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存款
梁赳其實挺捨不得小語,她想,如果她有個妹妹,或許童年就沒有那麼孤單,而她也會很愛妹妹。
一個星期下來,梁赳從照顧小語發現自己也挺有照顧小孩子的天分,無比細心,比小時候把洋娃娃當孩子照顧,更真切,更心軟。
晚上樑赳和李奶奶說明天回家,小語聽見了,在李奶奶挽留梁赳多住幾天的時候,小語就靜靜地抱着梁赳一條腿,不哭不鬧,表情掩飾不了的失落。
李奶奶原本打算過幾天帶梁赳和孫女去吃外孫的喜酒,通過梁赳替大女婿在梁家的謀一份差事,滅一下大女兒家兄弟姐妹的威風,好讓他們笑話大女兒一家娶兒媳婦都要靠娘家的弟弟下禮金。
只是梁赳執意要走,李奶奶阻止不了,便只能嘆息。
最後一晚,梁赳收拾完行李,把行李箱拿下樓送給小語后,帶小語去洗了澡,然後把她帶上樓,和她睡一晚。
梁赳給她講了好幾個睡前故事,小語都沒睡。
正犯愁怎麼哄的時候,門外傳來敲門聲。
“誰啊?”
“我。”陳景湛在門外應聲,聲音低低的,有點沉。
“門沒鎖,開就是了。”
於是,陳景湛走了進來,遞給小語一張小毯子。
“小語晚上睡覺不能吹太久風扇,你睡外面,擋一下風扇,給她蓋一下毯子。”陳景湛沒看梁赳,但是這話是對梁赳說的。
“哦。”
梁赳撐着腦袋側躺在床上,身上是一條白色真絲弔帶睡裙,質感光滑柔軟,撐得她的身體,起伏分明,曲線柔美。
雪白纖細的手腳,牛奶一樣。
陳景湛匆匆低下了頭,柔聲說:“睡吧小語,很晚了。”
小語沒出聲也沒點頭。
關門上。
梁赳輕輕拍撫小語的大腿,說:“睡吧,寶貝。”
小語終於說話:“姐姐,以後還來嗎?”
梁赳沉默數秒,誠實地搖了搖頭。她不想對小孩說謊。
小語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最終沒有,她默默地把梁赳的一隻手放到自己胸口,兩隻小手抱住,慢慢地閉上眼睛。
梁赳有一瞬間真想跟陳景湛搶了小語,她輕輕地吻在小語的額頭上。
門上再次傳來叩門聲。
“進。”
陳景湛第二次進來,梁赳沒回頭,她聞見他身上清新的皂角香。
“蚊香在這裏,點完,你續上。”
梁赳沒多想他是如何知道房間裏的蚊香是最後一圈,只當他好心,輕聲說:“謝了。”
陳景湛沒說話,還沒離開,在倒騰什麼。
梁赳沒轉身,小聲嘀咕:“整個蚊帳多好,蚊香不好聞,算了,套了蚊帳,吹不了風扇。”
“能吹。”陳景湛低聲說,“你沒跟我說。”
梁赳心裏嗤了一聲,我自言自語呢,你答什麼話。
她轉身坐了起來,只見陳景湛正低頭拆蚊香,雙手掰一下蚊香中間的部分,輕鬆地拆開蚊香。
一盒蚊香,全被他拆完,愣是一根沒斷。
梁赳沒拆過,她之前用的都是原先拆好。她問他:“拆這麼多做什麼?我用不完。”
陳景湛看了她一眼,又低頭,把蚊香都放回盒子裏,擱在桌子上。
而後離開房間,關上門。
梁赳莫名有些心煩意燥,又找不到煩躁的源頭。
約莫過去了五分鐘,小語在梁赳的安撫下入睡,呼吸平緩,睡相香甜。
梁赳鬆了口氣,剛想關燈,又聽到門外有人敲門。
她有些氣了,直接下床,拉開房門。
陳景湛站在門外,和她打照面,睫毛眨了眨,他往後退了兩步。
梁赳關上房門,壓低聲音:“小語睡著了,你有事能一次做完嗎。”
陳景湛低着頭,低聲說:“沒事了。”
“那你想幹什麼?”梁赳清秀的雙眉微微蹙起,“哈?”
一輪杏黃色的滿月,高高懸挂中天,客廳沒開燈,月華灑了半室,陳景湛抬頭,眉啊眼啊都分外清晰,沉默明朗,不帶一絲雜質。
梁赳承認,陳景湛的確很帥。
從一開始,見他第一面,她便對他有了想法,帶了目的去接近,她想知道大山裏的孩子是否真的美好純粹,正好遇上陳景湛。
然而,梁赳不想承認任何人,她只承認陳景湛。
陳景湛確實很好,很善良,還有點傻。
他沉默地接受命運的不公,又以沉默去反抗命運帶給他的枷鎖,她從來未見過他休息,除了吃飯坐下,其實時間都是在幹活,各種各樣的活,無論錢多錢少。
一心只想帶妹妹走出大山,讓妹妹過上好生活。
或許很多年以後,他回頭看,他竟從未為自己而活。
後來,梁赳有了不忍,陳景湛太過年輕,太過沉重,她可以隨意一段露水情緣,轉身漂洋過海,無拘無束。
陳景湛不能,生活的擔子已經讓他透不過氣。
若是再來一點風浪,她無法想像後果,更不願意承擔責任。
他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梁赳知道,陳景湛喜歡她。
從一開始就知道。
喜歡一個人嘴巴不會說,眼神藏不住。
紅紅的耳朵,躲閃的眼神,緊抿的嘴唇,甚至貼近後背都能聽見的心跳聲。
都是真真實實的反應。
“周楊,他開車沒我穩妥,我把頭盔放樓下客廳,你記得戴,明天一早我就去收割了,就不送你了。”
“他上兩個月,才考到駕駛證,開出縣城,你讓他開慢點。”
陳景湛仔細地囑咐,深深地看着梁赳。
梁赳咬住嘴唇,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她點了點頭,語氣溫和:“知道了。”
陳景湛又說:“你早點休息,我明天帶小語去找小朋友玩,你別和她告別,我怕她會哭。”
梁赳似乎沒見小語哭過,她抿了抿嘴,點頭道:“好。”
夜色靜謐,一陣寂靜,陳景湛轉身離開。
梁赳望着他沉默的背影,輕聲說:“陳景湛,你現在多少存款啊?”
陳景湛停住了腳步,慢慢地迴轉身,站在光與影的交界線上,眉眼朦朧,他告訴她:“六萬三千五百。”
“六萬三千五百。”梁赳想了想這個數目她能買什麼,她能買一身衣服。
她又說:“那你存了多久?”
陳景湛頓了頓,小聲說:“三年。”
“哈?”梁赳家庭條件好,沒有為錢煩惱過,她對錢沒太大概念,但是對時間有概念。
六萬三千五百,單一來說,是一筆錢,一旦算上時間,那麼一年才賺兩萬一千嗎。
陳景湛神情不太明朗,他停頓兩秒,補充道:“二姨還借了我兩萬。”
男人能被說丑、傻、沒文化,但不能被說賺不到錢。
錢很多時候就是底氣,甚至能挽救自尊心。
“哦。”梁赳想起那天李奶奶口中陳景湛的二姨,現在還得靠他們給糧食,她有點發悶,“借的,能要回來嗎?”
陳景湛說:“她說會還我。”
“你傻啊,她拿命還你啊,現在還得靠你種田養他一家大小呢,她還搶小語的奶粉。”梁赳一時口快,暴露了那天偷聽人牆角的事情。
她連忙捂住嘴巴,小心翼翼地看向陳景湛,看不太清樣子,似乎聽見他笑了一下。
梁赳把手放下,後知後覺地悟到了什麼。
她說:“你出去賺錢三年了,你沒念高中嗎?”
陳景湛低下了頭,聲音有些啞:“我初中沒畢業。”
梁赳反應平靜。並不出奇。
“你回去,就出國念書了嗎?”
有一次吃飯,李夢瑤和李奶奶說過,梁赳被國外三所頂級學府同時錄取的事情,陳景湛有聽到。
梁赳說:“還沒,會去其他地方。”
陳景湛沉默下來。
梁赳最後說:“你以後,別傻乎乎地告訴別人你存了多少錢,尤其是你奶奶,啊呸,你外婆,真要說,賺一百也要說五十,不然,被人坑完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