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流雲谷 落荒而逃
這就很簡單了。
斛律光探出雙臂,十指握攏,雙掌變成一拳,輕輕向下旋轉,對撞過後四溢的黃沙洪流猛然擰轉。
斛律光緩緩鬆開雙手,輕聲笑道:“有趣!”
黃沙之下,傳來厚重的炸雷聲響,緊接着,宛若有一條沙龍在黃沙下瘋狂游躥。
向那條游躥沙龍遞出一拳,頭也不回,氣態儒雅的斛律光向後一把捏住以縮地成寸符瞬間而至的紙鳶脖子,緩緩提起,回頭緩緩說道:“不要動,會死!”
然後斛律光冷笑道:“與武夫近身廝殺,無異於自找死路,是為什麼?再拖延片刻時間,好讓吳城逃命?老夫的耐心很有限,如果吳城再不配合,老夫便要強買強賣了。”
紙鳶周身泛起如水紋般的漣漪,冷冷反問道:“斛律大將軍難道現在不是在強買強賣?”
斛律光搖頭道:“老夫不急着動手,是在給吳城幡然醒悟的機會,強買強賣跟精誠合作,最後的結果,可能會很不一樣。”
紙鳶狠狠別過頭去。
斛律光輕聲笑道:“小姑娘,要學會惜福,老夫耐着性子勸人的時候,不多。”
氣機一震,紙鳶周身緩緩蕩漾起的水紋漣漪,砰然崩碎,一件品秩不俗的法寶就此破碎。
輕微的靈氣波動再起。
斛律光驀然怒道:“冥頑不靈!”
伸手按在紙鳶頭頂,罡氣震動過後,紙鳶七竅流血,昏死過去。
隨手將紙鳶丟在一邊,斛律光向某處看去,說道:“吳先生,就不用老夫親自去請了吧。”
黃沙隆起,吳城站起身,身材臃腫了一大圈,似乎在逃亡途中,還有閒情逸緻多穿了幾身衣裳,嘴角苦澀,說道:“斛律光大將軍如此行徑,讓吳某人怎麼放下心來與你精誠合作?”
斛律光平靜說道:“所以他們二人暫時沒死,但接下來他們的生死,就權看吳先生的誠意夠不夠讓老夫心動了。對了,吳先生可能還覺得有恃無恐,這樣難免有些小心思,無妨,老夫親自給吳先生順順心,打消念頭。人一旦無路可走,很快就能做出決定。”
剎那之間,吳城那幾套衣衫綻放色彩各異的璀璨光芒。
吳城身上這幾件衣裳,並不是因為大漠天冷,皆是山上仙家以獨有秘術煉製的法袍,價值連城,至寶品秩的法袍,吳城身上所穿的六件法袍,每一件,都可以抵禦涅槃境劍修的傾力一擊,事後只需數量不等的封靈玉彌補靈氣損失,只要不是破損嚴重,便能恢復如初。
斛律光一拳遞向璞玉境修為的吳城,絲毫不擔心會當場將這位財神爺給打死,事後不僅拿不到那兩百萬封靈玉,而且還會與祖洲財大氣粗的流雲谷交惡。
吳城身體騰空,如箭矢般激射出去,拖拽起一道流光溢彩,最外一層法袍光芒黯淡,然後斛律光出現在吳城身後,一記重拳便狠狠砸上吳城脊背,那件法袍靈氣光芒徹底消失。
如此往複,十拳過後,就只剩最裏邊一件法袍苦苦支撐,即便有前邊五件法袍護持,吳城仍被無孔不入的氣機罡氣震得口鼻溢血,癱坐在黃沙中,很快面前黃沙便被鮮血浸透。
流雲谷修士向來不擅捉對廝殺,靠着拿天才地寶硬生生堆上去的境界耀武揚威,大道根基少有穩如磐石的,他吳城也不例外。
斛律光並沒有急於將最後一件法袍打碎,絕望之前的小小希望,才能換來更大的絕望,笑問道:“吳先生考慮得如何了?”
伸手一招,只剩一口氣吊著的紙鳶被他抓在手中,淡然道:“是死是活,就看你家老爺有幾斤良心了。”
捧劍老人視線模糊,搖搖欲墜。
武夫殺人,向來最橫行無忌,無需擔憂修道之人最忌諱的業障因果纏身,所以武夫之間的捉對廝殺,習慣既分勝負,也決生死。
他實在是沒那個心力去深思斛律光不殺他的原因,因為他要出劍,出生平最強一劍。
睡時練劍,醒時練劍,練劍時更練劍,一輩子痴心劍道,做不成那最瀟洒的劍修,他便做了個江湖劍客。
所以接下來一劍,並非劍意巔峰的一劍,卻是劍術巔峰的一劍。
捧劍老人以劍杵地,緩緩起身,鬆軟的黃沙上留下兩個被鮮血浸透的小坑。
一劍向遠處遞出。
一條劍氣青龍扶搖而去,筆直咆哮沖向數十里之外的斛律光。
在這個過程中,劍氣青龍翻卷裹起遍地黃沙,融入青龍身軀做鱗甲,好似滾雪球般愈發壯大起來,從最開始的數長大小,變作數十丈、百丈大小的黃沙巨龍。
捧劍老人突然瞪大眼睛,因為滿蓄劍術劍勢的黃沙巨龍,在某一刻,好像撞在一堵無形牆壁之上,轟然破碎,什麼都沒有留下。
一瞬間,捧劍老人便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包括為何斛律光沒有殺他,以及那份蠻橫到極點的殺力,因為他從來都不是他自己,或者說,他在借勢,借他人之勢。
捧劍驀然仰天大笑起來,笑出了眼淚,“斛律光,你有什麼資格大言不慚武夫武道?”
但下一瞬,捧劍老人的嗓音戛然而止,一隻漆黑手掌捏住將捧劍老人喉嚨,一捏而碎。
斛律光都沒有興趣去看那邊的跌宕起伏,笑道:“吳先生其實很幸運,如果再晚幾個月,老夫就沒這麼多耐心了,所以啊,還是要學會惜福。”
吳城神色悲愴,“我有一事不明?”
斛律光一手提起紙鳶,抬起另外一手,“吳先生直說便是,對待朋友,老夫還是很有耐心的。”
吳城收起那五件靈氣枯竭的法袍,抹了抹額頭汗水,說道:“即使吳某人願意與斛律大將軍精誠合作,但大將軍如何能保證流雲谷會拿出那兩百萬封靈玉?”
斛律光坦然笑道:“這不是吳先生要考慮的事情,只需要吳先生去往我北齊皇宮作客些時日,再修書一封寄往流雲谷,剩下的事情,就交給老夫。”
吳城沉默片刻,緩緩點頭,然後問道:“辰先生是否還活着?”
斛律光歉意笑道:“很不湊巧,方才活着,現在剛死。”
——
鍾茴悠哉悠哉返回戲樓,此時樓中依舊沒有半隻鬼魅遊盪,似乎都去了陰潭那邊,原本綿延不絕的陰氣四散開來,這不是什麼壞事,反而是天大的好事,說明這座小天地成型穩固,已經跳過最初靈氣絮亂不堪的糟粕期,最多再有數月到一年不等的光陰,便能徹底穩固下來。
可能整座小天地的陰氣濃郁程度,會遠低於那口陰潭,但山水氣象格局,是一口小小的陰潭如何都比不上的。
崔流川的命,不急着取,在最正確的時間最正確的地點,才會有最意料之外的收穫。
正如斛律光所說,一位很可能是十二境仙人的怒火,北齊承受不起,大河書院一樣不太承受得起。
所以此時需要慢慢謀划。
鍾茴四下打量了片刻山水震動中破損嚴重的杏園戲樓,揉着下巴,思索片刻,正打算在此靜候斛律大將軍佳音,便發現一名少女攙扶一位駝背老嫗走進戲樓。
馨兒與駝背老嫗迷失在光陰長河兩端,此事的前因後果明滅不定,只是依稀記得他們祖孫二人確實看到了那口陰潭,之後就好像是一場荒誕至極的夢境,但具體的夢境,卻是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再醒來時,便看到遇到山水更迭、大道饋贈的浩大場景,不知不覺,也得到一份不小的福緣氣運饋贈,即便是此行兩手空空,依舊穩賺不賠。
但那十二面明黃小旗卻不知所蹤。
這就讓人費解了。
世間有靈眾生,以人族人心最為複雜難測,但草木精魅,化成人形,踏上修行之路,心性一樣會在潛移默化中變得複雜起來,而且妖族性情最顯著的一點,便是那貪慾。
所以爺孫兩人鬼使神差地回到杏園戲樓中。
鍾茴看到這兩隻本事不大野心卻大得嚇人的樹妖,也沒去理會,回到房間靜坐。
馨兒腦子還是些轉不過彎來,迷迷糊糊的,雖說活了不少歲月,但在十年前才成功化為人形,其實心性相當純粹,餓了便吃,困了便睡,遇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不擇手段拿過來。
駝背老嫗到底是經歷過些大風大浪的,知曉此行兇險萬分,但那十二面明黃小旗絕對不能落入他人手中,更不能落在有心人眼中,不然就是極大的麻煩,比謀奪陰潭開罪楚先生還要兇險。
一旦事發,牽一髮而動全身,很容易打斷骨頭連着肉,拖拽出與龍虎山天師府那位黃紫貴人千絲萬縷的聯繫,那個時候,可不是它一隻小小的八境樹妖能背的起得起的鍋。
如今在戲樓中需要小心忌憚的人物,只有那位來自遙遠北方林麓書院的君子魏矩。
老嫗便安心許多,耐着性子跟孫女兒回到先前居住的房間中,靜心等待機會。
——
崔流川站在緩緩下沉的陰潭旁,神色平靜,那份福緣有沒有他的份,其實無傷大雅。陰潭沉入地下,會在接下來的歲月中緩緩與山根融為一體,不再作為這上千鬼魅的棲身之所,既有好處,但壞處也不小。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倘若哪位道三境修士對這片新生小天地起了心思,就會很麻煩,但杏園戲樓一旦熬過最艱難的歲月,數十或者百年之後,湧現出一大批中堅力量的鬼修供奉,與其餘山上仙家結交出不可撼動的香火情,那麼就全然沒有壞處了。
算命先生李爾離去之後,在陰潭中游曳不定的上千鬼魅陰物便如蝗蟲過境,離開陰潭。
待陰潭鬼去樓空后,突然發現緩緩下沉的陰潭周圍憑空出現十二面明黃色小旗,似乎方才在這邊,並沒有看到。蹲下身子仔細研究片刻,發現這十二面旗子似乎是成套的,但具體有何妙用,就不得而知,但肯定不是原本就有的,因為上邊殘存的氣韻,與這片陰潭有些格格不入,甚至天生對沖。
猶豫片刻,崔流川小心收起這十二面明黃小旗,為保險起見,特意沒有放入劍鞘中,而是疊放在袖中,想着到戲樓那邊向魏矩詢問一番。
崔流川沿着霧氣漸薄的石道返回戲樓那邊,心中思索光陰長河中,那位女子到底是誰,只抓住一縷髮絲,並未看到容貌如何,但那種怪異感覺,縈繞心扉,揮之不去。
然後崔流川便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自己這種行徑,似乎跟街頭上對姑娘動手動腳的登徒子,沒什麼兩樣。自已以前挺正派老實一人啊,沒錯,肯定是李莫申將自己帶壞了。
回到在山水震動中損毀嚴重的戲樓裏邊,崔流川徑直來到武淺房間,輕輕敲門,是武淺開的門,還神神秘秘的,只露出一個腦袋,崔流川就有些覺得大事不妙,以往這種事情,可都是小夢來做的,武淺大小姐可是那種能躺着絕不坐着的憊懶性子,也只有帶着小夢去外邊野的時候才最有幹勁,平日裏連睜眼都嫌累,而且看武淺那一臉心虛的表情,就知道絕不是什麼好事。
崔流川便推門邊問道:“方才山水倒轉,有沒有出什麼事情?”
沒成想武淺狠狠按住房門,不給崔流川向裏邊看的機會,色厲內荏道:“跟你說一件事,先說好啊,不許生氣。”
崔流川點了點頭,“進去慢慢說!”
武淺還是不肯鬆手,搖頭道:“你先答應我,千萬別生氣,我可是好心,就是不知道怎麼了,小夢就……”
崔流川神色一變,沉聲問道:“小夢怎麼了?”
武淺自知理虧,也不敢攔着,讓開身子,小聲道:“你自己看吧。”
崔流川推開房門,看到坐在床榻上滿臉茫然的小夢,瞬間感覺腦子有些不夠用了。
小夢怎麼……綠了?
原本灰撲撲的小夢,現在全身都散發出好似翡翠般的嫩綠色澤,沒有瞳仁的雙眼,也是如此。
武淺在後邊小聲說道:“我想讓小夢也撈點好處,就把我那份氣運分給他一些,沒想到就成這樣了。”
小夢似乎也有些茫然,看着崔流川,小手撓着腦袋瓜,似乎也想不明白自己為啥就綠了?
崔流川打量小夢片刻,瞥了站在身後有些委屈的武淺,忍住笑,板著臉說道:“問題很大,你知不知道,你的好心,隨時有可能會害死小夢?”
武淺委屈道:“小夢修行太慢,就想着……”
崔流川擺手道:“知道你是好心,但好心不一定會辦好事,好東西吃多了也會鬧肚子,接下來小夢需要閉關一段時間,不然很可能會出問題。”
武淺毫不猶豫點頭答應下來。
崔流川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總算能消停一段時間了。
武淺後知後覺想明白一件事情,自己的修行雖然大多都是自己摸索出來的野路子,但崔流川這傢伙路子更野啊,是跟修道之人都不怎麼搭邊的武夫,而且就瞥了兩眼,便立即沉下臉來。
崔流川越看綠油油的小夢越想笑,但到底是富貴險中求,能安生不少日子,心裏就有些樂呵,連帶着嘴上也有那麼點。然後突然就覺得背後涼颼颼的,頓時身體僵在那裏,都不太敢回頭。
武淺走到身體有些僵硬的崔流川右邊,伸出胳膊一把摟住崔流川脖子,伸出食指挑起下巴,笑吟吟道:“小老弟兒眼光不賴嘛,七品武夫就這麼厲害,這要八品九品,還不得厲害上天?”
崔流川神色僵硬,一本正經道:“你也知道,我眼光不咋地,但我師父厲害啊,出門這兩年,不是跟你吹啊,道三境仙人的交道沒少打。而且很不湊巧,那位說要給你看手相的算命先生,也是一位道三境雲遊高人,就是他告訴我這邊出了點小狀況,我才趕過來的。”
武淺眯起雙眼,先是對還坐在床上滿臉茫然的小夢溫聲細語道:“乖,接下類的畫面,不適合小孩子看。”
小夢似懂非懂,左右張望片刻,然後把腦袋埋進被子裏,露出一個挺翹的小屁股。
崔流川突然說道:“那位老先生說有要事相商,似乎是關於那三滴鬼眼淚的,先走一步。”
說著就要低頭彎腰抽身離開,結果武淺根本不給他機會,眉眼帶笑道:“小老弟兒,着什麼急,跟姐姐探討過人生理想,再走不遲嘛。
崔流川板著臉說道:“你再這樣,我可要生氣了啊。”
武淺將下巴輕輕擱在崔流川右邊肩膀上,促狹笑道:“剛才姐姐被你騙,也很生氣的呢。”
崔流川落荒而逃,心中打定主意以後絕對不招惹這位姑奶,太嚇人了。
武淺笑得花枝亂顫,似乎心情很輕鬆,然後快步走到床前,一巴掌拍在小夢屁股上,笑道:“沒事了,頂多綠幾天。”
確定武淺小夢沒有什麼異樣之後,崔流川便來到魏矩門前,打算詢問一下那十二面明黃小旗的事情,還沒來得及敲門,猛然轉過頭去。
不遠處有位駝背老嫗對他陰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