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土匪老六
楊槐和王伏生沒有料到,他們隊伍進駐到了大金溝,這裏曾經是他們狩獵的地方。因為日本人佔領了東北,他們才被迫離開大金溝,逃到了關內。大金溝山山嶺嶺,溝溝岔岔,對兩個人來說太熟悉了,他們閉上眼睛就能想到每一座山每一座嶺,在大金溝生活的十幾年時間裏,他們的雙腳幾乎丈量了大金溝上的每一寸土地。他們重新回到大金溝,眼前熟悉的山林,甚至山林散發出的氣味,都讓兩個人記憶猶新。
此時的大金溝已非彼時的大金溝了,現在已經被土匪和國民黨殘兵佔據了。記得兩個人在大金溝狩獵的日子裏,他們就曾聽說過,這一帶有個土匪叫韓老六,住在大金溝更深的山裏,韓老六手裏有幾十號人,他們都拜了把子,喝了雞血,跪拜在一棵老樹下,雖生不同日,死要同時。然後把頭磕在硬邦邦的土地上。韓老六手下的幾十個兄弟,大都是亡命之徒,有的人身有命案,即便沒有命案也曾做過偷雞摸狗的營生,在山外的村莊混不下去了,連媳婦都說不上了,一氣之下,走進大金溝投奔了韓老六。然後過着野人似的生活,山裏的土匪也時常出去,到山外的村子裏放一把火,趁亂抱些嚼咕或稍值錢的東西,有時也干一些強姦民女的勾當。更多的時候是去綁票,事前踩好了點,綁的都是一些日子過得殷實的人家的人,要麼是東家,或東家的兒子閨女,綁完了限期索要多少糧食或金條銀元什麼的,在指定的時間裏進行交換。如若不從便撕票,把人質殺了吊在顯眼的一棵樹上,場面瘮人。
周圍的百姓對韓老六恨之入骨,可他們又無計可施,只能一次次就範,或小心地防備着。有錢有勢的人家,便在自己宅子周圍修了炮樓,買來槍支,雇一些家丁看家護院,那些小戶人家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大戶人家把自己保護起來,自己的命運只好聽天由命了。
日本人封山的時候,韓老六也沒從山裏走出來,他們手裏有槍,那些槍好多都是從大戶人家奪來的,槍都是鋼槍,不是獵人手裏的火銃,結實得很。日本人封山時,他們就狩獵,在大山裡生活久了,狩獵是一種最好的生活方式,也因為狩獵,他們大多數人練就了好槍法。日本人也曾打過韓老六的主意,想把這伙槍法出眾之徒勸說下山,成為他們的打手,然後對付山裡打游擊的抗聯。一個偽軍曾進山當了說客,結果耳朵被割了下來,偽軍手捂着血淋淋的半邊臉,哭爹喊娘地回來了。後來一個日本小隊長帶着翻譯官又進山了,結果更糟,那個日本小隊長被當成人質,翻譯官又被割了耳朵,連滾帶爬地從山裏跑了出來。他們提出三十條三八大蓋來換人質。
日本人不高興了,調集了兩個大隊來清山,他們抬着重機槍,還有六零炮,胡亂地朝山裡射擊一陣子。韓老六一夥仗着對大金溝一帶山山嶺嶺的熟悉,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一連在林子裏轉悠了半個多月,有一天清晨,日本人在山岡上看到了那個小隊長的屍體。日本人以兩噸多彈藥的代價,只找到了小隊長的屍體。最後他們朝這荒山野嶺又亂射了一氣,只好打道回府了。
日本人投降后,又來了國民黨。駐紮在大金溝外的國民黨一個團,團長姓許,叫許德章,聽說過韓老六這夥人的消息,他也想把韓老六勸下山加入到自己的隊伍中來,許德章不像日本人那樣只動嘴不來實際的,他先是派了一個營長,殺了兩頭牛抬上,又裝了幾罈子苞米酒,營長帶着兩個班的人,抬着牛肉和酒吹吹打打地進山了。他們很容易地就找到了韓老六一伙人,韓老六聽明白了來意,大聲地笑了,他的笑聲震得山洞嗡嗡地響,然後把肉和酒留下了,打發營長帶着兩個班的人打道回府了。
許德章聽了彙報,背着手轉了三圈,咧了咧嘴說:我要三顧茅廬。他命令人殺了幾頭豬,又殺了十幾隻雞,這回許德章親自帶隊,帶着一個排的人浩浩蕩蕩地走進了大金溝。
在一個山岔口,一個小嘍啰探出頭來,把槍一橫道:許團長又給我們送嚼咕來了。
許德章就拱拱手道:煩請兄弟通報一聲你們掌柜的,就說我許德章親自來拜會。
小嘍啰就匆匆跑去,沒多大功夫,韓老六坐在一頂簡易轎子上,一顛一顛地就出來了。他的身後只跟了幾個小嘍啰。
許德章一進山就開始觀察,其實他心裏早就有算盤,如果軟的不行就來硬的,他帶着這個排的人,都帶着雙槍,身上背着的是長槍,腰裏還別著短槍,他們就是為了萬一。如果有機會動手,拿下韓老六也是上策。
許德章見轎子上的人便拱手道:對面可是韓掌柜的?
韓老六連眼皮也沒抬一下,看着一群士兵抬着的豬肉和雞說:東西放這吧,天不早了,你們請回吧。
許德章一揮手,幾十個士兵過去把豬肉和雞放下了。
韓老六想走,許德章叫了一聲:韓掌柜,我許德章是親自來拜會你的。
韓老六頭也不回地說:你要來就一個人隨我走。
許德章沖手下使了個眼色,那一個排的士兵早就等着團長的信號了,他們隊形散開,嘩啦一聲推上了子彈。所有的槍口都沖向了韓老六和那幾個嘍啰。
韓老六的轎子停了一下,他打了聲唿哨,周圍的草叢裏,樹上,石頭后,嘩嘩啦啦地亮出了幾十支槍口,他們佔據着有利地形,團團地把許德章帶的這一排士兵圍住了。
許德章睜大了眼睛。
坐在轎子上的韓老六哈哈大笑,勾下手指道:把他們的傢伙給我下了。
十幾個小嘍啰便衝過來,把士兵手裏的槍都下了,包括許德章腰裏的短槍。
許德章就傻了。
韓老六又一擺手,轎子向前走去。韓老六頭也不回地說:許團座,想拜會我你跟我走,不想來就請回吧。
許德章望着韓老六的背影,最後還是硬着頭皮跟着韓老六的轎子向前走去,有兩個衛兵想跟許德章進去,被幾個小嘍啰粗暴地攔住了。
韓老六棲居在一個山洞裏,這個山洞叫老虎嘴。山洞裏並不黑,松明火把燃着,韓老六下了轎子便坐到一個石頭椅子上,這才正眼看了看許德章。然後說:給許團長看座。
一個小嘍啰就抱來一個石礅子,很重地放在許德章的屁股後面,許德章看看周圍實在沒什麼可坐的了,便坐下了。
韓老六睨着眼睛說:許團長,你這送肉送酒的,到底是啥意思?
許德章的威風已經不再了,他站起身,拱拱手道:韓大掌柜的,我許某想請你出山,別在這山裡貓着了。
韓老六乾笑兩聲道:給我個什麼官呀?
許德章就說:營長怎麼樣?
韓老六探出身子:就營長?
許德章馬上說:那就中校團副,咋樣?
韓老六油嘴滑舌地:就不能給我一個上校團長?
許德章就有些為難的樣子。
韓老六笑了:許團長,別說給我一個團長,就是給我一個少將師長我也不幹。我這叫啥,這是山大王,我就是大金溝的皇帝,放着皇帝不當,當什麼破師長、團長,你們天天打仗,那是送死,弄不好連個屍首都撈不到。
許德章張口結舌的樣子,他說:掌柜的,別那麼說,你要下山投奔我們,那可就是國軍了,吃香的喝辣的,吃的是皇糧,拿國家俸祿,怎麼也比你們現在這樣好。
韓老六摸着自己的禿頭說:放屁,什麼國軍國家的,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你們外面亂糟糟的事老子不摻和,老子就想在這大金溝里當皇帝。
許德章望着韓老六的光頭,無奈地搖搖頭,便又拱了拱手道:那就打擾了,許某告辭。
韓老六也不推辭,擺一下手道:送客!
這時就過來兩個小嘍啰,上前來又把他的眼睛蒙了,他被帶進山洞時也是被蒙上了雙眼,然後趔趄着身子被帶了出去。走到門口時,聽見韓老六在身後說:謝謝許團長的肉和酒還有槍。
許德章這才意識到,這次大金溝之行,他虧大發了。
許德章慶幸韓老六沒有傷害他,讓他平安地走出大金溝。從那以後,他就斷了勸說韓老六齣山的念想,但韓老六無疑是他的眼中釘了,如果機會允許,他勢必要拔掉韓老六。
接下來國共的戰爭便爆發了,東北戰局瞬息萬變。許德章一直沒抽出機會再會韓老六,許德章沒想到自己的部隊敗了,而且敗得還這麼慘。在一次戰鬥中,他們這個團幾乎被解放軍全殲,許德章只帶着一百多人,沖了出來。那會兒,整個東北局勢解放軍佔了大半個天下,他無路可去,上封命令他留在大金溝打游擊,等待東山再起。
在大金溝,他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只能投奔韓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