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罪】
蕭劉氏臉色有一瞬間也不太好看,好在她一向會演戲,這些年扮演好後母早就爐火純青:“五娘,母親知道你這些年受了委屈,你剛醒來怕是還累着,先回閑雲苑好不好?你妹妹受了傷,得先看大夫,否則,這萬一留了病根,她小小年紀以後可還怎麼、怎麼……”說到這,聲音帶了擔憂,憂心匆匆,聲音又柔弱,像極了被欺負慣了的謹小慎微。
蕭劉氏這話有兩個重點,一個是留病根;一個是年紀小。
對一個姑娘家留病根或者殘疾,那心思太過惡毒,有覺得蕭明嫻剛剛出現的點太過湊巧就是故意的,自然會覺得對方是專門毀了自己妹妹的及笄禮,這心思可謂是歹毒至極,加上蕭明嫻本身名聲不好。
有蕭明嫻這個惡人在前,蕭鈺晴反而成了受害者,稍微運作,那今日及笄的失誤也會被蕭劉氏日後扭轉。
第二點,年紀小,那就是可以被原諒的,畢竟,年紀小,出錯一二,也沒什麼。
蕭劉氏說完,眾人看着蕭鈺晴痛苦低着頭的小臉,渾身因為疼痛都在發抖,剛剛湧起的不妥都被同情取代,畢竟是個小姑娘,好好的及笄禮被破壞,氣急說些不好的也是能被原諒……
蕭相臉色也不好看,終於開口:“給你妹妹道歉。”
蕭明嫻看他一眼,“理由呢?”
蕭相:“你突然出現嚇到你妹妹害她受傷也就算了,竟然還攔着不讓她去看大夫,這些年你學的規矩都去哪了?”他說到最後,聲音更加斥責,帶着長居上位的威嚴與冷漠。
蕭相本以為蕭明嫻會如以前一樣畏懼,可她卻依然面無表情直視着他,卻是直接繞過蕭劉氏等人,上前幾步,在走到一半時,站定:“這幾年的規矩?爹啊,你是不是忘了,我這幾年可是昏迷不醒被養在莊子裏。這不,一醒來,我就過來學、規、矩了。當然,學之前,一些舊賬還是要算一算的是不是這個理?”
蕭相眼神一沉,他感覺到對方眼神里的嘲弄以及威脅,他臉色怒意隱隱浮現,又被壓下去:“無論何事等今日過去再說。今日是你妹妹的及笄禮,你這當姐姐的,就這樣照拂血脈親人?”
“爹說得對。”蕭明嫻聳聳肩,無所謂道。
蕭相鬆口氣,還算她識相,“你先去書房,等下宴會結束我去找你。”
蕭明嫻:“別啊,爹你可說了,我跟六妹妹是血脈親人,她的及笄日,我這個當姐姐的怎麼不好送上厚禮?”
蕭劉氏總覺得蕭明嫻這次回來來者不善,趕緊笑着聞聲道:“都是一家人,什麼厚禮不厚禮的,五娘啊,你回來旅途勞頓,還是先回去歇息,剛好你妹妹也被嚇到,你們可以一起先離開。”
“你更想說是我嚇到她的吧?怎麼,想把罪責推到我身上?當然了,你最擅長的可不就是這樣?那就如你的意吧,我的確是故意出現的。”蕭明嫻這話一落,讓蕭劉氏臉色一變,在場的賓客卻是覺得哪裏不太對,這怎麼瞧着都像是砸場子的?
若蕭明嫻的確只是蕭相嫡長女她們這時候還會表露出什麼,可對方還有一個身份:准皇后。
所以,這趟渾水,她們不打算蹚。
“五娘,你……”蕭劉氏“委屈”紅着眼,“你這些年還沒把我當母親嗎?我雖然是你後母,可一直以來都把你當親生女兒,你這樣,我心裏很難受。”
蕭劉氏一向說話彎彎繞繞慣了,每次都讓原身啞口無言,可面前這個,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氣急敗壞卻嘴笨的小姑娘。
蕭明嫻在蕭劉氏瞪着她怒喊她不是她娘的時候,直接打了個直球,冷冷淡淡的:“哦,那你等下還會更難受。當後母呢就要有當後母的覺悟,戲演的太過就不好了,畢竟,我還沒見過嘴上說著把繼女當親生女,可繼女昏迷三年在別莊一次都沒去看過的。”
這話直接把蕭劉氏堵死了,不上不下的,她想怒吼:那別莊就是一個假的,是你逃走三年不見蹤影找人假扮的,一個假扮的她為什麼要去看?
可這話她敢說嗎?敢說那蕭家上下欺上瞞下違抗先帝遺詔怕是別想善了。
蕭劉氏愣是被憋得一口氣出不來咳了起來。
蕭明嫻沒再繼續看她,直接轉身看向也憤怒不已卻沒敢再開口說錯話的蕭鈺晴:“六妹妹啊,是不是等厚禮等着急了,你放心,少不了你的。畢竟,姐姐我等你長大,等了三年了呢。”
蕭鈺晴麵皮一跳:她、她什麼意思?
她心裏湧上一股不祥的預感,果然就聽對方慢悠悠道:“畢竟,三年前爹說你年紀小,可現在你及笄都能嫁人了,舊賬也該是算一算了。”
幾乎是她話落,門房匆匆走來稟告:“老爺,有四個人跪在蕭府外,說、說要求見老爺,瞧着像是……像是四年前和三年前府里當值過的下人。”
蕭相哪裏想見,擺手:“不見,趕走。”既然離開府里的下人,就是犯了錯趕走的,還見什麼?他是什麼人都能見的?
門房卻是抖着肩膀,偷瞄一眼蕭劉氏和蕭鈺晴:“老爺這不能趕啊,他們說,他們是四年前被五姑娘鞭笞的下人,還有三年前服侍過六姑娘的丫鬟,如果老爺不讓他們見您,他們就……就直接在門口說當年做過的錯事,大庭廣眾來一場自罪書。”
蕭相銳利的目光精準看向蕭明嫻:是不是你?
他蕭府是什麼地方,那幾個人敢來威脅?除非,他們背後有人,更何況,三年前,四年前,這個節點讓他不得不多想。
蕭明嫻坦然看過去,面上依然淡然,嘴角掛着得體的笑,站在那裏端莊賢淑,通身貴氣,跟三年前那個歇斯底里的少女截然相反。
這三年,她在外到底經歷了什麼?
蕭相不傻,對方明顯給他兩個選擇:要麼,讓這四個人進府當著這些賓客的面,像四年前蕭五娘及笄那日被毀一樣,真相大白,同樣毀了蕭六娘的及笄禮;要麼,這四個人大庭廣眾說出,那丟人直接丟出整個奉城。
可就算只是在這裏說,難保不會有人傳出今日之事。
只是範圍小與大的區別。
蕭相目光沉沉落在蕭明嫻身上:你別忘了,你也姓蕭。
蕭明嫻並沒被他威脅到:就因為如此,所以我給你選擇,是選擇在多少人面前丟人。
蕭相眼神里閃過狠辣,他斂下眼,不再去看蕭明嫻:“去,把那四個人帶來。”說完的同時,深深看了眼一旁的管家。
管家剛想點頭,門房連忙應聲的同時,又補充一步:“老爺,那四個人說你要是同意他們過去,還補充了一句。”
蕭相眉心跳了跳,總覺得不會這麼容易善了:“什麼?”
門房跪在那裏不敢看人,可渾身還是哆嗦不已:“說、說……要是他們四個不能全乎全尾兒的在一個時辰后出蕭府的門,那麼寫有他們要說之事的書信以及當年那些事的證據都會一一遞到刑部。”
蕭相大概提前猜到了,怒極反笑:“他們想多了,本相……豈是那種草菅人命之人?讓他們儘管過來。”他倒要看看,時隔這麼久,他們就算是說出來,又有誰會信?
再說了,即使真的說了,也無非是舍了一個女兒而已。
對他而言,並沒任何損失。
蕭明嫻把蕭相的心思拿捏的很清楚,對蕭相而言,只要不真的動搖到他的權勢與根基,他會對誰都冷漠。
當初對原身如此,對蕭鈺晴這個次女也是如此。
蕭明嫻懂,蕭劉氏如何不清楚這個跟她同床共枕十幾載的男人,她的臉慘白,握着蕭鈺晴的手腕都在發緊,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她不能自亂陣腳。
蕭鈺晴嚇壞了,是他們,竟然是那幾個人……怎麼辦?
“娘……”蕭鈺晴小聲祈求出聲,她才十五歲,她不想像四年前的蕭明嫻一樣成為奉城的笑柄,她不想以後都難嫁個好人家。
只要當年的事暴露出來,她就完了,小小年紀就這麼心思歹毒,這樣的她怕是會成為第二個被嘲笑被議論的。
這跟她一開始想的完全不同。
蕭劉氏拍拍她的手背讓她冷靜下來,看了眼劉嬤嬤。
劉嬤嬤渾身一顫,臉色發白,她懂了夫人的意思,讓她戴罪受過,替六姑娘頂了這些罪……她白着臉,想求一個生機,可等對上蕭劉氏威脅警告的目光,最後還是垂下眼,瑟瑟發抖慢慢應下。
她一家老小都在夫人手裏,如果不是她應,那就是她一家老小不得安生。
蕭劉氏這才放心,舒口氣,乾脆淡定攙扶着蕭鈺晴回到主位。
蕭鈺晴也放了心,紅着眼圈一副受氣包被欺負卻為了顧全大局只能忍辱負重的模樣,倒是這模樣讓有些憐香惜玉的多看幾眼。
不多時,四人被帶到宴會前。
四人一跪下,臉色慘白着行禮:“見、見過老爺,見過諸位貴人,奴才叫錢三兒,四年前是府里被辭退的下人。”
“奴才劉甬,四年前也是府里被辭退的下人。”
“奴婢蘭香,是三年前服侍五姑娘的大丫鬟。”
“奴婢竹嵐,是三年前服侍六姑娘的大丫鬟。”
這些話一落,所有人皆是一愣,這些人都是蕭家辭退的下人,可怎麼突然一起來這裏了?還是三年前四年前的?
蕭明嫻四年前及笄時雖然鞭笞下人被人見到壞了名聲,可過了這麼久,記得的也只是蕭明嫻名聲不好性格跋扈驕縱,卻不記得到底是什麼事,所以一時間並沒想起來。
蕭相臉色不好看,可還是皺着眉:“你們這次前來,所為何事?”蕭相剛剛看到蕭劉氏那一眼,明白她的打算,卻也默許了。
四人對視一眼,開始娓娓道來:“奴才錢三兒和劉甬是四年前被辭退的下人,被辭退的原因是四年前在五姑娘及笄宴后被五姑娘鞭笞。”
他們這話一落,所有人愣了下:被鞭笞還反而被辭退?
就聽他們兩人說,“當時被很多人看到五姑娘打人,後來五姑娘名聲受損。其實真相是,四年前我們受人所託,故意在五姑娘宴會結束之後在她途徑的地方,故意說她的壞話,以及五姑娘生母的一些編造的話,五姑娘當時聽到氣急為生母出頭才會勃然大怒對我們動了手。後來五姑娘名聲毀了之後,我們得了一大筆錢被辭退離開奉城。”
有沉不住氣的忍不住倒吸一口氣:竟然還有這回事?“你們此話當真?說話可是要有證據的。”
兩個奴才拿出一個油紙包,“裏面是當年教我們說這些話的宣紙,我們記不住,是找人一遍遍教我們背下來的。這些是賞賜,還有得的一筆錢在錢莊拿到錢的收據。四百兩,奴才二人一人二百兩。”
這下沒人說出話來,二百兩對他們這些貴人雖然不多,可當奴才的想要一下子弄出二百兩卻可不容易。
另外兩個奴婢也開始出口,戰戰兢兢的:“奴婢蘭香,有罪,四年前奴婢鬼迷心竅,服侍五姑娘的時候卻不盡心,從五姑娘及笄之後三個月,就開始把幾封信交給五姑娘,順便在五姑娘耳邊是說一些故意誘導姑娘寫信之人是對她惦記上心,甚至還說是親手從寫信人手裏收到的。直到三年前,那位被污衊的寫信人前來蕭府求親,要娶的是三姑娘之後才真相大白,五姑娘一怒之下前去對質,反而成為笑柄。”
與此同時,竹嵐緊接着開口:“奴婢竹嵐,有罪,四年前奴婢是六姑娘的奴婢,受了囑咐開始寫一些信給五姑娘的婢女蘭香,裏應外合故意讓五姑娘以為被人所戀慕。”
眾人都傻了眼,他們可記得三年前那件事,平津侯長子來蕭府下聘,是兩家說好的,是定的蕭府三房長女蕭三娘,誰知到一半時,這位蕭五娘闖進來說平津侯長子是負心漢,大鬧一場,最後誰知竟是烏龍一場,平津侯長子並未寫過那些信。
一時間,這位蕭五娘名聲可謂是……一言難盡。
可沒想到當年那些事竟然還有後續,當初蕭五娘竟然是真的收到了信,而且還是被人故意算計的?
若是如此,這竹嵐是蕭六娘的人,那豈不是……
眾人的目光紛紛看向蕭六娘。
當年對方還不滿十二吧?竟然就這麼心狠手辣陷害繼姐?
眾人倒吸一口氣,有想到什麼的,問那兩個奴才,“你們之前說受人所託,是誰吩咐你們的?”
兩人跪趴好,“是……受六姑娘身邊的竹嵐所託。”
竹嵐這時候開口,“奴婢是受六姑娘吩咐。”
一時間,四周靜得出奇,畢竟這種事,他們壓根不能說什麼,雖然聽了一場好戲,可問題是,牽扯太大,一個蕭府里的三位嫡女,還牽扯到平津侯長子如今的侯府世子,外加一個準皇后。
這……
蕭鈺晴適時委屈哭出聲,“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壓根不知道這些,那時候我年紀還很小,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你們到底受了誰所託?竟然做出這種事來嫁禍與我?”
她這一出聲,眾人看向她,也覺得當時才多大,要真是她所為,那這心思可謂是太過毒辣,小小年紀都這樣,還怎麼……
劉嬤嬤這時候知道該自己上場,她跑過去,噗通跪在四人面前:“老奴有罪!老奴有罪!這些事真的跟六姑娘無關,都是……都是老奴鬼迷心竅覺得平日裏五姑娘太欺負人,這才……這才……都是老奴一人所為,跟六姑娘無關啊!”
蕭劉氏雖然能反駁,可她很清楚蕭明嫻來者不善,鬧下去最後萬一老爺真的受了威脅捨棄六娘,只能讓自己的嬤嬤應下這一切。
眾人鬆口氣,他們就說一個小姑娘怎麼可能……只是,這嬤嬤手有這麼長嗎?
四百兩那可不少啊。
可這種情況,他們哪裏敢把局勢變得更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蕭明嫻聽着劉嬤嬤說著自己的計劃,說著怎麼陷害她的,等終於說完,徹底將當年原身所受的不白都洗乾淨,她看看時辰也差不多了。
對她而言,這些污水沒什麼,不痛不癢的,可對原身來說,卻是要了她的命。
那不該是她承擔的名聲,那就不應該讓她來背。
等劉嬤嬤說完一心求死,被蕭劉氏裝模作樣斥責,蕭鈺晴白蓮花委屈哭泣的時候,門房帶着姍姍來遲的一對夫婦前來,等看到跪了一地的人,走到不遠處的身形一頓:“這是……怎麼回事?是我們來遲了嗎?”
蕭劉氏抬眼看到出現在那裏的平津侯世子和世子夫人,也就是蕭家當時的三姑娘時臉色變了,她意識到事情怕是沒這麼簡單,這兩人來得太過湊巧。
因為一開始說了有事不來了,她才慶幸,可現在……
果然扭頭去看蕭明嫻,她明眸看過來,似笑非笑,看得蕭劉氏渾身發涼:“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三姐姐,好戲你差點就錯過了呢。”
蕭明嫻說這話的時候平靜看着蕭劉氏和蕭鈺晴,當年原身之所以這麼相信,因為書信的筆跡的確是這位平津侯長子的。
只不過當初這信卻是寫給蕭三娘,蕭三娘掐頭去尾,和蕭六娘同流合污才搞出這一切。
此刻蕭三娘來了,來的這麼巧,不過是提醒蕭劉氏和蕭相,她既然能讓這四人心甘情願過來認罪,那同樣的,蕭三娘那裏的證據她也有。
如果是三年前,一個是親生的,一個不過是三房長女,蕭相肯定會護下自己的嫡次女,可蕭三娘兩年前已經嫁入平津侯府,如今還是世子夫人,一旦出了這種醜事,那丟人的就是蕭府加一個平津侯府。
世子夫人和蕭六娘,他這個相爺,只能選一個。
孰輕孰重,現在已經不是蕭劉氏能左右的了。
而劉嬤嬤剛剛承認的話,如今想反口也來不及,她的承認恰恰讓蕭劉氏想矢口否認他們長房不知道這件事也不可能。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滋味……怕是很不好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