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期
“紫煙該死,甘受懲罰。”
“我可是把我最重要的寶貝交給你,紫煙姐……”少女的聲音越來越輕,只能看見兩片薄唇微微顫動,風一吹就要給卷跑了似的。
可是跪在地上的紫煙還是聽見了。
她何嘗不是一樣。
“沒事,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是師父讓你瞞着我不告訴我的吧。”莫青璃彎下腰扶起仍跪在地上的紫煙,讓她坐在桌旁的凳子上,又用手探了探茶壺的壺身溫度。
“茶涼了,我去重新沏一壺”。
紫煙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沒有說話。
原本的那壺茶,是她來的時候剛剛沏好的新茶,到現在,前後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怎麼會這麼快就冷了。
莫青璃說是去沏茶,可是卻過了許久才回來,足足有三炷香的時間。
“我記得紫煙姐喜歡雨前茶,特意從樓裏帶過來的。”莫青璃拿過兩隻青瓷杯盞,替自己和紫煙一人倒了一杯茶:“嘗嘗,味道該是同以前一樣。”
茶水滾燙,倒在茶盞裏面也是霧氣繚繞。
莫青璃這才抬頭看了她一眼,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那雙明亮的眸子帶着似笑非笑的意味,可目光卻並不柔和,飄過來的時候,像刀子一樣地在紫煙身上輕輕戳了一下,帶來一股斂而不發的冷意。
“紫煙奉前樓主命下山,到了右丞相府,那時候鍾離小姐就已經坐着輪椅了,而且府里禁止談論此事,後來我從一個要好的丫鬟口裏得知了大略,就在我下山前不久,鍾離丞相被刺殺,當時小姐替丞相擋了一刀,刀傷並不深,只是刃上塗了罕見的劇毒,連太醫也無法醫治,後來毒素擴散,就……”
紫煙知道她話里的意思,若自己還顧念二人情分,就應該把事實都告訴她,其實事到如今,只要莫青璃想查,很容易查到,她如今卻還是問她,說明她是真的沒有責怪於她。
莫青璃也能夠理解師父為甚麼要把這條消息攔下來,若按自己當時的性子,不偷跑着下山才怪。
她不怪誰,只怪自己不夠強大。
紫煙說話時一直在注意着莫青璃的神色,只見她一言不發地盯着手中的茶盞,良久,忽然狠狠地將已經冷掉的茶一飲而盡。
二人並沒有談多久,東邊已經發白。
莫青璃怕鍾離府起疑,就讓紫煙早些回去了。只不過紫煙剛走片刻,她腳下就跪了一個黑色的身影。
“回稟主上,紫堂主說的與查到的結果完全吻合。”
“知道了。”
莫青璃低頭有些出神的看着已經空了的青瓷杯盞,猛地握緊掌心,手裏的杯盞被震得粉碎,她攤開手掌,輕輕吹了一口氣,那些瓷片的粉末扯成一條青色的薄紗,隨風飄散了。
可是,我不會再信你第二次。
莫青璃兩指揉了揉眉心,按照約定,今日該是去左相府見易相的日子了。
左丞相易府。
“想不到青公子的主人如此年輕,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易相高居主位,絲毫不掩飾對莫青璃的讚賞,許是愛屋及烏,畢竟是君曦讓他幫的人。
“易相謬讚,後生晚輩,怎敢在前輩面前班門弄斧?”莫青璃特意換了一身玄色長衫,與她頭上的羊脂玉發冠交相輝映,手裏一把未着扇面的竹骨摺扇。
對易相這種看慣風雲與各色人物的人來說,不能傲慢,也不能過於謙虛,無論哪一種,都會惹來反感。
“敢問公子貴姓?”易相細細打量了一下莫青璃,越看越覺得滿意,甚至越看越親切,心道不愧是君曦看中的人。
“晚輩姓莫,名喚青璃,幼時亦是京都人士,只是後來遭逢家變才遇着師父。”莫青璃說的
都是實話,只不過是含糊地概括了過去,來的時候師父說過,此人可信,但自己還是不放心。
“你師父可是喚作君曦?”易遠猛地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師父真實名姓我也不知,只知師父名字裏有個‘君’字,江湖名號是鬼母。”莫青璃抿了抿唇,方輕聲開口道。
其實鬼母與易相的事情莫青璃略知一二,還是從好酒的師祖——老鬼那裏聽來的,有一次老鬼醉酒,不小心說漏了嘴。
故事其實說白了就是恩怨情仇,只不過不是身在其中的人是總是無法體會箇中滋味的。
大約在三十多年前,具體多少年,她也不知道,老鬼沒說清楚,易相是江湖年輕一輩的翹楚,文武雙全,模樣俊俏,甚至還得了個玉劍公子的美名,而莫青璃的師父亦是名門之後,英姿颯爽,一個人闖蕩江湖,再後來,就像書里寫的那樣公子佳人天定良緣,琴瑟和鳴,一時羨煞江湖。
只不過好景不長,後來的後來,好像是因為家仇,冤冤相報,恩斷義絕,天高海闊,不復相見。
而今,她是江湖聞風喪膽的鬼母;他是朝堂風雲叱吒的易相。
命運弄人,這件事真是莫可奈何。
“她竟是連真實名姓也一併捨棄了么?”易遠低低呢喃。
莫青璃見易相面色凄然,心下瞭然,也不好說些甚麼,師父的事,自己不好插手,況且,她自己那邊也有些自顧不暇了,哪裏還管得上這許多。
不過臨走時還是將簪子留了下來,斯人不再,留個念想罷了。
“不過,易相你既為江湖人士,為何竟入了廟堂?”出府時,莫青璃背對着易遠,低頭似是不經意問了一句,也沒等他回答便離了府。
這答案只有易遠自己知道。
“我還是想站在你輕易就能看見的地方,君曦。”
易遠痛苦地閉上眼,有滾燙的液體在眼皮底下流動。
莫青璃這幾日有些坐立不安,常常一個人在房裏走來走去,要不然就是在街上逛來逛去,但其實甚麼東西都沒買。照理說易相的事解決了,查消息手下的人可以辦,她應該很輕鬆才是,可以安心去找她心心念念的人了。
可問題就出在這裏:她不敢去。
寧願夜裏偷偷摸摸潛入右相府看她,卻又不敢光明正大的與鍾離珞相認。
為此,紅袖可是傷透了腦筋,為甚麼呢?
莫青璃白日在臨江仙或者酒樓附近走走停停,無所事事就愛叫她過去問問情報,害得她和橙夏的二人時間少了一半,心裏能不怨念嘛,不過怨念之餘也慶幸不是莫青璃不是夜裏喊她過去,否則……
於是,紅袖展開了對她們年紀最小的樓主的諄諄教導。
“主上啊,你看,你來京都都十天了,這樓里也沒什麼事,消息自有我替你查,你趕緊去見鍾離小姐吧。”
“可是……”
“可是甚麼啊,你不想見她?”紅袖撫額,幾乎要仰天長嘆。
“不是,我……”莫青璃還想說點甚麼,又給紅袖打斷了。
“你甚麼啊,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等等,好像有甚麼不對,不管了,就這麼說吧。
莫青璃沉默,終於點了點頭,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提氣縱身,幾個起落,身影消失在紅袖身前。
紅袖站在原地擦了擦額角的汗,這個主上,平時做事這麼果決,這次怎麼拖拖拉拉的。
不知何時,她身旁多了一個橙色的身影,橙夏從懷裏掏出絲巾替紅袖擦汗,揶揄道:“我的大堂主,大功告成?”
“那是,本堂出馬,絕對拿下。”紅袖偏頭一甩,高高昂起頭,得意道。
“又貧。”橙夏笑,伸手捏了捏紅袖挺直的鼻樑。
“夏夏你說,主上怎麼這次這麼猶豫不決?”紅袖收斂起不正經,問道。
“因為,遇見在乎的人了,”橙夏握了身旁女子的手,柔聲道。
望向紅袖的眸子滿是情意,我們也曾經歷過的,不是么?
另一邊,莫青璃很快便到了右相府,只是天色尚早,她在府外又守到天黑才進去,熟門熟路尋到鍾離珞的房間,從懷裏摸出一張寫好了幾天的紙條,放在身上太久已經有了些褶皺,將紙條綁在袖箭上,從開着的窗戶射了進去,“篤”的一聲正釘在柱上。
“小姐,有信。”莫青璃聽見紫煙的聲音,放心的離開了丞相府。
屋內。
鍾離珞打開那張有些褶皺的紙條,上面是莫青璃工整雋秀的小楷:“明日申時,城郊三里亭,不見不散。”落款卻是草書的“汐”字,筆力剛勁,墨透紙背。
她扭頭望了望窗戶外面暗沉的黑夜,那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這人,真是辛苦她在屋頂待了幾夜了。
再不來,她可要先去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