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

山姥切國廣落入這座地下的無限城時,最先見到的是一對夫婦。

年輕的丈夫是面上帶着病痕、雙目患有眼疾的黑髮男人,妻子則是個如同白樺樹妖精般美麗出塵的白髮女子,一群沒有神智的鬼包圍了他們,但卻沒有一隻鬼能靠近他們。閃耀着淡淡金色光芒的盾牌防衛在他們的身側,對鬼而言如同太陽般可怖的靈力讓這些只憑藉本能行動的鬼望而卻步,只能如同飢腸轆轆的鬣狗般徘徊在這對夫婦的周圍。

山姥切國廣出手為這對夫婦解了圍,清剿了遊盪在他們附近的惡鬼,刀劍付喪神們大多都自靈魂的深處對人類存在着親近之情,更何況保護着這對年輕夫妻的靈力,即使不去刻意分辨,也毫無疑問出於山姥切國廣如今的主人——鶴見川之手,那麼他就更不可能坐視不管。

在簡單的交談之後,山姥切國廣知道了這對夫妻原來就是他不曾見過的鬼殺隊的主公,雖然他也在鬼殺隊的駐地前前後後呆了數個月,但他天生就是個不善交際的付喪神,大多數時候都只是來往於蛇柱與霞柱的宅邸,偶爾去音柱那裏找同僚不動行光。

他所暫住的蛇柱宅邸,其主人蛇柱伊黑小芭內,也是一個性格有些陰沉的青年,更不可能會主動帶他四處閑逛,他們之間的交流更多也僅限於劍術方面的對練。

因此,即使他已經在鬼殺隊呆了這麼久,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組織的「大將」——在這種並不能算得上是悠閑的場合下。

產屋敷夫妻拒絕了他帶着他們一起離開這裏的提議,並言辭懇切表示他的能力應該用在更有意義的地方,惡鬼們的首領如今就在這座無限城之中,柱和隊士們此時也已經投身戰場。

“我們夫婦二人的生命,不過是這場最終決戰中不起眼的一朵小小水花。”

“山姥切閣下,請去保護川小姐吧。”

“你們,與各位柱,以及數百的隊士們,才會是掀起勝負之爭的那一陣驚濤駭浪。”

男人病弱蒼白的面容上,浮現着的是溫和卻堅定的神情,容貌昳麗的妻子攙扶着他,朝着山姥切微微點頭致意,唇角帶着矜持而感激的一抹微笑。

山姥切望着他們,腦海中的記憶倏而涌動了起來,有破碎的片段從他的眼前閃過,他辨認不出那是什麼,只隱隱約約覺得,似乎在很久之前的什麼時候,他也曾見過類似的一幕。

年輕的男女朝着他的方向深深鞠躬,將什麼重託交在了他與「主公」的身上,沉重的像是交託了一個未知的「未來」。

山姥切國廣握緊了腰間的刀,沉默地對着產屋敷夫妻緩緩點下了頭,抬手拉低了斗篷的帽檐,轉身朝着另一個方向而去了。

******

珠世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或許更準確地說——她知道那麼一點,但並不多,以至於在鬼舞辻無慘將她僅餘下不足四分之一的身軀甩到邊上的一間屋子裏時,她呆愣住了足足十秒,才終於在鬼舞辻無慘刺耳的厲嘯聲里回過了神。

鬼舞辻無慘有着兩個恐懼的人類。

其中一個名為繼國緣一,是呼吸法最初的創造者,也是鬼殺隊創立以來最強的劍士。在四百多年前,繼國緣一僅憑一己之力,用手中的那柄太刀將鬼舞辻無慘逼至絕路,不得不自爆成一千八百多塊碎肉,饒是如此,不過是個人類的繼國緣一也消滅了其中的一千五百多片。

珠世目睹了那一場戰鬥。

那個時候,珠世已經被鬼舞辻無慘變成鬼許多年了。珠世是受了鬼舞辻無慘的欺騙化身為鬼的,在她尚為人身時,因為身患絕症、命不久矣,她難以放下自己的丈夫和兒子,無慘瞞騙了她,告訴她只要成為鬼,她就可以活下去。

那個時候的珠世想要活下去。

她想要和丈夫白頭偕老,她想要看到兒子長大成人,於是她喝下了無慘的血,捨棄人身,化身成了鬼。

但是在她恢復意識的時候——

她發現自己吃了人。

她吃了自己的丈夫和兒子。

鬼舞辻無慘並沒有告訴她,在化身成為鬼之後,她是會吃人的。

珠世想要死、想要殺了無慘,可是她做不到,她是由無慘親手變成鬼的,她喝下了無慘的血液,因此無慘可以操控她,讓她成為他的手下,讓她一身精湛的醫術為他所用。

她變成了鬼,活了下來,可是她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兒子,甚至只能被仇人所操縱,她只能這樣行屍走肉般地活着,直到繼國緣一重創了無慘,讓無慘無心無力控制她,她才終於得到了一瞬的喘息,在崩潰的嚎哭之後,將所有的精力投入到了醫術之中,去研究讓鬼變回人類的藥物,去研究能夠殺死無慘的藥物。

珠世被迫跟隨在了無慘身邊多年,喝下了無慘最純粹的血,她也因此知道了許多有關無慘的秘密。

她曾在許多個夜裏做過一個夢。

夢裏是一個月光明亮的夜晚,樹葉沙沙,蟲鳴窸窣。

腐臭的污血氣味瀰漫在空氣之中,蓋過了樹林間泥土草葉的清香,如同被太陽灼燒般的劇痛從軀體的各個角落蔓延開來,內臟刺痛得彷彿將要爆|炸。

一道披着藍黑羽織的纖長身影站在樹林之中,挺拔如竹,面容清雋美麗,一雙湖藍色的眼眸平靜無波,手中握着的一振銀刃上流淌過皎潔雪白的月華。

刀光與月光交錯在斑駁的樹影之間,不知從何而來的櫻花悠然飄落,捲起了一陣盛大的櫻吹雪,一幕幕風雅至極的場景閃現而過,但卻始終伴隨着污黑的血與熾熱的劇痛。

每一場夢的景象都多多少少有着不同,有時夢裏會出現一個金髮燦爛如晨曦的少年,有時又是一個白衣金瞳清貴如雪的青年,也有時是個黑髮紫瞳神色淡漠的男孩,還有時是個拿着一振比自己的個頭還高的大太刀的可愛孩童……

但不論出現的人怎麼變化,唯一不變的就是在每一場夢裏,「它」都會被無情地斬首,一次次的千刀萬剮,屈辱、憤怒、恐懼混雜在胸腔里,卻又無從發泄,像是在重複着一場酷刑。

最終,結束於那個披着藍黑羽織的身影口中道出的一身厲喝:

“——滾罷!惡鬼!”

珠世從這夢中驚醒,身體彷彿還殘存着來自無慘細胞留下的恐懼之意,但她的內心卻又不自覺地覺得暢快。

看啊,鬼舞辻無慘也曾有着如此狼狽同喪家之犬般的時候,珠世的心中升騰起扭曲的快感來,直到脫離了無慘的控制后,她也會不自覺地重複着夢到這一幕幕,每一次從夢中醒來,她都想要大笑、又忍不住地落下淚來。

為什麼呢?

為什麼曾經有着那麼厲害的一個人,那個人卻沒有將無慘殺死在那個月夜呢?

如果無慘死在那個月夜,身為人類時的她就會正常的病死,她就不會無慘矇騙、化身為鬼,然後神志不清地吃掉自己的丈夫和兒子了。

她想要畫出夢裏那人的樣貌來,可是在紙上落下筆時,她的腦海中,所能想起的,卻又只剩下了那雙毫無溫度的深藍眼眸,平靜的像是萬里之下的寂靜海底,冰冷,可好像又帶着不易察覺的一點感情。

只餘下了一顆頭顱和右上半身,珠世無法動彈地躺在屋內的榻榻米上,費力挪動着脖頸去看那個突然出現在對面房屋裏的人影。

無慘身上突然爆發出的恐懼之意是多麼的熟悉啊,她已經無數在夢中、在那一個個恫哭的夜晚,重複過了無數次這足以淹沒掉所有神智的恐懼之意。

“殺了……它……”她的口中咕噥着湧出鮮血,卻仍是執着地、咬牙切齒地吐出字句,僅存的右手死死地摳進身下的榻榻米中,污黑的血從掰斷的指甲縫裏流出,“殺了……這個……惡……魔!”

被無慘吸收掉了大半的身軀,此刻的她已經氣若遊絲,怨恨刻骨的話語也如同蚊鳴般細微,但她還是死死地盯着那個披着斗篷的人影,哪怕知道隔着這麼遠,對方什麼也聽不到,她也忍不住一字字、一句句地擠出了心底如同深沼般黑泥。

“讓……這個……混蛋……下地獄……去!”

十多米之遠,遙遙站在對面上方屋內的山姥切國廣摘下了遮住面容的斗篷,像是若有所覺一般,低頭朝她望去。

他舉起了手中的刀,對着珠世輕輕點了一下頭。

“——嗚、”

珠世的喉間泄出了一聲嗚咽,滾燙的淚水湧出了眼眶,順着她的臉頰滑落,在榻榻米上留下了一小團深色的水跡。

她閉上了眼,卻未能止住眼中溢出的淚水。

她變成了鬼,卻未能與丈夫和孩子一起活下去。

『把我的夫君……和孩子……』

『還給……我……』

******

巨大的肉團劇烈地躁動了起來,蠕動着想要往與山姥切國廣相反的方向逃走。

山姥切國廣收回瞭望向下方那個女鬼的目光,將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眼前這巨大的「怪物」身上。

那個看起來奄奄一息的女鬼身上並沒有多少污濁的瘴氣,甚至隱隱帶着一點類似於靈力的某種東西,山姥切國廣曾在名為灶門禰豆子的鬼女孩身上見到過類似的氣息,因此他暫且只把珠世劃在了「待定」的範圍內,並沒有將她作為敵人消滅的打算。

然而這個懸挂在中空樓閣內的巨大肉瘤,卻縈繞着一股幾乎要實質化的污黑瘴氣,令山姥切從靈魂深處感到不適。

……這就是鬼殺隊口中的鬼王無慘嗎?

應該是了,在這座地下城內,再沒有污濁之氣超過這傢伙的存在了。山姥切國廣警惕地擺出了攻擊的預備姿勢,鶴見川的靈力源在這中空樓閣的另一面,即使他想要去找自己的小主人,也必須要先擊敗眼前這個攔路的敵人,才能到對面去。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他都沒有放過這團畸形異物的理由。

『總而言之,既然是鬼的話,那就先砍頭……』

山姥切國廣手持利刃,在一番仔細謹慎的觀察后,很快就陷入了戰鬥的困境之中。

『……這傢伙的頭,在哪?』

和鬼並沒有很多實戰經驗的山姥切拿着刀,不知該從何下手,這個肉瘤根本無法分辨首尾,莽撞地去切斷它黏在四周房樑上的觸手血肉的話,萬一直接從煙囪通道一樣中空的閣樓中掉下去了又該如何是好?

直接從中間一刀兩半嗎?

還是先削去皮肉,尋找這傢伙的弱點?

他只不過是多猶豫了這麼幾秒的時間,那團巨大的肉瘤就猝然間收縮,如同某種黏糊糊的軟體生物一般,斷掉了纏繞在四周牆壁上用來固定軀體的觸手,向著山姥切對面的那個房間裏猛躥了進去。

“……!糟糕!”

山姥切國廣飛身躍起,潔白的斗篷在空中嘩啦飛舞,隨着他落地的動作飄然落下。踏過了這間屋子的門檻,山姥切緊追着無慘衝進了走廊里,這座巨大的城池突然又變動了起來,房屋與梯廊急急交錯,讓山姥切幾次險些追丟無慘。

但是現在最為棘手的不是這個在四處逃竄的肉團——

而是不知為什麼、正在以急速縮短與他們之間距離的鶴見川!

……這是怎麼回事!

山姥切心下急切了起來,不過就是這麼短短几息的功夫,他追着無慘進了一條長走廊,而鶴見川的靈力源已經距離他不過二十多米的距離了!

——甚至還在不斷地迅速逼近!

嘭!

走廊的另一頭,天花板轟然破裂,幾道人影在飛濺的粉塵中滾做一團、摔落在地,堵柱了無慘想要逃去的方向。

“痛、痛、痛……”

帶着些天然卷的黑髮少女捂着磕到腦袋,一手抱着太刀,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一腳不小心踩到了邊上的什麼人,引得對方暴躁大罵。

“臭丫頭把你的腳從老子手上拿開!!”

“對、對不起——!!!”

“腦袋磕到了嗎?”

“嗚嗚無一郎我好像頭上又磕了個包qaq……”

“沒事——”

“沒事個屁啊!!時透你小子也趕緊從老子身上起來!!!”

“哥、哥哥……”

“阿彌陀佛——”

山姥切國廣:……

不,怎麼說呢、

這個氣氛,他好像詭異地沒那麼緊張了。

*******

無限城中樞,「上弦之四·鳴女」所在之處。

愈史郎費力地操縱着鳴女,瞞過無慘的控制,利用鳴女的血鬼術,將所有人向無慘的坐標移動,在他的身邊,鶴丸國永大大咧咧地盤腿坐下,從懷裏掏出了一袋牡丹餅,笑眯眯地遞給了邊上不知名的普通隊士一個,又笑眯眯地送了一個到愈史郎的嘴邊。

“辛苦了~辛苦了~要來吃點補充體力嗎?這可是我按照小光秘方特製的牡丹餅唷!”

“誰要吃這個啊!閉嘴!安靜!再啰嗦我就拔了你的毛!要不是為了珠世大人……混蛋……”

“放心放心。”鶴丸國永也沒有把牡丹餅塞進他嘴裏的打算,自顧自地收回手,自己咬了一口手裏的牡丹餅,“到目前為止,一切不都很順利嗎?藥劑也已經順利地藉由珠世小姐之手送進了無慘的體內。把山姥切送去無慘那邊,珠世小姐就能暫時脫身,忍小姐也已經過去幫她了。盡可放心,珠世小姐不會有事的,。”

“但是在那之後的事——性命以外的其他東西,那就不是我們能夠幫忙的了。”鶴丸國永輕嘆了口氣,細長雪白的眉微微垂下,臉上輕快的笑容也收斂了幾分,“能否說服珠世小姐活下去,帶着對吃了丈夫與孩子的痛苦活下去……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愈史郎的臉色微沉,一言不發地操控着鳴女,將已經結束了與其他上弦戰鬥的人向著無慘的坐標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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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滅+文豪]橫濱殺鬼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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