他端着碗冒着熱氣還有香氣的關東煮。
“我知道這裏的風景很好,這麼幽靜,喜歡這種風景的人大多是喜歡安靜的人,這種人心裏難免不會產生獨佔這裏的想法,我也一樣,但是現實肯定不會那麼簡單,所以這是我的補償,作為容許我在這裏享用午餐的補償。”
聽到男人的話,她頓時有些不知所措,雖然臉上沒有任何錶露,但心底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去處置這種情況了。
“放心吧,只有很短的一會兒,吃完我就會離開。”
還以為她是在猶豫,男人又笑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