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對於不喜歡的人,徐子規向來懶得多花費時間,她禮貌性地表達了“別再找我,我倆沒結果”之後,和黃色花臉告別。
誰知這廝是個聽不懂別人拒絕,拿着禮貌說辭當欲拒還迎的,第三日又準時出現在她面前。
“我知道你們女孩子臉皮薄,不好意思,多相處相處就好了,說吧,想我陪你去哪?”黃色花臉男子對她說道。
徐子規開始思考這廝是不是個怪物,能不能殺。她看一眼自己所在的校門,再看看身後魚貫而出的學生們,決定還是放他一碼。
回到家,她催婚殷切的老母親又問:“怎麼樣,和曉峰那孩子相處的好嗎?”
徐子規說道:“不行,我已經拒絕了。”
張鷺女士急了:“你這孩子,才認識幾天,就說不行,多相處相處看看呢!”
徐子規左耳進右耳出,將她媽老生常談的念叨當做背景音樂,躺在沙發上思考這個世界怎麼辦。
其實她可以像第一個世界那樣,把黃花臉男子殺了試試看,但想到和自己一起來到這個世界的母親,又不敢像那次那樣莽撞。她可以不在乎周新芸,但不能不在乎媽。
她已經意識到,每次遇到和相親相關劇情,時間就是正常流速,而不涉及到相親相關內容和人物,時間就是倍速,因此她每次能自由發揮的時候,首先要面對的就是無孔不入的催婚。
還有她的母親,在這個世界,催婚的慾望比現實中強了許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這個世界的未知因素給影響了。徐子規就當她現在是生病的特殊時期,不管她說什麼都一個反應——你說什麼我聽着,就是不配合。
那三十天的倒計時飛快見底,在這期間,黃花臉男子無所不用其極地對她進行了行為和語言上的糾纏。徐子規隨便應付着他,注意力全在親媽身邊哪個倒計時上,眼看倒計時即將結束,她怎麼說都不願意離開張鷺女士一步。
萬一要打怪了,她擔心她媽反應不過來,第一輪就被秒殺。
徐子規滿心想的都是萬一出現怪物怎麼逃命,會出現什麼樣的怪物,結果倒計時結束的時候,什麼都沒發生。
她媽和往日一樣追問她和黃花臉男子怎麼樣,行不行,徐子規死死盯着倒計時,順嘴回答:“不行。”
然後就見她媽在那個倒計時牌子下面點了點,倒計時消失了。
徐子規:“……?”
“媽,你剛才,在空氣里點什麼?”徐子規問。
她媽很奇怪地說:“你看不到嗎?這牌子上寫着‘是否將女兒嫁給【黃】’,還有是和否的按鍵,有個倒計時三十天。這眼看時間到了,你說不行,我就點了‘否’……怎麼著,你又後悔了?”
徐子規:“………………”
她以為那個倒計時牌子只有自己看得到,她媽看不見,可現在才發現,情況是倒過來的,她媽看得見的,她看不見。
但是她的老母親竟然對這種東西毫無異議,就像接受這個世界奇怪的設定一樣,連這種超出常識的存在都習以為常。
仔細回想了一下,徐子規忽然覺得寒毛倒豎。她媽看到的提示是“是否將女兒嫁給【黃】”,在這個選擇里,作出選擇的人只有她母親,也就是說,只要她媽想,不管她本人願不願意,她媽都能選擇“是”。
回想起她媽恨不得馬上找個適合的男人將她嫁出去的狀態,徐子規臉色難看,勉強擠出一點笑容問:“你不是說這個相親對象很好嗎,怎麼不點‘是’啊?”
張鷺女士很不高興地埋怨她:“不是你一直說不願意不願意,你不願意我還能強逼你嫁人啊。”
徐子規看着抱怨可惜的張鷺女士,上前挽住她的胳膊,詢問:“媽,只要我不願意,你就不會按那個‘是’嗎?”
張鷺女士:“是你嫁人,又不是我嫁人,你自己不樂意還嫁什麼,我是想你找個合心意的以後相互扶持,以後老了不至於孤孤單單,別老覺着我是要害你。”
徐子規臉上的笑還沒揚起來,又聽張鷺女士說:“既然這個不滿意,下午去相另一個,這個我跟你說,自己創業的年輕人,很厲害的,性格豪爽大氣。”
這還沒完沒了了!
第二次被張鷺女士揪去相親,對面毫不意外又不是個正常臉男人,畫著紅色花臉的男人果然豪爽,聲如洪鐘,把整個飯桌變成了他的個人演講台,徐子規看到他就想起自己的那位總編,心裏倒極了胃口。
“這個行吧?”張鷺女士又是很滿意地問她。
徐子規眼睜睜看着她媽手邊那個三十天的倒計時再度出現,心知那下面肯定又有一個她看不見的選擇提示。
“不行,誒,媽你按那個否試試?”徐子規抱着她媽的胳膊。
張鷺女士說:“才見第一面怎麼就不行,再多相處兩天。”
徐子規想要試驗一下這個倒計時能不能提前中斷,因此只好放下自己成年人的身段,試圖向她媽撒嬌:“媽,我真的不行,我看到他的臉就煩,你想想我要是和這個人在一起,以後肯定天天做噩夢。”
她半個身子都搭在張鷺女士肩上,張鷺女士嗓門雖大,肩膀卻不寬,被她挨挨擠擠蹭的往旁邊倒,臉上露出嫌棄的神色:“站好了你,大街上的你像什麼樣,多大人了還撒嬌。”
但她的眼睛裏分明帶着笑,手也牢牢抓着女兒的手。
徐子規挽着她的胳膊:“媽,求求你了,真的,你按那個否吧,我真不喜歡他,我以前一個上司就和他特別像,我剛開始工作的時候那個上司一直欺負我……”
張鷺女士一聽,立刻支楞起來了,大聲說:“你說什麼!哪個欺負你了?怎麼欺負的,你說是誰,媽非得去問問你們領導怎麼回事!”
一看就知道她是誤會了什麼,徐子規忙往回找補:“沒有你想的那回事,就是新人去工作總要受些為難,咱們現在不是說那個,我就說這個相親的對象我不喜歡。”
沉默片刻,張鷺女士突然□□肩膀說:“從你爸走了,你遇到什麼事都不告訴我了,我知道你是覺得你媽沒用,幫不了你才不跟我說……要是你爸還在就好了。”
徐子規:“媽,不是……”
張鷺女士:“我當初生的怎麼就不是個兒子呢,我要生的是個兒子,我就不用擔心他被人欺負,擔心他一個人在外面遇到些不好的事,等他十幾歲就把他扔到外面去讀書,也不用管他自己怎麼折騰,更不用擔心他以後結婚遇到不好的男人欺負她,擔心她嫁人後婆家不好相處。”
她看着地面,聲音逐漸虛弱:“你爸還在的時候,你就更喜歡他,什麼都跟他說,我總是帶不好你,你爸沒了,我想學你爸也學不好,我又想你是不是需要家裏有個爸爸,要是我再找一個,再找個人來跟我一起照顧你……但是我又覺得要真的找了,肯定要後悔的。”
她記得,她的女兒小時候是很喜歡撒嬌的,一個圓滾滾的小人,手指在地上擦破一點皮,都要跑回來把指頭伸到她眼睛下面讓她看,要讓她抱着哄兩句才行。
大些了也是,遇到什麼事,要把不高興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生怕別人看不出來,要讓她們去問她怎麼了,她才倒豆子一樣噼里啪啦把自己受的委屈往外倒。
再後來,不記得是因為她爸沒了,還是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女兒再也不喜歡撒嬌了,在她臉上再也沒有出現過那種想讓人詢問她的委屈神色。她只會用笑着,或者不耐煩的神情告訴她,沒事,你不用管。
穿沒穿暖,吃沒吃好,有沒有和人鬧矛盾……從前她每一樣都要為女兒操心,如今全都不用了,長大了的女兒不再需要她,她這個當媽的唯一能為她憂慮的,好像就只剩下了她的婚事而已。
然後她就慢慢的變成了一個討人厭的媽媽。
“我有時候覺得,就像現在這樣,我們兩個人一起過就挺好的,但有時候又擔心以後我老了要讓你照顧。我想你嫁人不是怕你待在家煩我,不是怕丟人,就是怕我萬一也走了,你一個人孤單,遇到點什麼事沒個幫手。”
她似乎還有許多想說的話,但回頭來看了徐子規一眼,終究還是沒有再說下去,手指在那個倒計時上點了點。那個倒計時消失了。
徐子規靜靜走在她身邊,攬着媽媽的肩。她知道,她媽愛她,她也很愛她媽,但是這份愛並不能讓她們互相理解,所以仍然有許多許多的矛盾無法調和。
兩個人相處,只有愛是不行的,甚至有時候這份愛會帶來更大的痛苦和壓力。
她忽然明白為什麼在這個世界,母親沒有二婚,她說她後悔。徐子規聽得心裏一痛,哪怕在這裏,她媽不記得她在現實生活中的二婚,還是被現實生活中的心情所影響着。
她二婚,大概也有想給她一個新的家庭的意思,但結果是她這個女兒和她越來越不親近。
徐子規突然覺得自己也很沒意思,她嘴裏說著高興媽媽有了新的丈夫照顧她,可她其實並不高興,並且從沒想過接受,不管是特意的疏遠,還是一次又一次故意和宋子驍鬧矛盾,擴大戰火給彼此尷尬,藉此躲出那個家,她都知道這樣會讓她媽痛苦,可她還是那麼做了。
在她內心深處何嘗沒有那種懲罰母親的意思——你一意孤行覺得這樣對我好,我就要讓你看看你這樣做造成的後果。
她從母親身上誕生,要將自己撕扯開的時候,兩個人都在痛苦。
“媽……”
“我跟你說,這次聽你的,明天的相親對象你給我乖乖去見,不許再這樣直接拒絕了!”
張鷺女士沒有給她說些肉麻話的機會,一秒鐘恢復了往常的樣子,虎着臉叮囑她。
徐子規深吸一口氣,笑着說:“媽,相親沒用,換誰我都不樂意,不相信你看着,後面你每次都只能點‘否’。”
愛不能讓人互相理解,但能讓人互相妥協。徐子規知道,最後妥協的,肯定不會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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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去了靈隱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