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王艦長。”王洛兮被人從身後叫住了。
王洛兮轉過了身，“優斯殿下。”
眼前的優斯似乎和以前有了很大變化。也不知道到底遭遇了些什麼，他身上那層“白馬王子”的偽裝被剝得一乾二淨，露出了裏頭宛如沸騰的熱可可一樣的芯，濃稠、渾濁、蠢蠢欲動，黑色，卻又是被人類舌苔所青睞的那種黑。
“皇城一別已經這麼久了，一直想找個機會和王艦長敘敘舊，沒想到艦長事務繁忙，登艦后的初次見面竟然是在理事會。”客套話還是說的那麼好聽，但在沒了“王子”的這層濾鏡后，任何話聽起來都變得空洞虛偽。
“恕我直言，殿下，現在似乎不是敘舊的時候。”扭轉的腳尖暗示着主人的不耐。
“所以艦長當真是打算自己去當那誘餌艦的指揮官？像起航時那般，一人駕駛五千艘戰艦？”優斯卻像絲毫感受不到對方的情緒不佳似的。
“殿下如若只是來問這些既定事實的，就恕我不奉陪了。”說著，轉過身就要走。
“艦長就不好奇我一個奪位失敗者，為何會相安無事地成為理事會成員嗎？”優斯猛地提高了聲音。
王洛兮的腳步頓住了，但沒有回頭。
“自然不是因為什麼可笑的親情，皇家根本沒有這種東西。”雙手負在身後，慢悠悠地，走到了王洛兮身邊，在她耳邊輕語，“是因為我交上了足夠有誠意的投名狀。”
“投名狀是指？”王洛兮看了眼手環，覺得給一分鐘的時間讓這位殿下將話說完。
“王艦長在某些方面真是意外的心大吶，難道這麼久了，您就沒關注過民間新聞嗎？投名狀自然指的是，”猛地將聲音壓低了，“槍是我開的，我替她擔下了弒母的罪名。”
聲音從耳側傳入耳蝸，王洛兮只覺得半邊腦袋都隨之變得涼颼颼了。
“我替她擔下了萬人唾罵的罪名，她又可以兵不血刃地吞下屬於我的勢力，這一切的代價也就只是在蒼嵐號和理事會給我安排一個席位，以及承擔一點點，一點點的風險而已。”特意停了停，“這種風險在旁人看來是為君者之大忌，放在她眼中卻顯得微不足道了。”
“對於她那種甚至可以與號稱絕對理性的類人族媲美的人，’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的憂慮並不存在。因為敵與友的概念對她來說永遠是相對的，都是可以扔在棋盤上進行算計、可以互相牽制的東西。我於她來說是如此，”繞到了王洛兮面前，“你，王艦長，更不例外。”
王洛兮微微皺着眉，將目光移向了優斯。
王洛兮的注意讓優斯滿意地勾起了嘴角，“王艦長還是不要想着用着種方式脫離棋局了，她不會讓你得逞的。”
王洛兮沉默了。
就在優斯以為她會因此改變主意的時候，她卻將臉一冷，“多謝殿下提點，眼下情況危急，恕我先行告辭。”繞開優斯，堅定地快步向即將成為誘餌艦艦橋的區域走去了。
這一次，優斯沒再攔王洛兮，而是收起笑容，回了會議室。
會議室大門在同一時間打開，尼婭·斯塔從裏面走了出來。姐弟二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目光中讀出了警告，但誰都沒有說話。兩人微微一禮，擦肩而過，進的進出的出，在旁人看來，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路過。
告別優斯后，王洛兮並沒有來得及細細思考對方的話，迎面就碰上了靠在走道牆邊打電話的林沐。
為了將“戲”做全，星艦內的備戰警報此時已經響了起來，指揮避難的廣播此起彼伏。林沐打電話的聲音夾雜在其中斷斷續續的，不知為何，竟還透着種無由來的哀愁。
“嗐，爸就那性子，閑不下來的。但眼下的時局怎麼說呢，權利更新換代，沒辦法……”
“他那軍人的暴脾氣，就麻煩你和老弟多擔待點咯，照顧好自己……”
“嗯，抱歉吶媽，我要去執行任務了……”
“嗯，再見，我走了。”
掛斷電話的瞬間，王洛兮終於知道了優斯那段暗示的真實含義。
“林沐。”她將手緩慢地放在了后腰的配槍上，將模式調為了麻醉。
“啊，洛兮啊。”林沐大大咧咧地打了聲招呼，然後像是要撓癢似的，也將右手伸向了后腰。
王洛兮猛地掏槍，對着林沐的胳膊就是扳機一扣。林沐像是早便預料到了似的側身躲過，一個衝刺向前，左刺拳徐晃一招，右腿隨即勾起將王洛兮手中的槍踢飛了。
王洛兮：“你……”
林沐沒給她說話的機會，直接拔槍射擊。
貼在眼前的那麼大個王洛兮的身影，竟然在麻.醉.槍射出的瞬間憑空消失。林沐只覺得耳後一冷，連忙下蹲躲閃，她躲過了王洛兮閃現在身後的一記腿鞭，但手中的槍卻被已極其相似的方式被王洛兮的下一腳踢落。
林沐連忙揉着酸痛的手腕，拉遠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方才還試圖溝通的王洛兮，此時卻沒了半點開口的意思。她第一次毫無遮掩的在帝國人面前將塑核瞬移與近身格鬥配合運用了起來，用敏捷和速度完美彌補着大病初癒與長期辦公室作業所帶來的體能與力量不足。她將林沐這個每天高強度訓練不曾間歇的作戰隊隊長打得措手不及，不花幾秒，林沐臉上就挂彩了。
“嘶——王洛兮你這混蛋下手真狠！”林沐嘴上罵著，可自個兒手中也沒有留半點情面，打着打着甚至帶上了殺招，肘、膝、拳如雨點一般襲向人體最脆弱的部位，強行用千錘百鍊的身體跟上了王洛兮那堪稱作弊的瞬移。
兩人毫無保留的肉搏就這樣在這狹小走道中進行着，王洛兮逐漸掌握了林沐的出招特點，林沐也找出了王洛兮的瞬移規律。
啪，啪，碰！
拳腳與拳腳相接，不斷地發出着那令人牙酸聲響，期間還夾雜着壓抑的悶哼。可想而知，這一場交手，身為摯友的兩人分別帶上了何種程度的決心。
林沐用手肘生生接下王洛兮一記膝刺，咔嚓一聲輕響昭示着優美肌肉線條下骨頭上那被撞擊出的裂縫。劇痛讓林沐發起了狠，抬手對着王洛兮的咽喉就是一個突刺。王洛兮瞬移閃過，林沐卻像知道了她的目的地似的，頭也沒回，反手一肘，分毫不差地敲在了王洛兮的腰腹上。如同泡沫爆裂般的微小聲音下，王洛兮的動作僵了半秒。
隨即，牙一咬，四兩撥千斤卸下林沐的重拳，將一開始的快與狠，轉為了濃稠的柔。與太極如出一轍戰術突變，讓林沐那渾身的力氣就像被塞進了棉花里似的，打着了的沒手感，絕大多數招數還因瞬移打不着。
兩人的手環上突然同時出現了一個三分鐘倒計時，意指着星艦分離就在眼前。本以為在這種情況下，王洛兮會肉眼可見地陷入焦急的，但林沐估計錯了，事到臨頭，焦急的不是她，而是自己。因為，她猛地意識到，不知什麼時候，兩人的搏擊地點已經從一開始走廊那頭打到走廊的這頭。
林沐以前無聊時問過王洛兮她瞬移能力的界限，王洛兮當時不曾有半點隱瞞地回答了。所以，她知道，即便在眼下沒有留下長距離瞬移坐標點的情況下，只要再上前幾米，王洛兮就可以越過閘口的身份識別，稍微冒點手腳卡緊牆壁的風險，直接短距離瞬移進誘餌艦。
而顯然，這幾米已經不是林沐能夠攔得住的。
所以，“王洛兮！”她選擇了用語言，“我就求你這一件事！一件事而已！我們認識這麼久，我有求過你什麼嗎？就這一次，一次而已，讓我去！”
意料之中的，王洛兮的動作停下了。她目光晦澀地看着林沐，聲音有些喘：“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吧？我去還能有存活的希望，你去……”
“我在你眼中就這麼無能嗎？！”
“……”
“別太自以為是了，真以為你們聯盟人就是神了？明明連我都打不過。”
“……”
“瞧瞧你喘得這鬼樣子，站都站不穩了吧？還去當什麼誘餌，是飼料還差不多。你這拿回記憶以後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我已經看得牙癢很久了，媽的，什麼都不聽人講，什麼都要自己扛，狂妄自大、獨斷專行，一個人在那裏上演着什麼自我犧牲大戲自我滿足？我呸，噁心死了。”
“我……”
“你給我閉嘴！”一拳砸在了牆上，星艦走道的銅牆鐵壁竟然好似凹進去了一塊。
“……”王洛兮本能地縮了一下脖子。
“我不是再和你商量，這次我去定了。我管你她媽命令不命令的，要軍法處置以後再說，先讓我去剁了石佑那混球！之前忙着逃亡不能戀戰也就算了，這次的大好機會我不可能放過。你也發現了吧，那傢伙就混在艦隊裏頭。甚至艦隊就是他指揮的，不然作戰方式怎麼會這麼像人類。”
“不是……”王洛兮下意識又向著閘口走了小半步。
“你給我站住！”林沐猛地跺了一下腳，也不知是這跺腳所致，還是星艦分離的前兆，地面似乎抖動了起來。
“……”王洛兮扶了一下牆才站穩，腰腹上挨得拿一下疼得她想要齜牙咧嘴，卻又不得不將表情死死繃住，難受極了。
兩人的手環在這時一同震了一下，是倒計時只剩三十秒的警告。
從手環上收回目光的瞬間，兩人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同樣的答案。
下一秒，林沐拔腿向閘口衝去，王洛兮則連續四個短距離瞬移閃現在了林沐身側。兩人眼看着便要再次交手，只聽幾起輕微的“嗤”一聲，王洛兮的身體突然像癲癇發作了一般抽搐了起來，在林沐的身邊狠狠栽倒。
又是神經鞭。
倒下的瞬間，王洛兮看清了射.出這一擊的人——人類帝國的女皇，尼婭·斯塔。
“王艦長如果就這麼走了，我會很困擾的。畢竟您是全艦唯一一個有星際航行經驗的人，您去了那頭，就不知道到底哪半邊才是真正的誘餌了。”是尼婭的聲音。
斯塔家的人是有什麼病嗎……
“嘶——神經鞭，看着就痛死了。”林沐將手環摁在閘口上做着身份識別，一邊看着地上抽搐的王洛兮，說道，“陛下您也太狠了吧，這一槍下去，得癱瘓三天呢。”
“她體質特殊，對麻.醉.槍耐性很高。”尼婭的聲音中沒什麼情緒。
“嗯……也是，反正她正好也該補補覺了。”咔，閘口開了，“那她就拜託陛下了。”然後，抬腳踏進了大門。
“嗯。”尼婭點了一下頭，講很多話吞回了肚子裏。
林沐再次看了眼地上的王洛兮，然後，轉身立正，對着尼婭，更對着王洛兮，昂首挺胸，腳跟一磕，抬臂一禮。
“餌·蒼嵐號，起航。”
話音落下，閘口關閉，將林沐的面孔永遠地留在了近在咫尺卻又即將遙不可及的那一端。
與此同時，重力系統暫停運轉，大地開始震動，蒼嵐號開始拆卸重組……
一手抓着走廊的扶手，一手揪着昏迷的王洛兮的腰帶，半身飄在空中尼婭，看着緊閉的閘口，緩緩地，輕輕地，說道：“祝林少尉，武運昌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