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楊 槐 回 家

第十一章 楊 槐 回 家

躲在縣城和炮樓里的鬼子走出來掃蕩了一次,八路軍對付鬼子掃蕩的方式就是轉移到山裏去和鬼子打游擊,他們和鬼子周旋的原則是,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躲,鬼子氣急敗壞地炸了一些民房,胡亂地砍倒了一些地里的莊稼,半個月後,便又退回到城裏。

在這半個月時間裏,八路軍和鬼子打了兩次不大不小的伏擊,雙方各有傷亡,鬼子退回去后,八路軍在一個叫李家莊的地方休整,這個李家莊距離楊槐的家不足十里,營長岳福常批了楊槐幾天假,讓他回家看一看。

楊槐便在一個早秋時分回了一次家,鬼子掃蕩時,莊戶人家也是能逃就逃,能躲就躲。楊槐的父母也是從山裏回來沒幾天,好在房子還在,父母兩人驚魂未定地正在收拾房間,這時的楊槐就站在了院子裏,母親驚呼一聲從房間裏跑出來。

楊父沒說什麼,拍了拍手上的灰,看了兒子一眼,又看了一眼,然後蹲在地上,用煙袋吸煙。

楊父低着頭瓮聲瓮氣地說:回來呆幾天?

楊槐目光虛虛地望着父親說:部隊在李家莊休整,三天後就走。

父親咳了一聲,把一口痰吐在地上,父親扭着頭沖在灶房內忙活生火做飯的楊母說:把房子打掃一下,後天就給孩子結婚。

楊母在房間裏含混地應了聲。

楊槐吃驚地望着父親,張大了嘴巴道:爸,結婚?給誰結婚?

父親把煙袋裏的灰磕了,站起身來說:給你。

楊槐就傻了。

上次伏生回家走後沒幾天,楊父便揣着楊母從箱子底翻出的散碎銀兩去了南庄一趟,南庄有戶人家姓王,家有一女叫小鳳,芳年十七八歲的樣子。

這戶姓王的人家楊父認識,有一次躲鬼子兩家人擠進了一個山洞裏,還在山洞裏住了一夜。在這一夜裏楊父楊母對王家小鳳印象深刻,吃苦能幹,還懂得事理,叔叔嬸嬸地叫,還拿出了帶來的饃分給他們吃過。山洞裏蚊子多,為了不讓蚊子咬睡個好覺,小鳳幾乎一夜沒睡,用一條毛巾給父親轟了一夜的蚊子。

王父醒來就誇小鳳:她娘走了,這個家裏裡外外就靠這個孩子了。

楊父楊母也毫不吝嗇地用讚美的語言把小鳳誇了一遍又一遍。

伏生上次回來大大地刺激了楊父楊母,伏生走後,楊父就下定決心要給楊槐說門親事,伏生結婚了,楊槐不缺東少西的,憑啥不能成親。

於是,楊父拿着全部積蓄,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了南庄王家,他找到了王父開門見山地把來意說了。

王父望着他一張一合的嘴,還沒等楊父說完就明白了,揮了揮手道:他楊叔,不就是想做親家么,好事呀。

楊父沒想到這事這麼順利,便眯了眼,點頭如雞啄米似的說:嗯哪,就是這個意思。

王父拍拍手說:這事好辦也不好辦,你得答應我幾個條件。

楊父心裏立馬涼了半截,但還是說:親家你說,你說。

王父就說:鳳啊娘去得早,這個家多虧了有這個鳳。我可離不開她,你家要是娶了鳳,可不能讓鳳去你家。

楊父就轉着圈地琢磨,里裡外外地想了一遍,按說娶了媳婦就是自家人了,哪有不在一起過的道理,可楊槐常年不在家,一年回來那麼三兩次,加在一起也就是呆個五六七天的,楊父的意識里,楊槐畢竟是當兵的,這次回來了,下次能不能回來還不好說,他覺着給楊槐成個親,一是能讓兒子留個后更好,就是留不下后,也要在陣勢上給另外兩家人看看,楊槐也娶媳婦了,他楊家也不差啥了。至於小鳳未來和他們在不在一起,看樣子也不重要,他們老兩口有手有腳的,不需要照顧,要是真的有一天不行了,小鳳畢竟是自家媳婦,這麼善良的小鳳還能不管他們?

楊父飛快地把這些都想了,然後也拍拍手說:親家,就依你,這事就這麼定了。

王父見楊父爽快地答應了,便哈哈大笑道:你不愧是關東老客爽快,那就這麼定了,啥時候娶隨你。

王父大手一揮就把女兒終身大事定了下來。

楊父從懷裏擠出壓箱子底的乾貨遞給王父,兩個男人撕巴了一會兒,王父還是收下了,這事就定下來了。

楊父回到莊裏后逢人便說:我家楊槐有媳婦了,就是南庄的王家小鳳。

一時間楊槐有媳婦的事就傳開了。

反應過來的楊槐,愣愣地望着父親,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朝王伏生家望去,香草正站在院子裏餵雞,一隻公雞兩隻母雞,這是伏生娘特意養的,為的是能下些雞蛋,好給香草坐月子補身體。

楊槐的目光被父親捕捉到了,他有些生氣,大着聲音說:小鳳這姑娘啥也不差,要模樣有模樣,家裏家外都是一把好手,方圓幾十里沒有能比的。

楊槐收回目光望着父親說:爸,部隊還在打仗,這婚沒法結。

楊父站出來吐了口痰,捉過楊槐的耳朵道:我知道你小子心裏想的是什麼,人家香草結婚了,肚子都大了。我告訴你,你就死了這個心思吧,人家小鳳比香草強多了。

楊父放開兒子的耳朵,沖屋裏說:槐他娘,我這就去南庄,讓親家準備準備,咱們明天就結。

母親在屋裏爽快地答應一聲。

楊父聳着身子快步地向南庄奔去。

母親扎着手從屋裏走出來,把一塊紅布系在門口的樹榦上,然後把楊槐拉進屋裏,興奮着聲音說:槐呀,你媳婦我和你爸都看見過,這姑娘不錯,跟你結婚以後一準錯不了。

楊槐不知如何是好地說:媽,這婚我真的不想結。

母親聽了,眼裏頓時有了淚花,她低泣道:孩子,你這常年在外,槍子可不長眼睛,你要是有個啥好歹,連個後人都沒留下,你聽你爸的,明個就結婚。然後你走到天邊去,我和你爸爸也不挂念着你了。

母親說完就急煎煎地走出去了,明天兒子就要結婚了,她還有好多事需要忙碌,家庭雖然窮,但掃個房子,剪個窗花兒什麼的,這是必不可少的。

沒過一會兒,楊父就回來了,回來的楊父精神抖擻的樣子,他人還沒進莊裏,聲音便傳了過來,楊槐要結婚了,我兒子楊槐要結婚了。一時間全庄的人都知道楊槐要結婚了。

楊槐站在院裏,聽着父親一路的呼喊,他一時無所適從,楊父和楊母已經顧不上茫然的楊槐了,他們張羅掃院,迎接第二天大喜的日子。

楊槐沖父親說:爸,別忙了,我不想結婚。他去拉掃院子的父親,他被父親一把推開。

他又去拉正在屋內掃房子的母親:媽,我和鳳又不認識,這婚我真的不想結。

母親一邊忙一邊說:這婚不結怎麼行,你爸都和人家訂好了。槐呀,你也老大不小了,這婚結也得結,不結也得結。

楊槐走出來又站到院子裏,父親把水桶遞到他眼前說:槐呀,你也別站着了,快把缸里挑滿水,明天來客人,咋的也得讓人家喝口熱水吧。

楊槐無奈地提起水桶,腦子裏空空蕩蕩地往外走。他走到井台旁,打滿了兩桶水時,他就看到了香草。

香草腆着有孕的肚子,擔著兩隻空水桶一搖一晃地向井台上走來。他的目光就瓷在那裏,香草走近了,沖他笑了笑,他大腦一片空白。香草把水桶叮噹有聲地放到井台上,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她凸起的肚子。

香草的臉就紅了,她也低下頭瞄了眼自己的肚子,紅着臉說:幾個月前,伏生回來過了。

他忙把目光移開去盯她的臉,臉還是那張臉,生動而又美麗,因為羞赧更加楚楚動人。他為了掩飾自己什麼,開始為香草提水,香草也不推辭,就站在一旁看着楊槐忙碌着,兩桶水打滿了,還有一縷水漾出來,流到了地上。

香草彎下腰去提水,她說了句:槐,我香草對不住你,等來世我再嫁給你。

他立在那裏,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香草的話,半晌,他沖香草說:草,你要注意身子。

香草扭回頭,沖他說:槐,前庄的鳳人挺好的,你娶她准沒錯。

香草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又補了一句:槐,明天你結婚時,我一定去。

楊槐站在井台旁,一直望着香草的身影消失,他才想起什麼似的,擔起水桶夢遊似的往家裏走去。

父親和母親忙活了一天,家的里裡外外在最大程度內已經煥然一新了。母親剪的喜字和大紅的窗花已經貼在了窗子上,院子被父親掃得一塵不染,水缸里的水已經滿了。似乎一切都收拾好了,在那個年代的農家,為了結婚,似乎這一切已經盡了所有的力了。

父親和母親躺在炕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

父親說:槐她娘,明早我去趟鎮上,割幾斤肉,再窮也得吃頓飯。

母親說:你快去快回,晌午人家小鳳就到了。

父親說:我天不亮就走,晌午前一定能回來。

母親還說:槐把婚這一結,咱們的大事就了了。

父親聲音已經含混了:結了婚,槐就是走到天邊咱也不惦記了。

後來父母就睡著了,剩下了夢囈。

槐在另一個房間裏呆坐着,兩床被子以嶄新的模樣放在炕上,月光透過窗子照進來,貼在窗紙上的喜字深深淺淺地印在炕上,這就是楊槐的新房了。

楊槐坐在那裏已經有些時候了,他在朦朧中望着自己的新房。他腦子裏一直閃着在井台上見到香草的那一幕。

香草說:槐,我對不住你,等下輩子我再嫁給你吧。

香草還說:南庄的小鳳人挺好的,你娶她准沒錯。

香草又說:明天你結婚時,我一定去。

楊槐想到這裏,心裏便山呼海嘯地說:這婚我不結。

想到這,他欠起身子從炕沿上下來,他悄悄溜出院子,他站在院子裏諦聽了一下父母屋裏的動靜,父母已經睡著了。他迴轉過身子,跪在父母的窗前,他在心裏說:爹娘,兒子不孝,我走了。

他還在心裏說:爹、娘,這婚我真的不能結。

說完,他沖父母的房間磕了個頭,然後站起身,他又望了眼父母的房間,然後邁開大步走出院子,他一直走出莊子,才回過頭來大聲地說:爸、媽,槐對不住你們。

他扭過頭時,已經淚流滿面了。

槐邁開大步,往十幾裡外八路軍的駐地走去。

天亮了,父母起了床之後才發現新房空了。

父親扯開嗓子喊了幾聲:槐,槐……

母親也喊:槐呀,你這是去哪了……

最後他們知道槐這是走了。

楊父和楊母站在空空的院子裏,茫然得一時不知所措。

半晌,又過半晌,母親帶着哭腔說:槐他爹,這婚還結不結?

楊父苦着一張臉,但聲音卻異常堅定地道:槐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他走就讓他走,但這婚一定得結,男人說出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道理。

楊母就帶着哭音說:槐都走了,這婚還咋結呀?

楊父站在那裏無助地望着東方的太陽:他娘,我這就去鎮上割肉,就是槐不在,咱也要把小鳳娶到家門。

說完匆匆地出門去割肉去了。

快到晌午時分,楊父匆匆地回來了,把肉往灶台上一放,沖楊母說:槐他娘,快剁肉煮飯,我去喊人去。

楊父一走出院子裏便亮開嗓門喊:親戚、朋友,老少鄰居,楊槐今天結婚,是我們一庄人大喜的日子,老少爺們有空過來捧個場。

周圍的鄰居三三兩兩地就過來了,男人們站在院裏,袖着手議論着前庄的王家小鳳,女人們走進屋裏幫楊槐娘生火做飯。漸漸一干人等在院子裏越聚越多。

這時有人發現楊槐不在,就問楊父:他叔,槐呢?

楊父並不回答,慌慌地說:我去庄頭等新娘的隊伍。

說完就去村口迎接新娘了。

時間是說好的了,新娘晌午時分就會送到,晌午到了,村口通往南庄的小路仍然靜靜的。楊父站在那裏,踮着腳尖,伸長脖子巴望着,直到太陽西斜了,小路上才一歪一歪地跑過來一個青年後生,他見到楊父便氣喘着說:你是楊槐爹吧。

楊父就點了頭。

後生就大叫一聲:不好了,送親的隊伍被小鬼子截了,他們把小鳳搶走了。

楊父就睜大眼睛大叫一聲:什麼?

人便一頭栽倒在地,暈了過去。

這節外生枝的變故,讓楊家亂了。小鳳被日本人截到了城裏,這就又有了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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