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現代篇
衣襟上別好了晚霞
餘暉送我牽匹老馬
正路過煙村裡人家
恰似當年故里正飛花
醉過風喝過茶
尋常巷口尋個酒家
在座皆算老友
碗底便是天涯
天涯處無處不為家
聽了一會兒,流行在現代的古風歌兒,佟寶珠緩緩睜開了眼。置身於她曾住過十八年的閨房,她沒有驚慌,也沒有想像中大哭一場的衝動。
只是有一些茫然。
她知道,終有一天會回來。
早在康熙二十七年,她就知道。
曾有一個午夜,她在夢裏聽到熟悉的音樂,恍恍惚惚中回到了這個房間裏。她看到自己躺在床上,蓋着乳白色帶蕾絲邊的薄被,羅瑋抱着吉它面對着窗口彈唱。
醒來后,她大哭了一場。哭得太狠,以至於動了胎氣,還好暢春園裏有太醫日夜預備着,都是婦科高手,施了針后,恢復了正常。
容嬤嬤問她怎麼了,她說是,做了場噩夢。就是在那個時候,她知道了,現代的自己並沒有死,而是昏迷了。
家人一直在等她醒。
可她不能在那個時候回來,懷着孩子呢,還有人在那邊兒殷切地盼着她把孩子生下來。
“你醒了?”穿着粉襯衫的羅瑋回頭,沖她笑。眼神里滿是喜悅,彷彿她只是睡了個午覺,“我就知道,你今天會醒。昨天給你擦臉的時候,你的眼珠滾動了幾下,手指也動了,脈博和呼吸的頻率也比前兩天更接近於正常.......”
她記憶中的羅小三,雖然有數不盡令人討厭的地方,卻不是個嘴碎的人。佟寶珠猜測,可能是他覺得在這個時候,應該說些重要而有意義的話,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也可能是因為太過激動而緊張,於是就絮絮叨叨不停的講着些無關緊要又不經思考的事情,好讓自己看起來正常。
佟寶珠看着他問:“你今年多大了?”聲音有些沙啞,她清了清嗓子,又解釋,“我不是明知故問,是記憶有些混亂。”
“三十歲零十九天。”羅瑋放下手中的吉它,去盥洗池用香皂了三次手,才過來,“你要喝水嗎?”熟練的把床頭升起來,拿起旁邊的茶杯遞到她嘴邊,“還是喝幾口,潤潤嗓子。剛涼的,溫熱正好。”
佟寶珠一邊就着他的手喝水,一邊翻着眼皮觀察他。和記憶中的羅小三差不多,只是現在略瘦了些。看來,自己沒離開多久。
按他的年齡推算,是......三十天。
“我媽我爸呢?”她喝了大半杯水后,把臉扭到了一邊。
“大姐,你不是該問,自己究竟是怎麼了?這段日子是怎麼過來的?”羅瑋恢復了她記憶中輕浮的樣子,衝著她壞笑。然後才回答她的問題,“他們去了南極。”
“南極?”
“嗯。”羅瑋剛想往床沿坐,又轉身坐在了床頭的圓凳上,“他們在年輕的時候就想去,一直忙。你病倒了,他們就又想起了這件事。上午通的電話,說今天會穿越德雷克海峽。”
佟寶珠:“......”女兒昏迷着,他們倒是有心情旅遊。
羅瑋大約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笑着說:“今天活得好好的,明天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想做的事,就趕緊做。是我勸他們去的。我向他們再三保證,會把你照顧好;公司里的事務,現在也由我代管。”
“佟瑋?”佟寶珠看着他,遲疑道。她是獨生女,她媽曾威脅她說,若是再不結婚,就把羅家的老三過繼過來給她當弟弟,繼承佟家的家業。
“羅瑋。”羅瑋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裏拍打了一下,吃吃笑道,“丈母娘說了,你若是醒過來,不管你同不同意,就讓我們結婚。我現在算是佟家的半個兒子,代管寶珠電器名正言順。”
“噢——”
“噢,是什麼意思?是......同意的意思?”羅瑋的神色裏帶着明顯的不可置信。
“嗯。”佟寶珠掙扎了一下,“快扶我起來,我要暢快地沖個淋浴。”
“先別動。”羅瑋轉身坐到床沿,摁着了她,“我叫胡大夫過來,給你檢查一下身體。”
胡大夫是位海外留學歸來的腦科醫生,當時有幾個三甲醫院請她,都被她拒絕了。在佟寶珠所在的小區里,開了家私人診所。今年四十三歲,依舊單身。
羅瑋打了電話,大約有五分鐘左右,她就風風火火地趕來了。檢查所用的器械都沒來得及拿,還是隨後兩名護士送過來的。
胡大夫一邊檢查,一邊不住地感嘆,說佟寶珠是醫學奇迹。昏迷了三十天,就像是睡了一個長覺一樣,身體指標,比沒昏迷之前,還要良好。
“以後可不能再熬夜了。”胡大夫臨走的時候叮囑,“我們加班加點,是為了多賺錢,或是升職,或是出名。你圖什麼呢?”
佟寶珠沖她笑:“胡姐說的對,回頭我就把工作辭了。”
“這就對了嘛!”胡大夫朝羅瑋揮手,熟稔地說,“我走了啊,你不用出來送了,多陪陪珠珠吧。有事,你隨時叫我。要是不放心,明天再去醫院檢查一下,我看是沒事了。最近兩三天注意飲食就行。”
佟寶珠把自己關在洗手間,沖澡的時候,才敢去想這些日子,自己是怎麼過來的。雖然家裏有三個保姆,但一想到房間裏原來擺沙發的地方,換成了一張單人床,以及藍格子的床單被罩,她就不願出去。
“洗好了嗎?”在羅瑋第四次問的時候,她才鼓足了勇氣拉開門。
“來坐這兒,我給你吹吹頭髮。”
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翻來覆去撥弄着她的頭髮。吹風機輕微的嗡嗡聲,像是某個人在耳邊低訴。
這樣的一個下午,佟寶珠覺得特別不真實。
“你要辭職?”
“嗯。”
“你不是喜歡做醫生嗎?繼續做吧。”
“你不是想做一個流浪歌手嗎?”
“做煩了,想體驗體驗別的生活。別忘了,我大學讀的是《經濟與金融》。”
“寶珠電器就像是我爸媽的另一個孩子,我來接班替他們照顧比較好。”佟寶珠看着鏡子中的熟悉的自己,笑着說她的另一個考慮,“家裏的經濟命脈還是掌握在自己手裏,有安全感。”
羅瑋歪頭看她:“你以前可是視金錢為糞土,奉理想高於一切。怎麼?一覺醒來,轉性了?”
“我要做寶珠電器的總裁,你若是也想進去,可以給你一個部門經理的位置。”佟寶珠答非所問道。
她看着鏡子中站在自己旁邊的人。
這人已經三十歲了,可看上去仍像個少年。高高的額角,一雙興奮而友好的眼睛。膚色乾淨,臉上無一絲疤痕,兩片厚薄適中的嘴唇抿在一起,好像準備隨時快樂的笑出來。
佟寶珠突然轉了話:“羅小三,我發現你每一個地方都長在我的喜好上。笑一下,給姐看看。”
羅瑋直起頭看着鏡子中的一對男女,過了一會兒,才咧開嘴笑了:“姐,你對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什麼?我懷疑你不是佟寶珠。”
對他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想都不用想。那件事,實在太深刻,甚至影響到了她的整個青春期。
不過,現在佟寶珠已經能坦然面對了。都是過去的事,以後潔身自好就行。
誰在年輕的時候沒有犯過錯呢,何況喜歡上一個人也不叫犯錯。
“十五歲那年的夏天,你站在學校東邊的小樹林裏,背靠着一棵白楊樹,親一個穿着淺紫公主裙的姑娘。那姑娘叫什麼來着?現在她的孩子都上幼兒園了是吧?”
“有嗎?我怎麼不記得?”羅瑋哈哈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本少爺親過的姑娘太多了,記不着她們。”
“她不是你從幼兒園就開始暗戀的姑娘嗎?聽說,你還把自己喜歡吃的午飯送給她,自己餓着……”
“好了好了……”羅瑋哈哈笑着,打斷了她的話,“以前做過的糗事,別再提了。確認了,你就是佟寶珠,幾乎沒給過我好臉色的佟寶珠。”
佟寶珠看着鏡子中笑得極不自然的少年,探究地問:“你臉紅什麼?為自己做過的事感到羞愧,所以臉紅?”
“有嗎?”羅瑋摸着臉,看鏡子,“我沒看出來紅啊?對了,你什麼時候給佟叔佟嬸打電話報平安?”
佟寶珠站起了身:“等晚上吧,他們回酒店歇息的時候。現在打過去,他們該沒心思看風景了。你不去公司嗎?啊……”她轉身指着羅瑋問,“你不是叫丈母娘嗎?怎麼又變成了佟叔佟嬸?”
“我只在上午過去,聽各部門經理的報告,簽一下當緊處理的業務。下午在家裏。”羅瑋把吹風機收起來,又去盥洗池邊洗手,“結婚的事,是跟你說著玩兒的。”
佟寶珠拉開衣櫃找衣服:“這樣也好。”摸到一件雪青色的長裙時,回頭看他,“……我們試着談個戀愛?要是覺得能湊合著過下去,再考慮是否結婚的事。”
羅瑋也在看她。
兩人看了個對眼。
佟寶珠把目光移向他正在擦手的淡黃色手紙上:“你怎麼總在洗手?就這一會兒,就洗三次了。是不是有什麼心理疾病啊?有病也不要緊,找個心理醫生聊聊。”
羅瑋:“……”沉默了一會兒,道:“這是你以前的要求。飯前洗手,喝水前洗手,每次最少用兩次香皂。是香皂,不是洗手液。說洗手液不能很好的殺菌。”
“噢——”原來是她有病啊!佟寶珠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取下手邊的裙子,又轉回身,在自己身上比照,“藝術家,這件好看嗎?穿這件是不是像個仙女風的文藝青年。”
“不適合你,我來給你挑。”羅瑋走過去,站在她的後背,伸着手去撥撿掛着的衣服,“你氣質高雅嬌麗,素凈的色調更好。”
佟寶珠:“……”高雅,嬌麗都是褒義詞吧?以前可是老愛說她沒一點女人味兒,形容女人美好的詞,在她身上一個都找不到。
腹誹間,突然感覺到,後面的人整個身體都在她背部貼着,於是背過手,推了他一把:“注意距離。”
羅瑋把取下來的淺藍色棉衣裙又掛回原處,從背後摟着她,湊在她耳邊笑:“你不是說談戀愛的嗎?沒有親親抱抱,那算什麼戀愛?別動,你要是這點都受不了,那還是先不要戀愛,先去約個心理醫生聊聊。”
“那也要一步一步的來,先一起吃飯,約個電影,逛個水族館啥的……”
“那是別人的戀愛,我們和別人不一樣。我們從小就認識,增進彼此了解的事,早就做過了。”羅瑋調戲似的吹了一下她的臉頰,“我們只用試親親,還有……一起睡覺。”
“你……”
“你什麼?你的哪個地方,我沒見過?”羅瑋把她轉過來,面對自己,“趁着睡着的時候,都親過幾回了。除了有點口臭,感覺還不錯。”
“我還沒嫌棄你呢,你反倒嫌棄我?沒經我的允許就隨便親,這種行為是猥褻!”
“當真了?都被罵了,不親一下,太吃虧……”
兩個人親在一起的時候,佟寶珠在腦海里反覆想羅小三的話。或許他說的話是對的,兩個人談戀愛,就是要親親。也或者是說只有親親了,才證明兩個人相愛過。
那是一種相互吸引,忍不着想和對方深入糾纏的感情。不知道什麼時候,兩人就滾倒在了床上。
“不行……”羅瑋掙扎着推她,喘着氣,說:“沒採取措施,可能會懷孕。你還沒決定,是否要和我結婚……”
啊……她現在變成什麼了?女中餓狼?更丟人的是,男方還不願意。佟寶珠把臉埋在床上,半天不起身。
“我們,出去吃飯?”羅瑋拍拍她的肩膀,“睡了這麼久,你不想出去看看嗎?現在是春天了,花草樹木開始發芽……吃完飯再繼續……”
佟寶珠歪過頭,從指縫裏看他。到底是三十歲的人,嚴肅起來的時候,就沒有了少年人的樣子。
看上去,也有幾分的可靠。
“害羞了啊?呵呵,別不好意思。人是由動物進化而來的,身體裏有着動物的天性,到了春天,就想交/配,屬於身體的本能……”羅瑋剛伸出手,想抱她起來。
佟寶珠拿起抱枕砸了過來,氣惱地說:“你才是動物!我是想在我爸我媽回來之前,確定和你的關係。你要是那方面不行,好及早跟他們說,免得他們亂點鴛鴦譜。”
接着又說,“我今晚打了電話,明早他們肯定就坐飛機回來了。最多只有三天時間。”
“我怎麼可能不行!行的很!”本來就熱紅的臉,瞬間更紅了,“你等我啊!”羅瑋說完,整理了一下被佟寶珠抓開扣子的襯衫,取下衣架上的外套出去了。
他剛出去不久,負責做飯的保姆進來:“羅先生說,您今天會醒,真是醒了。飯做好了,羅先生說讓您去餐廳里吃。”
“好,我馬下去。”佟寶珠遲疑了片刻道,“謝謝李嬸。”
“口味有些淡是吧?也沒什麼味道。這是羅先生交待的,他說您的身體需要恢復,讓少放鹽,不讓放各種調料。”她吃飯的時候,李嬸在旁邊笑着解釋。
“挺好的。”佟寶珠夾了一筷子魚片放嘴裏,“很鮮美。以後就這樣做飯就行,原汁原味兒的。”
“那就好,我還擔心您吃不慣。羅先生還交待,讓您少吃點,吃半飽。要是餓了,半夜再加宵夜。”
多年養成的自律習慣,沒吃飽的時候放下筷子,也不覺得是件很難的事。
吃了飯,漱了口。
把家裏兩層樓的十多間房,挨個打開門看了一遍。準備換衣服,去她自己的住處看看時,羅瑋回來了。
右手抄在褲兜里,像是在摸着一件神秘的東西。引得佟寶珠的目光,不由的往他褲兜的位置看。
“你要幹什麼去?”羅瑋先開口。
“去錦綉花園,我養那些花都乾死了吧?”
“活得好好的。”羅瑋一邊往她這邊走,一邊說,“每隔兩三天,我都會過去看看。改時間再去,咱們繼續啊,剛說好的……”
被對方抱到床上,佟寶珠才知道他褲兜裝的是什麼。她有些惱。男女之事,是情到深處自然而然發生的事,他搞得這麼刻意,讓她沒一點興緻。
想到自己是打算和他結婚。半推半就間,也就從了。過程讓她很意外。她以為羅小三肯定會很熟練,會讓她舒服。誰料,他就是個青瓜蛋子,完全不得章法。
還是在她的配合下,才勉強完成。
“……我不是不行,我只是沒經驗,還很緊張。”羅瑋把頭臉埋在她的頸間,懊惱地說,“下次一定行。休息一會兒,咱們再來。”
“再來你的臉啊,再來。”佟寶珠狠捶了他幾下,“疼死我了,一點也不知道心疼人。”
“第一次疼是正常。珠珠,你相信我,以後會很好……你是婦科醫生,在這方面,比我懂。”
自己沒做過,就早說嘛。做之前,兩人先交流交流。
佟寶珠還想罵他幾句,又忍着了,摸着他的後背“嗯”了一聲后,輕聲道:“你這算是好的了,第一次能成功就很不容易。我是氣你沒在事前跟我好好溝通。”話落了之後,又想到這種事,一般人也不會放到明面上溝通,立即又說,“等明天早上我們再來。給我講講,你這幾年在外面做的事。天南地北的跑,很有趣是吧?”
“......第一年覺得有趣,後來也不想跑了。可不知道自己究竟屬於哪裏,就繼續去往下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天,兩人相互擁抱着,說了很多話。佟寶珠驀然發覺,其實生活中有着許許多多的誤會和誤解。
很多事情,並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別人對她,也是有着諸多的誤解。
羅瑋說,在他十四歲那年,父母告訴他,佟家人看上他了,讓他去做上門女婿。
他很氣憤!
他的事,為什麼不先和他談呢?都什麼年代了,還包辦婚姻。他才不管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要談戀愛,談很多戀愛。
要像很多年輕人那樣,什麼時候玩夠了,什麼時候再結婚。
當他玩兒夠了,卻發現未婚妻不願意嫁給她了。岳父岳母也不再一心想要他做女婿,甚至開玩笑地說,讓他過繼到佟家。
“原來是這樣啊!”佟寶珠有些失望,“我還以為你是要尋找真愛呢,不把家產放眼裏。原來還是想着佟家的家產!”
羅瑋理直氣壯道:“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結婚是兩家人的事。誰結婚不考慮對方的家庭呢?做佟家的上門女婿,不用和兩個哥哥分家產,也不用白手起家。佟叔佟嬸人不錯,閨女長的又不醜,性格也算湊合。去哪兒再找這種好事?”
話說的是沒錯,可心裏咋這麼不舒服呢。佟寶珠沉默了一會兒,接話:“我還沒談過戀愛。我要在結婚之前,至少談三次戀愛。這是我們私下的約定,你不能告訴我爸我媽。”
“我告訴你。”羅瑋捏着她的臉蛋說,“不以結婚為目的的談戀愛沒一點意思。就像是看一部肥皂劇,看的時候也樂呵,看過就忘了。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在一起的時候開心;分開了,可以幻想以後的生活。”
“幻想每天早晨醒來就看到她,會是什麼樣的情形;幻想和她生一個孩子;幻想和她白頭偕老……”
“在你龐大而又漫長的戀愛史中,有過幾次幻想啊?”佟寶珠冷哼了一聲,“別說從未想過和別人結婚,只是談談戀愛,說我也不信。你的第十三任,還是十四任女朋友,也是獨生女是吧?家裏也很有錢吧?你還跟我說過她父母很喜歡你。”
“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道理啊?我有女朋友的事,並沒有隱瞞你。你是在知道的情況下,說願意和我交往,怎麼又翻舊賬。”
兩人越談越不愉快,最後談崩了。佟寶珠不但不讓他睡在自己床上,小床上也不許他睡。
叫了保姆進來,把她房間裏羅瑋所有的東西,都挪去了別的房間。因為生氣,第二天也沒再繼續未完成的事業。
自己一個人去醫院遞了辭職書。
因為是在工作時間昏倒,醫院的領導們都嚇壞了,生怕佟家的人找麻煩。經過多次商議,他們決定等佟家人找上門時,拿出五百萬的賠償金。
對於佟家來說,這是小錢,可表達了他們認錯的誠意。以後堅決不再讓員工長時間熬夜。
此時,看到佟寶珠恢復了正常,除了遞辭職書之外,也沒再提別的要求,大家都十分高興。五百萬的事沒再提,而是給她了一張黑卡。
“家裏的親戚朋友,誰要是來咱醫院,拿着卡直接找主治大夫。醫院就是你的第二個娘家,隨時回來看看。”
“這麼優秀的大夫,從感情上來說,我們捨不得放你走。可你家的情況,我們也都了解,那邊更需要你。”
“你看,什麼時候有空了,給你開個歡送會。同事們都捨不得你,你不再這段時間裏,她們工作起來都沒精神。那個小李,還有小陳,提起你就哭……”
或許是因為,很久沒有聽到別人對她個人讚賞的話了。雖然知道這都是客套話,仍是說得佟寶珠心潮澎湃、熱淚盈眶。
走出醫院的大門,情緒還沒恢復正常。
“怎麼了?後悔了?舍不起走了?”羅瑋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鑽出來的,湊在她身邊,笑嘻嘻地說,“你這麼優秀的大夫,到哪兒都很搶手。要是後悔,又不好意思回去,找別家醫院就職。或是像胡大夫那樣,開家私人診所。公司有我呢,你不用操心。”
佟寶珠揚起手裏的包,照他背後甩了一下:“想的美!佟家的家產,我不可能讓落到你這個花花公子手裏。”抬起手腕,看了看錶,“這才幾點啊?怎麼就出來了?”
“不放心你嘛!跟他們說了,我下午再過去一趟。”羅瑋接過她手裏的包,“在這兒等我,我去開車。”
多年以後,佟寶珠回憶起自己剛醒的這段日子。記不清楚,他們究竟是怎麼又和好了。
就記得,她沒給爸媽打電話,也沒讓羅小三打。直到他(她)們回程,兩人一起去接機,他們才知道她醒。
在那段時間裏,兩人像是普通的戀愛中男女那樣,好的時候甜言蜜語,親密得狠不得喂對方飯吃,長對方身上。一句話沒說到對方心裏,就翻了臉。
不過,沒再因為生氣而把他趕出去。這是他們提前說好的,不能說分手,不能攆人。
只要任何一方說一次分手,就真分手,再不要合好。
四月的一天,兩人去了一趟故宮。佟寶珠說是想看看承乾宮的梨花,看看傳說中的“一樹梨花一承乾”,看看是不是真如傳說中的那樣,梨花一開,故宮就變成了紫禁城。
那天,人山人海,想拍一張只有自己和梨花的合影照都很難。
身邊都是人。
“放心,回去我把他們P掉。”羅瑋笑呵呵道,“我現在是P圖高手,保證把你P得沒有一絲缺點。”
佟寶珠白了他一眼。
“我說錯了。”羅瑋趕快道歉,“美女怎麼拍照都好看,365度無一處死角。”
“……去年發現了一座古墓,是一個叫張保的太監墓。”隨着人流,走到坤寧宮的時候,導遊講,“在墓里有一本手錄。手錄上記載,坤寧宮曾有一顆一環抱粗細的石榴樹,是康熙為佟皇后所移栽。石榴樹曾得方丈開過光,年年果實累累。每年中秋,佟皇后把它們分給後宮嬪妃和宗親福晉。有分福之意,多子多福嘛……”
有人笑着接話:“佟皇后只做過半天皇后,一直住承乾宮。怎麼可能把送她的石榴樹栽到坤寧宮裏。導遊,你要是想賣石榴就直說。”
“真聰明,猜對了。”導遊笑呵呵道,“不過不是現在,要等到中秋節前後。石榴是白塔寺里那顆千年石榴樹所結,誰要想多子多福,待會兒休息的時候,加我微信啊!”
佟寶珠碰了碰羅瑋:“待會兒,你去加她個微信。”
“這你都信?故宮每天的人流量就有三四萬,一顆石榴樹,再大,它能結幾個果?”
“再問問她,到了秋天,承乾宮的梨,賣不賣?咱們一起買。”
“好吧。女人就是感情動物,一點也不理智。”
趁着羅瑋加導遊微信的時候,佟寶珠不經意似的問:“你說的叫張保的古墓,是聽誰說的?我怎麼沒聽說過?”
“你覺得我不是說謊是吧?”導遊小聲道,“我表姐是考古的,聽我表姐說的。手冊上還記載,石榴樹是從白塔寺移到承乾宮的。不要說一棵石榴樹這種事,比這更稀奇的事還多着呢。你聽說過平行時空嗎?也許是在另一個時空裏發生的事,時空出現了裂縫,原本另一個時空的墓,就出現在了這個時空。”
佟寶珠點點頭:“聽說過。前不久,我看一部韓劇。男主角能在兩個時空裏任意穿棱,還可以藏在裂縫裏。”
“對對對,我也看過。”導遊笑嘻嘻道,“這是你男朋友吧,長的真帥!你這麼放心他,讓他隨便加女生的微信。”
“是未婚夫。”
佟寶珠原以為她回到現代后,會沉悶很久。再次來故宮,會心酸難過。
心酸是有一點,但沒太難過。故宮是故宮,紫禁城是紫禁城,就連承乾宮裏的老梨樹都不是記憶中的形態。
至於石榴樹,那是一個不太真實的傳說。
再後來,整日忙碌,沒時間傷春悲秋。
她和羅瑋婚後第二年,就有一個孩子。是個女孩。休息了三個月,又繼續去公司里忙活。
羅瑋在家裏的多些,大多時間,孩子都是由他照顧。
至於她爸媽,從她接手公司開始,就變成了尋常的老頭老太太,四處跟團旅遊。每次給他們打電話,請教問題,他們都有些不耐煩,匆匆說幾句話就掛了電話。
在佟寶珠以為,日子就這樣有條不紊地過下去時。兩名自稱時空局的人找上了門。
“佟總,咱們終於見面了。找您找的好辛苦。在全國範圍內,排查了將近三年,才鎖定您。您的狀態太好了,根本不像是穿越過的人。其他穿越者,都要經歷半年到五年的心理疏導……”
一個有些禿頂的中年人說。
佟寶珠經過短暫的驚訝后,隨即恢復了正常神色:“有什麼事,你們直接說。我忙的很,七點之前要回家。這是我先生給我規定的。他要是生氣,後果很嚴重。您們也知道,路上愛堵車,我要提前下班。”
“佟總放心,我們來之前,已經和您先生溝通過了。經過他同意,我們才找上您。”另一個瘦高個說。
“什麼?”佟寶珠立馬怒了,“你們跟他說過,穿越的事情?”她對當前的生活很滿意,不想打破這種現狀。羅瑋要是知道,她曾做過別人幾十年的妃子,還給別人生過孩子,這日子還怎麼過下去!
“沒有,沒有……佟總您別誤會。時空局裏的事,是五A級保密,除了當事人,其他人不會知道。我們跟他說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非您不可。可能要佔用您一段時間。”禿頂中年人急忙說,“先給您介紹一下,我叫安可,他叫夏雨天。是清朝部的組長和副組長……”
“直接說是什麼事。”佟寶珠看了看錶。辦公差的人,說話做事都不爽利。
“您現在知道了吧?這個世界存在着多個時空並存。有一個時空裏出了點問題,需要補救。”安可看出了她的不耐煩,語速極快地說,“那個地方是康熙二十八年。你過去,開局就是皇后,然後叱吒後宮。任務只有一個,您輕駕就熟,就是阻止九龍奪嫡......”
佟寶珠聽到這裏,立馬拒絕:“奪嫡不奪嫡是他們的實力,別人憑什麼干預?”
倘若說,在那個世界,她可有什麼遺憾的事。那就是覺得對不起老四。讓他夾在她和德妃之間為難,讓他失去了奪嫡的機會。
如果他有太子的身份,也許能成為一個比太子更有作為的儲君。
也許太子不是儲君,能生活得更快樂!而不是整日忙碌,不得片刻清閑。
你認為在為對方好,為對方着想。多年之後,可能會發現,當初所做的一切,也不一定真的就是好事。
“佟總,用不了您多長時間,最多三天。”夏雨天笑吟吟道,“我知道羅先生最喜歡研究養生之道,您要是同意,咱們就是朋友了。我們把歷朝歷代的養生秘方,抄一份送給您。你和羅先生的感情這麼好,這點小事,您都不願意為他做嗎?”
佟寶珠:“……”這裏是三天,可她要實實在在的某個地方,生活許多年。最主要的是,她不想和別的男人有糾葛。
上一趟的時候,她心裏沒有人。現在不一樣,她有老公。即使那個人是她老公的前世也不行,她無法接受一個對她沒有記憶的人。
“佟總,您要是接受了這項任務,您就是國家特殊人才中的一員,享受國家一級津貼待遇。將來您的女兒上學,市裏的學校,隨便挑。從小學到大學,都隨便挑。還有您的公司,不管出現什麼危機,國家都出面幫您解決。羅先生說您還打算要個孩子,國家給您安排最好的婦科大夫,您可以選擇一次生兩個或是三個……”
安可看到她越來越不耐煩,只好拿出剎手鐧:“您也發現了吧,羅先生的身份很特殊。由您來執行任務最合適不過了……”
“不要說了。”佟寶珠打斷了他的話,“有些事心裏知道就行了,千萬不要說出來。說出來對大家都不好。這一趟需要多長時間?”
“三天。”
夏雨天趕緊拿出合同:“開局就是皇后,一趟愉快的旅行。您還可以選擇屏蔽現在的記憶,以一個未知的身份踏上旅程。即新鮮又好玩兒。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又重金難求的事。我很想參與,可是我的身份不行......”
“我先跟我老公打個電話。”佟寶珠掏出手機。
“珠珠,我聽他們說了。你就當是給自己放幾天假,好好玩玩兒。家裏的事,公司的事都交給我。”手機屏幕里,出現了一張熟悉的笑臉,“別說你不相信你老公的能力啊!”
“你知道是什麼事嗎?”
“不是遊戲測試嗎?需要高端玩家。他們就選中了你。”
佟寶珠看到老公的神色自然,稍稍鬆了口氣:“嗯,是一款遊戲。完成了之後有獎勵。”
“獎勵是小事啊,關鍵是你要玩兒的開心。”
“嗯。”
佟寶珠收起電話后,問兩名時空局的人:“既然是時空可以任意穿棱。能告訴我,我走之後,那個世界怎麼樣了?”
“對不起,佟總。這需要保密。”安可笑吟吟道。
旁邊的夏雨天立馬接話:“假如您這一趟任務完成的好,我們可以申請特殊獎勵,把那個時空後續情況,獎給您知道。”
佟寶珠躺在時空局特製的休息倉里,後悔極了。她和羅瑋之間的感情,用得着別人指點。為什麼要為別人的幾句話相激,就進行一趟並不愉快的旅行?
前世是前世,現代是現代。管誰的前世如何呢!是痛苦還是快樂跟她有什麼關係。還有他的幾十個嬪妃和孩子,也跟她沒半分關係。
“開門,我有話要問。”她敲艙壁。
“她可能是後悔了,不能給她反悔的機會。她一出來,就不好哄了。除了她,再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外面的人趕緊按啟動按鈕。
“錯了……”
“沒錯!快,屏蔽記憶。”
“錯了錯了,路線的末端是德妃,時間也不對。”
“我沒按錯!”
“你沒看到嗎?她的意識朝着德妃的方向發散。”
“啟動應急方案……”
大清順治十七年,董鄂妃病逝,緊接着傷心欲絕的皇帝駕崩了。第三子愛新覺羅·玄燁繼位,次年,改年號為康熙。
同年十月初九,京城南街區,一戶人家的小女娃正在抓周。
又有新的故事開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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