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住一輩子嗎?

在我家住一輩子嗎?

鞭炮聲跟隨着車隊漸漸遠去,凌冽的空氣里,只餘下的硝煙的味道。平坦的省道上,沒有車輛,也沒有行人。就在鞭炮聲徹底消失的剎那,整個天地倏地安靜了下來。

緊接着,一聲雞鳴打破了寂靜。灰白兩色的大鵝引頸長鳴,偶或傳來的犬吠夾在其中。不知哪處響起了歌,與帶着激烈情緒的哭嫁民歌不同,這聽不懂的小調悠然的能催人入眠。

一輛三輪車突突的駛過,白鷺振翅掠過天空。烏雲席捲而來,雪珠子噼里啪啦的落下,很急,敲的瓦被叮咚作響,很快為將要融化的殘雪,重新補上了妝。

深綠的杉木林在風中搖擺,淺綠的竹葉飛舞,被雪珠敲的沙沙作響。陰沉的天氣,削弱了自然的色澤,村落無限接近黑白水墨。而檐廊下晾曬着的衣物上繽紛的色澤,成為了水墨畫中不起眼、卻也不可或缺的點綴。

時間彷彿在無限的拉長,連雪珠落地濺起的灰塵,也讓人覺得緩慢到如同慢寫鏡頭的播放。

這是一個平凡到名不見經傳的鄉村。年輕人的流失,讓它難以避免的走向衰亡。村裡陳舊破敗的屋舍比比皆是,新蓋的房屋卻無幾間。老人蹣跚的走在青石板的路上,不知心裏是否在懷念過去的繁華。

成群的白鵝至少在白米開外,可它們的鳴叫卻清晰的如在耳邊。這是萬籟俱靜之下,獨有的穿透力。

張意馳曾經總覺得自己在廣州的家過於寂靜。高檔的小區,高額的裝修費,能讓他把絕大多數噪音阻擋在外。可那股屬於都市的喧囂,浸入了空氣里的每一個離子。哪怕隔着三層夾膠玻璃的窗,也能清晰的傳達到他的心底。

有那麼一瞬間,張意馳以為自己真的穿越了時空,回到了他的過去,回到了他外公的院子。那個偏安一隅的小院,每逢春來,紫藤怒放。花瓣隨風而落,舉目所見,唯有安寧。

張意馳垂下了眼,棚戶區改造計劃,他的院子和紫藤,都快要拆了。

“你怎麼了?”龍向梅輕聲問。

張意馳修長的手指互相糾纏在了一起,良久,他問:“我……能否在你們村,留一段時間?”他突然不想親眼見證自己的童年如何飛灰湮滅,更不想回到朋友們戲稱的豪宅里做“別人家的乖小孩”。從小到大,他沿着父親規劃好的道路,暢通無阻的向前走。可從沒有人問過他,到底喜不喜歡這條鋪滿黃金的康庄大道。

23年的人生,不曾有過叛逆,只有種種無法訴之於口的壓抑。而在這遺世獨立般的村落,他好像找到了一個叛逆的契機。

他錯過了高鐵票,卻因不想返回家中,而執拗的選擇了倒車。他還稍微殘存了點幼時生活的技能,順利的在各種中巴車上倒騰。中巴車無需身份證明買票,而漫長的旅途,早沒了無孔不入的攝像頭。他的手機遺落在了幾十米深的水底,普普通通的手機,也不可能有什麼逆天的定位功能。

所以此時此刻,他因為各種因緣巧合,在龐大的監控系統中消失了!

張意馳深深的呼吸,冰寒的空氣直灌進了肺里,清冽且清新。這是他距離“自由”最近的一次。他想試一試,沒有父輩的庇佑,自己是否真的可以生存。張意馳清晰的知道,這無關錢財,而是……心態。

要知道很多時候,哪怕打開了門,金絲雀也不敢飛出金絲籠。張意馳平心靜氣的問自己:我敢嗎?

然而,龍向梅沉默了許久后,簡簡單單的答了六個字:“養不起,下一個。”

張意馳:“……”

雪還在下,龍向梅走到了路邊的木涼亭里,轉身對張意馳無奈的笑:“你知道我們村扶貧策略之一,就是每年給貧困戶二百塊交通費,送他們出去打工嗎?”

張意馳愣了愣,一時沒明白龍向梅的意思。

“這裏,窮山惡水,一無所有。”龍向梅的手指虛虛的劃過佇立在半山腰上的村落,“錯落有致的建築,層層疊疊的梯田,非常美。但是,也代表着我們連塊平整些的土地都是奢望。”

龍向梅看着張意馳笑:“沒有經濟作物,沒有特色產業。每年種田種菜的收益,僅夠餬口。脫貧致富堪稱妄想!”

“我當然歡迎你來旅遊,可你留在這裏,靠什麼生存呢?”

龍向梅的眼睛很亮,也很銳利。她似乎只需要旁人的隻言片語,就能看見人的心,看見人心裏的逃避。張意馳有些狼狽的扭過了頭,掩飾自己的表情。

不知過了多久,張意馳忍不住問:“那你……為什麼留在村裡?”

“我媽病了,還未畢業的我沒法把她接去大城市,只能回家照顧。”龍向梅的聲音低了下去,“我好不容易,考上大專,掙扎出了泥潭……”

張意馳張了張嘴,一時無言。她在寒冬臘月里救了自己的命,她理應可以索取報酬。但她好像忘記了,她還有個切切實實的改善生活的機會。

“如果我交生活費呢?”張意馳突然對龍向梅生出的強烈的好奇。在他索然無味的生活里,如此強烈的情緒,已經很久沒感受到了。

龍向梅頓了頓,問:“你是富二代?”

張意馳笑:“算是吧。”

“住宿費五十塊一天,餐費另算。現金支付,拒絕賒欠。”龍向梅毫不猶豫的拉起了生意,“我做飯很好吃,你可以點菜。家務也做的很好,保證你的被褥每三天拆洗一次。衣服隨時可以給你洗。辦事跑腿的活也不拒絕,給錢就行。還有別的要求嗎?”

“你收費……是不是有點低?”張意馳覺得有些好笑。他如果住在村裡,就相當於住民宿。按照現在的物價,民宿的住宿費都是每晚兩百塊起了。五十塊簡直淳樸到過分。

“還好,我們家不專職做民宿。不過我家買菜的錢你負責,抵扣我給你炒菜的勞務費。”龍向梅快速的算着賬,“我們家就我和我媽,吃飯成本不是很高,你不會虧的。如果你想在村裡小住的話,肯定找不到比我家更便宜的了!”

張意馳不由哂笑,合著她報這麼低的價,是害怕有人搶生意。

“可以。”張意馳隨口答應,等他走的時候,再一次性給個大紅包或許更好。

得到了意外之財的龍向梅很開心,她揚起燦爛的笑:“那你快去補辦身份證,不然你的錢取不出來。不是我小氣,是我家實在沒辦法給你賒賬。”

“沒必要。”張意馳跟着走到了木涼亭下,伸出手,“借一下手機。”

龍向梅掏出了個破舊的國產神機,小心叮囑道:“別打太久,話費可能不多了。”

張意馳撥號的手頓了頓,認真的問:“你媽媽生病,花了很多錢?”

“嗯。”

“有外債么?”

“有。”龍向梅垂下眼瞼,“當時情況緊急,我們沒錢,但醫院還是救了我媽。那時候我家不算貧困戶,醫藥費不能報銷,欠了……十六萬五千零七塊八毛。”最後一串數字,重如千鈞。

雪珠忽停,耳邊驀得一靜。

“你救了我……”

“我不是為了錢救你的。”龍向梅打斷了張意馳的話,“其實十幾萬,我也不是賺不到。那麼大的醫院,不至於因為我們家的十幾萬而停擺。我想,兩三年後再去還賬,他們也不會很生氣的。”

“是。”張意馳肯定了她的說法,稍大點的醫院,每月的流水超千萬,十幾萬算三瓜倆棗之列。最多當時的科室少個把月的獎金,龍向梅願意還錢,醫護人員們大抵別無所求了。

“但是我媽生病後身體不好,不但沒辦法工作,還要人照顧。”龍向梅抿了抿嘴,“我被困在了這裏,出不去,打不了工,沒了收入。”末了,她補充了一句,“縣城工資太低了。”

張意馳懂了,龍向梅的困境,不在於欠賬,而在於疾病擊倒了她的母親,同時剝奪了她的勞動力。她不在乎救人的感謝費,因為通常而言,感謝費解決不了問題。還不如留點人情,交個朋友,等到了真正絕境的時候,能多個求助的人。

升斗小民的人心算計,粗淺又直白,但並不令人討厭。

不過,按她對住宿費的報價來看,大概率對感謝費也有很大的誤解。張意馳認真的想:我的命應該還是很值錢的。

按開手機,沒設密碼。張意馳的手指稍停,抬頭問:“介意我用一下你的微信嗎?”

“隨便。”龍向梅一窮二白,微信里也沒什麼不能見人的秘密。

於是張意馳飛快的在搜索欄里輸入了一串號碼,申請添加聯繫人。略等了兩分鐘,毫無疑問的沒有動靜。然後他直接撥打了電話號碼,才聯繫到了目標對象。

張意馳說的粵語,龍向梅一個字也沒聽懂。只看見他掛了電話,又打開了微信視頻。就在龍向梅扭曲着臉,計算着她捉襟見肘的流量費用時,聽見了叮咚的微信提示音。

手機遞到了龍向梅面前:“轉賬給你了,住宿費生活費直接從裏面扣吧。”

龍向梅接過手機,隨意掃了一眼,嚇的差點把手機砸了!

只見微信的轉賬頁面上,赫然顯示了一串的零!十、十萬塊!?

龍向梅咽了咽口水,不確定的問:“你……打算在我家住一輩子嗎?”喜歡苗家少女脫貧記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苗家少女脫貧記更新速度最快。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苗家少女脫貧記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苗家少女脫貧記
上一章下一章

在我家住一輩子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