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道-3
那時魏無羨就拉住一個夥計問道:“這個價格的高低怎麼來計較呢?”這個夥計正是晚上在廚房裏吹牛的何三,因為一早上的消息印證了他看見十來個人一起墜落的說法,可能還贏了些錢,高興得嘴都合不攏,聽見魏無羨問他,更是舒坦。
何三眉飛色舞地說道:“客官您不知道,這聶家最倒霉的一個仙爺就是摔在我們房頂上的那個,其餘幾個都是摔在田裏;而趙家那些仙爺就倒霉啦,有三個摔在牛棚里,你說怎麼就那麼湊巧,硬是砸死了三頭牛!單算這三頭牛的價錢就不得了啦!”
在民間,牛是最重要的牲口,一年地里的收成,基礎都靠耕地的牛,因此平民最是看重,一頭牛的價格,往往比普通人家整個的家當還重。
魏無羨在樹上替趙宗主算算賬,還有砸壞牛棚的錢,砸壞苗木的錢、砸壞房屋的錢,嘖嘖,不會多到肉痛,但也不會少到當洒水。看方才趙宗主的樣子,不像是腰纏萬貫富得流油那種仙門,不知道會不會賴賬。
果不其然,趙宗主一看那疊紙,臉色就青了,待看清楚后,就有點黑了。他身旁的門生不知道該不該代宗主出面講價,在那裏躊躇難言。趙宗主將手中那疊紙交給門生,道:“你們看看,有哪些是錯了的?”
這下子那個門生有點懵,翻了幾遍,對趙宗主道:“宗主,這個,這個,沒錯。”趙宗主氣得十年的眼白都翻出來了,心裏直罵這個門生蠢,但又不好直接表露出來,只得裝作漫不經心的說道:“沒錯?也罷,我就是讓你看看。”
魏無羨看着趙宗主吃癟的樣子,簡直樂得想要跳下樹去再損趙宗主幾句,忽然想到自己當年在亂葬崗上也是捉襟見肘,沒有錢使,連買土豆都不敢買品相好的,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又想到吃個飯也是藍忘機付的錢,“還是藍湛好,好像從不缺錢花。”想到這裏,微笑起來,朝藍忘機看去。
藍忘機如玉像似的,站在醫館門口,不動聲色地看着趙宗主在那裏演戲,眉目沉靜,如描如畫,美如謫仙,魏無羨想着這麼個仙人居然是自己的,心頭就“嘩啦”一下,像是打翻了蜜罐子,整個人都甜得發膩,還想湊到藍忘機跟前也蹭他一身的蜜糖。
聶懷桑雖然柔軟可捏,但眼力見還是有的,一看趙宗主扭扭捏捏不肯付錢,知道機會來了,便對拿着另一疊紙的客棧掌柜道:“不知這位先生手中的,可是我清河聶氏的賬單?”
客棧掌柜本來被晾在一邊,擔心着自己手中的單子也被剋扣甚至拒付,正在局促不安,聽見聶懷桑這麼一提,趕緊走上前去,將手裏這疊紙遞了過去,說道:“正是,請聶宗主過目。”
聶懷桑看都不看,對身旁管事說道:“趕緊付了吧,不要叫鄉里鄉親的以為我們小氣賴賬。”那管事伸手拿了過來,簡單核計了一下,覺得沒錯,就從懷裏拿出銀子開始付賬。聶懷桑側過頭去對趙宗主道:“趙宗主,您那邊要是帳還沒有理清楚,我就不等你了,咋們就此別過吧。”
趙宗主不甘示弱,忿忿地掏出錢袋,也跟着付了賬,只是那眼光閃着狠毒,朝聶懷桑盯了好幾眼,但眼尾掃過藍忘機,發覺藍忘機也在看他,瞬間就將戾氣壓了下去,作出很平靜的樣子,對藍忘機和聶懷桑抱拳道:“趙某還有急事,就先行告辭了。”
魏無羨在樹上將趙宗主的神色變化看得清清楚楚,不禁又替聶懷桑捏了一把汗,心道如果不是藍忘機在這裏,此刻聶懷桑恐怕已經伏到在地,但過了今天,這趙宗主是肯定不甘心的,不知道會怎樣找他的麻煩。
只見藍忘機與聶懷桑都回了一禮,趙宗主就帶着一個門生御劍走了,留剩下的門生處理此間事務。跟着地保和客棧掌柜也帶着村民離開,藍忘機看着聶懷桑,似乎是用眼神詢問他何時出發。
聶懷桑這時好像也不急着走了,對藍忘機說道:“含光君,謝謝你此次相助。”藍忘機淡淡道:“舉手之勞。”聶懷桑又問道:“今日含光君在此,是一個人夜獵路過?”
聶懷桑知道藍忘機一向喜歡獨來獨往,但從未聽說過藍忘機還會特意不着家袍在外夜獵的,除非是不願意讓人知道行蹤,但藍忘機又會因為何事不願意讓人知曉呢?聶懷桑非常好奇。
藍忘機知道他在試探,但自己既不願意透露魏無羨的事,也不願意說謊,因此只是答道:“夜獵,路過。”並不承認也不否認是一個人來,說話間澄亮透明的眼睛盯着聶懷桑,看他作何反應。
可能聶懷桑也並不是一定要得到答案,有些事隨口問問也就罷了,聶懷桑收起好奇的神色,隨意“噢”了一聲,就轉換話題道:“沒想到幾十年不出事,到我手裏竟然出了這麼大一個事故,如果兄長在……”悲聲漸露,幾欲掩面。
藍忘機也只是輕聲嘆了一口氣,算作回應。魏無羨原來沒有閑情也沒有時間一直打量藍忘機,今天躲在樹上,熱鬧看完百無聊賴,遠遠地就盯着藍忘機不住地看,看到藍忘機嘆氣也是風采斐然,心想這個人連嘆氣都那麼好看,又感嘆聶懷桑怎麼還不走。
等到聶懷桑對守在醫館的門生交待完醫治傷者的事項,也準備離開時,突然想起一事,對藍忘機道:“含光君,趙宗主他們好像是往金麟台赴清談會。本來三哥也是要我去的,但我沒心情本不想去。如今看來是非去不可了。”
一提到金光瑤,藍忘機的神色就略微沉了些,但聶懷桑的眼神並沒有在他臉上停留,只顧着不能落在趙宗主後頭,隨後就匆匆地與藍忘機告辭而去。藍忘機轉頭看向魏無羨藏身的大樹,緩緩走過。
魏無羨趁人不備,悄悄地從樹上溜下來,跟在藍忘機後頭,腳步加快與藍忘機並肩而行,說道:“含光君,你猜聶懷桑急着趕去金麟台做什麼?”
藍忘機低聲答道:“不知。”
魏無羨嘻嘻笑了一聲,道:“別看聶懷桑在你面前說話跟蚊子似的,他心思轉得可快了,估計是怕趙宗主在清談會上編排他的不是,急着趕去找金光瑤撐腰的。”
藍忘機道:“赤鋒尊突然離世,對清河聶氏的打擊不小。”突然轉過頭來,看着魏無羨說道:“你知道聶懷桑如何想?”
魏無羨微笑着道:“那是自然!當年我們可是無話不說!他的那些心思,我清楚得很!”一下子勾起在雲深不知處時,那些恣意風流的日子,眼角都有些飛起,笑意盡現。卻沒發現藍忘機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像是烏雲遮住了夕陽,變得朦朧不清。
藍忘機突然用清冷的聲音問道:“無話不說?”眼帘垂下,只看着地面有些破碎的石板路,往前走着,兩隻手在袖子裏握成了拳。
這種轉變也實在太明顯了,魏無羨走到藍忘機前面,轉過身來面對着他倒着走,一雙眼睛在藍忘機臉上轉了幾遍,笑道:“含光君這是怎麼了?”
其實早年間在雲深不知處魏無羨前呼後擁的情形,藍忘機清楚得很,聶懷桑作為魏無羨最忠實的跟班,粘得比江澄還緊,只是那時候的藍忘機心底有几絲羨慕卻根本不想承認。如今翻出陳年的老醋嘗了嘗,卻被魏無羨一眼望穿,遂不看魏無羨,只顧垂眼看路。
“哈哈,含光君你這壺醋藏了多少年了?”魏無羨不依不饒,似笑非笑地調侃着,見藍忘機低頭不理他,就伸手去托他下巴,藍忘機的臉被抬起來,那雙淺淡的眼珠總算對準了自己,“蓋子總算蓋不住了吧?”魏無羨嘴角已經掩蓋不住笑意,又看見藍忘機的耳垂泛起了粉色,本想將藍忘機就地正法啃上幾口,但路上行人漸多,只得放手,兩人規規矩矩地走回客棧。
進得房裏,魏無羨忍不住又將藍忘機調侃一番,下場就是被羞得耳根通紅的藍忘機壓在榻上翻不動身,喊了投降才罷。
魏無羨找個理由,對藍忘機正色道:“罷了罷了,我們談正事!”果真做出一副正經樣子,藍忘機見狀就鬆開了鉗制,但仍懸在他身上,居高臨下看着他,等他說話。
“那個,我說這次事故之後,玄門百家內部會產生爭鬥,你信不信?”魏無羨將在心頭繞了好久的話說出來,以為藍忘機會不置可否或者說不信。
但藍忘機卻道:“信。”魏無羨覺得甚是精神,含笑問道:“含光君是怎樣認為的?說出來,看跟我想的是不是一樣。”
“此處事故發生在金麟台今年最大一場清談會的前夕,趙宗主肯定會與聶懷桑在清談會上將此事弄得眾人皆知。”藍忘機慢慢地說道,“而金光瑤初登仙督之位,定會在這上面做文章。”
魏無羨大笑道:“不愧是我夷陵老祖的人,好藍湛你想得跟我一樣!不過,你想他會做什麼文章呢?”
“不知,估計會想法讓修士在空中御劍不再隨心所欲。”藍忘機仍舊慢慢地說道,看着魏無羨的笑顏,似乎有些迷醉,於是將身子俯下了些,讓兩人面孔相距不到一尺。
魏無羨又笑道:“好呀!果真是我的人!我替你多走一步,我猜金光瑤會提議劃分劍道。”
“劍道?”藍忘機重複了一遍,隨即領會,勾起嘴角道:“可行嗎?”
“管他可不可行!我覺得今天的任務是,將我們可行的事做完再說!”魏無羨猛然勾住藍忘機脖子,將他拉向自己,另一隻手已經伸進藍忘機的衣襟,邪邪地一笑:“讓我看看,我的含光君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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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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