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早上因為腿麻的緣故,嚴仲修突然驚醒,心猛地下沉。
他睜着眼,喉結輕微地滾動,試圖放鬆情緒。
但熟悉的失控感,卻不願放過他,死死釘入他的太陽穴,攪得他渾身冷汗。
他早預料到這一天,但沒想到這麼突然。
嚴仲修看了眼身龐,姜宥裹着薄毯滾到了床沿,距離顯示1.12M。
他平躺着,眼底波瀾橫生,又在短短數秒間,不見浪白。
背他抱他,為他做飯,給他洗澡,陪他散步,接他回家……都做了。
半晌,嚴仲修側起身,手臂輕輕地往姜宥伸過去,碰到他的瞬間,聽到滴的一聲。
他收回手,反覆試了幾次。
確認完畢后,趁姜宥沒醒,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嚴仲修緊盯着流動的數字,腿還能行走,只不過離姜宥越遠,知覺越麻木,走起來也越艱難。
和當初接近姜宥時不同,以前他總在試探離姜宥多近可以站起來,現在他想知道離姜宥多遠能站得住。
走到四樓電梯口的時候,背上已經濕透。
嚴仲修眼波微沉,進了浴室。
姜宥醒來聽到水聲,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不到6:30。
他換好衣服,嚴仲修正從裏面出來,緊實飽滿的胸肌從大張的衣領里露出來,晃了他一臉。
姜宥暗自定神,目光落在他膝蓋:“腿最近疼不疼?”
“不疼,放心吧。”嚴仲修淡淡地笑,手指幫他撫壓後腦翹起來的呆毛。
心裏盤算着,他即將重回輪椅,該怎麼給姜宥打預防針?
姜宥掀起他浴袍一角,輕輕碰了碰膝蓋上的疤痕,抬頭說:“你不能騙我。”
滴!顱內警報作響。
嚴仲修嗯一聲,目光沉靜如水:“不騙你,疼會告訴你的。”
但他想以後應該不會再疼了。
鑒於上次的表現,嚴仲修在這件事情上,可信度低的可憐。
姜宥再三要他的保證,才肯去洗漱。
嚴仲修測試過,離姜宥二十米開外,就站不住了。
他只能提前聯繫助理過來,慶幸輪椅在車上,不然今天連家門都出不去。
助理到了之後,剛被嚴家的山頂別墅震住,接着被嚴仲修的動作驚呆,瞳孔劇震。
嚴仲修無視助理的注目,撐着椅背挪動上身坐到輪椅上,再將兩條腿分別提到腳踏。
助理不敢說也不敢問,他做過嚴仲修的資料,知道他遭遇過車禍。
他只是很好奇,腿好好的為什麼還要坐輪椅?
看得出來,嚴仲修的動作不僅熟練,而且非常逼真。
他抬起自己大腿的動作,很難讓人相信,他是裝的。
嚴仲修不知道助理一系列心理活動,重新坐回輪椅的那刻,彷彿身心都被藤蔓纏住。
他越掙扎,藤蔓鎖得越緊,扎破皮肉幾乎見骨。
他閉着眼,一動不動。
助理不時觀察他的神色,抬眼一看,發現綠燈還剩六秒。
就在他猶豫的瞬間,腳已經踩下油門,眼見快越過路口,面前突然閃過一輛摩托。
嚇得他一激靈,立刻猛打方向盤。
“嚴總!快!快抓住扶手!”
話剛落音,嘭的一聲,車子猛然撞上護牆。
車尾翹起,嚴仲修茫然了一瞬,毫無防備地人倒椅翻。
落地的瞬間,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腦海不斷閃回車禍的片段,終於清明。
助理慌張地跳下車,打開車門,想扶他起來。
“對不起嚴總!我辦事不力!非常對不起!”助理急急道歉,臉色煞白:“我給您搭把手吧……”
剛任職一個星期,就製造了車禍,他恨不得把踩油門的腳給剁了。
“不用,我自己來。”嚴仲修面無表情地爬起來,雙臂使力,把輪椅擺正,坐了回去。
騎摩托的人,也及時剎住車,隔着頭盔挑挑眉。
頓了兩秒,啟動油門,揚長而去。
助理全程都在留心老闆,沒注意身後的情況,看到嚴仲修手臂流血,當場給自己重重一耳光。
手臂蹭到椅座的金屬架,割出一道食指長的傷口,鮮明的痛感傳到腦海。
嚴仲修被刺激得更為冷靜,他抬頭看了助理一眼,說:“去醫院。”
他正愁沒理由,眼下就解決了。
“交警應該快來了……”助理說。
“不等了。”嚴仲修忍住痛,真心誇他:“開車技術不錯。”
“對不起!醫藥費我會負責的!”
助理膽戰心驚,連辭職信的草稿都在心裏打好了。
到了醫院,嚴仲修打完破傷風,叮囑醫生把紗布盡量裹得厚實點。
醫生聞言冷笑:“放心,薄不了!”
這傷口割得不深,但長,得養一段時間。
交警也很快聯繫到他們,找到醫院來,說從監測錄像里看,違規的是騎摩托的人,但是那個人跑了。
“發新聞吧。”嚴仲修說,“破壞護牆的錢,我由方賠付,現在立刻發新聞。”
交警人員有點懵逼,聽他有點冷漠的語氣,心想他既然這麼大方,為什麼不索性了事,也給他們省了麻煩。
下一秒就聽到嚴仲修淡淡地說:“人找不找的到,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提醒市民,開車注意安全。”
“嗷!”交警人員當即悟了,笑了起來:“對對對,新聞馬上就發!這就發!”
再次打量了一番嚴仲修,手臂上裹着厚厚的紗布,長得跟明星似的,就是太冷。
但人又很好說話,估計是個面冷心熱的大善人吧?
……
半小時后,郊區自然風景區里,時南聽到了這通交通新聞。
當聽到甜美的聲音,播報出完整的車牌號時,驚罵了句髒話。
周圍工作人員向他投去目光,他才笑笑說:“剛才僅代表個人行為,和姜宥沒關係。”
姜宥還沒開拍,臉上的妝化了一半,從時南哪兒聽說,立即扯下了頭套。
額頭和鬢角因為他粗暴的動作發紅,差點將眼淚都扯掉下來。
時南趕緊安慰他:“你別慌啊,說人沒大事,你這也太太……”
“沒事,習慣了。”姜宥皺着眉,說:“我去和導演請假,南哥你去車裏等我。”
嚴鈺回來刷了幾遍新聞,看着他:“我就不過去了……”
“嗯,我會告訴你哥,你超級想來看他的。”姜宥說完轉身就跑了。
嚴鈺面色複雜:“……”
林凌說:“你不過去,要不現在打個電話問問?”
“行。”嚴鈺舔舔唇,昨天拉着他哥道歉的事情還沒忘,一想起來就尷尬。
等林凌他們出去,嚴鈺給他哥撥了過去,用的是微信。
本想點視頻的,這樣更好確認些,但他沒好意思。
嚴仲修接的很快,嚴鈺叫了聲二哥:“我聽說朝夕路段的交通新聞了,傷的嚴重嗎?”
“不重。”嚴仲修不經意地問,“他們也都知道了?”
“知道,南哥已經送姜宥去公司了。”嚴鈺說。
他說完,嚴仲修應了個好,兩人都沒說話,氣氛非常安靜。
他聽到嚴仲修說:“聯繫池驍了?昨天不是說要接他的劇本?”
“還沒……”嚴鈺咽咽喉嚨,他的意勇之氣昨天從書房出來就用光了。
讓他親自找池驍接本子,對他來說,難於登天。
“晚上回家吃飯,黏黏你媽,別天天麻煩林凌。”
嚴仲修說完直接掛了,嚴鈺瞅瞅鏡子,冷不丁地笑了聲。
姜宥坐在車裏,緊緊握着手機,時南從後視鏡里看他。
不知道他和嚴仲修都什麼毛病,關鍵時刻,都不愛用手機。
時南看他眉宇緊蹙,握着手機的指節泛白,說:“這種時候,尊重一下手機的功能好嗎?”
姜宥堅決地搖頭,不想只聽嚴仲修的聲音,他迫切想看到人。
心如火煎地熬了一個小時,他下了車,就開始狂奔。
177.46M,161.13M,142……35.19M……8.08……
姜宥在辦公室門外順了口氣,拍了下有點僵化的臉,擰開門把手。
嚴仲修從辦公桌前抬頭,看到滿面通紅的小青年,幾個大步衝過來。
姜宥一眼看到他手上的紗布,眉頭一路就沒鬆開過,這會兒眉心的痕迹更深。
他低着頭嘴唇緊抿,手指移過去沒碰到:“疼不疼?”
“不疼……”嚴仲修微微皺眉,看他紅着眼的樣子,他後悔讓醫生給他包厚點了。
姜宥蹲在他面前,一口地呼吸,把嚴仲修的腿從腳踏上拿下來。
一邊看着他的臉色,一邊捲起他的褲腿。
膝蓋有點紅腫,除此之外,沒別的傷處。
姜宥低着頭,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砸,嚴仲修腿微微顫了下,彷彿他的眼淚燙得灼人。
他摸到淚濕的臉,悔得腸子發青:“磕了下,不嚴重,別哭了。”
姜宥無聲地抓住他的手,自己抹了把臉,胸膛抽了兩下,漸漸恢復平靜。
悲憤衝破了閾值,才沒忍住,但他盡量沒發聲。
其實不用嚴仲修打預防針,他也料到了這種局面,但是沒想到又是車禍使然。
姜宥終於明白,系統對於狗血劇情的安排。
嚴仲修失而復得的行走機會,不是用來動搖嚴仲修的,而是用來威脅他的。
“會好的。”姜宥定定地看着嚴仲修,笑了下,瞥了眼他桌上的文件。
“我老公左手寫字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