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州小記

浮州小記

暮冬十四,白子鴻用硃砂案牘將李啟暄支走後,就同芙蓉向店家借了小灶房來用。在外不比宮裏,李啟暄喜愛的銀丹黎檬糕和小銀鉤,怕是都不會在他這次的生辰宴中見到了。

“公子,你今早指了什麼事務給他。”

“沒什麼,就是讓他代我去看看西濟渠是否修繕妥當。”

白子鴻洗罷碗中的梅花將水瀝盡後放在一旁備着,便去將豆腐切塊。這雪霞羹本是要以木芙蓉來做,可寒冬臘月里白子鴻也只能尋到些紅梅來替了。芙蓉看着自家公子全握拿刀,趕忙給人糾正姿勢。她將白子鴻握刀柄的食指移到刀背上,這才放他繼續切豆腐。

切菜和劍法終歸不同,白子鴻這刀握得不太順心,但也好歹將豆腐塊切好了。芙蓉將淡鹽水端來,示意白子鴻將豆腐放進去浸着,而後便從他手中接過刀來剁肉末,準備那道湯浴綉丸。

李啟暄駕馬行在西濟渠邊巡查修繕情況,這一月來,他替白子鴻處理的硃砂案牘中,要與人交涉的事務從無漸增。今日白子鴻再遣他來辦閑差,他倒有幾分不適應。

“小東西,你說子鴻哥會不會將我的生辰忙忘了?”

黑鷹立在紅錦裘衣上咕咕了兩聲,而後竟將少年拋下,獨自展翅翱翔去了。李啟暄懷疑這黑鷹是仗着白子鴻不在故意氣他,但他也無法讓這黑鷹乖乖回來,只好驅馬繼續巡查。

這浮州似是嵌入望、寧二州間的明珠,本是為鎮西關供給糧草兵甲之地。但州中的夢生湖近年有枯竭之勢,坤帝這才急命工部開鑿西濟渠,引潤生河和寧州玄潭的水來灌溉農田、潤濟浮州子民。

少年想着白子鴻對《坤澤紀事》的補充,一拽韁繩,在鎮子邊界處調轉馬頭往客棧回走。黑鷹見他要回,便又乖乖回來,順便將銜回的一截紅梅枝放在那馬鬃上,用以慶賀他的生辰。少年見此忍俊不禁,不由笑它愈來愈像它那主人——不單彆扭還不聽話。

“狸奴隨主就罷了,怎麼連你這戰鷹都難逃這話。”

當白子鴻臨窗瞧見紅錦來時,最後一道爐焙雞也已上桌。青年披上狐裘下樓去迎,正見那鮮衣下馬,攜一紅梅而歸。青年莞爾,覺那硃色點點,最是襯他。少年將馬兒交託於小廝后,便快步走近白子鴻,輕拽人裘衣,示意他附耳過來。白子鴻以為他是看出什麼異樣,這便俯身附耳,卻只聽見他的玩笑話。

“回稟義殿下,此段西濟渠已修繕妥當。”

李啟暄說罷,趁青年還未反應過來便在他頰上親了一下,而後就攜鷹跑進客棧去,以免這義兄把他關在門外過個“極好”的生辰。

白子鴻對着門前的紅梅沉沉嘆氣,他又站了一會兒才返回房中為少年慶賀生辰。可他剛一進房,李啟暄上來便抓着他的手翻覆細看了一遍,應是沒看到口子才鬆了口氣為他拿下狐裘。白子鴻擰眉看向芙蓉,暗責她不應多嘴。芙蓉卻看向別處,不接他這份責難。

“芙蓉教的細,沒傷到手。但菜肴的味道,我可不能保證。”

“只要是子鴻哥做的,味道好壞我都會吃盡。”

白子鴻搖搖頭,叫他先嘗再說。也不知是因為直覺,還是因為那紅梅,李啟暄第一口嘗的竟是白子鴻獨自煮的雪霞羹。鹹淡適宜、清香沁心,雖沒有御膳房用的木芙蓉,但色香味也不比他們差到哪去。

“這麼好吃,子鴻哥怎麼不嘗嘗。”

白子鴻在少年的慫恿下舀了半碗細細品來,心中暗念好在味道還成,不然李啟暄的生辰飯多半要被自己毀了。李啟暄見他川字消散卻仍有餘憂,便將其餘三道菜也依次嘗過,還順手都夾一些放到白子鴻碗裏。

“那天對着山君都沒見你這麼怕過。”

“山君怎能和這個相提並論。”

李啟暄吃盡碗裏的長壽麵,心中的甜意可比那蜜餞勝過百倍。從最後一塊茉莉酥餅,到今日這桌生辰飯,如此殊榮只屬於他一人,就夠了。

飯後,幾人各自去忙。白子鴻在桌前看着《九州鑒》,時不時用硃砂筆圈點勾畫一下,李啟暄則搬了個凳子坐在窗前聽雪,期待着明日過玄潭行進寧州。

說起鎮西關,李啟暄不由遐想白子鴻的另一番模樣,不必領命入宮的模樣。

這個青年身為白將軍的么子,上面的三位兄長、兩位堂哥,個個都有一技之長,這可謂是天下羨艷的家世。李啟暄在小聚那日聽白子鵷說過,以他父親原本的意思,只要白子鴻不願,無論文武四雅還是君子六藝,他都可以不習。日後好玉得玉、愛珠得珠,就算要那曜魄,他們幾人也會為白子鴻摘來。

李啟暄看着窗外玉塵紛揚,想着那樣的白子鴻應在今日裏着丹衣狐裘,跨馬負弓與鷹同獵,或是換上金紋雲錦,手攬溫香軟玉與輝都紈絝宴飲作樂,亦或是披衣品茗,懷抱狸奴與他鐘愛的志怪為伴。總之,這世間憂愁煩怨,都不敢侵及他分毫。

那自己見他的地方,又會在何處呢?

是輝都鳳簫樓、弘州銷金窟,還是……何以歸的身旁?無論在哪,自己那時都只是個局外人,不過是偶然挑紗看見這兒郎醉酒當歌,閑暇游湖瞧見他同知己採蓮摘荷。自己會與旁人笑道他眉目柔雅,卻斷不會打聽他的名姓,問他是誰家兒郎。

“存韞,把窗戶關上些。”

心弦悸動,李啟暄忙將自己那些遐想打散。他關小窗戶留條縫隙,而後便去取來狐裘為人披上暖身。少年湊近去看白子鴻的硃砂批註,忽的想起幼時,白子鴻也常拿硃砂筆為他標記註解。那時自己愚鈍,總害他陪自己挑燈夜讀,以至於這青年第二日在書堂,只有站着習文的份兒。

“子鴻哥,你以前陪我挑燈夜讀的時候有沒有怨過我?”

“怎麼想起問這些?”

白子鴻擱筆硯上,端起涼好的茶稍作停歇。

“看你在書上批註,突然想起以前。”

“那時我何止怨過,我就差把叔父的戒尺偷來教訓你了。”

白子鴻呷了口茶緩緩言語,但這些話只是嚇唬這個少年。要真說起這事,他倒沒想過什麼怨與不怨,只是想着盡兄長之責罷了。畢竟那時,他對李啟暄防的重,除了學業也沒什麼好與他坦誠的。

“那子鴻哥後來為何沒教訓我?”

“君子動口不動手。那時你總向我討親,我也就沒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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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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