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生3

眾生3

周璨突然出聲插話,陸真也沒有制止,反而任她一路說下去,捻須靜默,面容平和,似乎覺得該當如此。

“藍宗主,可知京城大內皇宮、各州、郡、縣的官衙、駐軍,中原四至邊境的守備軍防,都未曾勞動過玄門百家的大駕?”周璨一雙彷彿包容了萬里星河的眼睛裏,滿是鄙夷的神色。

藍曦臣估計這輩子第一次被人以這種眼神藐視,而且是被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藐視,可周璨的話卻並沒有錯,藍曦臣迅速緋紅了臉頰,想不出反駁的言語,只怪自己一時不察,將話說得太滿。

周璨燕語聲聲,放慢語速,將所說的話清晰無比地灌進廳內每個人的耳里:“中原神州,物產豐饒,自古就被四方外族覬覦。東夷、南蠻、西戎、北狄無時無刻不想着侵犯中原。”

“藍宗主又可知,在你們仙門忙着爭奪地盤混戰連年的時候,天子調配的邊軍打退了多少次夷狄的進攻?耗費了多少糧草輜重?”周璨千嬌百媚一介女流,此時慷慨陳詞,侃侃而談,絲毫不輸於男子。

藍曦臣無話可答,若答曰“知道”,則仙門有享受天子治理之福,卻無繳納賦稅的德行;若答曰“不知”,則話已經說出,終究還是知道了。皺眉之間,看到魏無羨把手藏在廣袖之後,暗暗指着藍忘機,給自己使眼色。

藍忘機那邊,雖然一片冰霜從額頭冷到下頜,雙瞳卻似剪水如刀,藍曦臣沖他微微頷首,藍忘機清冷低磁的聲音立刻響起:“在下相信周主薄此言非虛。但我姑蘇藍氏也從未違背朝廷定下的規矩,玄門草莽之人,不得過問朝堂之事。”

這話答得絲毫不錯:既然是幾百年來定下的規則,將修仙世家與朝廷完全隔開,那麼朝廷如何平定外患內亂,都是朝廷的職責,與修仙世家毫無關聯,更輪不到重提賦稅的事了。

藍啟仁聽了藍忘機之言,大為寬心,藏不住的暗笑全部順在了鬍鬚上,不住點頭,側目瞧陸真的臉色,發現竟比自己的臉還要黑了,褪去許久的紅潤終於開始浮現。

但周璨螓首微揚,接着藍忘機的話往下說道:“既然藍二公子知道仙門不過問朝廷之事,那麼也應該知道,仙門行事,應順應天道,斬妖除魔,維護黎民蒼生,而不是爭權奪利,製造戰亂,遺禍民間。”

藍忘機回答道:“姑蘇藍氏參加射日之徵,實因生死存亡之際,不得已而為之,並非為爭權奪利。”

周璨側首將眼波橫過藍忘機,道:“仙門之間爭鬥,又有哪家真的置身事外、獨善其身的?多年征戰,中原龍脈擾動,災害不斷,黎民受苦。既然是仙門世家惹下的禍患,理應由仙門世家來承擔這個責任。”

因藍忘機與周璨一番理論,藍曦臣得空調整思緒,此時從容與陸真言道:“陸刺史今日到訪,無非就是要打破先皇定律,向我姑蘇藍氏追討賦稅,卻不知這是刺史之意,還是天子之意?”

陸真雙手揖天,肅然答道:“天子心繫萬民,為維護民生社稷,對仙門重征賦稅,乃今上與群臣商議后的決定,我一個小小刺史哪有膽子自行其是。”

藍曦臣問道:“是對所有仙門世家重征賦稅?”只盼陸真答個“不是”,但心底卻如明鏡一樣,知道陸真決計不會如此回答。而如果真是天子下達對玄門百家重啟徵收賦稅的命令,那麼今日無論如何也逃避不掉了。

陸真道:“實不相瞞,確是對所有仙門世家重啟賦稅。”端起茶盞,垂下眼帘,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才對藍曦臣又道:“今日,四大仙門所在州的刺史,都遞了拜帖,上門拜訪各家仙首。”

魏無羨聽得眉頭驟然鎖起,原來這陸真是故意的啊,方才不把朝廷全面佈局的情形透露出來,而讓周璨與藍忘機一問一答間拋出必對仙門世家重啟賦稅的理由,最後再擺上一道天子之命,不管你姑蘇藍氏認同與否,其實都只有一個結局。

藍曦臣緊盯着陸真說道:“倘若各家仙首都不同意變更這數百年的規矩呢?”他一貫溫煦優雅的表情,忽然變得凌厲起來,這句問話的背後也讓人聽出那麼幾分恫嚇的意味。

魏無羨瞧見藍曦臣的表情,突然有點冷,輕輕打了個寒顫,即使在前世與之敵對的時候,都不曾見過藍曦臣露出這種帶着威脅的神情。看來,即使是排名第一的仙門名士,也不得不在全族的利益面前,滿身銅臭的斤斤計較,魏無羨暗暗地嘆了口氣:“以後花藍湛的錢恐怕不能隨心所欲了。原本一次買五壇酒的,就只買三壇吧。”

陸真卻第一次在眾人面前露出淡淡的微笑,徐徐說道:“為了天下黎民百姓安居樂業,邊境穩固,社稷安康,眾位仙首一定會顧全大局,以眾生為先。”他的這番話,分明是穩操勝券,底氣十足。

魏無羨側過頭去看藍忘機,罕見地看見藍忘機也露出錯愕的神色,兩人同時想到:昨夜裏天師到訪時給藍曦臣看的先祖遺命的冊子,只怕整個經過都已經讓刺史知曉。藍曦臣即使想要抗命以維護家族利益,也不得不考慮面對的,是能夠在瞬間覆滅整個藍氏家族、修為深不見底的天師,和天師背後的天師門。

陸真一直看着藍曦臣,直到他臉色回復到尋常,方才又說道:“各仙門世家近幾年大肆將平民的產業掛到自己名下,導致朝廷賦稅年年大幅走低,長此以往,整個社稷將徹底傾覆,民不聊生。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仙門百家也將自食惡果。”

接着話鋒一轉,又道:“但今上念及仙門世家過往功績,還是對各家祖傳的田地與家貲免征賦稅,對民間支付給仙門的除邪報酬和仙器買賣免征佐稅。這樣算下來,仙門世家不過是交出原本不屬於自身的利益,卻對整個社稷功德無量。”

藍曦臣垂眼沉默,思量半晌,又與藍啟仁相望一陣,心知今日姑蘇藍氏不得不接受這個天命。其實在座眾人都明白,維持整個中原百姓安居樂業,生生不息,是天道,是天地間第一法則,不論身在廟堂還是身處江湖,有德者都必將遵循此道。

陸真等人,今日同時向四大修仙世家進言,也是志在必得,定要同時獲得四大世家的首肯,才能帶動其他小家族,進而將整個修仙界不該佔據的利益收回到朝廷手中。

只是不知道天師是否在一夜之間飛遍四大世家,露面揚威,將一眾仙首唬得服服帖帖,方便今日各州刺史上門宣佈新規。其他家族不清楚,但姑蘇藍氏,自然是不敢違抗先祖遺命的,既然先祖遺命不惜一切協助天師,那麼天師要藍氏儘力滿足刺史的要求,藍曦臣不得不從。

陸真笑道:“既然藍宗主不再反對,那麼陸某也就算完成今上之命。接下來在姑蘇境內所有仙門的田產家貲核對、造冊、登記、統算,就有請周主薄協助藍宗主辦理吧。”他話明面上雖說是周璨協助藍曦臣,卻誰都聽得出來,真實意思則是反過來,讓姑蘇藍氏聽周璨安排,籌備這徵稅的系列基礎事務。

藍啟仁一張臉拉得老長,已經憋了許久,此時再也未能忍住,說道:“陸刺史有所不知,我雲深不知處家貲賬目皆由男修掌管,周主薄在此實在不便。”將一個如此美貌的女子放進雲深不知處幾百名男修中間,藍啟仁只是想想就已經快要心跳驟停,簡直不敢預料會出什麼亂子。

誰知周璨倒是一臉無謂地說道:“藍老先生多慮了,我一向做男子打扮,不必將我視作女子。”

藍啟仁心道,只要你頂着這張臉出沒在雲深不知處,無論男裝還是女裝,都是禍害。就算自己對藍氏子弟的家教有信心,卻對人性沒有信心啊。已經出了一個魏無羨,幾乎就拐走了藍忘機,要是有人再拐走藍曦臣……藍啟仁覺得自己無顏去見藍氏列祖列宗。

陸真笑道:“藍老先生放心,周主薄見識才能,遠高於一般男子,既是我朝廷官員,則不必用一般男女之防來看待。”說罷也不待眾人回答,站起身來,對着藍曦臣一禮,說道:“還請藍宗主高瞻遠矚,儘快將陸某所託之事辦妥。時辰也不早了,陸某今日就先告辭。”

藍曦臣心中五味雜陳,卻也無法拒絕,只得回禮,接着率領藍啟仁、藍忘機、魏無羨將陸真送出清心廳,在廳門前告別。藍氏門生在前面帶路,原先門廊下方休息的陸真的四個隨從立即跟了上來,簇擁着陸真往雲深不知處外面走去。

眾人轉過身來,魏無羨眼尖,看見周璨將一個放在廳內角落裏的大包袱挽在肩上,正想跟藍忘機咬耳朵說這個姑娘是早就做好準備要在雲深不知處長住了,就聽見周璨冷冰冰地問道:“不知現下可否給我安排一間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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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看,會有顛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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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師之忘魔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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