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
季縈聽得心裏一緊。
她昨晚是光着腳去了那森林裏的,回來后也沒有心思注意到腳上還粘了泥土。
她面上不動聲色的笑道:“是我昨晚口渴,倒了杯茶喝,又懶得穿鞋。”
陳媽媽聽着嘆氣道:“姑娘下次有事可千萬要喊守夜的丫頭們才行。哪有主子自己動手,奴婢們睡着的道理。沒得慣的她們無法無天了……”
季縈最怕陳媽媽念叨這些規矩之類的話,但也知道這是為了她好。連忙保證道:“媽媽說的我都記下啦,再不會如此了。”又摸着肚子道:“香芸快去看看,今天的早飯吃什麼呀,我都餓了。”
香芸掩袖笑着出去了。
陳媽媽一聽她家姑娘餓了,再顧不得念叨,手底下加快速度,不過一會兒就梳好了頭髮。引着她坐在小几前,看着丫頭擺飯。
想到這裏,季縈心裏嘆了口氣,暗自警醒,下次再不能如此不小心了。本就懷璧其罪,又財錦動人心,這機緣實在太大,要是被別人窺見一絲半點的端倪,她怕是要難以脫身了,更甚者會連累宋家滿門。
季縈想着心事,忽聽一陣腳步聲傳來。她剛隨着其她幾位姑娘一同站起身來,就見陳氏扶了吳媽媽的手出來,後面跟着劉家嫂子。
劉家嫂子是陳氏奶姐的女兒,嫁的是前院管事劉福來家的大兒子。如今專管內院裏新進的小丫頭的規矩。
“阿娘”季縈笑着迎了過去,扶了陳氏另一邊的手臂。吳媽媽順勢退後,和劉家嫂子一同恭身站着。
陳氏笑容溫和,低頭打量她片刻,眼裏閃過滿意的神色。又瞧了瞧其她三位姑娘的打扮,點頭道:“這針線房的趙媽媽果然好手藝,看你們個個打扮的花兒一樣,可見是下了功夫了。”邊說著攜了季縈的手往外走。後面幾位姑娘和媽媽們不緊不慢的跟上,魚貫着出了門。
…………
二門外,季縈跟着陳氏坐了第一輛馬車,三位姑娘坐了第二輛馬車,其餘丫環僕婦坐了後面的兩輛馬車。還有二十幾個護衛各自拱衛在馬車的兩旁。待都坐好后,一行人這才駕車出了宋府,朝着西大街的方向行去。
林家就在西大街的三元坊里。
路上,季縈問陳氏,“大嫂今日身子可好些了?我還是前日裏去的綴錦院。”
“早上讓吳媽媽去看過了,已經能下床了。只是到底受了驚,這幾月里好好養着罷。”陳氏嘆氣道。
前幾日下了場大雪,大奶奶柏氏在自己的院子裏摔了一跤,幸好旁邊的丫鬟媽媽們警醒,及時扶住了,這才沒有傷到肚子裏的孩子。
陳氏一想起這事就一陣后怕,索性免了她的請安,管家的事也暫時自己攬了,只吩咐她好好休養。
“真不知你大哥的子嗣怎麼就這樣艱難,先前她們成婚三年,一直沒有消息。好不容易你大嫂懷上了,又出了這樣的風險。”陳氏忍不住發愁。“等過兩日天晴了,咱們去廟裏拜拜,請菩薩保佑你大嫂順順利利的產下麟兒。”
季縈握了陳氏的手,安慰道:“阿娘別擔心,大嫂定會平平安安生下孩子的。”又轉移陳氏的注意力:“我這幾日想着要給未來的小侄子做幾件兜衣,想着小孩子皮膚嬌嫩,便選了純棉的料子。只是我從來沒見過小嬰兒,不知道該做多大尺寸,阿娘幫我參考參考。”
陳氏聽着女兒的話,鬆緩了神色,笑道:“改日我找了服哥兒小時候的衣裳出來,你見了就知道了。照着這個尺寸做,肯定差不了。”
季縈抱了陳氏的胳膊奇道:“怎麼不找了我的衣裳出來?”
“你呀,你剛生下來可比你哥哥小多了。”陳氏摸着季縈的小臉,一臉的感慨。
是嗎?我怎麼沒覺得。難道是那時天天躺着的原因?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馬車微微晃了晃,然後慢慢的停下來。
季縈這才發覺外面人聲嘈雜,隱約有喜樂傳來。
等了不過片刻,就有腳步聲過來,車簾被撩開,吳媽媽笑着出現在她們的眼前:“太太,咱們到了。”
“嗯”陳氏溫和的點頭。季縈隨着她下了車,外面幾位姑娘也已經下車了,正朝她們走過來。
林府請的女眷的車駕都停在二門外的垂花門前。
林家的大奶奶馮氏正帶着一個媽媽並幾個丫頭在垂花門前迎客。見了陳氏她們,連忙笑着迎上來,給陳氏見了禮后才引着她們往裏面走。
路上,馮氏虛扶了陳氏的手臂,笑着道:“母親剛還問太太到了沒,可巧您就來了。”又告罪道:“太太別怪罪,母親本是要親自來迎的,無奈今日客多忙亂……”
陳氏理解的拍了拍她的手,“以我們兩家的交情,很不必這樣客氣。”
馮氏笑着道謝,又拉了季縈的手不住的誇讚:“幾年不見,六姑娘已經長這麼大了,真是越來越漂亮了。記得我第一次見她時,還驚了一跳,以為是哪位菩薩座下的玉女。”一番話直哄得的陳氏哈哈大笑,季縈也羞紅了臉。
馮氏是今年才遠嫁過來的,她娘家在京城。季縈小時侯跟着宋老太太出門做客與她見過幾回。
一行人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林家的正房大院裏,有得了信的丫環早早站在正房前的台階上笑吟吟的行了禮,然後向內里通稟:“宋府太太到了。”
她們還未進屋,林家太太就迎了出來,攜了陳氏的手,一邊進屋,一邊喜氣道:“姐姐可來了。原本我該親迎的,您別見怪。”
陳氏笑道:“妹妹說哪裏的話。今日這樣的日子大家都知道你忙。”又介紹季縈姐妹:“這是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女兒。大的幾個你之前見過,最小的這個是頭次出門。”
林家太太轉身打量了季縈幾個,艷羨道:“姐姐真是好福氣,有這麼幾個如花似玉的女兒。”陳氏聽了也笑着誇了林家姑娘,一行人這才到了宴客的大廳里。
大廳里已經到了不少賓客女眷了,一見陳氏他們進來,少不得又相互寒暄見禮。季縈姐妹幾個等她們坐罷,才由林家二姑娘引着去了林大姑娘的院子。
三姑娘敏慧與林大姑娘年歲相差不多,一向交好。而四姑娘敏書與季縈和林二姑娘年紀相仿。因此她們給大姑娘道了喜后,就留了三姑娘與林大姑娘說話,其餘人去了林二姑娘的院子。
不過今日到底不比往日,三姑娘只與林大姑娘略略說了幾句,將自己的添妝禮送了,就出來了。出了屋子,她問了林府的小丫頭后趕上了季縈她們,一同去了林二姑娘處。
林二姑娘是個臉圓圓的溫和的小姑娘,笑起來兩個酒窩若隱若現。引着季縈姐妹去了她的卧房,請她們坐了,又吩咐丫頭們上了茶,這才笑道:“上次見姐姐們喜歡喝普洱,就讓丫頭們沏了來。七妹妹要是喝不慣我讓丫頭換了別的來。”
七姑娘嘻笑道:“姐姐不必麻煩,我在家也是慣常喝普洱的。”
林二姑娘聽着靦腆的笑了,與她們說起上學的事情。“母親說等過了年,就讓我跟着她管家,再不必去學裏念書了。”說著有些羨慕的看着四姑娘敏書,“四姐姐的學問真好,姐姐上次作的詩我拿給夫子看了,夫子也不住的誇呢。”
四姑娘聽了矜持道:“哪裏當得起妹妹的誇,不過是多念了兩年書罷了。”
林二姑娘喜好風雅,尤其喜好與人談詩論詞。怎奈林家太太教育女兒奉行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雖家裏請了夫子,但也只讓教些女德女訓之類的。林二姑娘上了幾年學,也只認得幾個字,學問實在談不上,更別說作詩作詞了。
她自己作不了詩,只好讀些風雅的詩詞集句。自從讀了四姑娘敏書的詩,便驚為天人,很是敬佩。每次見了四姑娘都是一幅殷勤小意的模樣。只是她做的直白坦蕩,並不討人嫌。
季縈低頭抿了口茶,抬頭時看到了四姑娘臉上矜驕中又帶着自得的神情。
看樣子,四姑娘也很享受這樣的追捧。
她又看向三姑娘。
雖然三姑娘依舊溫和的微笑着,但眼神里卻掩不住的羨慕。
羨慕?季縈心思轉了轉便明白了過來。她是羨慕林二姑娘能跟着嫡母管家吧。對比她自己今年已經十三歲了,說不得這兩年就要嫁人了,陳氏卻還沒有要她跟着學習管家的意思。只把她與下頭幾個妹妹一樣看待,每日裏只學些詩詞書畫的東西。
管家,季縈知道陳氏是考慮過的。周朝的官宦人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內,家中女兒都歸主母教導,女兒家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主母的名聲。因此陳氏自然不會忽視姑娘的教養,若是日後到了夫家卻不會打理家事,這毀的可是她的賢良。
去年,三姑娘敏慧開始說親,陳氏忖着府中幾位姑娘也都大了,索性便一同跟着柏氏學學如何打理內宅。之所以跟着柏氏,是因為宋府自大爺成婚後,陳氏看着大兒媳精明能幹,就放權讓柏氏接管了家裏大部分的事務,自己則騰出手來教養兩個幼出的兒女。
只是還未成行就趕上柏氏懷有了身孕,如此她只能棄了之前的打算。但又擔心柏氏忙不過來,就指了季縈去給柏氏跑腿,一來想趁此機會讓女兒接觸中饋之事,二來也是幫襯柏氏的意思。
後來又有柏氏懷胎不安穩的事,陳氏就更不可能讓庶女插手府中事物了。索性收了管家權,每日裏只帶了季縈在身邊教導。
想到這裏,季縈又看了眼三姑娘,見她此時已經收斂了神色,臉上重新露出一貫的和氣又溫順的笑容,正安靜的看着四姑娘與林二姑娘說話。她想起前天陳氏與她暗示的話,明開春時宋修遠就要調回京里了,三姑娘的婚事怕是要回京里再相看了……
屋裏,姑娘們喝了茶又吃了點心,寅時三刻,有丫環來稟:“太太們已經入席了,請姑娘們過去呢。”
季縈幾個這才跟着去了之前林家宴客的廳里,各自吃了飯,才與主家辭別回家。
陳氏她們回府時,已是酉時末了。
吳媽媽扶着陳氏下了車,季縈幾個也各自扶着丫環的手,踩着腳蹬下車。一路行至後院的垂花門前。陳氏疲憊的道:“天色不早了,你們都回去歇着吧。明日再來請安。”
幾位姑娘行禮應了“是”,這才各自分別了。
………………
午時,季縈換了衣裳帶着陳媽媽和香芸去正院。進屋的時候看見余姨娘正坐在小杌子上陪着陳氏說話。
余姨娘是陳氏的陪嫁丫環,自陳氏生了府里大爺后,幾年都沒有開懷,就挑了她去二老爺身邊服侍,等她生了三姑娘就做主抬了姨娘,次年又生了個兒子,只是那孩子是不足月出生的,不到百天就夭折了,並沒上族譜也就沒有排行。
自那之後余姨娘大病了一場,連三姑娘也無力照料,因此三姑娘小時就養在正房裏。後來季縈兄妹出生,這才又跟着余姨娘。
因着陳氏平日裏並不喜妾室在跟前,索性就免了家裏幾位姨娘的請安。讓她們安心待在自個的院子裏,不必來正房伺候。只有餘姨娘老實恭順,膝下還養着三姑娘,這才來的勤些。每次來陳氏也不讓她伺候,只陪坐着說說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