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雖清允不是個愛嘮叨的人,但遇事總會為他考慮。像上次下西樓的事,若清允知道他被關了,定然大鬧下西樓不可。
但帶着清允也好,一來有人侍候他,二來有事也好有個商量。
浮情風領了命令而去,出去時,還站在東武宮的浮生花海前遙望了一下那近在咫尺的夕陽,沒有陽光那麼刺眼,還帶着絲許溫度,甚好。
只是夕陽雖好,已近黃昏。
***
這廂,天已明,夏正垣帶人正準備去梭歷山時,司徒瑾言前來。她萬般不情願地問道,“夏宗主,梭歷山非去不可嗎?”
夏正垣費力地搖搖頭,“如今之事,已經不是你我說了算的了。不過那梭歷山根本上不去,只要暗夜邪靈不下來,一切還好說……司徒靈宗,還勞你在這潭水城裏找一找飛一鳴的下落,他若回來了,一切還好說。”
司徒瑾言又問道,“尚九呢?他也去嗎?”
“尚九來找我,說他要去,但我沒有同意……司徒靈宗放心,我不會讓他有事的。”夏正垣自然知道司徒瑾言的擔悠。
“那就多謝夏宗主了,我這就去找尋飛一鳴的下落……”
***
飛蓬在梭歷山腳下已經等了一個晚上。休作和陳宗長都帶着各家的靈獸前往,夏正垣和楚夏也在趕過去。
到了那裏時,飛蓬都坐到了地上,累得只剩下一口氣了。原是他一個晚上都在摸黑尋找凌影花,體力實在不支。
若不是有飛一鳴這檔子事,他真想調頭回不堪行了。可現在兒子還在梭歷山上不知死活,他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
休作問道,“凌影花找到了嗎?”
飛蓬焉焉搖頭,“沒有,哪這麼好找?”
這幾百年間,有多少不知死活的人來找,結果還不是一樣,空手而回。
休作目光一凜,“那恐怕我們上不了梭歷山……”他幽幽地望着山上,“那就只有放把火,把暗夜邪靈給引出來了。”
“不行,我們來這裏光明正大地要人,放火就是挑釁了。”楚夏被他的想法嚇到了。
夏正垣也不同意,“我看我們還是在山下搖旗吶喊,山上的人應該能聽得到……如果暗夜邪靈真的想跟四宗作對,他一定會出來。”
“搖旗吶喊?”休作差點笑了出來,“夏宗主,這可是打仗,你以為小孩子過家家了。”
夏正垣一時語塞。
這時,四宗之人,以陳宗長為首,皆高呼道,“放火,放火燒死暗夜邪靈……”
楚夏這才明白,為何浮情風阻止他們上梭歷山。現在的暗夜邪靈可是個大魔頭,惹急了他難保不會真的下來殺人。
她在人群中找了一遍,卻沒有看到休月。如果休月在,她還可以拿休月的安危威脅一下休作,如今她不在,連威脅的把柄都沒有了。
休月是沒有找到,但楚夏在人群中卻看到了尚九,而且還是在雁聲歸的隊伍里。
楚夏更覺頭疼,就憑她和夏正垣兩個人是無法阻止他們放火——
有幾個下人已然在草叢中點起了火,楚夏上去三踹兩踹就把火苗踩熄了,轉身怒道,“你們這是公然挑釁,難道是想激怒暗夜邪靈嗎?”
休作滿不在乎道,“激怒又如何?”
夏正垣接着他的話,馬上對飛蓬道,“一旦激怒了他,一鳴可能會有危險。”
“對對對,不能放火,不能放火。”飛蓬如夢初醒般把火把全部踩熄了。
休作的臉色鐵青。
“那就搖旗吶喊吧,我反正不搖。”休作雙手負背走去了人群中,在乘涼傘下一坐,悠閑地喝着茶水。
飛蓬念著兒子,首當其衝拿着一面五顏六色的旗子,自己搖了起來。一面搖還一面喊,“暗夜邪靈,你個烏龜王八蛋,趕緊把我兒子送下來,要不然我踏平你的暗夜宮……”
楚夏……
你上都上不去,還如何踏平人家的暗夜宮。
只是他叫喊了幾聲后,當真自山上飄下來一個女人,青裙飄舞,青衫淡淡,氣質秀若幽蘭,鳳目微掙,朱唇似一點櫻桃。
楚夏想起了自己對黛鳶的描述,倒是與書中世界裏的人一般無二。這個黛鳶果然是個美人。
黛鳶自山上飄下后,手抱一把撫琴,端坐在山腰中,烏雲般秀髮繾綣慢舞,她看不出喜怒,極淡地問道,“是誰在叫我的父親?”
四宗之人見到美女,都為之驚艷,一時間痴迷地看着她,忘了要討伐暗夜邪靈之事。
飛蓬把旗子往地上一杵,指着她嚷道,“快把我兒子放了,要不然我定會殺了你……”
黛鳶只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剛要講話時,休作一記飛鏢朝她射了上去。黛鳶凌空一個翻轉閃躲過去。
休作急喝地指揮道,“我們殺上梭歷山,殺死暗夜這個魔頭……”
“殺——”四宗之人拿着弓箭,朝着黛鳶的方向一通亂射。
但是黛鳶不慌不忙地彈起了琴,琴聲一出,那些帶着鐵尖的弓箭都像被排斥開一樣,到了她面前自動拐了個彎。
夏正垣見此況狀,已然不受控,只能在原地無濟於事地阻止道,“大家安靜一下,先不要動手……”
大家哪裏聽他的話,尤其是休作、飛蓬和陳宗長都殺到了最前線,親手放箭,一眾的家丁自然要跟隨。
休作見射不到她,立時召喚出靈獸蒼陽麟去攻擊她,蒼陽麟一出,其它幾頭靈獸也跟着飛了過來——
這四頭靈獸也是相識了幾千年,它們就像孿生一般,不對外人時就它們自己窩裏造反。可一旦一致對外時,它們可是同仇敵愾。
黛鳶的魔琴敵不過四頭靈獸,只能召喚出自己的朱箬獸——
朱箬通體火紅,像被火燃燒着一般,體形似雞非雞,長着雞頭鳳身,與鳳凰很像,體形龐大,立在地上足有一樹多高,且帶火而飛翔,落地火光四射,湊近時有被灼之感。
它一落地,四宗之人想不退後都難,就連四大靈獸都被火光燒了一下,嘶叫了幾聲。
四頭靈獸斗一頭靈獸,看起來有些以多欺少。但這朱箬獸可是天上的神獸,朱箬本是朱雀的幼體,乃是天上一星宿,是為神鳥。
而四宗之靈獸即使活了幾千年卻未得仙身化為人形,只能算作靈獸。
這一對打起來,朱箬的神力就可見不一般,吐出的火球就能把四隻靈獸燒死。所以這四隻靈獸都一直在閃躲着朱箬。
楚夏心中焦急,心想這浮情風怎麼還不來?倒不是知道他要來,而是她猜想,浮情風現在應該對這梭歷山上了心,山下有動靜,他不會不知道。
尚九應該是不甘心,他口中暗暗念了幾句訣,那蒼陽像魔怔了一般,也顧不得火球,驍勇地朝朱箬沖了上去。
眼見朱箬的火球馬上就要打中蒼陽時,赤夜衝過來將它撞飛,自己被火球燒着。黛鳶趁勢撥了根琴弦,射出了一道光芒,也正擊中赤夜。
它從半空中掉了下來,楚夏哭喊着朝它奔跑過去,“赤夜——”
下西樓的人都愣住了。幾頭靈獸也愣住了。
赤夜周身的火勢太大,它在火中痛苦的嘶叫,楚夏想撲上去救赤夜,卻被夏正垣一把拉住,“那火撲不滅的,你不能去送死。”
楚夏撲通跪在地上,啊地一聲大叫了出來。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赤夜不該死的,它不該死的。
三隻靈獸徹底被激怒了,不顧生死地齊齊向朱箬撲去。尤其是蒼陽。赤夜為它而死,它撲上來后,一口咬住了朱箬的脖子,硬是咬掉一口肉。
“朱箬——”黛鳶也心疼了。
正欲撥琴進攻時,浮情風和清允從天而降。
浮情風先奔向赤夜,一揮手除去了它身上的大火,可是赤夜傷勢太重,他知道恐怕已無力回天了。
三靈獸繼續攻擊朱箬,清允見浮情風為赤夜傷心得忘了朱箬,只好招出了自己的靈獸夜迷——
夜迷的原身就是一隻孔雀,只是比尋常的孔雀要大些。身體的顏色以藍色這主,綠色為輔。脖頸偏長,作戰時羽毛是開屏的狀態,可發射出無數道光芒射殺對方。
楚夏朝着赤夜撲了過來,可中途看到七彩鵷受傷,又急急先奔了過去。這一奔過去不要緊,夜迷的光芒正好射中楚夏。
她只覺像被箭射中了一樣,一陣鑽心的疼痛,然後舀舀冒出了鮮血。可她顧不得這些,緊緊抱住了七彩鵷。
浮情風分了下心,回手將夜迷獸召回去。清允撇了撇唇,自知無趣。
浮情風緊咬着牙,很想施個法術令赤夜起死回生,但清允在一旁按了按他的肩膀,讓他不要衝動。
楚夏把七彩鵷交給了夏正垣,也終於撲到了赤夜身邊,她哭得不能自己。想到赤夜在下西樓時生氣地不吃東西,想到它撒嬌,想到它任性,可現在它死了,就死在她面前。
楚夏轉身哭着吼道,“你們滿意了吧,赤夜死了,它死了……”
浮情風就在赤夜身邊蹲着,不哭也不嚷。清允心疼地小聲道,“不用難受,我們都看破了生死,或許對它而言,死即是生。”
浮情風慢慢站了起來,頭一暈,差點跌在清允身上。他眼中的火光此時正盛,清允怕他出事,正想一掌先把他劈暈時,浮情風卻一把將他推開。
目光轉向看着四宗之人,語氣平淡卻翻着烈火,“還想打嗎?”
陳宗長一見赤夜死了,哪裏還有心思打架。看着赤夜的屍體,也不知道是該搬回去還是丟下不管。
而這麼一個龐然大物,要多少人才能搬得回去?
休作是有些忌憚浮情風,他來歷不明,讓休作有些摸不透,所以也不敢輕舉妄動。
夏正垣垂淚,唯有飛蓬,還在想著兒子的安危,硬是自己衝上了山。可剛一跑到山腳下就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休作忙喊道,“飛宗主被戾氣所濁,受傷了……”
大家這才七手八腳先把飛蓬拉了回來,只是他已經陷入了暈迷中。
下西樓折了靈獸,鎖春秋無心應戰,不堪行飛蓬受傷,只有雁聲歸毫髮無傷。
休作意猶未盡,卻不能再逞強,只能率先撤了回去。尚九沒想到自己一時貪心竟害了赤夜,自責中竟愣在了原地。
直到雁聲歸和不堪行抬着受傷的飛逢走遠,下西樓也遛之大吉,鎖春秋留下來善後,他才如夢初醒。
走過來跪在了赤夜身邊,不住地捶打着自己。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他的本意並沒有想害死誰。
人都走了,楚夏還在哭,哭到最後,她坐到地上,抬頭淚眼摩挲地看向浮情風,“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沒有阻止他們,都是我的錯……”
“不關你的事……”浮情風深吸了口氣,極力在平復着自己的心緒。赤夜死了,它的獸靈反倒可以脫去肉身,修鍊成仙獸。
換一種角度想,這是一件好事,是上天對它的恩賜。
黛鳶見狀,也先行回了暗夜宮,朱箬也受了傷,她還要替它療傷。只是黛鳶走時,看到浮情風這副模樣,深知他是真的難過了。
這個男人與她相識數百年了,暗夜宮無人問冿時,只有他常來,總是嬉笑不羈的樣子,這副模樣倒是第一次看到。
浮情風帶走了赤夜的屍體,特意交待夏正垣,以後萬不可再來梭歷山。
夏正垣應了下來,沒有多問什麼。
楚夏這幾日一直很傷心,吃不好也睡不好,幸得新來的小丫環花零嘴甜人美,總是在逗她開心。
七彩鵷也受了傷,楚夏和尚九一直在為它療傷。可七彩鵷卻在暗暗垂淚,它知道赤夜死去,作為曾經的手足,它在為赤夜流淚。
尚九為七彩鵷包紮的仔細,作為鎖春秋的宗靈,他和司徒瑾言一樣,都是和它們相依相伴了十幾年。
如今赤夜一死,他知道司徒瑾言一定更加傷心。
“大小姐,都是我不好,是我施法指揮它們去攻擊朱箬獸的…….”尚九自己坦白了出來。
他當時一時私心,才驅動了驅靈決,沒想到竟然就這麼害死了赤夜。
“算了,也許是赤夜的命吧……”
楚夏剛說完,七彩鵷仰天長鳴,那鳴聲震動了整個四宗,接着便聽到蒼陽麟和靛虯龍也鳴叫起來。
這鳴聲是悲鳴,獸且有情,何況是人呢?
楚夏和尚九去了趟下西樓,此時只有司徒瑾言一人站在赤夜生活過的山洞中發獃。她可以想像,司徒瑾言比她還要傷心。
司徒瑾言看見尚九隻冷哼了一聲,便轉過頭去不願理他。尚九知司徒瑾言恨了自己,所以立在那裏也不敢上前。
楚夏看見司徒瑾言為赤夜立的衣冠冢,這份深情,恐怕也就只有她司徒了。
“尚九,我問你,夏宗主明明不讓你去梭歷山,你是如何去的?”司徒瑾言臉上淚漬未乾,卻還是咄咄地問道。
尚九糾結道,“司徒,你別問了,我是不會說的。”
楚夏代他道,“我看見他在雁聲歸的隊伍里,是休宗主同意你去的吧?”
尚九一愣,沒想到楚夏會看到自己,他當時已經極盡隱蔽地在躲藏着,可還是被看到了。
“休作?”司徒瑾言進一步問道,“他為什麼要幫你?”
尚九知司徒瑾言的個性,怕她找休作去拚命,還在極力難護他,“不關休宗主的事,是我自己央求他的。這件事是我的錯,司徒,你要恨就恨我好了。”
“恨?我當然恨你,”司徒瑾言再也綳不住了,淚水淌成了一條河,“十幾年前大婚的那天晚上,你就為了去報仇而扔下我不管。現在又為了報仇害死赤夜……我這一輩子都恨你,你休想讓我原諒你。”
“司徒?我……”尚九本來就怕司徒瑾言,她一說出這番話,尚九就更加不敢反駁了。
楚夏退後了兩步,這兩個人的恩怨糾葛還是她一手寫出來的——
話說司徒瑾言乃是道宗馴靈族,而尚九是人宗馴靈族。而這人宗和道宗在早年前是有分別的,正如四宗一樣,一宗捕獸,一宗馴獸。
但混居到最後,便沒了人宗和道宗的區別,都是一起捕獸一起馴獸。可人宗和道宗的後人還是分得出來的。這司徒瑾言和尚九便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尚九的父親尚躍當年貪心暗夜邪靈手上的那本秘籍,所以獨上梭歷山找暗夜邪靈決鬥,最後被殺死。
暗夜邪靈近百年來已經不下梭歷山了,可那一次據說是尚躍在山下引了火,把暗夜邪靈引了出來。
尚九即便想找暗夜邪靈報仇,可他沒有尚躍的膽識,不敢放火——就在他們大婚的當晚,傳來消息說暗夜邪靈下了梭歷山,尚九連洞房都沒進就趕了過去。
以至令司徒瑾言十分失望。
她一氣之下離開了馴靈家族,投奔了下西樓。尚九追着她而來,便投奔了鎖春秋。
這兩個人的恩怨已經糾纏了十幾年,如今沒有減輕,反而因為赤夜而加重了。
司徒瑾言對尚九是徹底失望了,她在赤夜的衣冠冢前拜了拜,便回了房間。楚夏見狀也遛回了鎖春秋,只徒留一個尚九,還站在那裏思過。
而最讓楚夏擔心的是,飛一鳴到現在也沒有下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身險暗夜宮。但浮情風走時又交待下來不讓再去梭歷山,不知道他會不會放飛一鳴回來。
等了一天兩天都不見他回來,楚夏更心急了。
休月像個小孩子一樣求她原諒,只因那日休作將她關在了房裏,說什麼也不讓她同行。不過楚夏無心責備她這些,只是對她的纏糾感到厭惡。
她決定去一趟梭歷山找飛一鳴。
晚上,她穿了一件夜行衣,趁着沒人時,偷偷遛了出去。
到梭歷山的路很近,她也識得,但上梭歷山並不容易。飛蓬現在還在不堪行暈迷不醒,合了六盲子的法術都無濟於事。
可見,這山上的戾氣不能輕易觸碰,這可如何是好?
楚夏也算給自己挖了個坑,因為這本書里明明白白寫到,想上梭歷山,除了神仙,唯有凌影花。
現在她頭疼,讓她上哪去找凌影花。正在苦惱間,卻聽見很遠的地方傳來呼救聲。好像是個女子的聲音。
楚夏尋了聲音而去,走出了很遠,感覺都快到了空靈山腳下時,才看見有一個黑衣蒙面人在追一個小姑娘。
難道是採茶大盜?但這本書里沒提到過有這號人物呀。
楚夏顧不得這麼多,拔出劍來就過去救那位姑娘。天太黑的緣故,她也沒看清那姑娘的長相,只把人家拉到了背後,便同那黑衣人打了起來。
楚夏的功夫真是不怎麼樣,這段時間自己小練了一下,跟着鎖春秋的武功秘籍臨摹了一遍。可是這身形和劍術也不是一兩天就能練出來的,以至現在一過招,才發現對方還是個高手。
趁着朦朧的夜色,楚夏覺得對方的眼睛有些眼熟,劍目凌眉,好像在那裏見過。
沒等她多想,對方就以一招凌空自轉將劍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楚夏一時義氣,卻忘了自己是幾斤幾兩,現在她們雙雙被擒,這可如何是好?
只是那黑夜人只點了她的穴,越過她又走到那姑娘面前。楚夏一愣一失落,自己竟長得這麼不堪嗎?連採花大盜都嫌棄?
失落間,竟覺有東西從她背後一下子鑽進了身體裏,楚夏立時感到全身熱血沸騰了一下,一股腦地衝上了頭頂,在太陽穴上脹麻難奈,真的快要爆炸了。
楚夏意識一癱,人也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等到意識再回潮時,人已經被綁在一個又濕又潮的地方,周圍還有滴滴答答的水聲。
楚夏手腕被粗麻繩綁着,動彈不得。腳下還有細細流過的水線,她旋首在四下探了探,發現此處應該是個類似山洞的地方。
她身上的衣服倒是穿戴整齊,可見剛才那人不是什麼採花大盜,只是一般的劫匪。可那個姑娘到底是誰呢?
“喂,你醒了?”
楚夏嚇了一大跳,因為有個聲音從她身體裏傳出來。
“誰,誰呀?你在哪兒?”她瞧了自己身體半天,深怕剛才是鬼附身了。
也難怪,這麼晚了,又是在叢山峻岭,難保剛才那姑娘不是鬼。
“我害怕被人抓住,情急下就躲進了你身體裏,”那小姑娘好像挺高興,笑着又道,“不過你放心,我鑽進你身體裏,不會對你有什麼影響的,等危難過去了我就出來。”
它說的倒輕鬆,有一個不知是不是鬼的東西在自己體內,這種感覺太膈應人了。
“你,你先出來好不好?有什麼事你出來再說。”楚夏柔聲細語,想把她先哄騙出來。
可那個小姑娘在她身體裏待得應該挺舒服,硬是不想出來了,“我才不要出來,我一出來就有許多人來抓我……”
“為什麼?你欠人家錢嗎?”楚夏又掙了兩下,她深覺自己此時萬分悲哀。
跑不掉也就算了,身體還分給別人一半,真是夠倒霉的。
“我沒有欠人家錢啊,我又不需要錢……只是那些來抓我的人都太貪心了,非要上梭歷山不可……”小姑娘氣惱地哼了哼聲,又一副純良地問道,“小姐姐,你這麼晚來這裏幹什麼?”
楚夏……
她可以說她也是要上梭歷山的嗎?
但這會兒楚夏好像想到了什麼,試探着反問道,“你能上梭歷山?”
“對呀,只有我可以抵禦梭歷山上的戾氣……”她十分得意道。
“……你是凌影花?”楚夏發覺自己聲音太大了,忙抿了下唇,“原來凌影花是個人?”
“我是朵花呀,只是我可以化作人形。”小凌影天真無邪,還為自己能化成人形這件事十分自豪。
楚夏一改方才的口吻,叮囑道,“那你在我身體裏待好,千萬別出來。”
她終於明白剛才那個黑衣蒙面人為何要抓她了,對方才不是什麼採花大盜,而是要抓她上梭歷山。
這樣看來,她不能讓凌影花被抓住,所以躲在她身體裏很安全。
“放心吧,你身體裏很舒服,我才不想出去呢。外面的世界太兇險,人類太殘忍……”
楚夏無奈一笑,人類真的太殘忍,否則赤夜也就不會死了。
楚夏想盡了辦法來解開手腕上的僵繩,但最後都以失敗告終。親身實驗了一把,原來根本就解不開,她的手指根本碰不到上面的繩結。
楚夏問凌影花,“你有辦法解開我的繩結嗎?”
“解開你的繩結容易,但若是繩結一解開,那黑衣人必然會知道你要逃走,所以現在還不能解開。”凌影花倒是聰慧。
楚夏卻有一肚子的疑問,“那黑衣人到底是誰呀?還有,現在不能解開,什麼時候才能解開?”
小凌影聲音散漫,絲毫不恐懼自己現在的處境,“別著急了,那黑衣人是誰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想他一定就在這附近,馬上就會過來找你,所以等他過來找你后,我再幫你解開逃走。”
楚夏……
“等他過來找我,我們就死定了。”楚夏越聽越緊張,不知道這朵花是怎麼想的。
“哎呀,你放心吧,我在身體裏,他不敢動你的,更加殺不了你。”小凌影似乎很篤定。
“你確定,他會不會把你逼出來?”楚夏只要一想到這些就全身打冷戰,那一定十分痛苦。
小凌影又肯定道,“不會的,我若不想出來,誰也逼迫不了我……別忘了我可是一朵花,又不是魂魄……”
她講的不容置喙,楚夏也就勉強相信它了。
果然如它所料的一樣,不多久,那個黑衣蒙面人便出現了。楚夏只看得出此人是個男人,因為身形像個男人。聲音被他刻意改變了,很低沉很沙啞,也聽不出來是誰。
楚夏雖然心裏緊張,但臉上的表情還是視死如歸,死死地瞪着他問道,“你到底是誰?蒙頭蒙臉,簡直就是個懦夫,有本事把面紗摘下來,讓我看看你到底是誰……”
那人無視她的挑釁,反而拿了把刀,在她眼前一晃,威脅她道,“趕快把凌影花放出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了。”
楚夏看着那刀尖在自己眼前劃過,帶着銀色的光,像一道流星一樣漂亮。待會兒若是沾染了鮮血可能會更漂亮……她悲慘地想,今天她會不會真的又被殺死了。
如果是那樣,她是會回去,還是會繼續穿越?
她閉了上眼睛,抬着下巴,道,“想殺便殺,別這麼多廢話,我是不可能把凌影花放出來的……”
她下頜一陣冰涼感,嚇得她全身血液都凝固住。耳邊儘是滴答的水聲,剛才還覺悠美,現在反而擾人心弦。
死就死吧,反正刀子捅進胸口的感覺她也嘗試過了,不過就是疼一會兒而已。
刀尖在她下頜轉了一圈,並沒有預想中的刺痛,而是慢慢離開了她。
楚夏慢慢睜開了眼,看那人目光似乎也很着急,可能還夾雜着一抹異樣。可楚夏現在沒有心情分析那異樣的目光是什麼,馬上又挑釁地問道,“你殺呀,怎麼不殺了……”
那人退後了一步,眼睛微眯了起來,“我警告你,凌影花在你體內時間過長,會使你成魔成妖,所以我勸你還是趕緊讓它出來……”
“你以為我嚇大的?”楚夏認定了這個人是在騙她。
否則他那有這麼好心,還來提醒她這一點。可是現在,楚夏就算為魔為妖,也不可能放凌影花出來。
那人把刀子收了回去,冷笑道,“那你就在這裏,慢慢變成魔變成妖好了,我看你到底能撐幾天……”
說完,還笑了幾聲出來,便頭也不回去地消失在山洞裏了。
楚夏吁了口氣,十分佩服凌影花,“你說的還真對,他還真不敢殺我。不過他說的成魔成妖是不是真的?”
“放心啦,只要我從你身體裏及時出來,你就不會有事……”小凌影很是得意。
楚夏點了點頭,“那我們什麼時候出去?”
“別著急,等他觀察幾天,耐心告罄了,一放鬆警惕,我們就可以逃跑了。”
楚夏……
這種心理戰它都懂?
不過凌影花說的好聽,幾天?它是朵花,可以不吃不喝,但楚夏可不行。一天沒吃東西,到了晚上就已經四肢無力了。
挨到第二天,楚夏實在不行了,只能央求帶威脅道,“再不出去,我就要被餓死了,到時候你就不能藏在我身上了。”
凌影花好像忘了這一點,“哎呀,對不起呀,我差點忘了你是人,人要吃飯的。”
楚夏手腳發軟,實在無力再跟她閑聊,又問了一遍,“要如何出去?”
“要等到晚上,現在不行,你要是餓的受不了,就回頭啃一口樹皮……”
“啊——”
楚夏真的暈過去了。
挨了一天,終於等到了晚上,楚夏已經眼前冒金星了。如果再出不去,她可能會被活活餓死。
凌影花又說了一句雷人的話,“我現在把你的繩結解開,你用石頭把自己的手腕劃破,讓血流出來……”
楚夏身體虛弱地睜大了眼,“還,還要流血?”
“恩,我在你身體裏,你的血流出來後會變成大火,我們就趁着大火逃出去。”凌影花說的一派輕鬆,可楚夏聽着就覺得自己離死不遠了。
但現在還是要逃出去,她不能放棄一線生機。反正這身體又不是她的,不過就是疼一下,划就划吧。
凌影花變了個小法術,把她的繩結解開。楚夏還在想,早知道它有這個法術,為什麼不早點把她繩結解開,讓她可以在這山洞裏覓點食也好呀。
不過這山洞真的除了樹皮什麼都沒有。
楚夏從就近的地上撿了一塊尖尖的石頭,放在手腕上卻無論如何都划不下去。自殘這種事她還真沒做過。
凌影花不耐煩了,催促道,“你快點,一會兒被發現就遭了。”
“我是想快點,可我下不了手,”楚夏把難題推給了她,“若不然,現在這裏沒人,你出來自己劃破自己的手腕?反正是你的血能引發大火,又不是我……”
凌影花被她的智商折服了,好像撫着額道,“姐姐,你見過花有血的嗎?”
楚夏……
手哆哆嗦嗦地放在手腕上,她轉過頭去閉上了眼,正準備狠心劃下時,凌影花推了下她的手——
尖尖的石尖像把刀子一樣快速劃過她白皙的手腕,那口子又深又長,剎時她手上就綻開了一片花海。
血流的迅速快,楚夏閉着眼也不敢看,“要流多少?”
“再等一會兒,多流一點才行。”凌影花應該是在她身體裏睜着大眼看着了,還看得挺興奮。
楚夏覺得身體在逐漸失溫,頭暈目眩,看來是流了不少。她頭靠在石壁上,暈暈沉沉間,忽然一道火光衝天而起。
楚夏被嚇得跳了起來,也顧不上頭暈,跌撞着就往外跑。
小凌影還在為她加油,“對對對,快跑,快跑呀,再快點……”
楚夏跑出來時,看見那個黑衣人追了過來,只是火勢越來越大,他無法靠近她。
這一路,她腳下在不停地奔跑,可她根本感覺不到自己的腿在動。唯有扶住一棵接連一棵的大樹,才沒有讓她真的倒下。
跑出去不知道多遠時,再回頭一看,遍山漫野都起了火。可見這個小凌影還真有能耐,用她的血引遍了山林。
她累得實在跑不動了,大晚上,這裏又黑,她辨別不出方向。只好一屁股坐到了一棵大樹旁邊。
她現在又累又餓,還失血過多,不知道能不能跑回鎖春秋去。
不對,她不能跑回鎖春秋,否則夏正垣知道她要去梭歷山救飛一鳴,一定不讓她去。
“你怎麼不跑了?你家在哪兒?你不回家呀?”
“我不能回家,我要去梭歷山救人,回去就回不來了,”楚夏首先是要讓自己吃飽,吃飽了才能有力氣,身體才能恢復。
她抬頭看見樹上有果子,又問道,“這果子能吃嗎?”
“能吧,這果子味道還不錯。”凌影花不知道施了什麼法術,樹上的果子噼里啪啦自己都掉了下來,正好掉到楚夏的腳邊。
楚夏覺得凌影花還算有良心,撿起來擦乾淨,就一口一個吃了下肚。
那果子好像桃,又好像杏,中間有胡兒,但個子很小,味道還不錯。楚夏吃了一堆的果子,覺得身體果然充盈了起來。
正準備起身離開時,看見遠處夏正垣和陳宗長帶了兩隊人馬而來。楚夏本應該立刻撲到夏正垣懷裏,然後回鎖春秋美美的飽餐一頓,再睡個舒服覺。
還有,她要讓花零燉點補品給她補補血,連燉什麼她都想好了,就烏雞紅棗湯吧,聽說女人吃這個最補血。
可是,現在,楚夏狠心咬了咬牙,硬是沒有出去。
她心裏在想着飛一鳴的安危,又不想再驚動四宗之人上梭歷山。這一趟還是她自己去吧。
夏正垣提着燈籠,一直在呼喊着她的名字,樣子蒼老且憔悴。
楚夏知道這樣很不孝順,但她更不想牽連夏正垣。上梭歷山救飛一鳴的事,如今飛蓬重傷,休作這人鬼心思太多,讓他去梭歷山救人,更不安全。
剩下的就唯有鎖春秋了——
想到這些,楚夏還是咬了咬牙,捂着耳朵當沒聽到。
夏正垣和陳宗長朝着大火的方向奔了過來,她只聽陳宗長大喊一聲,“遭了,少夫人一定是葬身火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