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屢試不第窮書生
由東水關至西水關的秦淮河,陽春三月乃景緻最美的時候,綠柳如煙照春水,十里輕風盪珠簾,滿船羅綺載花酒,燕歌趙舞留行雲,酒綠燈紅彌蓋兩岸,笙歌鼓吹晝夜不絕。
俯瞰金陵,半壕春水一城花,碧瓦朱甍,滿城春色閱不盡,煙雨暗千家;秦淮河兩岸青樓酒肆密佈,隔河遙相爭艷,大小各不同,又何止百座!
南春試,北秋闈,帝國各處的學子自天南地北齊聚金陵,剛剛參加完三年一次的春試盛舉,有成竹在胸意氣風發得的,自考場出來便三五成眾相邀奔赴青樓把酒言歡,亦有因解題不如人意而鬱鬱寡歡離場的..........
待得開榜之日,又是幾多歡喜幾多愁。
廬州府有個學子,姓楊名悠字子尤,自幼家貧,與其餘諸多學子不同的是,他不僅讀書刻苦,更精武事,自詡文武兩能,故雖家境貧寒,卻多得家鄉父老解囊相助,因此南春試,北秋闈,他都踴躍參加過,然而偏偏是這麼一個看上去前景甚好的人,卻接連落榜,算上這次,已經是第三次了。
楊悠獨自一人徘徊在秦淮河岸,家鄉父老的芸芸期望尤在眼前揮之不去,可如今,自己已經接連三次落榜了,就算自己不死心,再想參加半年後的秋闈,手中的盤纏也不夠了呀,每念及此,心緒鬱郁千迴百轉,一度讓他有了輕生的念頭。
可是,他在秦淮河邊反覆踱步了許久,都沒下得去一躍而進河中的決心,正在猶豫不決時,忽聞耳邊傳來人戲謔的說話聲。
“喂,那個白面書生,小爺在這看你好久了,你到底是跳還是不跳啊?”
楊悠心中一驚,想在熱鬧喧囂的秦淮河找個僻靜的地方實在是太不容易了,自己想要一頭跳進秦淮河中一了百了心中煩悶都要受人輕薄,心緒反轉之下,頓時來了氣,循聲望去,見石攔上有個身穿儒衫的青年人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自己這邊看,難忍心中不快,便開口朝那人喊道,“你是誰?我跳與不跳,又與你何干?”
那人見楊悠搭話,便慢慢朝他走了過來,待得近了,楊悠這才瞧清楚了那人的樣貌,五官俊朗,生得倒是不錯,可惜卻是一副青皮作態,來者指着楊悠的胸膛嘿嘿一笑,“我叫青涯,來只想和你商量一個事,你看你,反正都要死了,能不能把你胸前掛着的那塊晶石送給我?就當死前再做一回善事,也給自己助長點陰績不是?”
楊悠聞言色變,“你要我這玉石何用?”
青涯腹黑一笑,“你都要死了,問這麼多幹嘛,或者是......”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錠金子,對着楊悠晃了晃,“你別緊張啊,我又不是劫匪,實在不行,你把它賣給我也行,夠不夠?”
楊悠卻是態度堅定的拒絕了他,“此乃我從小隨身攜帶之物,怎能輕易賤賣。”
“你怎麼確定這東西是你的?”青涯目不轉睛地看着楊悠問。
楊悠不自覺用手緊緊攥着胸前的玉石,“我母親說了,這玉石是隨我一同自娘胎產出的,想乃必定是與我同命同根之物,故而將此玉石做成項鏈常年佩戴在身,特地囑咐小心看管,不可隨意離身。”
“那你知道這塊七彩玉石有什麼用嗎?”青涯又問。
“這........”楊悠語氣一滯,沉默了須臾,而後斥道,“我看你也像個讀書人,怎得這般強詞奪理,總而言之,這塊玉石,不能賤賣!”
“可你都是想尋死的人了,帶着這塊玉石還有什麼用嗎?”青涯不死心的說。
“那....那我不死了!”楊悠更正了自己的立場,改口道。
“然後呢?繼續半年後的秋闈?”青涯無語地看着楊悠,有些泄氣,他還以為這次遠道而來會十分順利的,現在看來又得費一番周折了,雖然這塊魂晶微乎甚小,光暈也暗淡得可憐,但並不代表自己可以放棄。
“那是當然。”斷絕了死志的楊悠義不容辭地答道。
“呵呵,現在可是崇禎末年,很多你以為的東西,未必是你想像中的美好。”青涯努嘴說,作為過來人,他當然知道這個帝國接下來會面臨怎樣的噩運,且不說以後,現在的局勢都已經讓金鑾殿上的補丁皇帝茶飯無思,夜不能寐了。
“崇禎末年?”楊悠一怔,隨之大怒,“狂妄青皮,你好大的膽子!可知這乃是死罪!”說著擼膀挽袖,一副要將青涯緝拿問官的陣仗。
青涯倒是忘了,眼前這鬱郁不得志的窮書生,還是個通武事的傢伙,對於楊悠的謾罵,青涯也不生氣,反而輕笑一聲問他,“那你說說,你有衝天之志,可曾得償所願?”
“這.....”楊悠又語塞了,憋了半天才紅着臉說,“當今聖上潛心勵志,假以時日,定能一掃廟堂污穢,重振朝綱!”
“他是個好皇帝。”青涯不反對楊悠的觀點。
掰回些許顏面的楊悠臉色有所緩和,把手放了下去,“那是自然!”
“可是,也僅僅是個好皇帝,如今朝堂黨羽隻手遮天,他有發掘賢能的機會嗎?”青涯不留絲毫餘力的打擊道。
“你........!”楊悠只覺體內氣血一下子又沸騰了起來,不過,卻不是對青涯,只見他一副怒火攻心的模樣,持續了一會兒后,才重重嘆出一口氣,“唉,但使此身能報國,天涯何處不蘇杭,嗚呼哀哉,嗚呼哀哉呀.....。”
青涯不怒不喜,拍了拍楊悠的肩膀,“大師在流浪,小丑在廟堂,有些事,還是順其自然的好。”
“呵呵。”楊悠的神色更顯落寞了,“好一個順其自然----唉。”
青涯獃獃地凝視着楊悠,看他調轉身子,失魂落魄地邁着步子,低聲的控訴着世道命運的不公。
“十年寒窗,屢試不第,子尤何以面對家鄉父老的殷殷期盼,你不是我,又怎知我心中凄苦,如今再次落榜,身上盤纏也.......”
“我知道,所謂十年寒窗無人曉,一朝聞名天下知。”青涯一語道出了如今這個時代所有讀書人的心聲,“接着!”
楊悠聞言回頭一看,但見一物迎面飛來,好在自身也是練家子,稍一遲疑,舉手將飛來的物體接在了手裏,定睛一瞧,是一錠黃潺潺的金子,掂了掂,足有七八兩,可是一筆不小的浮財,驚得他險些拿捏不穩將金錠掉落在地上,“兄台這是何意?”
“我叫青涯,當交個朋友。”青涯依舊有意無意的看着楊悠胸口吊著的魂晶。
“君子不受無功之祿。”楊悠充滿警惕的看着青涯。
“得了吧,看你現在也不像有錢的樣子,別逞能了,這個就當.....就當是我對你的投資了,醜話說前頭啊,得還的。”見楊悠眼神堅定,他只得隨意找了個由頭。
“投資?”楊悠狐疑道,顯然沒聽過這麼新穎的名詞。
“嗯。等你功成名就,得加倍還我,懂了不?”青涯重複道。
楊悠握得手裏的金錠咯咯作響,沉默了少許后,苦澀地笑道,“想這一路風塵僕僕,沒少受人白眼無視,甚至是欺凌調笑,肯對子尤慷慨解囊的,你倒是第一個,可是如今這科場,唉,不提也罷。”說罷對着青涯拱手一拜,“青涯兄的這份恩情,子尤銘感五內,只是這塊玉石-----。”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不可賤賣,我肯定不會強搶你的,你放心。”青涯無所謂的擺了擺手,心裏卻是志在必得,想罷乾脆就溫水煮青蛙,漸循漸進了。
楊悠作勢又是重重一揖禮,卻被青涯攔住,笑嘻嘻地問道,“小子,看你面黃肌瘦的,多久沒吃過飽飯了?”
楊悠臉一紅,囧道,“不瞞青涯兄,小弟所帶盤纏,已經用完了,如今科考不中,這才萬念俱灰,有了....有了輕生的念頭。”
青涯大袖一揮,神色豪氣萬丈,像是完全忘記了此行的目的,爽快道,“相請不如偶遇,走,帶哥好好逛逛這風情萬種的秦淮河畔去。”說完毫不生份地拉起楊悠就要走。
“青涯兄,粉黛煙花之地乃是豪門公子流連消遣之地,我等學子出身清貧,怎耐得起那般揮霍,使不得,使不得。”楊悠急得手足無措,連連呼喊道。
“你小子少羅里吧嗦的,有哥在,沒意外,放心走就是。”青涯毫不在意的說道,將楊悠抓得死死的,兩人就這麼推推嚷嚷着離開了千帆雲集的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