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恐愛人悄然去

唯恐愛人悄然去

他示意夜尋招呼客人,他轉身出了門,天上逐漸拉上夜幕,月亮在緩緩升起,這個時候天上還沒出現多少星星,他所有注意力都在緩慢移動的月亮上,池水結冰,燭火映照下,連水中月都不可得。花未拂喃喃自語:“若我是天上的一顆星辰,希望你會是守護我的白月光。”

他跟蕭世言早就喝過合巹酒了,在推開房門的之後,他直奔床榻。用玉如意輕輕挑起了邊角染塵的蓋頭,他看着蓋頭下,蕭世言抬頭給了他一個笑容,讓他想到了一句“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胸口那顆受了傷的珠子暫時平靜了一些。

也想起了當初的自己。花未拂目不轉睛,伸手拉鬆了蕭世言的寬絛,奪命傘懸浮着,從長綾上滾落了一葉刀刃,他拿起就往自己身上划,將厚重的喜服劃破了。

“你這是做什麼?”蕭世言心裏咯噔了一下,“你該不會還要划我的衣服吧?住手啊,我……我挺喜歡這套衣服的。”蕭世言攥着自己的衣服。

“好女不穿嫁時衣,這身衣裳穿一次就夠了,洞房之後便沒用了。”花未拂嫌解衣服費時費力,也怕身體太冷凍到了他,乾脆直接撕破衣服省事了。

因為斷腸散,兩個人許久不曾好好相處過了,難得今日大喜,蕭世言沒再拒絕。花未拂伏上了身,怕破壞了他的花容月貌,花未拂都不曾親吻他染紅了的雙唇。伏在他身上的花未拂,雙手攥了攥他柔順的長發,他額頭兩側的細發躺時上挑,有規律地顫動着。

紅唇讓花未拂回憶起了往事,那年眉山赴約,其實是他自己抹開了唇上的胭脂,那點兒小心思沒能被蕭世言看出來。

紅唇輕啟,沉穩地呼吸着,蕭世言對愛人的進進出出毫無反應,只是像個死人一樣順從地行周公之禮,來之不拒,場景酷似當年的姑蘇。

奸屍?花未拂按着他雙肩像他在眉山那樣重重推了一下,可也只是床榻劇烈響了一聲,蕭世言像個死人一樣毫無反應。為什麼呢?花未拂心裏有着太多的抵觸了,心裏一遍又一遍地乞求着蕭世言,給我動一下,動一下。劇烈晃動着的是魄靈珠,花未拂衝動地揪起他,往地上摁,哪怕兩個人一起摔下床,空中響起的聲音像是嘶吼一般:“你死了么?”

花未拂動作粗暴,他的後背磕在地上,蕭世言的表情平淡無奇。

……“這親我不成了!”月亮高懸,早在息絕走之前,他在房間裏折騰了許久,任是息絕怎麼安慰,他疼得哭花了妝,掀起蓋頭就摔在了地上。

“未拂是最重禮數的,你現在悔婚會逼瘋他的。”息絕攔住了準備回房間的蕭世言。

“我疼,我疼!”蕭世言哭喊着,扶着桌子站不住腳,“我們已經拜了堂,不差入洞房了,我又餓又疼,可我什麼都吃不下,師父,我太疼了。”穿着喜服的身體逐漸滑落到地上,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很難受,加劇着痛意。“師父,你救救我,我也不想這樣的。”

息絕被他的哭喊聲吵得心煩意亂,要怎麼穩住愛徒呢?息絕急中生智,想到了一個辦法,立刻上前安撫着他,“我試試用銀針讓你暫時失去痛覺,你們洞房之夜,千萬別出什麼差錯。”……

“我沒死。”他平靜地開口說道,平靜地躺在地面上,從花未拂的眼睛裏看到了兇狠。

花未拂的手還在死死地按壓着蕭世言的雙肩,冰冷的面容壓低了,語氣像是質問一般,在他耳邊問道:“八卦書在哪裏?”

“……”蕭世言冷漠地搖了搖頭,什麼都不肯說。

“很好。”惱怒的花未拂冷笑着,睜大的雙眼裏面星光無限。

蕭世言覺得那雙眼睛隨時都能落下淚來,想到生離死別,他也紅了雙眼,神情低沉落寞,“今日是我們的大婚,我不是有意惹你不開心的。”

身上的公子坐起身嗤笑出聲,“我不在乎,反正事成之後你也要跟我和離,對不對?”他覺得留着這身喜服還會有機會派上用場?絕對不會!花未拂割破也不會給別人穿的。

他再也忍不住了,紙終究包不住火,他放聲大哭起來,坐起身衝進了花未拂的懷裏。心酸,無助,痛苦,絕望,他嘗遍了,他明明失去了痛覺,可心如刀絞的疼痛讓他不能自已。“怦怦怦”,蕭世言清醒地聽到魄靈珠震動不停,可面前的花未拂一張藍顏冰冷無表情。

他哭了許久,險些緩不過氣來,塗抹胭脂的嘴唇被花未拂親吻住,他感受到太多的不舍。他捧住花未拂的臉,噙着淚問道:“我死後,能否將我葬入花家陵墓?”

“你不會死的。”花未拂搖頭,伸手抱緊了他。

“我就是個尋常人,塵世里一個微不足道的風流浪子,我會死的。”他一句話里,最後四個字他像是咬牙說出口的一樣,正如徐淑吟所說,他心不甘情不願,又問了一遍:“能否將我葬入花家陵墓?”

“可你姓蕭啊。”

可如今這個姓蕭的公子已經嫁進了花家,厚重喜服遮掩的心涼了,說話時有氣無力,“你若介意,那便算了。”

“我答應你。”

“當真?”蕭世言立刻喜上眉梢。

花未拂點頭應着,“我答應你。”花家有什麼好呢?兄弟間爾虞我詐,抱着蕭世言的他雙眸凝珠,遲遲不落。他不明白,蕭世言為何這般義無反顧地來到花家,哪怕有一點點貪生怕死,讓他死心,如今這一切都會被改寫的。“我答應你。”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謝謝。”蕭世言終於放心了。

人意共憐花月滿,花好月圓人又散。歡情去逐遠雲空,往事過如幽夢斷。哪有什麼歲月靜好?哪有什麼花好月圓?一切都是兩位公子的奢念與幻想。

床榻上,花未拂在蕭世言沒睡熟前不敢睡下,即便是困了,依舊是撐頭看着。隨着時間的推移,厚重的被子下,側身入寢的素衣公子才剛睡着,便又被腹痛疼醒了,他蜷縮着身體,不想打擾到花未拂。

疼,難以忍受的疼痛,蕭世言哭出聲來,隨即被花未拂從身後摟住了。“疼嗎?”他還在吃痛地哭叫的時候,花未拂拿出了九霄爐,像是在自言自語,“我一個死人也不知道什麼是‘疼’,這種苦痛給我承受最適合不過。”

好疼。他聽不清花未拂在說什麼,點了許多個爐子的洞房裏,溫暖如春,可蕭世言的身體不住地打着顫,喉嚨甘甜,他一陣反胃想吐出來,閉緊雙眼仰仰頭,還是哽咽着忍住了。

“世言大人。”花未拂心疼,手挪到他腹上輕輕地揉着,恨不得替他承擔所有的傷痛,“我用九霄爐給你點上安息香吧,世言大人。”他全身炙熱,花未拂身側的九霄爐飄出香霧,隨後冰冷的身體縮進被子裏,抱緊了蕭世言。

香霧很快瀰漫得到處都是,床榻上香氣繚繞,蕭世言沉重地呼吸着,眼前靜止的床帳朦朧夢幻,像是自己飄動起來一樣,他意識逐漸模糊,直到昏厥了。

漆黑的夜裏,花未拂眼角墜落眼淚,手從蕭世言的腹部移到了他的心口。是的,花未拂太害怕他會突然停了心跳,害怕他會突然離開。花未拂已經無暇顧及自己對花焉知的恨意了,雖然一開始確實恨那個男人,但是花未拂對眼前人的情意,遠遠超出了那種恨意。

婚宴這便過去了,息雲和蕭望成驅車離開前,像以往一樣,花未拂帶着蕭世言叩拜了一下。天樞很快恢復了往日的寧靜,花未拂把花家的一切要務都放心地交給了夜尋,只一心陪伴在蕭世言左右。

“叫娘親,娘……親……叫一個嘛。”蕭世言趴在搖籃旁邊耐心地教着久長,病容憔悴,孩子學不會,但蕭世言樂此不疲。

“唔唔!”久長這麼小,蕭世言未免是操之過急了,搖籃里的孩子吐着小舌頭,“啊啊唔唔”地不知在說著什麼。下一刻蕭世言悶哼了一聲,身子發軟,在久長面前忽然癱在了席上。孩子正是認人的時候,蕭世言突然不見了,久長張開大嘴就哭了起來。

“世言大人。”花未拂擔心,上去扶了一把,“你還好嗎?”看他強行撐起身子,按在席上的胳膊都打着顫,花未拂難受得要命,“躺床上休息會兒吧,教久長不急於一時。”

蕭世言只是怕自己沒有時間了,他身體虛弱得像搖籃里的嬰孩一樣,不被人扶着根本坐不穩,他靠着花未拂的身體勉強坐住了,衝著久長笑了笑。“唔。”方才還在哭喊的孩子,看到蕭世言出現在視線範圍,便停頓了一下,在空中揮舞着自己的小手。

入耳的每一聲呼吸都很吃力,蕭世言只能靠着花未拂勉強坐穩,看得出來久長想要他抱抱,可他哪有力氣?

“孩子喜歡你,抱抱他吧。”花未拂說著,在盡量不影響到蕭世言的情況下,把久長抱給蕭世言。

“算了吧,我怕我抱不動,會摔了他。”蕭世言拒絕了。

孩子又哭鬧起來,蕭世言佯作困了,身體慢慢脫離花未拂,伏在席上閉上了眼,好給花未拂騰出空兒來去哄哄久長。“久長乖,不哭不哭。”花未拂抱在懷裏哄了兩聲,等到久長不哭了,便把孩子放到了席上趴着。

“唔唔。”嬰兒清脆的嗓音迴響在蕭世言耳邊,久長重心不穩,趴向了蕭世言寬絛束緊的的細腰上,像是知道他病了一般,學着花未拂,一雙小手輕輕拍着他,“唔唔。”

久長這麼小就懂事,蕭世言打心眼兒里喜歡,小聲地哭着,眼淚在光潔的玉席子上積了小小一灘。那個小傢伙窩在他懷裏,嘬了嘬手指,帶着口水的手指遞到了蕭世言嘴邊。

“嘖。”花未拂想把久長抱回搖籃,但是久長不肯,花未拂也不敢太用力。

蕭世言不嘬他手指,久長的手指收回的時候劃過席子上的淚水,入口鹹鹹的,他嘬着手指趴在蕭世言身上看着花未拂。他才半歲,哪有可能學會叫爹爹和娘親呢?花未拂不抱任何希望。

日子在一天天地過去,息絕過來陪蕭世言聊天的時候,無意間說出了側府梅花開得甚好,紅梅熾烈,白梅素凈,粉梅淡雅,這使得蕭世言也想去賞梅。息絕本意不是這樣的,他是替蕭世言去觀賞的,特地過來告訴愛徒,結果蕭世言衝著花未拂就是一頓撒嬌。

他身體不適,不宜大動,即便側府不遠,走兩步路就到了,花未拂還是不放心,最終,花未拂命人去側府剪幾支梅枝送過來,再準備好琉璃瓶用來插花。

這算什麼嘛?剪下來的梅枝是死的,在樹上開花接雪的是活的,兩者哪能一樣?他也就敢小聲嘀咕着,不願再惹花未拂生氣,於是點頭同意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秋盡姑蘇花未拂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秋盡姑蘇花未拂
上一章下一章

唯恐愛人悄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