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當時,她正手拿一瓶紅酒,竟然還哼着歌,顯得很快活似的;反而是我這位王宮的正牌主人之一,在遇見她之後顯得有點慌裏慌張,心虛得很。
我純粹是因為被她嚇了一跳而忍不住自然產生了一些緊張的情緒——畢竟我還沒有完全適應西方王室這些舉凡“國王與情人”之間竟然能夠大喇喇公開幽會的習俗。可與我的拘謹相比,伊薩多拉小姐就大方開放得多。
她在一怔之下迅速地恢復了正常,甚至大大方方地走上前來,伸出右手食指,塗著紅色蔻丹的指尖輕輕地在我的下巴上一劃而過。
“真可愛啊,公主殿下。”她含笑說道。
她的嗓音有點不常見的沙啞,似乎和我印象里的也不太一樣。或許是因為這個時候是深夜的關係,又或者只是因為她今晚曾經過度使用了自己的嗓音才會如此——我不敢繼續想下去。
“……夜安,女士。”我竭力保持着鎮定,朝着她也同樣點了點頭。
雖然我管不住自己臉上泛起的窘紅,可我還是可以表現得稍微成熟一點,不那麼大驚小怪的。我想。
可是伊薩多拉小姐彷彿看透了我竭力保持的鎮靜之下內心那個已經捧臉尖叫的小人。她笑着站在那裏,上下端詳着我。我反而像是那個深夜潛入王宮的小賊一樣,尷尬不已地站在她面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不過她很快就笑着說:“公主殿下原來是個這麼可愛的姑娘啊。一點也不像是個能把奧利弗死死得罪了的棘手女士呢——”
我:“……”
很好,我現在已經知道,我死死地得罪了我哥哥派我去親善的目標人物。我的魅力值馬上就要下跌百分之二十了。這真的是太好了。
我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地應道:“……我無意讓公爵大人發怒,這中間可能是有什麼不得了的誤會吧——”
伊薩多拉小姐笑眯眯地答道:“誤會?……哦,或許真的是如此吧。”
她意味深長地瞥了我一眼,然後祝我擁有一個美好的晚上,掠過我施施然走掉了——那個方向就是國王的卧室!我不可能看錯!
……到底誰才會擁有一個美好的晚上啊!母胎SOLO的我很不想知道!
但總之,那天以後,伊薩多拉小姐和我之間就彷彿建立起了某種奇妙的默契感。她好像對我也產生了一點興趣,時常前來拜訪我。而不得不說,她看上去比其他環繞在我身旁的貴族小姐可有趣且真實得多了;所以我當然也不可能拒絕她的親近和友誼。
所以,今天,我懷疑這封請柬是伊薩多拉小姐送給我的,而不是真的來自於譚頓公爵的意願。
請柬上署名為譚頓公爵,這當然是因為,今天是他的生日。因此,請柬上的活動是——為了慶祝他的生日而在他的豪邸里舉辦的盛大舞會。
我懷疑他真的想要看到我。華宅,舞會,主辦舞會的青年貴族——這些要素,再加上我和他這兩位參與者,我覺得只能組合出一段不愉快的記憶來。
不過這場舞會,我不去也得去。我哥哥可不會坐視我矇混過關,他發佈的那個支線任務還明晃晃地懸挂在我頭頂,像是不知何時會落下來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我想了想,精心地裝扮了自己,然後又精心地在那些主動來邀寵的、沒什麼頭腦的貴族青年之中,選擇了一位作為我今晚的舞伴。
反正他也就是個工具人,我完全不需要他知情識趣。還不如說他越沒腦子越好,反而更加方便我行事。
下午上課時,我還曾經問過柯倫,他有沒有接到譚頓公爵生日舞會的邀請。
柯倫說他也接到了請柬,但是並不打算前去。我苦着臉對他私下抱怨了一通我哥哥那個痴心妄想的任務,他充滿同情地安慰我說,有一天當國王陛下意識到自己無法通過這種途徑來操縱公爵大人的話,或許就會放棄的。
我本來想要對他再抱怨兩句我今晚將不得不再去討好一輪那個可怕又深沉的公爵大人,可是話到嘴邊我又咽了回去。
我不太想讓柯倫知道我內心的那些彎彎繞,尤其是那些能夠體現我並沒有那麼純真可愛的部分。我寧可讓他覺得我還是那個光明向的、一腔熱忱在努力着的小公主,也不希望他知道我早已經是那個逃出過高塔、參與過除滅叛徒的陰謀的——小公主的頂替者。
於是我天真地向他表示了一輪羨慕之意——“哦,我真希望有一天我能像你這樣,不想參加的社交場合就可以乾脆地拒絕掉!”——然後匆匆忙忙地回到卧室里為了晚上的舞會做準備。
當夜幕降臨的時候,我的馬車停在了譚頓公爵豪邸的門外。
不得不說這座豪邸比我見識過的韋特洛克侯爵的宅邸還要豪華十倍,佔地面積說不定也要大上十倍。
譚頓公爵的宅邸坐落在王都大道盡頭的半山上,從王都大道上單獨有一條道路分叉出來,可以直通他的宅邸。那條路連接王都大道的分叉口不遠的地方就是兩道鐵門,平時一旦關閉的話,誰也很難通過那裏接近他的宅邸,安全性看起來說不定比坐落在王都正中的王宮還要強上許多。
此時,那條道路以及道路盡頭的豪邸都燈火通明。許多馬車擁擠在那條路上緩緩向前行駛。因為我乘坐的是皇家馬車,其它貴族的馬車都被驅趕到路旁讓我的馬車先行通過,我佔了這個公主身份的便宜,才算沒有經歷一下這種古代版的交通堵塞。
我下了馬車,挽上我今晚的舞伴亞瑟的手臂,拿出那副貴族小姐矯揉造作的作派,緩緩走進大廳。
伴隨着門口的聽差一聲大喊“卡蜜莉婭公主殿下到!”,原本人聲鼎沸的大廳里,忽然有了片刻的寂靜,只有一旁的樂隊還演奏着悅耳輕快的樂曲。
所有的人好像都暫時停止了手上的動作,轉過身來將目光投向大門口。
我站在那裏,微微挺直了背脊,昂起下巴,露出恰到好處的一點傲慢的姿態。
反正他們也不敢當著我的面說我什麼。至於背後嘛——即使是我哥哥,說不定在他們口中名聲都很不怎麼樣吧,更不要說是我這個半路被找回來的半吊子公主了;我不介意。
就在這片短暫的寂靜中,皮靴輕叩在大理石地面的聲音有節奏地響了起來。
嗒,嗒,嗒,嗒——
幾乎所有人又同時把目光投向聲音的來處——包括我在內。
今晚舞會的主角——譚頓公爵,出現在通往二樓的階梯的頂端,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一樓的大廳。
他左手依然拄着一根文明杖,整個身軀向左側微微傾斜,姿態閑適地站在階梯的頂端,目光似乎一掃就準確地落到了大門口,就那麼保持着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俯視着我。
……活像是個標準的所謂“紳士惡棍”的形象一樣。
他穿着一身簇新的華服,天鵝絨燕尾服的顏色是近乎於黑的一種深紅色,讓我想起遊戲裏的一幕——在遊戲後期,當小公主逃出王都的時候,曾經遇見過一個事件,就是在山上的一間屬於譚頓公爵名下的礦場裏,一個三十幾歲、看上去卻飽經風霜像是四五十歲的礦工因為身體不適而被苛刻的監工大聲呵斥並鞭笞,推倒了他;他摔下去,腦袋正好磕碰在一塊石頭上,就那麼不省人事,生死未知。
那個事件,是小公主決意統率反抗軍推翻暴君哥哥的統治的起因之一。可是此刻,我注視着譚頓公爵的華服,腦海里浮現出的卻是當時看到的遊戲畫面——那個中年男人摔跌在一塊深色岩石上,頭破血流;譚頓公爵的天鵝絨燕尾服那近乎於黑的深紅色,就仿若當時染在石頭上的血色。
他的雙腿修長而結實有力,包裹在一條黑色長褲中;腳上的長靴皮質鋥亮,一定也是手工定製的。
他注視了我片刻,連頭上的那頂大禮帽都沒有摘下,更沒有行什麼九十度的鞠躬禮之類的,只是漫不經心地向我微微點了點頭,甚是無禮。
我在想,說不定柯倫就是因為這個才不肯來的。什麼“我以前和譚頓公爵不睦,今日公主有要事與公爵相商,我在場未免有些尷尬”云云,全都是屁話吧。
其實他只是知道譚頓公爵這副眼高於頂,將百姓、大臣與貴族全都一鍋燴,玩弄於股掌之間的臭德行吧。連我這個拜恩王國唯一的公主都只能得到他這樣無禮的慢待,柯倫的頭銜不過是區區一個布雷斯特伯爵,比他低了兩級,他就更不待見了。
見鬼的,真想掀桌。可惜我面前沒有桌。
亞瑟作為我今晚的男伴,生平頭一次被委以如此重任,興奮得兩眼放光。此刻看見居然有人怠慢堂堂公主,早已按捺不住,怒道:“公爵大人這是什麼意思?看見公主殿下難道不應該行禮嗎?!”
我虛偽地用繡花緞面摺扇遮住臉,一通唰唰扇動,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開什麼玩笑。有錢的人最大好不好。他都能向國王提議削減公主的生活費,或者為了徹底省錢而趁早隨便找個人把公主嫁出去,他對於我這個混吃等死的廢柴寄生蟲公主還能有什麼尊敬之意呢。
譚頓公爵在階梯頂端,聞言一陣低笑,點了點頭說:“哦!公主殿下居然紓尊降貴,親自參加在下舉辦的生日舞會,真是令敝處蓬蓽生輝!”
我暗暗嘆氣。整個國家的金主在此,我得罪不起啊。在跟暴君向的老哥翻臉之前,我還得完成他交給的任務呢。
山不來就我,我只能去就山。
於是我示意亞瑟護送我走上階梯。幾十級的階梯鋪着紅毯,我卻覺得格外漫長,似乎永無止盡。而譚頓公爵就高踞在階梯頂端,一雙帶着嘲諷的銳利眼眸正盯着我,使我如芒刺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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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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