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早在幾千年前,修真界有四大宗族,位於潭水城外空靈山腳下一處浮雲謐境。四大宗族左倚空靈山,右靠梭歷山。浮世中獨留那麼一方天台,便在槿山之上,就是四大宗族的所居之所。
空靈山乃是靈獸的聚集地,而梭歷山百年來因戾氣過重而無人問津,荒廢寥寥。
四大宗族以馴靈為主,法術不昌。以浮門下西樓和夏門鎖春秋為馴靈主導,飛門不堪行和休門雁聲歸為捕靈之輔。
四宗之人皆未得仙身,是以壽至凡人之極便終,生生相傳,世世相息。
夏門鎖春秋和浮門下西樓今日張燈結綵,好不熱鬧。因着夏家獨女夏不落和浮門獨子浮言已成年,兩家便履行了指腹為婚的誓言,為他們操持了婚事。
夏門的幾個小婢女今日打扮的也格外亮眼,走動忙碌間還不記竊竊私語幾句。
頗為俏麗的小丫頭挑着尖尖的眉梢和一旁一個白皙矮瘦的小丫頭道,“聽說沒有,浮家來了一位客人,說是客人也不算,因着他是浮宗主遠房的表弟,這幾日特來探親……”
白皙矮瘦的小丫頭負責扎紅燈籠,莫名地轉頭問了句,“來就來唄,正好趕上他侄兒大婚,豈不是來得正適宜……”
俏麗的小丫頭飛了一記白眼,伸手遞給她一個紙糊的紅燈籠,“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有一個好姐妹,是浮門的廚娘,據她所言,那位浮門的二叔年紀不過二十五、六的樣子,長得那叫一個冠如白玉,風流倜儻。”
“真的?”矮瘦的小丫頭把紅燈籠掉到了地上,跳下圓凳來,“當真?浮宗主也有五十多歲高齡了,怎得會有一個這麼年輕的表弟?”
“誰知道呢?這輩分的問題不是你我能決定的,”俏麗的小丫頭摟了摟自己的頭髮,特意擺出一副嬌美的姿態,“你說浮公子有了咱家小姐,那飛門的公子不成氣候,長得再好我也是看不上的,這個浮家二叔倒是正合我意……”
“去去去,別白日做夢了,你是什麼身份,人家堂堂浮門二爺能看上你嗎?”矮瘦的小丫頭嘆了口氣,“而且也不知道人家是不是已經婚配了,說不定兒女都能打醬油了,難不成你想當小老婆?”
她吃吃笑了兩聲,八卦聽完了,又重新站到圓凳上去扎燈籠。
遠處,一個氣呼呼端着架子的女子從長廓的一端疾風般馳過,若她們沒有看錯,那女子雙手緊握成拳,大概是被什麼人招惹了。
“咱們休門的千金什麼時候也學會發脾氣了,她一向不是愛向咱家小姐撒嬌嗎?”那俏麗的小丫頭立時換了一個八卦。
矮瘦的小丫頭站在高處向房間探了探,可是什麼都探不到的失望表情,“誰知道呢?要說咱家小姐還真是母愛泛濫,天天哄着這個小姑奶奶。”
俏麗小丫頭又摸了把自己的俏臉,咬着唇不甘道,“其實論長相,我可比小姐好看多了……”
矮瘦的小丫頭呸了她兩口,“你不要忘恩負義,咱家小姐雖然算不得大美女,但是人很豪爽,也非常體貼我們這些下人……你忘了,去年你腳受傷了,小姐愣是讓她三個月不用下床幹活,那工錢還照給……”
俏麗的小丫頭聳了下肩,“我就是說說而已,如果咱家小姐能好好打扮一下,也是不錯的。你看看她,常年白衣黑袍,再背上一把長劍,扎個高高的頭束,哪裏有女孩子的模樣。”
“說的也是,”矮瘦的小丫頭撲哧一聲笑了,“幸好有浮言大少爺,他和我們家小姐從小一起長大,也是了解她的。”
兩個人說話間,就聽見鎖春秋的正殿裏傳來了幾聲哭鬧的聲音,尋耳聞去,便是休家獨女休月的聲音。
此時正殿中,除了浮門宗主浮孝風在下西樓操持著兒子的婚事外,飛門宗主飛蓬和休門宗主休作都齊齊到了鎖春秋來道賀。
休月進來這麼一鬧,休作自然是沒了面子,言語上自是要數落她幾句。
殿中,休月正依依不饒且理直氣壯道,“我不管,反正我不想不落今天出嫁……”
休作輕睨了自家女兒一眼,面無表情地將茶杯放到琉璃石砌成的茶几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胡鬧,今天是吉日,數月前就定下來的,豈是你說改就能改的……”
“可是,可是我覺得今天不好,你看,今天沒有月亮……”休月站在正殿中心,堪堪向外小跑了兩步,指着檜木雕花的殿門外面,嘟着唇撒嬌道。
也不知為何,從婚事定下來開始,她就一直在折騰,開始是說夏不落還小,還不到出嫁的年紀。後來又說婚日不好,不是月圓之日。
這一年之中,唯有八月五十月圓,至現在還有半年之久。歷來這婚事乃是雙方長輩所定,也不能任由了她的性子來。
休月自小沒有母親,是跟着夏不落長大的,從小夏不落睡覺吃飯都帶着這個妹妹。是以,大家都覺得夏不落結婚了,休月心裏不舒服也是人之常情。
飛蓬哈哈大笑了兩聲,指着小丫頭笑嗔道,“休作,你家閨女長大了,就許給我家那混小子吧,我們四宗,兩兒兩女,正好配作兩對……”
夏正垣輕撫着杯蓋,抹了抹茶葉沫子,正欲進口時,抬起頭笑道,“這個主意不錯,休月活潑,一鳴爽真,不是為一對佳偶。”
休月眼睛頓時瞪得老大,又顛顛地向大殿裏跑了幾步,“我不要嫁給一鳴,他就是個二世祖……”另一頭,休作輕咳了一聲,休月自知冒犯地閉了嘴。
“夏宗主今日嫁女,就急着撮合起別人來了?”休作輕淺地笑了聲,“看來是嫌今天不累嘍?”
夏正垣捋着鬍鬚笑了幾聲,“今天不落出嫁,這大大小小的事兒我都要親自操持,怎會不累?”說著,人已從主家正中席上站了起來,瞧了眼外面的天色,“應該不早了,也不知道不落那邊收拾得如何了。”
休月見大家都不拿她當回事,跺了下腳,坐到了休作的旁邊。可放在膝上的雙手死命地絞着,可見心裏老大不服氣。
休作一瞥眼,見女兒這副模樣,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拉過她的手,道,“你生什麼氣?休門離浮門不是比離夏門更近嗎?以後你若要見不落,豈不是更方便?還是,浮門嫌棄你玩劣,不允許你進去?”
休月狠狠地甩開他的手,絲豪聽不進去父親的話,小聲地咕噥了句,“反正我不管,我就是不想她嫁給浮言。”
說完,她自己也覺言語上有失誤,忙掩了下唇。
聲音再小,坐在他們對面的飛逢還是能聽到的,他愣了下,立時挑着眉哈哈大笑着逗她,“莫非,是你也喜歡上浮言了?”
“我才沒有,”休月急急反駁道,“我怎麼可能喜歡浮言嗎?我從來都不喜歡他。”
這倒是真的,從小到大,不知為何,休月就對浮言有意見。一看見他不是冷嘲熱諷,就是目光夾槍帶棍。
但不管怎樣,浮言總是拿她當小妹妹那般寵着——在四宗當中,休月年紀最小,浮言虛長几歲,飛一鳴排后,然後才是夏不落。
而且每次浮言哄完了她,休月還會嘟一下唇,好像是繳械投降那樣。
門外,丫環抱了幾床錦被進來。夏正垣剛要去女兒閨房看看進展,就被丫頭堵在了正殿門口。小丫環急切道,“老爺,小姐早上讓我找幾床她的錦被送到浮門去,但現下,她還在睡覺,我扣了幾次門她都不應。我怕小姐出什麼意外,特來請老爺過去看看……”
此話一出,正殿裏的幾個人齊齊站了起來,面色都有些新奇。這個時辰了,新娘子再不換衣服就來不及了。
***
夏不落的閨房裏,她坐起身來的時候,目光的聚焦點根本沒在房內大紅的喜字上,而是在這周圍的環境上——
紅牆黃瓦,朱楹金扉,房內黃琉璃瓦四角攢尖頂,四壁都繪有精美的彩繪。再看自己雕花的大床,明珠裝飾的白色幔帳,這分明不是她暈倒前的地方,更不是醫院。
楚夏有點懵了,這是哪裏?她該不會在做夢吧?
抖了抖自己的頭,更待想進一步想仔細時,夏正垣破門而入——雖說是父女,但父親進女兒的閨房還是要敲門,得到允許才能進來。
但夏正垣事急從權,直接踹了門進來查看女兒的情況。
好在楚夏只是有點懵,並沒有做出什麼驚人之舉。夏正垣鬆了口氣,只當女兒這兩天忙着婚事實在是累了。
三兩步上前就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落,時間快來不及了,先讓喜娘給你漱洗打扮,否則錯過了吉時不吉利。”
楚夏還是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被夏正垣推到了銅鏡前,並叫來了喜娘為她着喜袍,畫眉塗胭。
楚夏被幾個丫環左拉一下右拽一下,還扯得她頭髮生疼。她從嘈雜的聲音中勉強擠出了一絲自己的聲音,“請問,這是在拍戲嗎?”
可惜,幾個丫環連同喜娘皆是沒有聽到,該拉還是拉,該拽還是拽。
剛才那個通風報信的小丫環此時又拿了錦被歡天喜地地進來問她,“小姐,你看看這些錦被行不行,我差人送到浮門去。”
浮門?楚夏腦子嗡地一聲,浮門下西樓,這不是她小說里構建的世界裏。
等等,她剛才叫她什麼?小姐?
楚夏驀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嚇得周圍幾個人都一動不動地瞅着她。楚夏指着自己的鼻子,小心翼翼地問她們,“我叫什麼名字?”
“夏,夏不落啊……”
楚夏只翻了個白眼,又暈了過去。
當楚夏蓋着蓋頭被人送進花轎時,她沒有反抗。因為她已然穿到了書里的世界,肯定要為自己先找一個身份生存下去,至於怎麼回去,還是以後再想辦法吧。
她剛才照了一下鏡子,發現自己的容貌並沒有什麼變化,這樣就好。因為書中的女配夏不落也不是一個長相絕美的女子,否則她這故事真的就沒法演了。
如果她沒有記錯,夏不落應該是在嫁給浮言的當晚,浮言就被暗夜邪靈暗所殺,由此拉開了整個故事的序幕。
這個夏不落是個苦情的角色……楚夏不禁為自己悲哀了一把,為何穿個書不能穿成女一呢?還非要穿成女配?
花轎外,休月攔住了那個拿着錦被的小丫環,問道,“這是要送去浮門的嗎?”
小丫環點了點頭,“小姐說她擇席,沒有這錦被睡不着覺,所以才命我給浮門送去的。”
休月撇了撇唇,“擇席還嫁去幹麼?”她不由分說地搶過了小丫環手裏的錦被,抱在了自己懷裏,“反正我也要過去,我送去就好。”
小丫環為難道,“可是,要送到,新房的……”她一個陪嫁的小丫環,自是無防,但休月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進人家新房,似乎不太合禮法。
休月不耐煩地打發道,“新房怎麼了?行了行了,沒你事了,你去忙吧。”
她扛着錦被便跟在了花轎的後面,沒走兩步,可能覺得沉,便把那錦被塞進了接親之人的手裏。
因是休門的大小姐,也沒人敢出一聲大氣。
楚夏到了浮門,只覺腳下生煙吐霧,她稍稍掀了蓋頭的一角,從花轎的帘子裏探出了半個頭——
口中念念,“浮門應該是距離空靈山最近的宗族,受空靈山靈氣的影響,浮門可謂是金藹仙台,雲霧繚繞。”
這是她小說中的辭藻,如今看來,全部應驗了。
花轎進到浮門大殿前,這裏已經是賓客雲集了。除了四宗各宗長外,還有道宗馴靈族和人宗馴靈族的六盲子也悉數到場。
此時的浮門門庭若市,賀聲不絕於耳。
楚夏從花轎里被攙出來時,蓋頭被風一吹,吹起了一角。喜娘忙用手蓋下來,笑盈盈地大聲念着,“新人下轎嘍,過了火鳳盆,邁進龍鳳門,添丁又添喜,連年來報喜。”
楚夏舉步邁過了火盆,剛要走進正殿大門時,浮門外就傳來了乾淨爽朗的笑聲,“不落,我來晚了,你看看我給你們帶來了什麼禮物……”
浮門中的賓客頓時鴉雀,魚貫回首,卻見一青衣少年郎手拎一隻老鼠,邁着八字步,從浮煙中滾滾而來。
那少年眉眼極細,但嗓門卻大,一聲吼下,震驚四座。
飛逢氣急敗壞地從正殿裏走了出來,褰裳小跑到了飛一鳴的面前,指着他數落道,“你訕訕來遲也就算了,還在這裏大喊大叫,成何體統?”
賓客一見是飛門大少爺,自是虛驚一場地轉身,該說說,該笑笑。
飛一鳴委屈地撓了撓頭,“我這不是去空靈山給他們尋禮物了嗎?前些日子,不落說她想有一隻自己的靈獸,”他把那隻小老鼠端到了飛逢面前,邀功道,“你看,我給她學來一隻。”
飛逢急得眼前冒金星,一把將那隻小老鼠搶了過去,狠狠地摔到了地上,“這算是靈獸嗎?你見過誰用老鼠當靈獸的?”
飛一鳴的目光隨着那隻小老鼠落到了地上,在開口嗆聲前,只見那隻小得不能再小的老鼠驟然間像吹了氣一樣,迅速膨脹。
“爹,你看看你,都把它摔腫了……”
飛蓬眼疾手快地拉了兒子就閃躲到了一旁,因為那隻老鼠現在足有一座房子那麼大,一腳下去,他們的小命就沒了。
那小老鼠變身後,再也不像剛才那般蜷縮成一團,而是耀武揚威地闊步前行,踩毀了下西樓許多的花草,撞壞了無數的樹木。
賓客都亂作了一團,奈何老鼠擋在了大門口,他們想跑都跑不出去,只能掉頭往正殿裏跑。
本來等待着拜堂的楚夏被賓客這麼一擠,不僅蓋頭掉了,自己也差點摔倒在地。
這時,一道姑打扮的白衣女子從賓客里跳了出來,口中默念了幾句,將一靈符飛身貼到了大老鼠的身上。
只見大老鼠嘶吼一聲,不住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狂吹了一口氣,險險把浮門的房頂給掀了。
四位宗主以及馴靈族六盲子擠出賓客的阻擾,都站到了怪物的面前。
此時浮門已然是狂風大作,飛沙走石。浮孝風大喊着問那位道姑打扮的人,“司徒靈宗,這怪物可鎮得住?”
司徒在嘯風中回道,“我儘力一試。”
司徒瑾言出身馴獸家族,乃是浮門的馴靈師。這馴靈就像是教化一樣,也分幾個階段,擒獲后先是以武力征服為主,待靈獸不再反抗時,再輔以呵護。
所以這幾個階段分別是:擒獲、困囚、御靈、馴養。這其中以御靈的過程最為慢長,有時可能還會輔以武力使之屈服,而後才能□□,從而達到駕馭的效果。
靈獸也是獸,這山上土生土長的野獸,早已有了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則。弱肉強食,在生物鏈頂端的野獸往往是存活時間最長,也是最具靈性的生物,而往往這種靈獸也最不好駕馭。
在數得上最具靈性的野獸中,老鼠根本就是屬於低級靈獸中的一種。
而現在,正是這種最為低級的靈獸在這下西樓中把大家折騰得夠嗆。以司徒瑾言看,這隻老鼠恐怕大有來歷,她不敢保證一定能囚住它。
囚靈符的作用對那大老鼠絲毫沒有產生影響,第二道第三道也是如此,司徒瑾言凌厲的眉宇間已經形成了一個‘川’字,她握劍的手心微微顫抖。
六盲子已然結好了陣,只要司徒瑾言一敗下陣來,他們就馬上以陣法囚住它。
大老鼠好像完全不怕這些馴靈家族的人,依舊是囂張地挺胸前行。
司徒瑾言從懷裏掏出了馴靈家族的滅靈符,可符在手裏轉了下,又咬了下唇給放了回去——馴靈家族的族規,對付靈獸,可打罵可鞭打,唯獨不可造殺孽。
司徒瑾言緩了口氣,退後了一步,雙手一拱,“司徒不才,對付不了這等凶獸,還請六位前輩代為收服。”
在下西樓中,司徒瑾言不僅是馴靈師,更是下西樓的靈宗,地位僅次於宗主,就連各位宗長都要禮讓三分。
她這一番話下來,委實讓下西樓沒了面子,各位宗長的臉色都是相當難看。其中居於宗長之首的陳宗長冷哼一聲,“沒想到司徒靈宗也有不逮之時?”
浮孝風虛一抬手,端正不扼道,“六盲子德高望重,也是馴靈族的大家長,自是技高一籌,如此之勢,還要勞煩幾位……”
休作轉着手裏的兩個核桃,似笑非笑道,“那是自然,論年紀,他們也虛長几歲,自然經驗豐富一些。”
幾人客套間,那隻大老鼠又抬起了一條腿,正準備對着正殿門前的一叢花壇踩下去。
飛蓬急道,“別再說廢話了,先收拾了這隻孽畜再說……”
六盲子躍身而起,霧氣裊裊的半空中瞬間出現了七顆金星,金星連成一串,在空中畫了一個圓。
這是陣法,並非符咒,此乃困靈陣,專門用來對付異常兇猛的靈獸。
眾人齊齊抬起頭來,看着那圓形慢慢自半空中罩了下來,眼見就要將大老鼠罩在其中時,遠處忽聞一陣塤聲。
六盲子眼睛看不見,唯靠聽覺。這一塤聲,打亂了他們的思緒,七星凶陣消失。他們的耳朵在不停地尋找着聲音的來源,“誰?是誰壞了我們的陣法?”
楚夏在大殿裏呆得不耐煩了,終是走了出來。只是一看見如此大的老鼠時,嚇得大叫了一聲,拔腿就跑。
這一跑不要緊,正巧與閑庭信步而來的浮情風撞了個正着。
楚夏還以為撞到了大老鼠身上,嚇得連跺腳帶叫嚷。浮情風歪着頭看了她一會兒,這一身大紅的喜袍,不是他侄媳婦兒又是誰?
“聽聞鎖春秋的大小姐乃是巾幗女英雄,怎地也會害怕一隻老鼠?”
楚夏一聽是個人的聲音,這才將頭抬了起來。只是一對上浮情風的那張臉,她下意識地喚道,“陸景琛?”
沒錯,眼前這個男人,不是陸景琛又是誰?換言之,就算他化成灰,楚夏也認得他。
浮情風歪着頭笑,“陸景琛是什麼?”他還以為是個地名,或是山名。
楚夏順着他的臉向下,終於發現這個男人一襲水藍色的長袍,上面銀線暗綉着條條長絲,看不出是什麼,但如行雲流水那般,讓人看着暢快。腰間別一澄黃色的木塤,塤上有金漆的一個‘風’字,塤下掛了紅穗兒。
他的眉心中央是一顆很小的硃砂痣,長發如瀑散落在身後,此刻正饒有興緻地看着她。
“你,不是陸景琛?”楚夏還以為陸景琛和她一樣,也穿到了書中的世界裏來。
只是眼下來看,這個男人只是和陸景琛長的一樣罷了。
浮情風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那隻大老鼠此刻也縮了回去,又變成了一隻小可憐。
賓客都鬆了口氣,卻聽休作押玩着手中的核桃,唇邊是一抹玩味的笑容,道,“沒想到浮家二叔竟然有如此法力,僅僅吹一吹塤便能讓靈獸聽話……”
六盲子神色皆是不快,收了陣,悻悻地踱回到了大殿中。此時喜娘正焦急地尋來,將楚夏的頭蓋重新蓋好,拉回了大殿準備拜堂成親。
浮孝風蹙眉看了眼浮情風,後者則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押笑,“休宗主過獎了,方才是因為靈鼠受到了刺激,所以才會變身。我吹塤其實並不是什麼法力,而是用聲樂讓它冷靜下來,漸漸恢複本性。”
六盲子中的雲盤揚聲嗤道,“本性,獸類能有什麼本性?”馴獸第一步之所以為囚,就是因為獸性難改,不囚難以駕馭。
“非也,”浮情風向前傾了傾身,唇角的笑意不減反增道,“我記得要成為馴靈家族的長馴者,須以刺瞎雙眼。這世間萬物,眼睛所能看到的皆為虛,只有用心去感受它們,與它們心靈相息,方可稱之為真正的馴靈人……”
雲盤啞言,輕哼了一聲,把頭一撇。
夏正垣適時出來講話,“各位,今日之事純屬意外,擾了大家觀禮的興緻,”他看了眼天色,又和浮孝風對視了一眼,雙雙點了下頭,“吉時雖然已過,但這拜堂之禮還是要繼續,大家不妨忘記剛才的不愉,盡情觀禮如何?”
休作伸了一個懶腰,愜意悠然道,“我是無所謂,反正我既不是馴靈族的人,也不以馴靈為主業,純粹看看熱鬧罷了。”他再旋首找自家女兒時,發現休月根本沒在賓客中。
也不知方才混亂時,她有沒有受傷,去了哪裏。
飛蓬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因着方才是他激怒了靈鼠,才會鬧得這麼一出。可如今,他又不可能自己出來認錯。
只能把矛頭對準了自家不孝子身上,狠狠戳了下他的頭,“都是你,好端端的送什麼靈鼠當禮物……”
“爹,別戳我頭行嗎?”飛一鳴嘟着唇揉了幾下自己的腦袋,小眼神還在想着趕緊逃脫的對策,“咦,怎麼沒看見浮言,這都要拜堂了,他去了哪裏?”
飛一鳴這一說,大家才注意到,今天的男主角,新郎浮言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
浮孝風沉了下臉,馬上差人道,“去看看少爺那裏是不是有什麼事。”他了解自己的兒子,浮言一向沉穩,做事有擔當。
更何況剛才還發生了一場意外,他不信浮言會一直躲在房間裏。
“我也去看看。”這等兄弟結婚的大事,豈能少得了他。
飛一鳴借故遛了。
楚夏在蓋頭裏冷笑,因為她已經知道結果了,浮言根本不願意娶夏不落,這個劇情還是她安排的。
過了今天,她就要好好想想,如何回去才行。
眾賓客齊聚在正殿裏等着新郎,都有些焦急了,浮孝風的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剛想親自去一趟浮言的房間,卻見飛一鳴失了魂一樣跑進來,還被門坎兒拌了一步,踉蹌了一下。
“不,不好了,浮言,浮言自殺了……”
***
本來歡天喜地的成親宴,最後竟然變成了喪禮。浮家上下但凡是紅色的東西全部被撤了下來,又全部換上了白色的喪布。
浮孝風因為受不住打擊,當場暈倒。夏正垣此時正和楚夏在另一間房裏——楚夏本和浮言一起長大,感情深厚。又是在成親當日遭逢此事,夏正恆是怕女兒的心裏承受不住打擊,所以才會一直陪着她。
而飛逢和休作則在里裡外外地操持着喪禮。
飛逢抹着眼淚不解道,“浮言為什麼要自殺,這說不通啊?”
靈堂前是痛哭的飛一鳴,和一臉淡定的休月。
休作也嘆了口氣,“誰知道呢,也許浮言是不想娶不落,浮孝風又不肯鬆口,所以才會如此。”
他這一說,飛蓬好像也憶了起來,“前幾日,我的確聽浮宗主提過一句,說浮言認為夏不落就是自己的妹妹,並無男女之情。但浮宗主當時只覺得是兒子年少,未涉及男女之事,所以就勸了兩句,未加理會。況且,這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容得他做主……”
“所以說,悲劇這不就釀成了?”休作搖頭嘆笑,“這浮言也真是的,難道他不知道自己是浮家的一脈單傳嗎?還真敢自殺……”
說完一抬頭,看見浮情風正微蹙着眉頭在浮言屍體上檢查,不禁又哼一聲,“你說,這浮情風到底什麼來歷?這麼年輕,我看不像是浮宗主的表弟吧?倒像是浮言的表哥。”
飛蓬尋着他的目光也望去,浮情風檢查地相當仔細,應該也是不信浮言是死於自殺。
“人家浮門的事,咱們管這個幹麼?倒是浮言的死,我怎麼想怎麼不敢相信。”
休作也是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目光落在了休月的雙手上——她此時雙手在胸前死死地絞着。
夏正垣帶着楚夏出來時,也換了一身喪服。夏正垣的臉色並不好看,女兒受辱,他一個作父親的自然是不高興。
如今這下西樓里已經流言滿天飛了,說浮言是不想娶夏不落,所以才會自殺。
夏正垣不服氣,他女兒有這麼不堪嗎?
所以即使到了靈堂,也沒有鞠躬或是流淚,反而是一副冷眉冷眼地把頭一轉。
倒是楚夏,給浮言鞠了躬。
休月走過來攙扶住她,口氣不善道,“我都說了,今天不是吉日,你們偏不信。還有浮言,我都勸你不要嫁給他了,你也偏不聽。”
楚夏轉頭看了眼這個小丫頭,她的話也沒太聽進去。休月在她的書里全程打醬油,不過是夏不落的一個跟班,夏不落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
不過也幸虧楚夏良心發現,給這個女配安排了一個好妹妹,可以聊慰她受傷的心靈。
楚夏笑笑沒有講話,反而是走去了浮情風那裏。在這書中的世界裏,她唯有覺得浮情風親切,可能是因為他長得和現實中的陸景琛很像。
“查的怎麼樣了?他的死因是不是服毒自殺?”
浮情風一愣,反問她,“你怎知他是服毒自殺?”
楚夏……
從出事到現在,她一直在房裏獃著,的確不應該知道浮言的死因。
不過楚夏瞥了眼屍體,淡定道,“浮言的臉色發青,不是中毒是什麼?”
浮情風略帶幾分欣賞地看着她,倒不是她的推理能力,而是她實在太過淡定。實在不像是剛死了丈夫的女人。
浮情風不動聲色地笑着問道,“你好像不太在意浮言自殺這件事?”
楚夏抬頭,正對上他一雙審視的眯眸。她翻了他一眼,反唇也問道,“難道你希望我跟他一起殉情?”
浮情風被嗆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我沒有這樣說,只是奇怪,浮言為何會自殺……”
楚夏斬釘截鐵道,“因為他不想娶我。”
浮情風委實被她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嚇到了,但沒多久,他卻突然笑出了聲,“這件事好像與你並不光彩吧?”
哪有一個女孩子自己講出這種毀自己名譽的事情。
楚夏覺得雞同鴨講,決定不再理他。
這時,賓客中不知道是哪位,率先憤怒地喊了一句,“我看一定是暗夜邪靈乾的,定是他潛入下西樓,給浮公子下的毒。”
“沒錯,一定是他乾的,這幾年唯一讓四宗不得安寧的,也就只有梭歷山上的暗夜邪宮……”
“想當年,暗夜邪靈大開殺戒,牽連無辜百姓,不僅是四宗,就連百姓都死傷無數。雖說他這幾百年沒有什麼動靜,但難保不是在養精蓄銳……”
“如果照陳宗長所言,那此次會不會是那暗夜邪靈給我們四宗的一個警示?”
陳宗長捋着鬍鬚,好像親眼看到了那般,“的確如此。”
楚夏在背地裏給這位陳宗長叫好,她在書中的確是這樣寫的——她的每一部小說里都會有一位反派角色,而這個故事裏的大boss正是暗夜邪靈。
浮情風舉眸,頂着一臉輕嘲的笑容,道,“且不說此事是否與暗夜邪靈有關,就算是,我認為他一介邪靈,也不會鬼祟到要俏無聲息地殺掉浮言。他要向四宗挑釁,總要大張旗鼓,這才好宣告四宗,暗夜邪靈即將復蘇,要捲土重來……”
“二爺,話不是這樣講的,那你倒是說說看,浮言為何所自殺?”他覷了眼楚夏,好笑道,“難道真是因為不想成這個親嗎?”
楚夏暗暗在心裏計較,這浮情風應該是首當其衝到梭歷山找暗夜邪靈算賬才對。這樣他和暗夜的女兒黛鳶才能相遇,從而相愛。
如果他現在跳出來反對,那麼接下來的劇情恐怕就會有難度了。
楚夏本不想管這些閑事,她現在最主要的是想辦法回去,所以她遲遲沒有言語。
直到浮情風又道,“浮言的死因我一定會查清楚,還請大家稍安勿躁,不要冒然去梭歷山,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傷亡。”
楚夏終於忍不住了,這與她編寫的劇情完全不對呀。作為一個熱衷於自己作品的作家,楚夏終是不能無視這樣的事情發生。
也罷,反正她現在也回不去,不如看看這劇情到底要如何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