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海驍端上一碗稀粥,放到龔謹帳內的桌上。
行了一夜的軍,這會兒他們宿在山林之中,茂密的山林掩住了軍帳的身影,他們已經遠離臨安,外面的人甚至不知曉發生了什麼事情,更不知曉曾經有一支隊伍從這裏經過。
龔謹的臉色十分不好,不知道是不是海驍的預感,他覺得龔謹在強撐,撐着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在臨安的時候,龔謹十分的貪睡,白日裏沒事的時候能癱坐着絕不站着,就連處理公務也是海驍隨時叫人準備着一把凳子,累了便坐下歇會兒。
這次從臨安城出來,龔謹精神卻難得好,昨夜一晚行軍,早上他只是簡單的休整了一下,便看了一上午的行軍圖。
這會兒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放在那裏的早餐一動不動,他悄然的把早餐撤下去,換成了午餐。
他們本就是簡易行軍,隨身所帶的零食並不多,全靠沿路的驛站臨時補給。
然即便是如此,依照龔謹的性子,也不會每一個驛站都去要糧食,有時候為了迷惑敵人,他甚至向稍微遠一點兒的地方去要。
這樣即便是東晉朝中,也不知曉龔謹現在的行軍到哪裏了,他們下一步是怎麼部署的。
朝中早就有北齊的細作,龔謹不敢冒這個險,所以兵部從未收到過龔謹的上書,就連張太傅收到的,也只是大概的路線。
然龔謹和君策,通過特殊的方式傳遞着彼此的消息,那便是龔謹養的鴿子。
直到龔謹看完鴿子腿上的紙條,方才心滿意足的躺下打算睡一會兒。
頭還未沾到枕頭,海驍就過來了,他走到龔謹身前,“大人,吃點東西再睡吧。”
龔謹被迫睜開眼,又是一碗沒有食慾的粥,而且水多米少,他的伙食都已經這樣了,其他將士的便可想而知。
“咱們糧食不夠了嗎?”龔謹問道。
海驍頓了下,回答,“的確不多了,越往西,去驛站里要糧食就越難,推三推四,而且即便是給了,也是陳年舊糧,兄弟們怕吃壞了肚子,都沒敢吃。”
龔謹冷笑,“知道了。”
只是短短的三個知道了,叫海驍好疑惑。
難道這個時候丞相大人不該大發雷霆的罵罵人嗎。
丞相大人不罵,他便先替丞相大人開罵了,“不出臨安城,還真不知曉這幫孫子都是這麼敷衍了事的,隴西是天下糧倉,怎麼可能會沒糧,我看他們就是故意壓着不給咱們,要不是怕耽誤事,我非一口氣把他們都宰了。”
龔謹不由的伸出大拇指,“海大人果然神威,去吧,本相給你這個權力,去宰個一兩個人頭回來。”
海驍牛皮吹破了,“其實吧,我就是這麼說,畢竟是朝廷命官,要宰的話也不能就這麼說宰就宰了,是不是?”
龔謹微微一笑,“北齊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下了楚國,那麼隴西便不再只是楚國的隴西,他一多半在北齊的勢力範圍內,所以說坐擁天下糧倉一說,對於咱們來說,根本就不成立。”
“可是他們,他們畢竟還拿着我大晉國的俸祿,竟敢做這等陽奉陰違的事情。”海驍氣道。
“嗯,的確,可是誰又能保證,晉國不會是另一個楚國呢,畢竟,北齊已經打到他們家門口來了,他們或許對楚國還有什麼故國情懷,對於咱們,可是沒半點矯交情的。”龔謹的話雖然殘酷,但是卻一針見血。
“大人,如今咱們怎麼辦,萬事以軍武為要,若是在這件事上有所折扣,是會出大事情的。”雖然知曉這時候說這話是給龔謹添堵,但是事態嚴重,他只恨自己想不出什麼辦法來。
“所以說,海大人威武,不去砍幾個人震懾一下,他們還當咱們怕了他們,都騎到咱們頭上了呢。”龔謹手中的玩弄着手中的筆套,目光似乎在凝視着某一點,但最終還是落到了海驍的臉上。
海驍其實並不了解龔謹,他看到的龔謹,只是嬉笑打罵的龔謹,雖然有時候極為小心眼,但是卻十分心慈的,他從不願意殺人,甚至不會這麼簡單粗暴的殺人。
“這……大人,真砍啊?”海驍問道。
“你若是下不去手,那此事便罷了,日後也不要來我跟前像個婦人一般罵街,我困了,若是沒什麼要緊事兒的話。”龔謹打了一個哈欠,“沒什麼要緊的事兒我先睡了。”
“哎,大人,等等,您先別睡,先吃兩口再睡。”海驍把粥碗放到龔謹嘴邊,恨不得親自上手餵了。
龔謹把頭埋在被子裏,挑剔道,“不吃,沒胃口。”
海驍手一抖,碗差點落地,沒胃口,這簡直是一件太可怕的事情了,龔謹剛到晉宮的時候,就常常沒胃口,飯都是被逼着吃的。
如今君策不在身邊,凌肖更是不在。
他要是不要吃飯,海驍便一點兒法子也沒有。
人是鐵,飯是鋼,這樣下去消耗的只能是自己的精氣神,這人可怎麼辦呀,求求老頭派個人來管管啊。
然,老天這會兒也是慫的,遇到龔謹這樣的,誰都沒轍。
求天不應,求地不靈的海驍決定聽從龔謹的話去砍人。
雖然順便給他們這位難伺候的主子弄些不倒胃口的吃食來。
他默無聲響的退下,心中愁雲慘淡。
然手底下的將士們卻是士氣高漲,他們本來是跟隨君策出去打仗的,雖九死一生,但是也能為自己拼個好前程,但是眼下是跟着丞相大人打仗,那就不一樣了。
丞相大人是什麼人,老天賜給大晉國的神人,當年丞相大人大敗北齊的傳說定是他們每日飯間的談資,彷彿這次打仗只是出去走一圈,回來就功成名就了。
所以現在即便是天天喝稀飯糙粥,都沒覺察出什麼苦來,反而樂的其中。
或者,這便是丞相大人的魅力所在吧。
平日裏,人人嫌棄他,怕他。
打仗的時候,卻人人都以他為依仗。
為了這依仗不倒,別說是砍人,就是讓他上天,他也得去。
海驍走了,龔謹從被子裏鑽出來,無奈的坐在桌上,看着帳子頂發獃。
困,他的確是困,又困又乏,可是他卻睡不着。
他很久都沒有這種感受了,他的確是在逼迫海驍。
海驍為一方將領,心思細膩,雖然沒有什麼作戰經驗,但是他天生就有一種敏銳的觸覺,這點是無論後天怎麼修鍊都修鍊不出來的。
唯一一點不可取的,便是婦人之仁。
龔謹逼他一把,日後若是萬一自己真有什麼不測,唯一可以託付的,便是海驍了。
“哎,最討厭看的便是你們這幅欺負老實人的嘴臉。”身側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此人枕着半隻胳膊,側着身子,臉上一種說不出來的風情。
龔謹卻對這風情一點兒也不動心,趨風就在他腰間纏着,看似無意的一個動作,手已經壓在了趨風的機關之上。
人是老熟人,姿勢還是那個熟悉的姿勢,只不過紅紗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煙藍色的寬袍。
龔謹凝視着他,問道,“哥,你不覺得這個場合你不該出現么。”
周瀾伸展了一下身子,把手放在食指的戒指上,“沒辦法,我也是身不由己,未來一段時間,你只能每天面對着我這張臉了。”
龔謹猛然之間抽出腰間的趨風,一鞭掃過來,呵道,“你把海驍怎樣了。”
周瀾觸動戒指的機關,軟劍纏繞着趨風的鞭梢,說道,“這傢伙又蠢又笨又心軟,被我一劍割了脖子,扔下山崖為猴子去了。”
龔謹知曉他在胡說八道,收了鞭子,“你要的人我已經給你了,現在你還跑出來做什麼。”
“都說了身不由己,我的好弟弟,你就不能通融一下。”周瀾笑着說道。
“這是能通融的事情么,哥,你現在又是以什麼立場出現在我面前,周瀾,清歌,還是巴格?”龔謹頭簡直都要炸了,這會兒親哥的出現,對他來說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無所謂,你像是誰就是誰,反正我這段時間我是會一直在你身邊的。”說完,他拿出懷裏的醬牛肉扔到龔謹面前,“瞧瞧,人都瘦的不成樣子了,東晉國缺你那口吃食么。”
龔謹把肉扔回去,“我不吃。”
周瀾笑笑,還是那麼固執,他也不爭辯,慢慢的把油紙打開,香噴噴的牛肉切成薄片,那味道簡直不要太吸引人。
龔謹從小就聞着這味道長大,天天對着滷肉攤兒流口水,他怎麼能不心動。
他不是不餓,而是不能吃,一旦吃了,便表示某一方便的妥協,他就要把周瀾留下了。
“真不吃?”周瀾把肉往龔謹跟前送了送,“我要是你,便不會在這個時候逞強,有什麼事,至少也要填飽肚子再說。”
“當然。”龔謹終於還是把滷肉收入懷中,有時候自己對自己和解很簡單,他臨陣反悔又怎樣,反正對方不是別人,是他親哥。
一包滷肉秋風掃落葉般的吃完,彷彿打開了辟穀已久的胃,龔謹有把那碗稀粥喝了方才覺得舒暢。
周瀾也不言語,就安靜的坐在那裏看着他吃。
待龔謹吃完,不等龔謹開口,周瀾十分貼心的把油紙和碗筷放在一起,十分貼心的退下了。
這……
真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