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星艦分割重組已完成，重力系統恢復運轉。”
“本艦即將與新蒼嵐號斷開連結與通訊。”
“新蒼嵐號躍遷倒計時三十秒……”
倒計時在不斷減少着。林沐揉着有些骨裂的胳膊，跺了兩下腳，感受着重力恢復后的腳踏實地感，走到了播放着艦外畫面的大屏幕旁。
屏幕上，尺寸比本艦小了好幾號的星艦已經重啟了引擎，用淡藍色的光向遠方推進着。在倒計時只剩三秒之際，星艦開始變得透明，就如實物化為了沙畫一般，彷彿只需指尖一彈，整幅畫就會消失在茫茫宇宙之中。
三。
二。
一。
嘩。
畫面破碎，沙粒四散，新蒼嵐號消失了。
“走了……嗎。”林沐長舒一口氣，將身體靠在了操控台上，“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吶。”
誘餌艦的航道是早在分割前就已被設定好了的，並不需要林沐操心。對於艦載人員的那一套偽裝交戰的說辭也已經準備好，正在分階段地“透露”給艦上醒着的倒霉蛋們，讓他們以為自己才是倖存者。林沐需要做的只是扮演好這光桿指揮官的角色，在類人族艦隊發動襲擊時，像當初的王洛兮那樣，以一己之力創造出一個護衛艦隊的假象。將類人族欺騙足夠長的時間，然後，雖然只是痴人說夢，但也要盡全力地活下來。
只是不知道這樣的日子會持續多久，是艦載人員先揭開這殘酷謊言，還是類人族大軍先將這誘餌艦殲滅。
她畢竟不是王洛兮，哪怕剛才裝得再胸有成竹，她也只是個幾個月前才剛知道“宇宙”這個詞彙的帝國人。她並不喜歡如今的女皇陛下，但有一點，她卻不得不承認陛下說的、做的是正確的。
在決定星艦命運的因素中，王洛兮這位艦長的在否，並不比類人族的威脅佔比低多少。如若王洛兮當真留在了這誘餌艦上，那新蒼嵐號的存活率，只怕低得可以和誘餌比肩了。
因為星際航行從來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尤其是在日後進入有人類活動的星域后，即便有着智能系統的輔助，沒有半點經驗的帝國人也是很難妥善處理各種突發情況的，更不用談星艦內部那蠢蠢欲動的某些聲音了。
林沐作為除王洛兮外最優秀的戰艦駕駛員，必須代替王洛兮成為誘餌艦的指揮官，不單是因為女皇的秘密指令，更是因為她作為一個軍人所必須履行的職責。
但若說現在一個人站在這空蕩蕩的臨時艦橋，心中沒有一點的……
“報告！”身後的門突然打開，十幾二十個穿着軍裝的中年男女走了進來。
林沐看清他們的臉后，不由地瞪大了眼睛。手腳泛着冰涼，但胸腔里的那顆心，卻跳得格外猛烈，以至於近心處血管里的液體都沸騰了起來。
“老，老爹？”震驚中夾雜着一些難以言說的竊喜，但隨即而來的卻是鋪天蓋地的后怕。
“咳，是林上校。”為首的中年男子——林沐的親生父親林勛糾正完，雙腳一磕，抬手一禮，“人類帝國，原防務部上校林勛，向林艦長報道！”
後頭，緊跟着，其餘人挨個立正行禮。
“人類帝國原警務部少校賽文·羅哲，向林艦長報道！”
“人類帝國原法務部大尉遠坂織，向林艦長報道！”
“人類帝國原……”
鏗鏘有力的聲音，帶着年輕軍官們不曾擁有的歲月的厚重感，整整齊齊的，傳入林沐雙耳。
“為什麼……”
在王洛兮主導下的蒼嵐號部隊重編中，原本站在人類帝國軍方高層的中年軍官們，大都因為身體素質等各種原因被從權力中心剔除，安排進了相對清閑的文職崗位。林沐的父親林勛就在其中。而如今，他們卻出現在了這被掛上了“遺棄”標籤的誘餌艦上。對此，林沐的心情，無比複雜。
“丫頭你想哪兒去了。”一本正經地報完道，林勛就沒了方才的規矩樣子，抬手薅起了軍銜比自己低但職位比自己高的女兒的腦袋，“我們都是自願登上這半截星艦的。”
“對啊，”名為遠坂織的女性軍官笑着來到了林沐身邊，“具體情況，陛下都告訴我們了。我們自願將名額讓了出來，因為比起待在新蒼嵐號上發霉，我們覺得誘餌艦更需要我們。同樣的，比起我們，留下來的那些人，更需要那個名額。”
“沒錯，”羅哲少校也聳聳肩走了過來，爽朗且坦蕩，“守家衛國是軍人的職責，但之後的移民也好，新社會的建立也好，需要的卻是其他方面的人才，而不再是我們。我們將名額留給他們，是為了人類的未來。”
“就是這樣，丫頭，明白了嗎？”林勛猛拍了一把林沐的脊背，弄得她差點踉蹌地撞倒操作台上，“別一副哭喪臉，怪丟人的。”
林沐：“……”
“至於家裏人嘛，嗯，我們該交代的都交代了，他們會理解的。”
林勛不這麼說還好，一說，林沐的火氣就有些上來了。即便她本人的所作所為與父親只是半徑八兩。
“所以你就跑這誘餌艦上來坐辦公室？我不覺得現在還有什麼需要你的文書工作。”
“嘶——這才幹了多久的文職，我們就被看扁了？”林勛笑得有些無奈。
身後的軍官們也相視而笑了。
“我們是不能駕駛戰艦，但你不要忘了，決定一場戰役勝負的，從來不是單兵。我們的服役經歷比你年紀還大，行走的大小戰場遠超過你做的模擬訓練。戰艦的無人駕駛模式在你眼中是根雞肋，但在我們手中，卻能成為一把利劍。更何況我們分別來自軍方各個部門，所掌握的東西，比你那小腦袋瓜里裝的多的多了。其中每一項對成敗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
“就連現在的小陛下有事時都會跑來像我們諮詢意見呢，你個吃的鹽還沒我們走的路的多的丫頭，哪來的自信嫌我們累贅？難不成是向那位王艦長學的？但你搞搞清楚，她和我們不是同一種人類，她外表看起來和你同齡，但實際年齡可是比我們都大。你的經驗能和她比嗎？”
“……”不，王洛兮的年齡比老爹還大什麼的，林沐很想拒絕知道。
“還是說，”林勛的臉突然板了起來，“你從一開始就放棄了？把這誘餌艦當做了自殺艦？”
林勛的話像是冬日裏的一陣寒風，穿過皮膚擦着骨頭將林沐吹兩個透心涼。她猛地意識到，自己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已經陷入了思維死胡同，已經認定了自己無法活下去。
“作為指揮官，一開始就抱着必敗的心態，那我們還不如現在就開啟自爆程序呢。”
“……”林沐張了張嘴想辯解，卻發現自己找不到合適的語句。
“記住，戰場瞬息萬變，不到最後一刻，沒人可以下定論。別在心態上就輸了！我們不是來送死的，我們是來絕地逢生的！搞明白沒有？”
林沐深深地看了父親一眼，半晌，點了頭：“明白了。”聲音已經冷靜了下來，帶上了指揮官該有的沉穩。
看到女兒停止的腰板，林勛滿意地勾了一下嘴角：“既然如此，那就開始第一次作戰會議吧。如何在為新蒼嵐號拖住敵人的同時，絕地逢生。”
……
類人族艦隊是在作戰會議結束五個小時后出現在誘餌艦探測範圍內的。林沐按照計劃，親自駕駛了五百艘戰艦，與在臨時艦橋指揮下的兩千五百艘自動模式戰艦配合，打出了與星艦分割前風格極其相似的一場戰役。
戰役以戰艦損毀32.53%，誘餌艦損傷度11.49%，不明物侵蝕度增加5.11%為果險勝了。從撤退時的情況來看，類人族似乎並未發現誘餌艦與原蒼嵐號的不同。這一戰可以說是給誘餌艦上的軍民共同打了一發強心劑。
林沐從中看到了原本想都不敢想的希望，甚至都琢磨起日後要如何徹底擺脫類人族，與新蒼嵐號匯合了。
誘餌艦上一片欣欣向榮，因為資源豐富、地廣人稀，人們的日子過的比星艦分割前、甚至登艦前還要好。至於那與親朋分離所帶來的負面情緒，早便已經隨着幾次突發事件後人們不斷提升適應力，被沖淡到幾乎不復存在。
畢竟，人就是這樣一種時間性的、殘酷的、健忘的動物。
安穩的日子過了將近一周，類人族艦隊都沒有再出現，這使得艦橋的軍事會議主題從“作戰”都變成“如何在現有艦載人員人口素質基礎上重建治安隊”與“尋找新的航行目的地”。
就在知曉真相的軍人們一邊祈禱着誘餌艦安穩的持續，一邊又矛盾的希望這種安穩並非源於新蒼嵐號已被發現的時候，星艦再次檢測到了類人族艦隊出現前每次都會有的能量波動。
林沐與自動模式的戰艦們做好了出擊準備，可航行攝像頭送回的畫面中，卻遲遲沒有代表類人族艦隊的那白色光點。一種不太好的預感瞬間湧上了林沐的心頭。
“這是怎麼回事？”
“探測儀故障了？”
“不，不是……”林沐看着手環上的投影，停下了腳步，“把三二杠五放倒最大！”選定了畫面的一個單元格，下達了指令。
艦橋照做了。
“我的……天。”
那是只有用顯微鏡頭放大后才能夠看見的，密密麻麻的白色光點。光點遍佈着畫面的每一個單元格，已經將誘餌艦徹底包圍了，包圍圈一直蔓延到了一毫宇外的地方。
林沐頭皮發著麻，無由來的恐懼將心頭佔據。
類人族發現這是誘餌了。這是眼前這一幕所帶來的唯一答案。
所以，它們不再裝模作樣地作戰，而是動起了真格。
但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她咬着嘴唇，跳進了戰艦的駕駛艙。
“林沐，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