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師徒

君臣師徒

言庭一時說的痛快,等這股熱血降下去,看着周胥深黑沉沉的臉色,心裏也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只是即便忐忑難安,她也不後悔方才說出口的話。她本來就不是這個時代土生土長的人,一些為人處世的觀念是早已定型,無法更改的,她也不會為了迎合別人而把自己的個性都拋棄。

本以為當著周胥深的面口出狂言,今天一頓皮肉之苦肯定是跑不掉了。誰知過了半晌,周胥深雖然面色仍然十分不好看,卻揮了揮手放過了她。

“臭丫頭,給朕滾回容和殿好好反省去!膽子倒不小,敢在朕面前大聲小氣!”

言庭愣了一下,隨即拔腿就跑。媽呀,這個時候不跑是傻子!雖然不知道皇姐為什麼放過了她,但是能逃過一劫,真是太好了,可喜可賀!

言庭把倦勤齋的門推開,一隻腳都踏了出去,心裏想想,還是有些不甘,賊頭賊腦的扭過身來道:“皇姐,那條陳的事……”

周胥深隨手拾起一本奏摺扔過去吼道:“滾!”

言庭見時機不對,迅速抽身關門,奏摺啪的一聲打在紅木窗格上,掉落在地。

周陛下深深吸了口氣,臉上的陰雲無聲散去,他站起身,朝着身後綉着三山五嶽圖的黃梨木屏風,垂手恭謹道:“老師,請您出來吧。”

一個眉發皆白的老人從屏風后緩步走出,向著周胥深行完面見天子的大禮后,才直起腰板道:“陛下,老臣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這位眉發皆白卻精神矍鑠的老人,不是別人,正是那位德高望重的三朝老臣蔣獻。周胥深竟然尊稱蔣獻一聲老師,若然讓旁人聽到,定然會掀起軒然大波。

要知道,蔣獻雖滿腹才學、德高望重,卻並沒有收過弟子門生,連當年先皇請其為太子當老師,都被這位老人家婉言拒絕了。誰也沒想到,這位老人,竟然不聲不響的做了當時還籍籍無名的十三皇女的老師。

有這層緣由在,這也難怪兩人之間的關係會如此親厚了。

“老師不必拘禮,若不是當年您的教導,也不會有學生的今天。即使您老從不居功,連這帝師的名號都不願接受,您也永遠是學生的老師。老師有言,學生自當洗耳恭聽。”

蔣獻垂目沉吟了一下,忽的抬起眼皮,一雙蒼老的眼睛中射出銳利老辣的神色,一字一句道:“陛下,若論資質,此女尚在陛下之上啊。”

即使周胥深早有論斷,但聽蔣獻親口說出,還是有些驚訝。驚訝過後,周胥深面上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喜色和讚歎。

要知道蔣獻第一次見周胥深,留下的評價就是:帝王之材,可堪造化。果不其然,先皇眾多皇女中,最後卻是當時尚不起眼的周胥深一舉登頂。

如今這位老人竟斷言言庭的資質還在周胥深之上,怎能不讓人唏噓感嘆。

蔣獻接着道:“如果陛下有所憂慮,那便要在其年幼之時,或遠驅邊陲,或幽閉宮中,更甚之縱其玩樂,予以寵溺,令她沉迷不知進取。如若陛下還不放心,老臣以為,也可即刻將此憂患除去,當可一了百了。”

蔣獻這番話,不可謂不狠毒,若真將這些手段用下去,言庭就有的苦頭吃了。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能堅持三朝而不倒的老狐狸,那名聲之大真不是吹出來的。

周胥深默然之後,長嘆一聲:“老師不必再試探我了,我對胥陽絕不會有這種歹毒的心思。她在我眼中,與為念、為敬是一般無二的。”

周胥深這后一句話說的隱晦,蔣獻卻心領神會了其中的意思,她嘴角噙起一抹笑,雪白的眉毛挑動了一下,不再言語。

周胥深拾起桌上的條陳道:“其他事暫且不論,老師,您來看一下這封條陳,可有施行的可能?”

蔣獻在後面聽了半晌,早就對這封條陳十分好奇,此時接過來細細審視,也對上面提出的想法很感興趣。

“今天本想震她一震,讓她這性子收斂一些,倒反過來被這小丫頭教訓了。”周胥深搖頭苦笑,真不知誰才能制住這個混不吝的傢伙。

蔣獻聞言笑道:“老臣倒覺得小殿下說的有幾分道理,也很有些氣魄。”

“讓老師見笑了。”言庭被蔣獻如此推崇誇獎,周胥深不但生不起忌憚的心思,反而十分與有榮焉,眼中的笑意滿的都要溢出來了。

她雖是帝王,但在此之前,卻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蔣獻微笑點頭,又將目光落到手中的條陳上:“陛下,這條陳雖然大膽,老臣以為卻又一試的必要。只不過其中幾條要略過修改,減少施行的阻力,否則朝堂之上,恐怕會沸反盈天。”

“老師請講。”

接下來的談話,就是關於細節的修改和討論,兩人一君一臣,一師一徒,一直在倦勤齋中討論到月上中天,此處暫且不表。

話說言庭還不知道自己的意見已經被採納,踢踢踏踏的往容和殿走,心裏十分沮喪。

也不知拐了幾個彎,行到後宮一處假山石旁,隱隱約約聽到一陣哭泣聲。

可能是那個宮的宮侍受了委屈,便藏在這裏獨自垂淚。言庭嘆了一聲,卻沒有上前打擾的意思,正準備換個方向走,一個軟軟的孩子聲音拉住了她的腳步。

“紅葉哥哥,你別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

宮裏的孩子?言庭不由站定在原地,側耳傾聽。

為念、為敬的聲音,言庭都非常熟悉,若是聽到一定能認出來。但是這個聲音軟軟糯糯的,音調偏低,並不是言庭那兩個小侄女。

言庭稍一想就明白過來,應該是三皇子為安了。周為安性子靦腆內向,她還真沒跟這個小侄子說過幾句話。只是他不是應該在昭華宮么,怎麼會在這裏?

至於紅葉,上次明月似乎提過一次,好像是長樂宮德卿身邊的人。

言庭有些納悶,楚辭姐夫已經說過為安可以回長樂宮探望,德卿身邊的小侍又怎麼會在這裏跟為安偷偷見面?

德卿忽然提出將為安養在元君身邊,她就覺得有些異樣,如今無意間撞見這件事,言庭心中的那絲疑慮就更重了。

“三皇子,奴才不是哭,奴才只是高興。您在元君身邊一定要聽話,元君是個和善的人,他一定會好好待你的。至於德卿大人,三皇子你也不要記恨他,他畢竟是您的親生父親。他不讓您回長樂宮,也是為了你好,這樣元君心中才不會有芥蒂,三皇子你也才能過得好。”

“恩,我一定聽話。紅葉哥哥,不哭。”

聽的出來,為安軟糯的嗓音中已經哽咽。

這對話聽來也沒什麼問題,甚至還頗為感人,連帶着言庭先前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

難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假山後說話的聲音逐漸遠去,似乎是離開了。言庭又站了一會兒,心裏始終無法得出答案,只好暫且將疑慮拋開,也緩步離開。

只是原本朝着容和殿行去的腳步,此刻卻轉了個彎,往昭華宮行去。有段時日沒見為念了,去看看也好。

昭華宮中,殿前的空地上,一個小人兒正揮汗如雨,不斷的揮動手中的木劍,做出劈砍的動作。

“為念!”

周為念聞聲轉頭,白凈的額頭和鼻翼兩旁還掛滿了細密的汗珠,看到言庭之時,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十七姨,你怎麼來了?”

與周為敬那個圓滾滾的包子不同,八歲的周為念已經初具修長的體態,個子和普通十歲的小孩差不多。她五官更像楚辭一些,笑起來溫文爾雅,很是無害。只是那心竅估計是遺傳了周胥深的,鬼的很。

譬如她方才那一聲“十七姨”,十七兩個字倒很響亮,那個姨字卻蚊子哼哼似的,風一吹就沒影了。

不過言庭也不在意這些,實際上,就算是周為念直接喊她的名字,她也無所謂。

“我來看看你啊,到國子監這麼多天,我都沒見過你呢。”

“你沒見過我,我可是把你的英雄事迹都聽了個遍。十七姨,你可真牛,敢跟那群老古板對着干,嘿嘿,可惜我不能退回去跟你們一塊學習,要不然就能親眼看看教習們的表情了,哈哈。”

看着周為念頂着一張無害的臉卻做出這種又壞又促狹的表情,言庭為那些讚歎大皇女敦厚和善的朝臣掬了一把同情的眼淚。

言庭心裏還在為國子監的事沮喪,也不願多說,就打了個哈哈道:“那個,為敬呢?怎麼沒見她?”

周為念斜眼看她:“別提了,今天某個壞良心的人把她撇下自己走了,一個人正在房間裏傷心呢。”

言庭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沒辦法,為敬這丫頭委時太粘人了,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怎麼可能時刻跟她玩耍。

“好吧,我這個壞良心的人就好心去安慰安慰她。”言庭抬腳往殿內走,臨走又停住,似是隨口問了一句,“為安現在不也住在這麼?你們處的怎麼樣?”

周為念已經繼續開始練習劈砍的動作,眼神專註的看着前方,鬢角的汗珠晶瑩剔透:“還行,為安性子挺乖巧的。嘖,就是有時候,太聽話了,沒勁。”

言庭笑了一下,沒說什麼,衣袖輕擺,去尋獨自傷心的小包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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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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